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裴驚蟄站在門口, 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

他明明記得自己剛才攙扶鳳霄入內, 還親自給對方把過脈, 脈象虛弱凌亂, 的確是毒發入骨, 內傷嚴重的徵兆。

難道這是……迴光返照?

裴驚蟄鼻子一酸。

鳳霄見他原地不動, 表情白了又青, 變幻無窮,莫名其妙道:「你被點穴了?」

話音方落,一名青衣中年人急匆匆跑來, 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鳳霄的表字:「雲天,這是我師門的九轉丹,可於重傷瀕危時吊住……」

三府主明月的聲音戛然而止, 與裴驚蟄一道看著鳳霄生龍活虎的樣子愣住。

但明月比裴驚蟄更快反應過來:「你裝的?」

鳳霄得意道:「龜息大法與封脈法雙管齊下, 可令人呈現瀕死之象,這世上, 恐怕我是頭一個想出將兩者結合的人了。」

可前者用來假死逃遁, 後者用於遏製毒發蔓延, 都是十萬火急才不得為之的辦法, 誰會拿來玩兒?

明月嘴角抽搐:「也就是說, 你全身上下,也只有手掌受傷, 為了讓左月局欠你個救命之恩,你至於這麼拼嗎?」

鳳霄挑眉:「起碼這次, 不單躲過一劫, 還知道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秘密,你說值不值得?」

明月沒弄明白:「你是想讓左月局欠下人情?」

鳳霄笑吟吟道:「左月局算什麼?沒了崔不去的左月局,就像一個人沒了心。」

明月越聽越糊塗。

鳳霄擺擺手:「此事你不必管,三日後,我出一趟遠門,去博陵安平,與崔不去同行。老三,解劍府還是由你留守看顧。」

明月,一個何等詩情畫意的名字。

望名生意,許多人往往會在腦海中先勾勒出柔情似水的女子,但現實往往是殘酷的,明月非但不是女子,還是一個貌不驚人的憨厚中年人。他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在大府主掛名,二府主成日往外跑的情況下,憑藉著廢寢忘食,兢兢業業的精神堅守到底,堪稱解劍府的柱石之基。

是以明三府主聽見鳳霄吩咐,毫不意外地點點頭:「沒問題,你放心吧。」

裴驚蟄則精神一振:「郎君,可否攜我同行?」

鳳霄嫌棄道:「你上回被扣光了今年的俸祿,我怕你這次出去一犯錯,連明年俸祿都沒了!」

裴驚蟄一臉委屈:「屬下已經大有長進了!」

鳳霄伸出兩根手指:「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跟我走,如果犯錯一次,就扣一個月的俸祿,上不封頂;二是我要你去一個地方,辦我讓你辦的事,此事若成,非但原先被扣的俸祿悉數發還,而且再加雙倍。」

裴驚蟄想也不想就道:「我選第二個!」

鳳霄滿意點頭,答應了。

一想到被扣光的俸祿能回來,裴驚蟄立馬心情飛揚,高高興興地先行告退。

看著裴驚蟄插上翅膀就能飛起來的背影,明月了然一笑:「你本來就想讓他選第二個的吧?」

鳳霄:「他肯定不可能完成我讓他做的事情,最多只能完成一半,到時候功過相抵,就把他扣去的俸祿還給他,也不需要給新的了。」

明月無語:「二府主,我覺得你身世可能有異,你要不要讓人查一下?」

鳳霄莫名:「查什麼?」

明月:「查查北朝有沒有一戶人家姓鐵,二十多年前丟了個叫公雞的兒子。」

鐵公雞,一毛不拔也。

奈何鳳霄天生臉皮厚,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理由充分。

「裴驚蟄這傢伙,成日不把心思放在辦差上,今兒跑去給鄰家小娘子送花,明兒又去幫街尾姓宋的小娘子賣炊餅,還當我不知道呢?玉不琢不成器,年輕人要那麼多俸祿作甚,夠用就行了,免得他拿了錢又去花天酒地!」

要說解劍府中最英俊的人,自然非鳳霄莫屬,只怕放眼整個大隋,能與他齊頭並論的人也寥寥無幾。

但人若太過耀眼奪目,也會讓別人生出疏離感,不敢過分親近,譬如鳳霄口中說的這些小娘子,當初雖也被鳳霄的容貌一時迷惑,最後卻還是覺得裴驚蟄這等清俊嘴甜的小哥更適合居家過日子,隨著裴驚蟄成日在這一帶出現,他也成了附近大小娘子們眼中的香餑餑。

