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空蕩蕩的石屋裡, 到處都是焚燒過的痕跡。

這裡頭的床榻櫃子, 原本都是木製, 其它器具又以陶器和布料居多, 一場大火下來, 幾乎沒剩什麼, 就連陶器都已經變得黑乎乎, 焦味淡而不散,四處飄蕩。

大巫的屍身早已被運往別處安置,此地幾乎不會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 金蓮看著鳳霄在屋裡轉了一圈又一圈,心裡的焦灼也一圈圈遞增。

「看出什麼了?」她忍不住問。

鳳霄蹲在地上端詳半天,然後起身拍拍手上的塵土。「你讓人提一桶清水來。」

金蓮的心瞬間提起來:「怎麼?真有發現?」

鳳霄:「不是, 我要淨手。」

金蓮:……

她是真想把地上那個陶罐提起來就往鳳霄腦袋上扣。

但是她不敢。

金蓮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去, 但還是沒法將焦慮盡數吐出。

「鳳郎君,此事攸關生死, 大汗動了真怒, 若我們不能按期找到真兇, 他是真有可能將崔先生處死的。」

鳳霄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有我在呢, 再不濟, 把人帶走便是。」

金蓮怕的就是他這種依仗武功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行徑,他們拍拍屁股走了倒是乾淨, 問題是她又不可能一走了之,這次鬧出這麼大的事情, 結盟早已希望渺茫, 金蓮只求阿波可汗不要遷怒於她,但又談何容易?

來硬的不行,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

金蓮苦笑道:「鳳公子武功蓋世,天下莫出其右,自然是無所畏懼,可您也要為崔先生想想,這次他奉了朝廷之命,若是沒能完成差事,回去要如何自處?恐怕革職查辦都算是輕的吧。」

鳳霄奇道:「我為什麼要為他著想,我救了他的命,對他已是再造之恩,至於天子追究,我巴不得左月局被追究,這樣解劍府不正好少了一個對手嗎?」

金蓮幾欲抓狂,她從沒遇到過這麼難纏的人,崔不去算一個,鳳霄更是油鹽不進。眼下崔不去被軟禁起來,縱有天大的智慧也難以發揮分毫,鳳霄的存在就格外重要,可他壓根就不按理行事,更無半分著急。

不然她去求求大可敦和大王子,他們對隋朝人印象不錯,大王子與崔不去也談得來,興許答應幫他求情。

金蓮如是想道,轉身欲走。

鳳霄看出她的意圖,道:「你去找大王子也沒用,他們雖然傾向與隋朝結盟,但現在,大王子如果出面求情,他就有勾結隋朝人,謀害二王子的嫌疑,大可敦不會讓他出面的。」

金蓮頓住腳步,她不是不明白,只是救人心切,走投無路。

「崔先生當初以身相代,讓鳳公子得獲自由時,只怕沒想到鳳公子會如此瞻前顧後吧?」

對她的冷嘲熱諷,鳳霄不以為意:「我在等。」

金蓮狐疑:「等什麼?」

鳳霄:「等崔不去。他什麼都沒跟我說,就主動留下來,想必當時他還有什麼事情還沒想通,等他想通了,肯定還會再傳消息出來。」

話音方落,外頭就傳來動靜。

鳳、金二人步出石屋,便見喬仙的身形起起落落,很快就由遠處掠來。

她一襲白衣,身姿縹緲,果真當得起名字中的一個仙字。

但喬仙的面色遠不如她的輕功那樣出塵無染。

「尊使讓我帶句話給你,」喬仙急急道,「他說,讓你走得越遠越好,千萬不用去找他,也不要找阿波可汗算賬,說可汗身邊儘是能人異士,單憑我們二人之力,不會是他的對手。」

「崔先生真這麼說?」金蓮一聽就更急了,心道鳳霄本來就不大想救人,這不是給人家找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嗎?

喬仙歎了口氣:「對!尊使說想要救他的話,就要將這句話轉達給鳳府主。」

她在路上想了幾回,都想不出這句話有什麼特別,此時只能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鳳霄身上。

鳳霄歎了口氣:「你看,他讓你轉告我,卻不直接讓你琢磨,就是知道你怎麼想都想不出來的,到頭來,還得靠我。」

喬仙隱忍不發:「所以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鳳霄嗤的一下笑出聲:「你覺得,以你家尊使的為人,他是那種捨己為人,甘願犧牲的人嗎?」

喬仙不耐煩道:「聽不懂!能否開門見山,說直白些?」

鳳霄語重心長:「他當然不是,他是那種挖一個坑也要別人跳三回,就算自己跳下去也要拉別人墊背的狐狸。你跟了他這麼久,連他什麼秉性都不瞭解嗎?」

喬仙額上青筋暴跳,瀕臨發作邊緣。

鳳霄:「所以他這句話,要反著聽。」

金蓮忙問:「何意?」

鳳霄:「讓我們走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去找他,意思就是讓我們一定要去找他;讓我們不要去找阿波可汗算賬,意思就是癥結很可能出在可汗身上。」

金蓮越聽越糊塗:「他的意思是說,向大汗求情?」

鳳霄:「不,他很可能已經想明白了,阿波可汗有問題。我去找可汗,你們去找崔不去,盡可能待在他身邊不要離開。」

他說罷,神色一動,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忽地扭身擲去。

喬仙與金蓮便見一人從石屋之後的樹叢中躍出,迅若閃電,直撲鳳霄而去。

鳳霄卻似早有預料,身形並未如何動作,人已飄然後退,避開對方的雷霆一擊,倏地反手拍出一掌,不讓對方有半分反應過來的機會。

喬仙與金蓮看著兩人身影交錯,彼此出手快如流星,別說上前援助,竟是半分也插不進去,二人心頭駭然,暗道佛耳已死,又從哪裡冒出這麼一個武功不遜於佛耳的人?

