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撞南牆也需要勇氣

  酒精在血液裡奔流,躺了很久,慕雲仍舊了無睡意。而一旁的小床上,小豪摟著絨布小狗,整個人被厚厚的被子一蓋,就只露出蘋果一樣的一個小臉蛋,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嘴角約略的露出了一點點甜甜的笑容。

  她忍不住就湊過去,伸手極輕的摸了摸他絨絨的頭髮,小豪長得終究是像她多一些,除了濃濃的眉毛能看出和他的神似之外,其他的地方,感覺上,就不大能找出他的痕跡了。她記得很清楚,小豪剛出生的時候,臉頰紅紅的,小腦袋不過一拳大小,哭的聲音倒響亮,剛出生那會她只瞄了一眼,聽說是個男孩,就累得昏昏睡去。

  夢裡都是他的臉,若有所思的、微笑的、冷漠的、發怒的,還有溫柔的……等到一覺醒來,護士已經把小豪包裹好,放在她身邊的小床上了,她忍不住撐起身子去看,滿心期待的,是可以看到一張相似的臉,結果卻只有失望。雖然新生嬰兒還不大能看出究竟像爸爸還是像媽媽,但是她那麼熟悉他的臉,幾乎甚過熟悉自己的,所以一看之下,就覺得,小床上酣睡的那個臉蛋皺皺又紅紅的醜孩子,並不像他。

  有那麼幾天,她幾乎神經質的想,孩子是不是抱錯了,這樣的事在醫院並不是沒有,她一個人在這裡,並沒有親人陪護,如果孩子在什麼環節被抱錯,似乎也並不是不可能。等到她撐著身子悄悄去看了所有那一天出生的男孩之後,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還是同一病房的另一個產婦的媽媽告訴她,男孩像媽媽,女孩像爸爸,又抱了自家的外孫給她看,果然像媽媽多些,她才苦笑著抱起小豪,想親親他的臉蛋,但是眼淚卻先掉在了孩子臉上。

  後來,小豪果然越長就越像她了,圓圓的眼睛,小小的嘴,尖尖的下頜,兩歲半送他去幼兒園的第一天,小班的老師幾乎以為小豪根本是個小姑娘。

  而小豪入園的第一天,對她來說,也是一場夢魘,直到如今,做噩夢的時候,還能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哭聲。可是她不能不讓他去幼兒園,因為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沒有姥姥姥爺或是爺爺奶奶可以在家照顧他,因著他,她已經三年沒有出去工作了,她手裡的錢很少,要養大他,不工作不行。而小豪生活在單親家庭,個性文弱了些,如果請保姆在家帶他,她有些擔心,他將來會成為一個很內向,甚至會羞怯而膽小的孩子,那樣,她就不是愛他,而是害了他。

  和很多第一天把孩子送去幼兒園的家長一樣,她把小豪交到老師手上,就悄悄的躲到了門口,很快的,小豪的哭聲就傳來了,他很少那樣的哭,撕心裂肺到絕望一樣,老師怎麼哄也不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狠下心從幼兒園的大門出來的,只記得那天她去了宏博地產公司應聘,行政部的普通文員,月薪八百元,基本是打雜的角色,但是她三年沒有工作了,這樣,已經很好了。

  那天下午她早早的去幼兒園接小豪,小豪已經不哭了,但是也沒有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而是獨自坐在教室的角落,懷裡抱著他從小玩的小小的絨布小狗。那種感覺,很像一個被拋棄了的孩子,孤苦無依似的。她的眼圈當時就紅了,正巧老師走出來看見她,一臉苦笑的說,「你家小豪真能哭,嗓子都啞了,回家好好哄哄他,和他講講為什麼上幼兒園,小朋友也能聽懂道理的,哦,再給他吃點潤喉的東西。」

  她只能連連點頭,然後在門口輕輕叫小豪的名字,看著他淚流滿面的撲到她懷裡,沙啞著嗓子還問她,「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慕雲沒忍住,也掉了眼淚,她知道,她的小豪懂事又聰明,可是她不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所以他的心也纖細又沒有安全感,「媽媽最愛小豪了,媽媽怎麼會不要你呢?」一路到家,她反覆說的就是這句話。

