嶄露

  王氏不由得挑起了一邊眉毛,就輕聲請示老太太,「娘,媳婦是不是該迴避一下?」

  慕容氏和蕭氏都要出門避禍,就是家,也不是靠得住主。

  三老爺和四老爺一個是庶子,一個能力如何,老太太心裡有數。家裡事,也就只能靠王氏和自己來撐了。

  老太太就哼了一聲,「不必了,什麼要緊大事,是不能讓你聽見?」

  她又抬高了聲音,回門外善桐,「就說我身上不好,已經躺下了。讓他回去和族長老哥說一聲:就說有什麼事,我們小五房聽憑差遣,他不必特意過來,這樣抬舉我們。」

  雖然是客氣話,但底蘊其實是透著硬。老太太雖然平時家中很有些說一不二氣勢,但對族人卻很少有這麼強硬霸道語氣。

  善桐先還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想到祖母對族庫糧食常年存憂慮,溫老三反常逃荒決定,宗房大爺隱隱慌張……她心中多少有數了,一時間竟是冷汗潺潺,心中來來回回就只有一句話:還好當時不惜重金,如今小五房手頭還是有糧食!

  就掀起簾子,穿過夾道進了堂屋,輕聲對楊海林道,「大叔,祖母話您也聽到了。有什麼事,您還是讓族長出面吧,恐怕這件事上,您斤兩還不夠呢。」

  屋子就這麼大,楊海林又如何聽不到老太太回話。對老太太語氣,他其實也並不十分吃驚:這個年級越老,越發精明強悍老人家,多半是早就看出了宗房不對勁。如今她手裡握有糧食,整個楊家村就屬小五房嗓音亮……擺點架子,給自己吃幾道閉門羹,又算得了什麼?只要小五房終願意慷慨解囊,本來就是宗房不對,這點閒氣,他自然不會放心上。

  「行!」他爽地答應了下來,並不露出絲毫不。「既然嬸子精神頭不好,那咱就明日再來。」

  居然也並不糾纏,就爽地轉了身子,出了堂屋。

  老太太和王氏不禁都透過玻璃窗,目送楊海林身影出了院子。王氏一欠身,給老太太滿上了茶,似乎是自言自語,「恐怕是有錢也買不到糧食,這才著急上火了……嗐,也是造化弄人,冥冥中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看我們楊家不順,這一次諸事都趕了一塊,也為難他了。」

  「從不知道你竟是個善心人。」老太太閃了王氏一眼,唇邊竟流露出了一縷傲然笑意。「當時我們小五房是處處仁至義,話說到頭了,擺到誰跟前,都不能說佔不到一個理字……這一點,非但你要記住,門外三妞妞也不能忘記,什麼事,我們總要先佔住理字,寧可當時被人看了點笑話,總好得過現要點頭哈腰地求人……」

  王氏噗嗤一笑,還沒說話,門簾起處,善桐已經伸進了腦袋,又帶了些心虛,又帶了些撒嬌地拖長了聲音,「祖母,您就是知道我——我偷聽,也別就這麼揭穿嘛,那人家多沒面子——」

  老太太哈哈大笑,「哪有人偷聽偷聽,偷聽得半邊身子都陷進門簾裡,連輪廓都出來?要不是棉簾子厚實,你又要闖禍了!」

  一邊說,一邊將善桐叫到身邊來,愛惜地攏了攏她微亂鬢髮,又不禁歎了口氣,向著王氏輕聲道,「委屈這孩子了,要是個男丁……」

  王氏望著善桐,心中又何嘗沒有酸楚?雖說出門也有風險,但如今西北亂象漸起,可慮者,朝中風雲動盪,東宮一黨似乎根本不佔上風,這小半年來,只看西北糧草形勢就能知道,雖有江南一塊全力支持,但鞭長莫及,大皇子翻雲覆雨之間,似乎大有逼退平國公一系,由自己上位意思。而朝堂中不流血鬥爭到了西北,那就是千萬人血寫就一個血淋淋敗字,真到了那一天,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以身殉夫,別無二話。善榴已經婚配,又和夫君去了京城,也用不著過多擔心。只是孩子們都還小,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心頭一塊血肉……

  「我看著她要比楠哥機靈得多!」她就摟著善桐喃喃地道,似乎是自我開解,又似乎是說給老太太聽,「萬一要是有事,她又能騎馬,人又膽大,不論是去西安找她舅舅,還是到定西去尋父親,都是能讓人放心……」

  老太太望著善桐,眼神也漸漸地悠遠了起來,她猶豫了一下,居然伸出手來,拍了拍王氏手。

  王氏渾身一震,幾乎是不可思議地閃了婆婆一眼,老太太卻已經收回手去,若無其事地問善桐。「咱們這樣對宗房擺架子是為了什麼,你心裡多少也猜到了些吧?說出來給祖母聽聽?」

