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我, 為何會在這裡?」

皇帝一張口,還是他自己的聲音。

眾人莫名生了口氣。

他神色懵懂,惶然。

畢竟還是個少年人, 身份再怎麼高,也沒經歷過這些。

太后柔聲道:「說來話長,沒事就好, 你可有感覺哪裡不適?」

皇帝欲言又止,最終搖搖頭,他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 並沒有在哪個人身上過多停留,包括太后。

太后強忍激動,以免失態,轉身對長明道:「能否有勞真人幫忙看看, 皇帝如今是否恢復正常了?」

她方才聽見枯荷說皇帝魂魄與那照月公主糾纏一起無法分離, 至今心有餘悸。

長明走到皇帝面前,伸出手。

「我為你把脈。」

皇帝面露猶豫。

太后以為他不認識長明, 忽逢變故,渾渾噩噩許久, 又驟然清醒之後看見那麼多人,的確會心生疑慮, 就勸道:「這位是九方真人, 你那魂魄被人強行奪走了,便是真人找回來的!」

皇帝卻道:「我沒病, 不必看了,我累了, 又忘了許多事, 我想歇息。」

長明忽然抓向他的胸口, 皇帝嚇一跳,側身避開,順勢雙手捂胸,蹙眉尖叫。

「大膽狂徒,你想作甚!」

眾人:……

太后也感覺到不對勁了。

這哪裡是少年人的反應,分明是個少女。

太后變了臉色:「你到底是誰!」

皇帝:「我自然是皇甫睿羽。」

這是皇帝的名諱。

但這個名字不是秘密,照月公主嫁入洛國宮廷,自然也會知道。

太后沉聲問:「你還記不記得,你八歲那年落水,醒來之後跟我說了什麼?」

皇帝沉默片刻,小心翼翼:「以後再也不貪玩了?」

太后:「你八歲時根本就沒有落水。」

皇帝:……

太后:「你到底是誰!」

枯荷道:「一體雙魂,她現在應該是照月皇女。」

太后早有預料,她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佔著自己兒子軀殼的女人碎屍萬段:「將我兒子交出來!」

說話間,謝春溪與越澄波已然上前,一左一右將皇帝去路堵住,以防他突然發難逃竄。

皇帝帶著哭腔,一下崩潰了。

「我也想回去啊,要是能還,我早就還了!」

照月公主是在還未來洛國之前,就被妖魔控制了。

她自己也說不清具體是從何時,只知道某日醒來,身體就發生異常變化,好像腦海中總有個不屬於她的聲音,時不時冒出來,讓她去做各種事情。

漸漸的,那聲音反客為主,佔據了身體的主導權,而她自己則被迫退避三舍,縮在角落看那聲音成為自己身體的主人。

她也能與那聲音交談,聲音主人對她還算和氣,有問必答,說自己從黑暗深淵而來,說公主的身體很契合,也說自己無意霸佔公主身軀,等事情完成,自然會將身體還給她,公主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那人施為。

照月國雖小,皇帝後宮同樣波瀾詭譎,公主生母乃是宮女,出身不高,從前常常飽受欺凌,換了那人之後,居然也無人敢欺負她了,照月國女主當政,那人似乎還有意效仿,想讓公主借宮廷鬥爭之機,成為執政公主。

「但後來他好像又改變主意了,聽說幽國有和親意向,就主動向國主提出,讓我來洛國和親。」

皇帝抽抽噎噎,還翹著蘭花指抹眼淚。

太后看著眼角抽搐,一張還算保養得體的臉透著鐵青。

為何是洛國,而非幽國?因為比起依附幽國,肯定是與更強大一些的洛國和親,要更加符合照月的利益,對於公主體內的妖魔而言,也可能是他在洛國早有佈置。

當日太后聽說照月國主願意主動獻出皇女,也覺得小國諂媚慇勤,捨幽而就洛,彰顯自己功績,頗有高興得意之處。

皇帝似乎想摸手帕拭淚,摸了半天沒摸到,只好抬袖擦拭眼角,配上那張濃眉大眼陽剛氣十足的臉,許多人都忍不住移開視線,不忍目睹。

「然後呢?」太后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氣的。

「照月國小,需要在洛朝與幽朝兩個大國夾縫中生存,國主正發愁應該如何討好洛朝,見我主動請纓,自然高興。」皇帝心虛囁嚅,「我、我也沒法子,我的身體全然不由得自己控制,那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枯荷:「那人叫什麼?」

皇帝:「他讓我喚他寒隱,寒風的寒,隱居的隱。」

這名字不止對枯荷是全然陌生,在場也沒人聽說過。

不過既然是妖魔,未曾有人聽過,也就不稀奇了。

枯荷又問:「他為何要讓你來洛國和親?」

皇帝:「他對我說,洛國皇帝是我命定的姻緣,說我來了之後會有更好的日子,我原本就渾渾噩噩,身不由己,自然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偶爾夜裡我也能離體遊蕩,一旦離得太遠,就會被強行拉回去。剛到洛朝,在郊外官驛歇腳的那天晚上,我離開軀殼去外頭透氣,就遇到皇甫睿羽,他告訴我,他是在睡夢中離魂的,起初,我還還不相信他就是洛國皇帝,直到皇甫給我說了許多洛朝的事情。」

