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三管事彭襄死在了興府的柴房裡。

那地方平時人進人出, 基本都是為了拿柴禾去燒火, 平時門也不必上鎖, 就虛掩著, 方才大管事帶著人四處找他, 亂紛紛之中, 有人順手推開拆房, 結果就看見吊死在橫樑上的三管事。

家醜不可外揚,但事情已經鬧大,段棲鵠不肯善罷甘休, 提出要過來看看三管事的屍體,興茂無法,只得親自領著人過來。

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崔不去和鳳霄。

外加好幾個看熱鬧的賓客, 包括高懿, 以及剛才想要調戲鳳霄,卻反被崔不去發作一頓的陳霽。

他估計是沒遇上過這樣的情景, 臉上居然還帶著幾分湊熱鬧的新奇和興奮。

但三管事彭襄泉下有知, 估計不會感到高興。

他臉上甚至還保留著驚恐的表情, 也許是臨死的那一刻, 他後悔了, 卻無力掙脫繩子,最後只能帶著不甘嚥氣。

但崔不去記得鳳霄說過, 三管事會武功,雖然武功平平, 但如果他真的玉秀密謀殺害段棲鵠, 又擔心事情敗露的話,應該選擇逃跑,而非畏罪上吊。退一萬步說,就算他要自殺,用刀直接抹脖子,也比上吊來得簡單利索,這才更像一個練武之人會做出的選擇。

在所有人低頭察看屍體的時候,鳳霄也在看。

但他看的卻是崔不去。

崔不去垂目斂眉時,有種溫柔的意味,與平日格外不同。

對方似乎也察覺到鳳霄的眼神,扭頭望來,面露疑惑,像是在詢問他何事。

鳳霄誠懇道:「每次你露出這種表情,我就知道你又想坑人了。」

這句話他是通過傳音入密送入崔不去耳中的,旁人只能看見他動動嘴唇,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崔不去對他露出一個八顆牙齒的冷笑,復又低頭去察看屍身。

「他掌心好像有東西!」有人叫起來。

大管事隨即讓人掰開三管事的手掌,上面用血寫了四個字。

血債血償。

自然而然地,旁人又去看他另外一個手掌。

同樣有字,也是四個。

天道循環。

「他手臂上有傷!」三管事的手腕被抬起時,袖子也滑落下來,露出手臂上的刀傷。

大管事皺眉,只能看出這道刀傷很淺,也沒毒。

難道是三管事臨死前自己割的?

因為指使婢女給段棲鵠下毒,事敗之後於心有愧,乾脆自殺?

段棲鵠冷笑一聲:「興公好手段啊!殺人不成,滅口倒快,如此一來死無對證,我也不能如何了!」

興茂怒道:「我若真要殺你,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我現在一聲令下,保管你再無走出這裡的機會!此事必然有人從中作梗挑撥,想圖個漁翁之利!」

高懿:……

段棲鵠和興茂廝殺起來,誰最終能得到好處?

自然是高懿。

只要段棲鵠跟興茂的勢力徹底蕩平,且末城就是高懿當家做主了。

高懿想不想當個實權縣令,鎮守一方?

當然想,但他是三人之中勢力最薄弱的一個,根本就做不到。

「若興公不介意,我可以派人去找仵作過來驗屍。」高懿道。

「不必了。」崔不去起身,「人不是上吊自殺,是被勒死之後才放上去的,他手臂上的傷口,應該也是兇手在他死後造成的。」

段棲鵠不相信龜茲王的侄子還會驗屍,但此刻他也顧不上追究對方的身份真偽,皺眉追問道:「何以見得?」

「看他的脖子。」崔不去指著三管事的脖頸道,「一般上吊致死者,身體往下墜,所以脖子上的勒痕,中間深而兩邊淺,兼且還有繩結在肌膚上留下的淤痕,但現在他脖子上的勒痕很均勻,顯然是被人先以繩索勒死,然後才作成上吊的情狀。」

眾人仔細望去,果真如崔不去所說。

幾人心頭已經信了八|九分,但隨之而來又有新的問題。

如果三管事是被人所殺,誰能在興府裡殺他,又為什麼要殺他?

興茂見眾人目光霎時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怒道:「我也想知道兇手是誰!」

崔不去淡淡道:「興公不必急著發怒,我也相信此事非你所為,因為以你的能耐,沒有必要這麼費勁,去做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婢女給段兄下毒,很可能是三管事指使,但是誰又能在興府裡殺人,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興茂下意識道:「興府向來守衛森嚴,我對手下人知根知底,他們不可能背叛我!」

話音方落,他看見段棲鵠露出嘲諷笑容,頓時知道自己這話大錯特錯。

三管事不就已經背叛了?

這不就已經出了內賊?