  一家人之間,畢竟沒有多少解不開心結。

  就算當年有再大不愉,迫眉睫危機之前,終究還是要攜手共度難關。眼前這一幕雖然不過短短一瞬,但善桐心裡有數:這才是婆媳言和開始。同一年多以前那迫於形勢,流於表面,多少帶了表演痕跡將相和相比,這險象環生局勢,終於是把老太太驕傲給硬生生地壓低了。

  她壓下了不期然湧上一股暖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分析起來,「宗房年前對於族庫糧食,是誇下了海口。雖說還弄不清楚他們用了什麼樣辦法,來遮掩過大家耳目。但只看老七房男丁出外逃荒一事,與老七房和宗房老四之間說不清道不明關係,便可知道族庫底蘊,恐怕要比我們想得差得多。如今放了一段日子糧食,西北只怕也是被跑遍了。雖然有江南來一股糧食作為補充,但存糧消耗殆日子,只怕是近眼前,無論如何,是撐不到明年夏收了。為了宗族考慮,宗房一定要拉下臉來借糧,我們進這一萬石糧食,村子裡雖然沒有多少親朋好友們知道,但是一定瞞不過宗房耳目。」

  這一番分析,難得條理清晰,思路也很明確。雖說沒有多少真憑實據,但經過善桐這一梳理,如今村子裡局勢不言自明:宗房身為首腦,糧庫卻即將告罄。大半年前,村子裡殷實人家又大多把存糧借了一多半出去,這餘下一點,是各戶保命糧食了,誰都不會輕易交出來。宗房盯上小五房,那是題中應有之義。

  「嗯,那你說,這糧食,我們給不給呢。」老太太也半坐起身子,認真地望向了善桐。「孩子,你過年就是十二歲了,甘羅十二為相,你年紀不小啦……家裡事,你也能說得上話了。糧食給不給,怎麼給,給多少,你都仔細想想,說個子午寅卯出來,沒準祖母和你娘都沒有主意,反而是你有了主意呢?」

  這是真把善桐當個大人看待了……

  王氏心頭又是喜悅,又有些淡淡傷感:善桐這樣年紀,本該還有些童趣,雖說也要言傳身教,讓她懂得大戶人家做人道理。但也沒有把個家族興衰重擔,往個女兒家肩頭放道理。

  老太太這是實不看好村子將來,迫不及待地想要調教出善桐來,以便萬一出事,第三代能有個能經得住風浪話事人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調整了自己表情,也配合著婆婆,帶上了些許鄭重,似乎是無聲地認可了婆婆說法:眼前棘手形勢,即使是婆媳二人都很難拿出一個十全十美應對方案,病急亂投醫,已經不得不求助於第三代孫女兒了。

  善桐一掃母親和祖母表情,不禁就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說一年半年之前,她對於長大, 對於扛起責任,還有些說不出恐懼,那麼遇匪一事之後,這絲絲縷縷恐懼,似乎已經被一種明悟給不見痕跡地消融了去——她漸漸地明白了一個道理:事到臨頭需放膽。即使是祖母、母親,也不是算無遺策,多時候,她們是隨著形勢變化,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策略,隨機應變,因勢利導……這些訣竅,她雖然還生疏,但已經不是全然陌生。

  是到了可以扛起責任,做個大人時候了!初生牛犢心裡雖然也有畏懼,但多還是躍躍欲試喜悅與興奮,她迫不及待想要證明,自己也有一樣能力,可以運籌帷幄,困境中帶領一個小家庭,一個大家庭,甚至是一個百年望族,繼續艱難而穩健地走下去。

  「糧食是肯定要給。」她毫不考慮地定下了整個問題基調,語氣冷靜得甚至有幾分淡漠。自然而然一挺脊背,就將兩位長輩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不管怎麼說,宗房始終還是宗房,一百多年下來,也沒有出過什麼大差大錯,有宗房,村子心就亂不了。這時候要不得就是一個亂字,亂字一起,就難以收拾了。因此糧食不但要給,而且要給得低調,族庫缺糧事,一定要死死摀住,不能走漏絲毫風聲。重要是樹立起對族庫信心:即使再來一個荒年,我們也能堅持得下去,唯有如此,才能上下一心,共渡時艱。」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村子裡糧食多,不僅僅是村人們知道,連外人都有所耳聞。今年冬天一來寒冷,二來有堅冰護衛,應當是可以平安度過。到了開春時候就很難說了,到時候固然大部分強人響馬,都會解甲回去春耕,但專事劫掠綠林好漢,卻未必不會來打楊家村主意。我想大危機,應當反而是明年春天一直到夏收之前,那一段青黃不接日子。僅靠十一個軍爺,是肯定無法應對此事,宗房對此似乎還沒有足夠重視,我們當然要運用糧食這個籌碼,逼得宗房出面組織演練村兵,俾可護衛家園……雖然對糧食消耗必將加劇,但這點糧食是省不得。」