很快皇甫的存在被霸佔公主身軀的妖魔發現,他將兩道生魂都拘禁在公主體內,當公主隨著使臣入宮赴宴時,皇帝甚至可以借由公主視角看見太后,卻什麼也做不了。

聽至此處,太后忍不住流淚:「我可憐的兒啊!」

她忙求長明和枯荷等人想法子,讓皇帝恢復正常。

枯荷眾人皺眉不語,長明卻知道皇帝根本就不想回到原來的樣子,說不定還挺樂意現狀,有事的時候讓公主魂魄主導這副身軀,沒事的時候再自己出來晃蕩,不必聽母親與眾臣囉嗦,卻照樣能享受到當皇帝的好處。

皇帝見太后泣不成聲,想說點什麼,抬眼對上長明似笑非笑的眼神,彷彿早就看穿自己,伸出一半的手不由瑟縮回去,又開始當起鵪鶉。

枯荷道:「如今玲瓏公主與陛下的生魂互相糾纏,加上公主軀殼也被妖魔奪舍,一時之間兩人的孽緣恐怕很難解開,貧僧才疏學淺,恐怕得等師兄回來,再看看有無辦法。」

他嘴上這樣說,心裡覺得就算師兄來了未必有用,畢竟就連師兄的師父,也沒什麼辦法,只不過面上還是得這麼安慰太后,給她一個希望。

以慶雲禪院的底蘊,枯荷都如此說了,謝春溪等人也都束手無策。

太后收拾淚容,勉強平靜情緒,對皇帝道:「你讓我兒出來說話,他的魂魄不是也已經回去了嗎?」

皇帝為難道:「我方才喊了,他還在睡,一直沒醒,應該天亮就會出來了,要不然這樣,白天給他,晚上給我,成嗎?」

得,以後白天是正常的皇帝,夜裡是男兒身女兒心的皇帝?

那皇帝以後還能寵幸嬪妃,傳宗接代嗎?

太后怒道:「何時由你來做主!」

皇帝無辜道:「那也由不得你做主呀!」

太后眼前發黑,氣得發昏。

眼看兩人一時半會還談不攏,長明已經將目光移開。

雲海正在看天。

頭頂的血色正慢慢消散,但東面仍有一道長長拖曳的紅痕,像有人拿著刀劈開層雲留下的傷口。

這一場變故,從白天到黑夜,竟消耗了整日。

長明叫來宋難言。

「東邊有什麼?」

宋難言道:「東市啊,洛都東西二市是城中商賈往來的繁華之處。」

長明要問的自然不是東市。

「再往東呢?」

「沒了。」宋難言答了之後,才反應過來,「您說的是洛都以東?那裡是皇陵,又叫東陵。」

東陵……

血痕下面,依稀正對的,就是郊外高坡。

長明心中的疑惑,也許要等許靜仙他們回來之後,才能解開了。

宋難言早就注意到雲海,只是剛才一直沒機會開口。

此人剛才悄無聲息出現,就與長明聯手擊敗公主,同樣的事情枯荷謝春溪等人卻做不到,這說明對方實力比枯荷他們高。

修為高,就一定不是藉藉無名之輩。

宋難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早年也是八面玲瓏能屈能伸的性子,此時長明詢問,他就順勢問道:「先生,不知您身邊這位真人,該如何稱呼?」

雲海先殺蕭藏鳳,後又趕到瑯嬛塔,再與長明聯手重創妖魔寒隱,縱使他體內有雲未思和雲海兩個意識,靈力體力卻已消耗殆盡,眉間不掩疲倦,連神色亦是懨懨,尤其不愛說話,半身倚坐在唯一一張完好的椅子上,坐沒坐相,比太后皇帝更像這座皇城的主人。

現在場面混亂,太后憂心皇帝體內的公主魂魄,枯荷等人則希望從風素懷和盧知遠口中再問出點什麼,哪怕雲海現在坐在皇位上,估計也沒人顧得上去糾正。

聽見宋難言的話,雲海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垂下頭去,閉目養神,愛答不理。

「你想讓他留在皇帝身邊,鎮守皇城?」

長明一眼就看破宋難言的意圖。

這次敵人空前強大,讓宋難言意識到,之前他視為神仙一般的枯荷和謝春溪等人,雖然已是宗師實力,在面對妖魔仍舊力有不逮。天下間自然不止這幾位宗師,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宋難言自忖留不下先生,就把主意打到雲海身上了。

聽見長明的話,他訕訕一笑:「若是這位真人願意,我立馬向太后建言,請立真人為國師,在京城中為真人立觀建廟,光大門派,廣為宣揚。」

雲海閉著眼睛,懶洋洋道:「我是你師父最早收的徒弟。你這收徒弟的眼光是越來越差了,自我之後,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納進門來了?」

前面一句話是回答宋難言,後面那一句,自然是對長明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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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正文無關的小劇場:

長明:來,你給小宋自我介紹一下。

雲海:……(不屑,懶得開口)

長明:(面對宋難言)這是雲大海,我的五徒弟,你師弟。

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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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