  「媽媽送你去幼兒園,哪裡有那麼多小朋友和小豪玩,小豪不喜歡嗎?」晚上,她第一次和兩歲半的兒子聊天,不再是哄,而是更近似於大人之間的交流。

  「小豪想媽媽。」小豪眨眨眼,眼圈又紅了。

  「媽媽早晨送你去,下午接你回來,晚上小豪還是和媽媽在一起呀。」她說。

  「……」小豪不出聲,低著頭,揪著小狗的耳朵。

  「媽媽送小豪去幼兒園,媽媽就去上班,上班就有錢給小豪買肯德基、麥當勞,小豪說,好不好?」她歎氣,如果小豪還是這樣哭,那她只能再想別的辦法了,只是她剩下的錢,真的不能維持太久了。

  那天因為哭累了,小豪睡得比平時早,她整理了第二天要上班的衣服鞋子和背包之後,如常的去替他掖背角,卻發現他的兩頰有些紅,用手一摸,竟然發燒了。

  這兩年多,她已經有幾次這樣的經歷了,但是也有些忙亂,給小豪穿衣服,自己穿衣服,然後抱著他出門。夜裡公交車都收車了,那天晚上天上下雪,出租車又特別難打,她就抱著小豪往醫院的方向跑,跑了足有一公里。最後只急得恨不能坐在地上大哭一場,倒是一台看起來很高檔的黑色轎車從她身邊開過去又退回來,載了她和小豪一程。她那天太忙亂了,以至於那個好心的司機長得什麼樣子,事後全無記憶。

  那些過往回憶起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慕雲想,她讀書的時候,八百米從來沒有達過標,跑一趟下來,都是死了一回的感覺,恨不能得同學攙著才能走回教室。但是自從有了小豪,她就好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變得沒有什麼體力活,是她做不到的,真是奇怪了。

  這樣綿長的回憶,讓慕雲覺得很累,第二天起得遲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她經常夜裡睡不著,早晨醒不了,不過她有小豪,就省去了鬧鐘,孩子睡得早也醒得早,一兩歲的時候,天亮必然起床,然後就光著腳丫趴到她的頭邊,叫她媽媽,一聲一聲,叫醒她為止。

  現在快五歲了,懂事了很多,雖然還是醒得早早的,但會自己先玩一會,看看時間差不多,才來叫她。

  第二天早晨的到來,讓慕雲總覺得自己忙碌得好像在打一場仗。戰役從起床時開始,小豪趴在她的枕頭旁邊,軟軟綿綿地叫她。「媽媽,六點半了,要遲到了。」

  失眠差不多整夜,所以慕雲覺得自己不過是剛剛睡著,幾乎脫口而出,說,「讓我再睡一會。」但是幸而她已經習慣了聽到小豪的聲音就迅速作出反應,所以這種想偷懶的話到底及時憋在了嘴裡,算是沒給小豪做出一個懶散的壞榜樣。

  穿著睡衣起床,洗手之後先做飯。小豪之前是喝奶粉的,她要起來燒一壺開水,衝開奶粉,放到溫的時候給小豪。現在他可以喝袋裝的牛奶了,也知道冷熱了,但是她的工作卻也沒有減輕,先用微波爐加熱兩袋奶,然後分別倒如兩隻碗裡,加一點糖的給小豪,沒有糖的給自己。這面還要抓緊時間,給小豪做一隻荷包蛋,然後把買回房放在冰箱裡凍著的小包子熱兩個給他。幸好小豪這幾年在幼兒園鍛煉的,已經可以自己順利的吃飯,她才可以在這些忙完了之後,匆忙的洗臉。

  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怎麼也要畫一點妝,別的都可以挨到公司再弄,唯獨眉毛,她的眉毛這些年變得稀疏且顏色很淡,所以打過底之後,怎麼都要描一下,否則整個人就好像病了一樣毫無神采。而等到這些做完,小豪也差不多吃完了,她才衝到桌前,三口兩口把自己的牛奶喝了,再拿出他們要穿的衣服,數一二三,母子倆各自去換衣服,最後提著自己的包在門口會合。