  不要說王氏,就是老太太都不禁一怔。

  不說以善桐年紀,能夠看得這樣高遠,足證她天資多高。就說這個以糧食為籌碼,逼得宗房就範主意,說真,就是老人家自己都尚未想得清楚。

  到底是老了,還一味打著逼族長老哥讓賢退位,拱海林這個年輕人上位算盤。想著他年輕大氣,必定能夠收拾起這個爛攤子……卻還從這個角度入手去安排。

  她陡然濃厚起來興趣,是瞞不過善桐——她實是太熟悉自己祖母了。小姑娘精神一振,又低頭盤算了片刻,才續道,「祖母也說過,糧食是握我們自己手上,這才能夠心安,其實兵事也是一樣。我們既然要和村子共存亡,宗房又實難以信任,管為了人心,不好這個時候貿然替,但也應該將大局握手心,不能再聽由別人安排了。第一件是軍事,第二件,這糧食發放,應當由各房一起做主,孫女兒想,好是族庫拿出一部分糧食,各家再出一部分糧食,此後大家都不要再動自己存糧了,所有人一律領飯吃,村兵們吃得好些,族人們吃得差些,佃戶、下人們吃得再差些。但大家都有飯吃,也不至於像現這樣,我們小五房佃戶,比一般族人吃得還好,長此以往,大家就是不犯嘀咕,也都要犯起嘀咕來了。再一個,這樣做好處還於存糧可以控制,若是明年春天風雨不調,我們寧肯再省些,也不至於無法支持下去……」

  這兩個主意角度都實穎,連王氏都嗯了一聲,若有所思,「這辦法籠絡人心上,好處是大。」

  善桐低聲道,「其實還不於籠絡人心了,統一開火,各家各戶就是要開小灶都難。這樣還是強迫富戶們存一點糧食,到了萬一實支撐不下去時候,還可以拿來公中救命……出兵時候,總是要先算敗再算勝,我們也得把明年收成還是不好可能給計算進來,能多省一點,就多省一點。」

  她又振奮起精神道,「第三件,就是宗房人事替。宗房四叔一再和我們小五房過意不去,這族庫糧食事,雖說現我們不計較,但宗房不能不給我們小五房一個交待。他們也需要一個替罪羊——要麼不做,要麼做絕,依著孫女兒想,事情過去之後,宗房必須把族庫一事公諸於眾,將四叔逐出宗譜,不許他再回來!」

  這個清秀端麗,桃花一樣明媚小姑娘,臉上竟似乎蒙了一層煞氣,她一字一句地道,「也要讓宗房知道,一味靠著小四房是沒有用,到了危急關頭,要依靠還是我們小五房!他們既然趨炎附勢,媚上欺下,就須怪不得我們照臉扇他們巴掌,讓他們也嘗嘗小五房厲害!」

  她掃了母親和祖母一眼,一下又有了些不好意思,低聲道,「自然了,這還不算我們和宗房之間交易……糧食我們也是用錢買回來。宗房這些日子以來四處走訪,無非就是要買糧食嘛,家裡不是沒現錢了嗎?一萬兩銀子進貨,四萬兩、五萬兩銀子往外賣,雖有囤積居奇之嫌,但也是隨行就市,其實比起市價,也已經便宜了一半了……這三個條件,不過是和我們談生意門檻罷了。少了一個,這生意就別談了,大不了大家鬧個魚死網破,反正咱們佔著理兒,也不怕鬧大——還怕鬧不大呢!」

  王氏已經完全聽住了,她不禁追問了一句,「可你前頭才說,這糧食咱們是必須給——」

  話才出口,就不禁自嘲一笑,「哎呀,娘都被你給繞傻啦!」

  善桐不禁和老太太相視一笑,一老一少居然異口同聲,「這道理咱們心裡清楚,可宗房未必清楚哇!」

  王氏也只好訕訕地笑了,可這笑很就變成了忍俊不禁,真心笑,她笑著向老太太道,「娘,三妞妞算是被您給教出來了!」

  老太太難得地搖了搖頭,「我不敢居功,這孩子是咱們一起調教,一起教好!」

  婆媳之間雖然沒有過多眼神交流,但相處時態度,已經顯著地鬆弛了下來。

  善桐看眼裡,不禁甜甜地笑了。

  雖說遠景艱難,但只要同舟共濟,天底下又哪有過不去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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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善桐一席演講,堪稱驚人,也讓老太太和王氏都有了很多想法,但畢竟和宗房之間談判,往大了說,竟是關係到楊家村命運走向,兩個長輩不能不一再推敲。這一次,她們已經開始頻頻詢問善桐意見:這樣時刻裡,任何一種鮮想法,都有存價值。