而且內賊很可能還不止一個。

興茂記得,剛開宴的時候,他還見過彭襄的。

對方在人群中穿梭張羅,距離被殺這會兒,大概也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崔不去似乎感知到他的想法,也道:「柴房距離灶房不遠,為了準備宴會菜餚,灶房總有人進進出出,柴房如果鬧出太大動靜,一定會被人察知,但直到三管事死,也沒人發現。」

鳳霄:「說明對方的武功一定高過三管事許多。」

崔不去:「不錯。」

興茂深深皺眉,興家裡能殺得了三管事的,也就大管事,和二管事,還有幾名身手高強的護衛,但事發時,護衛都跟在自己身邊寸步不離,大管事和二管事也在,除非殺他的人,是從外面潛入的。

崔不去:「我剛來且末的時候,就聽說興府雖大,卻固若金湯,每一個進出這裡的人,都需要查明身份,今天來的三十位賓客,興公也都能念出他們的姓名來歷。」

興茂點頭:「彭襄雖然主持壽宴,但府裡守衛不歸他管,賓客名單也需要我來過目,他根本沒有做手腳的餘地。」

他說罷,望向大管事。

大管事撲通一下跪倒:「主人明鑒,小人絕無可能與彭襄那等背主之徒勾結!當日府裡安排守衛時,路九也在,按照老規矩,所有佈防,都是我們二人一起看過的!」

路九就是二管事。

興茂也覺得三個管事,不可能全部都背叛了自己。

他忍不住看向崔不去,想從他那裡得到更多的訊息。

不知不覺,這個剛見面不久的年輕人,居然只憑著三言兩語,就掌控了局面,讓所有人的思路不由自主跟著他走。

崔不問道:「賓客名單拿來。還有,不許任何人離開。」

無須他說,二管事早就讓人將大門緊閉,沒跟過來看熱鬧的客人,此時也只能枯坐在宴席上,等興茂放他們走。

誠如興茂所言,賓客只有三十人,除了高懿、段棲鵠、崔不去、鳳霄之外,其餘都是與興茂有故交往來的,就連陳霽,也是因為其父與興茂交情不錯,收到請帖之後派兒子陳霽專程過來為老夫人賀壽。

大管事按照名單一個個對人,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有一個人不見了。

或者說,他明明進了興家,送了賀禮,人卻消失了。

「是鍾浩渺!」大管事叫起來。

那是誰?崔不去看興茂。

興茂皺眉:「他是棲月觀弟子,家母經常去棲月觀聞道,與那裡的觀主相熟,這次也給棲月觀送了帖子,他們回復說觀主在閉關修行,將會派大弟子過來賀壽。」

大管事立馬派人去棲月觀問個明白。

崔不去等人則被興茂安排在另外一個側廳歇息,三管事的屍身也被搬過來,於是就有了一群人對著一具屍體圍坐的詭異情形。

高懿有些坐立不安。

鳳霄在旁邊低聲道:「明府是否身體不適?」

高懿苦笑,也小聲回道:「我今日出門前佔了個凶卦,本來就不該赴宴的,這卦象是真準啊!」

鳳霄:「此事與你何關?」

高懿:「自然是沒有關係,可他們會不會誤會是我從中搗亂,插了一手的?」

鳳霄:……

朝廷怎麼派了這麼個孬種來當官的?

出門全靠占卜,遇事膽小如鼠?

這要是換了崔不去來當這個且末縣令——鳳霄幾乎想也不用想,哪怕對方三天兩頭病得要死,也能把且末城搞得風雲突變,雞犬不寧,什麼興茂段棲鵠,估計都得靠邊站了,也就本座這樣鍾靈毓秀的人,才能壓他一頭。

哦不對,還有玉秀。

這也是一個極不穩定的存在。

就在鳳霄琢磨玉秀這個人物之際,大管事派去的人,已經把鍾浩渺給找過來了。

鍾浩渺的答案也很出人意料。

就在壽宴開始的前一天,棲月觀來了一位客人,對方曾對棲月觀主有過救命之恩,與鍾浩渺年紀相當,也很談得來,那人聽說興茂母親六十大壽,就提出自己對興茂這半個且末王聞名已久,想過來見識見識,鍾浩渺欣然答應帶他過來赴宴,但正好棲月觀主練功出了岔子,需要有人在旁護法,鍾浩渺就將禮物交給師弟,讓他與那位客人一道前來赴宴。

然而根據門房和大管事回憶,拿著棲月觀名帖而來的,只有一個人。

鍾浩渺歉然道:「事後我才知道,二師弟貪玩,半路就去了別處,讓我那位朋友單獨過來,不過他是名門弟子,萬萬不可能做出殺害無辜的事!」

高懿:「你那朋友是誰?」

鍾浩渺:「他是南陳第一大派,臨川學宮的弟子,燕雪行。」

所有人都在思考自己有沒有聽過燕雪行的名頭,只有鳳霄與崔不去在觀察別人的神情變化。

而正好就是在這時,段棲鵠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雖然只有一瞬間的變化,很快又恢復正常,但他們絕不會認為是自己眼花了。

鳳霄戳戳崔不去的大腿,那意思是段棲鵠有問題。

崔不去:……

他將腿稍稍挪開。

誰知鳳霄不死心,又伸手過來戳了一下。

崔不去不耐煩地伸手一抓,想把那根手指掰斷,但鳳霄手腕一翻轉,立時變成崔不去的手反被對方握在手裡,動彈不得。

「你們在作甚?」這一幕恰好被陳霽看在眼裡,他不久之前才被崔不去找茬,心裡積著不滿,正好發作出來。「死者為大,你們還能如此輕佻無禮,是不把興公放在眼裡嗎!」

「抱歉,夫君也是一時情不自禁,都怪妾身美貌驚人,傾國傾城!」無論何時,鳳霄都是不知道臉皮兩個字怎麼寫的。

面對眾人看著自己一臉「敢情身體看著這麼虛,原來是天天沉溺美色」的反應,崔不去面無表情將手從鳳霄那裡狠狠抽回來。

很好,舊賬未清,又添新賬。

《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