  這幾年小豪去的幼兒園規模擴大了,每天有班車可以到樓下來接送,她覺得很是鬆了一口氣,也開始覺得,當初省吃儉用,也要送小豪去條件好一點的幼兒園的決定是非常正確的。

  等車的時候,慕雲忍不住又叮囑小豪要聽話,晚上如果她回來的晚,就去隔壁王奶奶家吃晚飯,然後自己回家,早點睡覺,記住出入都要鎖好門,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其實這些都是老生常談,她覺得自己嘮叨得好像要提前進入老年期了,但是不說又不放心,直到幼兒園的車來了,把小豪交到來接的老師手上,她還停在原地反省了一下,有沒有遺漏什麼。

  接著,她擠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公車去公司,打卡的時候前台的女孩衝她直樂。她知道每天這時,距離趙宏博進公司還有二十來分鐘的時間,趕緊跑步到辦公室裡,從包裡掏出睫毛膏和唇膏,唰唰的塗上,又去洗手間,沾點水把早晨來不及梳理的長卷髮弄得看起來不那麼凌亂。剩下的十來分鐘裡,她還來得及燒一壺開水,給趙宏博沖一杯咖啡,然後把今天公司裡上下人等剛剛交上來的一天工作計劃表整理好。八點半鐘,趙宏博十數年如一日的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其實他們公司規模不是很大,最近天氣剛剛轉暖,去年開發的樓盤還沒有恢復施工,加上過完年也沒有多久,今年市裡的土地開發政策和預備開發的地塊也還沒有確定,所以其實大家都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趙宏博和所有私企的老闆一樣,最不喜歡知道他的員工無事可做,所以,堅決要求所有人書寫當日的工作計劃,早晨向他匯報。不過慕雲翻了翻手裡收上的當日工作計劃,發現營銷策劃部所有人填的還都是和廣告公司討論樓盤廣告如何設計定位;工程管理部的全員都是照例寫著去工地現場查看樓盤的實際情況;財務部寫的是去銀行對賬;至於行政中心,雖然名頭很大,但是只有她和前台接待還有公關部的幾個人以及幾個司機,他們平時就是圍著趙宏博轉圈的,自己無處可去,只能寫到崗,等候任務。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在慈善晚宴上飽受驚嚇,趙宏博今天看起來無精打采的,就潦草的看了眼所有人的工作計劃,之後就對著電腦發起呆,甚至沒有察覺,這幾個部門的人從上周開始,每天的工作就是這些,慕雲自然也樂得不提醒他,圖個耳根清淨。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胃又開始針扎一樣的抽痛,這已經是好些年的老毛病了,她不怕熬夜就怕起早,所以總是吃不上早飯。那時候,鳳翔鳴就對她的這個惡劣生活習慣表現得非常痛恨,可是……為什麼要想起他呢,她已經很久都不會想起他了,一定是昨天晚上受到了刺激。慕雲微微蹙眉,歎了口氣,這幾年因為有了小豪,她早飯起碼也能喝袋牛奶了,可是估計一袋牛奶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不足以飽腹,所以她的胃病一直沒什麼好轉的跡象。幸好,剛剛燒的開水還有大半壺,她把抽屜裡放著的胃樂新抽出一包沖了,一口熱熱的喝下去,又翻了翻,昨天中午剩下的半包餅乾還在,反正沒事,就卡卡的嚼了。

  整個上午過半的時候,趙宏博都留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沒有出來,這樣的清閒是很難得的,慕雲掛上了MSN,幾秒鐘後,劉媛暢的頭像晃來晃去。慕雲順手點了,對話框裡立刻蹦出了一張呲著金牙的大笑臉。

  「金牙留下,人就算了。」慕雲開了句玩笑,劉媛暢是她高中時的同學,兩個人考了同一所大學一起到了這個城市,本來高中的時候不算熟悉,但是這些年,獨在異鄉為異客,讓她們漸漸瞭解彼此,然後發現雖然兩個人的性格南轅北轍,但是也能求大同存小異,於是就這麼成了朋友。

  「最近好嗎,前幾天想去找你來著,結果死領導又安排我出差。」劉媛暢打道,「晚上有空沒?」

  「今天晚上?今天有點累,改天行不?」慕雲想了想,趙宏博一般不會安排他們加班,因為加班要付加班費,加班時間太長還要管晚飯和晚上回家的打車費,他就是這樣一個既善解人意又一毛不拔的人。但是,今天她真的想早點回家,她的心還是很亂,現在什麼都不想去想,什麼人都不想見,什麼地方都不想去,就想在家裡呆著。