  這個小會就一直進了初,等老太太露出了疲態,王氏才道,「族長未必不要再矜持一番,擺擺架子。娘也累了,還是先歇著吧,別事,咱們明兒再說。」

  兩母女這才出了祖屋,望江已是親自打著燈籠來接人了。一行三人便默默地一片冰冷雪夜中徐徐穿行了起來。

  或許是方才說得太過興奮,王氏一路都沒有多少話,一邊走,一邊兀自沉思。善桐也就若有所思地遊目四顧起來,直到二房居住小院子已然望,她這才輕輕地扯了扯母親袖子,低聲問,「娘……您是為什麼要打發楠哥去江南呢?」

  她會偷聽到這句話,王氏並不意外,事實上整件事也根本沒法保持機密——一個大活人忽然不見,只要不是瞎,當然都會追根究底。

  她唇邊就泛起了一絲淡淡笑,輕聲道,「妞妞兒,你要知道,有很多道理,娘可以說給你聽,但也有很多道理,娘只能做給你看……這件事,你就只能自己琢磨。」

  她愛惜地瞥了女兒一眼,又握住了她單薄肩膀,輕輕地捏了捏:這小半年來勤練騎射,孩子肩膀都硬了不少,真是大了……

  「該怎麼對外,你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她話裡帶了幾分欣慰,「艱難困苦,畢竟是把你給洗練了出來,這苦也不算白吃……可這對內心術,你卻才剛剛登堂入室呢,什麼時候你把娘這個決議給琢磨清楚了。娘也就沒什麼能教你啦!」

  見善桐秀麗臉龐上,又流露出了帶著憨不解,王氏不禁一邊笑,一邊歎了口氣。

  其實按理說來,善桐年紀畢竟是小了幾歲,又是個女兒家,真到了千鈞一髮時刻,說話還是不如男丁管用。這一番商議,旁聽人並不應該是他,而是善榆或者善梧才對。

  自己不提善梧,固然是有自己私心,恐怕家中也就是大妞看透了幾分,卻也從不曾明說。可老太太也不提善梧,就很值得費上一番思量了,怎麼連這樣危急形勢,都不肯倚重庶孫……

  看來,雖然面上不說,但老太太還是鐵了心,一定要把榆哥給扶植起來,雖說二房嫡弱庶強,幾乎是明擺著局面,但老人家還是一味倔強,都到這份上了,也不肯對善梧少假辭色。

  王氏不由得就回過頭,望向了來時路。

  年成不好,往日熱鬧農閒冬夜,如今也是一片冷清,幾乎所有人家都早早熄了燈火,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前頭望江手中玻璃燈籠,晃晃悠悠地輻射出了一股淡淡光源,將三人身影,斜斜地映照了雪地上頭。

  這一段路並不好走,雪天路滑,王氏幾次都差點失足,要不是善桐年輕敏捷一把扶住,說不定就要栽到了地下。這一摔,沒準可就傷筋動骨了。

  不過,再長再難路也有頭,就是一步一滑,就是真栽倒地,她到底也爬起來,到底,也走到了這裡。

  手邊就傳來了輕微拉扯,女兒說,「娘,走些,外頭冷呢。」

  年輕人腳步總是大,雪天路滑,她反而能跑幾步,就著這滑溜溜地兒,往前溜出老遠。

  王氏轉過眼,望著善桐稚氣猶存,卻已經見了美貌臉蛋,不禁深深一笑。

  接著解釋一下也許有人有興趣問題,好像從庶女開始大家就不斷問我是從事什麼工作,現實生活中是不是也是一個算無遺策人,今年多大之類。哈哈,我今年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當然不做學生很多年了。不過我也決不是一個類似於小七和三妞性格人,而是個有名**青年。**事跡不勝枚舉……就是今天還發生一例,我媽告訴我:「你這週末外出帶一件外套吧,免得天氣冷了,就帶那件衣服好了,我給你用汽油洗過,油漬看不出來了。」

  我則大驚,「什麼,有油漬?我怎麼不知道。」

  大概就是這種**程度吧,別比如說穿著破掉毛衣跑來跑去被人提醒後才發覺……隱形眼睛戴反了,不舒服得不得了卻摘戴四遍才發現原委之類事……是不勝枚舉!

  所以大家千萬不要以為我是個很精明謹慎人TVT,今天自曝其短,希望能博諸君一笑

《嫡女成長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