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周圍的氣息在那一瞬間停止了流動。

所有人, 包括阿波可汗, 只能愣愣看著鳳霄用佛耳身上的衣裳布料, 慢慢將劍身上的血跡擦拭乾淨, 再把軟劍收回腰間, 起身走向二王子。

「你別過來啊!我警告你, 你再上前一步, 我就殺了你!來人啊!救命啊!」他也不管對方聽沒聽懂,就是一通胡亂咆哮。

眼看對方一步步走近,二王子是真的怕了, 他顧不上其它,還真連滾帶爬跑到阿波可汗後面,一臉驚懼戒備地瞪著鳳霄。

突厥侍衛提著刀上前, 示意鳳霄不可再靠近, 後者也真就聽話止步,抬起手, 手裡還捏著一顆葡萄。

「我只不過想把葡萄還給你。」鳳霄無辜道, 「既然你不要, 那我就隨意處置了。」

說罷, 食指與拇指微微合攏, 做了個碾碎的動作,那顆葡萄隨即化為齏粉簌簌落下, 又隨風消散在空中。

二王子抖得更厲害了。

阿波可汗緩緩起身,面色凝重。

他拂開了龜茲美人搭在他腿上的手, 也離開了那張擺滿美酒佳餚的桌子, 走向鳳霄。

躲在他身後的二王子不意暴露,又是一陣恐慌,目光不由四處搜索,忽然與大王子撞上。

大王子今日卻是異乎尋常的冷靜,對比二王子的上躥下跳,他似乎更有領袖者的風範。

二王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由暗暗咬牙,趕緊回到自己席位上,假裝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所有人都看著阿波可汗朝鳳霄走近,但預想中興師問罪的場面並沒有出現。

只見可汗面色一整,隨即換上一副笑容,對鳳霄道:「沒想到今日還能看見這麼精彩的搏鬥,按我們突厥人的說話,您就是狼神賜下的勇士,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鳳霄聽不懂突厥語,崔不去上前,慢聲細語地翻譯成漢話。

阿波可汗的笑容熱情洋溢,甚至帶上了幾分慇勤,與之前的冷淡疏離判若兩人。

整個王庭所有人加起來,也沒有佛耳的武功高,所以一開始,阿波可汗才會對佛耳恭恭敬敬。

並不單單因為他背後是強大的東突厥,更因為佛耳本身就是突厥第一高手,而突厥人敬畏強者,願意對強者臣服。

而現在,佛耳被鳳霄殺了。

也就是說,鳳霄比佛耳還要更強。

這樣簡單的推斷,別說阿波可汗,就普通突厥人都懂得。

阿波可汗態度大為轉變,也就不稀奇了。

非但不稀奇,可敦,大王子,乃至眾多突厥臣子,也都視為理所當然。

畢竟鳳霄連佛耳都能輕易殺死,誰又能保證他不會殺掉這裡任何一個人呢?

自然也有人擔心沙缽略那邊會因此興師問罪,但對阿波可汗而言,交好隋朝使者,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他最後總得選擇一邊結盟,眼下似乎已經不必糾結了。

鳳霄微微一笑,笑容炫目耀眼,令眾人晃神。

「多謝大汗誇讚。不過,被我殺死的是突厥第一高手,沙缽略座下的得力干將,您就不怕沙缽略怪罪,率大軍過來將王庭吞併了嗎?」

阿波可汗的視線從佛耳屍身上移開,再看鳳霄的笑容,感覺身上有些冷,不由攏了攏披風,乾笑道:「能見證一場高手之間的對決,是我的榮幸,戰場上刀劍無眼,沙缽略可汗也會理解的!」

他趕緊揮手讓人將佛耳與副使的屍身拖下去,兩名突厥侍從一人一邊將屍身抬起就走,突厥人沒有落葉歸根的講究,沙缽略可汗想必也沒有要回一具屍體的興趣,堂堂一代突厥高手,竟連死後的待遇也如此淒清,不免令人唏噓。