  「好幾年沒聽你說過自己累了,還以為你是鐵打的,怎麼了,是不是感冒了?」劉媛暢嫌打字太慢,直接就把電話撥了進來,聽慕雲說不是之後又說,「我聽你的聲音也覺得你沒感冒發燒,怎麼的,小豪惹你了?不能呀,你那兒子乖巧得像十來歲的大孩子。」

  「別瞎猜了,我就是昨天跟老闆參加了一個活動,回家晚點,累了。」慕雲避重就輕,「改天吧,改天我請你吃飯,到我家去,想吃什麼給你做什麼還不行?」

  「得了,改天的事改天再說,我這次出差去南方,給小豪帶回來點新鮮水果,你不出來也行,我給你送去。」劉媛暢飛快的下了結論,把電話一掛。

  下班之前,慕雲先打電話給隔壁的鄰居王奶奶,說會正常下班,自己給小豪做飯。然後又打電話回家,小豪正在做幼兒園老師佈置的作業,聽說晚上她要給他做好吃的時,電話裡,都能聽到孩子咯咯的笑聲。她的心又是微酸,回家時特意提早一站下車,去了離家最近的農貿市場,這會市場正是人最多的時候,但是因為離天黑關門沒有多久了,且被挑揀了一天的蔬菜也多少失了水分和漂亮的賣相,所以菜價相對來說,是最低的時候。

  買了一小塊裡脊肉,一捆香菜、幾隻肉厚的大青椒,幾條黃瓜,一點羊肉,一塊冬瓜,又零零總總的買了些蔬菜,最後又買了半隻果木烤鴨,沉甸甸的兩袋子,拎回家去的時候,劉媛暢已經到了,正趴在地上和小豪玩在一處。

  門口的地上也散落著兩隻大塑料口袋,裝得滿滿的,有青紅相間的芒果,還有菠蘿,香蕉、火龍果、木瓜之類的水果,果香宜人。「怎麼又這麼破費。」慕雲有些不好意思,這幾年,劉媛暢幫她太多了。

  「又不是給你買得,都是給我們小豪的,是不是,小豪?」劉媛暢正教小豪玩她新買來的遙控跑車,這會頭也不抬的說,「你回來就好了,我們都要餓死了,快開飯是正格的。」

  把冬瓜羊肉切好放在砂鍋裡,這邊又片烤鴨,肉留下沾了甜面醬卷餅,骨架切成小塊油炸,撒了把椒鹽,然後是切菜炒菜,一頓飯忙活下來,窗外早就是一片夜色濃重。

  小豪的作息很有規律,雖然遙控車讓他愛不釋手,但是八點鐘一過,還是乖乖的洗臉刷牙換好小睡衣,抱著小狗上床睡覺,慕雲住的是一間一室一廳的房子,框架結構,臥室和客廳平時無遮無攔一目瞭然,這會因為劉媛暢還在,她就去把兩者之間平時捲起來的花布簾子放下擋好,又去陽台找了兩罐啤酒,兩個人肩並肩擠在沙發上,喝啤酒,啃鴨骨架。

  「慕雲,你想過將來嗎?」屋子裡這會惟一的亮光就是小豪床頭附近的小夜燈,隔著布簾子,透出很微弱的光亮,喝了幾口啤酒之後,劉媛暢輕聲問。

  「怎麼忽然問這個?」慕雲覺得今天劉媛暢似乎比她更心不在焉,雖然和小豪玩得很瘋,但是吃飯的時候卻全無胃口,這會又猛喝啤酒,「你怎麼了?」

  「也沒怎麼,就是忽然覺得,將來這個東西真是挺飄渺的,現在是這樣的,下一秒鐘,誰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劉媛暢歎了口氣,「有時候覺得,這人生真是沒勁透了。」

  「你以前不是這麼悲觀的,到底出什麼事了?」慕雲滿眼疑惑,看著好朋友的一臉頹然,忍不住追問。

  「我和李東分手了。」劉媛暢並不想隱瞞,她今天來,本來就是想來傾訴的,她和李東大學畢業就在一起,這幾年風風雨雨一起經歷過很錯挫折,感覺上好像已經密不可分,可是到了分手的時候,才發現心裡空空的一片。這次出差,她一個人呆在酒店裡反覆想過,當初為什麼要和李東在一起?結果,她居然發現,她忘記了,是因為愛他嗎?可她愛他嗎?她居然不知道了。