若是崔不去在此,肯定會說鳳霄是在嫉妒裴驚蟄,不過明月是個老實人,聽見鳳霄的話,也只是摸摸鼻子,哭笑不得。

「對了,我還要你查一件事。」鳳霄道。

明月洗耳恭聽。

鳳霄:「你去查一下,樂平公主本人,或者她所入股分紅的琳琅閣,是否與雲海十三樓有聯繫。」

「不可能吧?難道你還懷疑樂平公主是今晚在背後佈局的人?她可是姓楊的!」明月面露驚訝,千燈宴上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他雖未至,也已聽說大概。

鳳霄:「你覺得當太后快活,還是當公主快活?」

明月一時語塞。

鳳霄又問:「你覺得皇帝是你兒子快活,還是皇帝是你老子快活?」

明月:「但,前朝末帝,並非公主親子,而當今天子,卻是公主親父。親爹跟養子,還是有區別的。」

鳳霄點頭道:「按理說,的確如此,但你別忘了,樂平公主是一個極為固執的人。當初新朝初立,她心懷怨憤,當眾與帝后爭吵,甚至以死相逼,最後雖然也日漸軟化,但,從她對崔不去的態度,就可以看出,她對這段過往,其實從未釋懷。只不過,她不敢怨恨帝后,就將怨恨轉移到崔不去身上。」

明月:「你說的這些,也只是猜測,還有其它依據嗎?」

鳳霄:「剛才埋伏車底,與我交手之人,武功極高,單憑一個公主男寵任躍,我不相信他有這樣的能耐,找到此等高手為之賣力。」

明月:「你的意思是,任躍背後,還另有其人,而且此人,可能就是與雲海十三樓有關,也與樂平公主有關。」

鳳霄思忖片刻,緩緩道:「說不定,樂平公主就是雲海十三樓的幕後主謀之人。」

明月張口結舌,感到對方的猜測實在過於大膽,但大膽歸大膽,又不算天馬行空,無憑無據,正因如此,更覺驚悚寒意。

「但,樂平公主實在是不像心機城府如此深沉的人,而且前朝已經沒了,她就算把她親爹親弟都給滅了,也不可能恢復宇文氏,難不成還自己當女主嗎?」

鳳霄摸著下巴:「大膽些猜測並非壞事,我不信崔不去沒有想到這一點,反正明日起,你佈置人手,開始暗中著手調查,盯緊樂平公主,我相信,遲早能從她身上發現點什麼。」

說罷,他有些得意道:「這次,解劍府一定要比左月局早一步破案,別讓他們搶盡風頭,我最喜歡看崔不去那張明明滿心不爽又只能隱忍不發的臉了!」

明月無語:「崔不去不知你重傷作偽吧?一個瀕死之人,三天之後就能活蹦亂跳去博陵,你覺得崔不去有那麼傻嗎?」

鳳霄的笑容瞬間凝滯。

他抹了把臉,表情變為肅然:「你說得對,三天太短了,明日你就派人去告訴他,我傷情反覆,讓他多等我五日療傷。」

明月出主意:「要不要說你毒傷嚴重,可能不治,讓他來看你?」

鳳霄:「不行,你不知道這個姓崔的,是只徹頭徹尾的順毛驢,只能順著捋毛,又聰明多疑,越想讓他作甚,他就越不作甚,而且說多了肯定被他察覺,點到為止即可。」

明月抽了抽嘴角:「隨你吧隨你吧,我先回去歇息了!」

鳳霄躺下蓋被,閉目道:「裝也要裝全套,即日起,我便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重傷傷患,幫我熄燭。」

明月:……

待得明月帶上門,腳步聲漸遠,鳳霄方才重新睜眼,望向窗外。

月光照在窗紙上的朦朧柔光,就像之前映照在馬車車簾上的星輝。

搖晃的馬車,柔軟的褥子,還有,那張蒼白的臉。

嘖,那張臉平平無奇,不及本座十之一二,有何可取之處?

不過,從對方唇齒間流瀉出來的呻|吟,似乎也不算特別難聽。

鳳霄摸上自己的唇。

原只是一半興起,一半試探,但現在,興趣非但未減,試探似也有了某種答案。

「好像,有點不妙啊。」他喃喃自語。

那如果,以後有個坑崔不去的大好機會放在眼前,他是下手,還是不下手呢?

《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