不過會去唏噓的人,顯然不包括鳳霄和崔不去。

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阿波可汗重新回到坐席上,只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其他使者自然也樂得裝聾作樣,紛紛誇讚起鳳霄武功高強,天下無雙,當世無出其右,好話就跟不要錢似的紛紛往外倒,生怕說少一句就會吃大虧。

雖然比武還沒結束,但也沒有人傻到主動站出來想要再挑戰鳳霄的武功。

阿波可汗順勢讓鳳霄好生歇息,繼而讓兩名突厥勇士上場比武摔跤,倒也看得眾人喝彩連連。

大王子親自過來敬酒,阿波可汗笑吟吟看著,也未阻止,還揮退龜茲美人,讓金蓮到自己身旁坐下,與她低聲耳語,仔細聽她訴說前往中原的一路艱辛。

二王子怯生生地拉了一下父親的衣袖,可汗沉下臉色,似乎訓了幾句,二王子當即灰頭土臉地告退,看樣子是回去反省了。

形勢頓時為之一變。

原先那些看好東突厥的,不敢得罪佛耳一行的,此時都紛紛起身過來敬酒,會說漢話的妙語如珠,不會說漢話的,也以突厥語奉承崔不去。

他們不知鳳霄在中原的名聲如何,甚至在此之前,壓根就沒見過鳳霄,但佛耳的名頭響徹西域,無人不知,正因如此,親眼目睹他的死亡,才更顯震撼。

不要以為中原以外的人就不會見風使舵了,趨利避害乃人之天性,隋朝強大勢不可擋,如今鳳霄當場擊殺佛耳,如同壓在眾人心頭的最後一根羽毛,瞬間把心壓偏,也讓原本左搖右擺的立場頓時有了抉擇。

阿波可汗雖然什麼也沒說,但他訓斥二王子,人人都瞧見了,想必最遲今夜,他也會主動找上崔不去。

雖說還談不上大局已定,但也定了七八分,崔不去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崔道長,這次我可是居功至偉,您就沒有什麼表示嗎?」身旁,鳳霄好整以暇的聲音傳來。

「啊?」崔不去露出一臉茫然,「咱們這不都是在為朝廷辦事,為天子分憂嗎?」

喬仙已經被崔不去提前打發回營帳去療傷了,否則現在肯定會忍不住嗤笑一聲。

「少跟我來這一套!」

鳳霄抽了抽嘴角,想起當初在紫霞觀剛見到這人的時候,對方在香火繚繞間無悲無喜的模樣,那些信眾估計也想不到他們心目中慈眉善目,不食人間煙火的崔觀主,竟是如此厚顏無恥,薄情寡義,臉皮比長城城牆還要厚的一個人吧。

「方纔我為了殺佛耳,封了自己傷處的經脈,現在氣血倒流,真氣逆轉,不說傷勢加重,起碼也得休養個十天半月才能恢復,我從未用過此法,還不知會否留下後患。」鳳霄沒有大聲宣揚,而是靠著崔不去的耳朵低聲道,「沒有我,你就算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沒法讓這幫蠻人軟化吧?」

兩人離得極近,說話時的氣息就難免噴在對方耳朵上,崔不去倒是不動如山,一副「任憑你說得天塌下來我也不為所動」的模樣,鳳霄的視線卻自然而然落在他的耳朵上。

很白。

看上去還挺軟。

不知道伸手捏一下的感覺如何?