  慕雲一愣,忍不住又側頭看了看劉媛暢,她看起來很平靜,除了眉眼中有些落寞之外,倒沒有傷悲。她素來明白,感情這種事是如人飲水的,不過李東確實是個質樸的好人,她一直以為,他們能有個好結果,沒想到……這時也只能說,「怎麼這麼突然,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

  「是不錯。」劉媛暢點頭,也表示贊同,然後自嘲般的笑了笑,才說,「分手之前有一天,他說他想結婚了,那天我忽然很害怕,看著他,覺得他很陌生,看著甚至讓人很厭煩,我不能想像嫁給他,每天早晨醒過來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他,然後叼著牙刷看他上廁所,再然後每天晚上又要和他睡在一張床上的日子是什麼樣的。又想,這樣的日子要過幾十年,忽然就覺得不能容忍,一天也受不了。然後我才發現,周圍人都說好的,都說適合結婚的人,其實未必是適合我的,既然這樣,何必彼此浪費時間。」停了會她忽然說,「假使時間能夠倒流,一切可以重來,我想,我一定不會因為需要一個結婚對象,就那麼盲目的找一個人,後悔的滋味可真難受,覺得自己白白浪費了年輕的時光。慕雲,你呢,假使時間能夠回去,你會生下小豪嗎?」

  慕雲沒想到,話題忽然就轉換到了自己身上,看著劉媛暢的眼光來不及收回,她也看著她,顯然在等一個答案。假如時間重新回到五年多之前,她會怎麼選擇呢?還是會向當初那樣,寧可讓父母失望,寧可一個人掙扎求存,也要生下小豪嗎?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幾年最苦最累幾乎覺得活不下去的時候,她抱著小豪哭過,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念過那個名字,甚至在夢裡一次一次的夢到過重逢時的場景。她不知道人一輩子要流多少眼淚,也不記得自己多少次哭醒。但是無論是怎麼樣艱難或是心如刀割,她都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小豪會怎麼樣。「我沒想過,小豪是我的寶貝,沒有他,我不知道這些日子要怎麼過,如果有你說的假使,我還會要他,不過可能會更仔細的照顧他,讓他變得比現在堅強些吧。」

  「呵呵……」劉媛暢低低的笑出來,視線垂下,搖著腦袋,半晌才說,「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話說回來,我認識這麼多人,都沒見過你這麼倔強的,認準一條道就跑到黑,撞了南牆也不回頭。」說著這些的時候,劉媛暢的眼圈忽然紅了,她覺得自己是喝醉了,如果不是醉了,怎麼會想起那個人,說這樣的話,但是她說了,所以她是醉了,她說,「慕雲,你不知道,我特別羨慕你,我總說你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其實我說這話的時候,心裡總想的是,其實南牆也不是什麼人想撞就能撞上的,一個人,可能只有年輕那會,才能有這個勇氣,為了愛一個人,不顧一切,像飛蛾撲火一樣,明知道結果還義無反顧。咱們都年輕過,但是我不如你有勇氣,所以現在哪怕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最起碼也有一段美好的回憶,還有一個這麼大了的兒子,那是他的血脈,是你們生命的融合,從這個角度看,這個人,你本質上還是得到了,真的,慕雲,我特羨慕你。」

  羨慕她嗎?慕雲愣了一會,她沒想到劉媛暢會羨慕她,反而,她是一直很羨慕劉媛暢的,她們進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現在劉媛暢已經是一家外資企業的部門負責人,獨當一面的女強人,有車有房。而她不過是個小秘書,在一家本地不起眼的小公司裡勉強餬口,她甚至常常想,如果她像劉媛暢一樣能幹,鳳翔鳴會不會能多少喜歡她一點?不過這個假設她永遠得不到答案了,過去她是覺得有生之年,她再也見不到鳳翔鳴了,而如今,就在昨天,她偏偏又見到了他,只是那短短的一段時間,讓她又一次看清楚了他們之間的差距。雲泥之別,大約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形容詞了,他走得太遠了,她以前追不上以後再也不可能追上,所以,答案是什麼都不重要了,真的。

《花好月圓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