對方不僅出現得突然,就連武功路數也十分古怪,不用刀劍槍戟,手一抬,便從袖中掠出一道虹光,細看竟是非金非銀的細鏈,那鏈子如有知覺,生生避開鳳霄的真氣,轉眼便纏上他的手腕。

鳳霄哂笑,手臂微微一振,真氣就將細鏈掙開,但後者不依不饒,依舊在主人的操縱下掠向敵人的週身大穴。

用這種兵器的人就算不少,但也絕不會多,如果崔不去在此,必定能很快認出對方來歷,

可惜崔不去不在,鳳霄也只能靠自己了。

對方出手毒辣,招數詭譎,處處出其不意,絲毫不留餘地,鐵了心想要將鳳霄置之死地。

鳳霄的武功固然高絕,但他先前在石屋與神秘人交手,便已受了點傷,後來又殺了佛耳,傷勢只會更重,不會更輕,換作天下第一高手來,面對接二連三的挑戰,只怕也要左支右絀。

哪怕他現在表現得還算游刃有餘,與他交手的這人也相信,鳳霄其實已是強弩之末,今日便要死在這裡。

對方冷笑一聲,心頭恨極了他,出手越發凌厲狠毒。

那頭喬仙與金蓮也根本沒有脫身先走的機會,幾名黑衣人從遠處掠來,攔住了他們的前路。

這些黑衣人像是憑空冒出來,先前從未見過,而且從武功路數可見,他們都是出自同一個門派,或者同一個人教導出來的,但這樣一批人,又怎會突然來到西突厥?

難道殺了大巫和二王子的,也是他們?

金蓮腰間中了一劍,忍痛避開,心頭忽而想道。

……

「鳳府主來不及趕過來了,我勸你,不必有所奢望。」玉秀微微笑道,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

他見崔不去咳得越發厲害,似有些心生憐意,便伸出手在對方後背撫了幾下。

崔不去懶得避開,也沒有多餘氣力避開,他眉間倦色漸濃,卻依舊強撐著,不肯合上眼睛。

「對你,我心中始終有個疑問,思來想去,都無法解開。」待咳嗽稍平,崔不去緩緩問道。

玉秀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問,我明明是晉王謀士,得晉王青眼與看重,雖然比不上你們手握生殺權柄,但將來前程也不可限量,尤其我出身名門大派,哪怕放棄朝堂,去江湖上混,也能混出個名堂來,為什麼要三番五次,跟你們作對?」

崔不去蹙眉:「不錯,難道你跟晉王有仇,故意留在他身邊,明著為他謀劃,實則幹這種危害隋朝的勾當,好將晉王拉下水?」

玉秀搖搖頭:「我跟晉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崔不去:「那麼,就是晉王所圖甚大,暗地裡創立雲海十三樓,命你到處招攬人才,想要推翻太子,改朝換代?」

他言辭尖銳大膽,也不怕犯忌諱,反倒說得玉秀一愣。

玉秀失笑:「你真是……我本來就捨不得殺你,要不是你屢次跟我過不去,現在又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崔不去閉了閉眼,兀自道:「雲海十三樓,以十三人為掌事,各自號令一方,馮小憐排行末尾,段棲鵠位居十二,玉衡是第十一人,以你的能耐,必然遠遠不止於此,你是他們口中的一先生?」

玉秀搖搖頭:「我不是。」

他看見崔不去的表情,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的確不是。」

至此為止,玉秀的神態動作都是放鬆自在的,因為他自信一切盡在掌握,也不懼崔不去再使出什麼手段——只要鳳霄被拖住,任憑崔不去智比孔明,都翻不出花來。

但是,他的笑意忽然在嘴角凝固了。

玉秀騰地起身,滿屋子轉悠,最後在櫃子後面的暗角找到一個香爐。

他拿起香爐嗅了一下,臉色大變,將爐子往地上狠狠摔去,扯過被褥蓋在上面,然後幾步上前,單手掐住崔不去的喉嚨,將他按在地上,看著對方瞬間變青的臉,惡狠狠道:「你在香裡摻了什麼!」

崔不去勉強揚唇,無聲地,一字一頓道:「奈、何、香。」

伴隨這三個字,玉秀的殺氣幾乎化為實質,與他掐住對方喉嚨的手一道,成為崔不去的催命符。

鮮血從崔不去嘴角緩緩流出。

《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