想及此,他發現自己的手比腦子還快,已經捏住對方的耳垂。

崔不去一個激靈,完全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套,下意識就要掙脫。

沒想到對方似乎預料到他的舉動,手扶住他的腰肌,將他的後路也切斷。

「鬆手!」崔不去的聲音冷得可以下冰雹了。

鳳霄揉了兩下,發現觸感與自己想像中一樣柔軟,才心滿意足放開。

挺像沒有桂花味的桂花糕。

不過對方身上的藥香,勉強也可以算是香味吧。

崔不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冷聲道:「鳳府主若是太久沒有美人相伴,我可以跟可汗說一聲,三彌山下的美人,想必都樂意與你春風一度。」

鳳霄牛頭不對馬嘴道:「我想吃桂花糕。」

崔不去懷疑他剛才被佛耳打傻了:「你沒事吧?」

鳳霄笑而不語。

二人本就是一夥的,縱然舉止親近一些,旁人也沒多想,但想要與他們交好,再度過來敬酒的大王子見此一幕,感受就不一樣了。

他忍不住感歎道:「我真羨慕兩位,在異國他鄉,可以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崔不去想起自己之前為了取信結交大王子,對他胡言亂語的那些話,乾笑一聲,什麼也沒說。

鳳霄似乎找到崔不去的軟肋,心想此時不逗更待何時,便順勢又捏了一下崔不去的耳垂。

他動作極快,在對方還沒來得及反對時已經撤手,然後對大王子笑了笑:「多謝您的理解。」

大王子會意:「我理解,我理解!」

崔不去:你理解了什麼??

他一肘撞在鳳霄小腹,將對方撞得倒抽一口涼氣,起身想要叫住大王子,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鳳霄哈哈一笑:「自己挖的坑,自己含淚也要跳下去!」

……

金蓮能感覺到自己的地位又發生了變化。

最直觀的變化就是阿波可汗待她就像她出遠門前那麼和氣,一切齟齬彷彿從未發生過,龜茲美人也不過是好看的擺設,佔據了可汗身旁位置的人,重新又換成了她。

而這些變化,都源於鳳霄殺死佛耳的那一刻。

金蓮很明白這一點,她並未過河拆橋,無視崔不去他們,反而從阿波可汗這邊打聽了消息,就興沖沖去找崔不去,告訴他們,今夜宴會之後,阿波可汗就要主動召見崔不去,提及與隋朝結盟一事。

「我們殺了佛耳,難道他一點都不擔心沙缽略那邊怪罪?」崔不去問道。

營帳之內的另一邊,鳳霄與喬仙在閉目調息,崔不去與金蓮二人的會談,無法影響到他們分毫。

金蓮搖頭:「他應該是覺得隋朝強大,不必再畏懼沙缽略那邊了吧?」

崔不去露出沉吟之色。

金蓮奇怪道:「你是覺得,還有哪裡不妥嗎?與隋朝結盟,總好過向沙缽略俯首,後者的胃口,可比隋朝還大,聰明人都應該知道怎麼選,現在你們已經幫他作出選擇,他應該不會再遲疑了。」

她的話很有道理,崔不去沒有反駁,也說不上還有哪裡不妥。

但,正因說不出,才心頭不安。

夜幕降臨。

一場比昨夜還要盛大的宴會,在王帳之內舉行。

昨夜可汗忙著與美人玩耍,沒有出席,但今夜不一樣了,可汗不僅現身,還盛裝打扮,帶著大小可敦與大王子,以及一眾突厥貴族大臣,顯得既正式又熱鬧。

唯獨二王子遲遲未至。

不過這也正常,白日裡他千方百計給崔不去他們下絆子,結果絆子沒下成,反倒把自己給絆倒了,對心高氣傲的他來說肯定心情不爽,遲到甚至缺席都有可能。

阿波可汗卻不大高興,還派人過去催促二王子。

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些醺醺然,酒意上湧,氛圍也更加隨意。

鳳霄有傷在身,沒有喝酒,他喝的是當地一種果子搾出來的飲品,很酸,但與烤羊肉一道吃,卻別有一番風味。

眾人都輪番過來敬酒,就連阿波可汗,也親自端著酒杯走過來,盛情難卻,雖然以果茶代酒,也難免多喝了點,鳳霄終歸有些不適,便與崔不去說了一聲,準備起身先回去養傷。

外面涼風徐徐,火光遙遙映現,近處黑作一團。

一隻柔軟滑膩的手從暗處摸來,悄無聲息,摸上他的腰際。

《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