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樗蒲不難玩, 崔不去看鳳霄與明月下一盤就明白規則了。

這個遊戲不是光靠腦子就可以, 還得有些運氣, 崔不去運氣不錯, 上來第一盤就贏了。

明月還有些事, 先行離開, 鳳崔二人被包圍在滿庭的桂花之中, 微光從白色與淺黃色的花瓣間隙透下,秋光半暖,風起塵香。

更重要的是, 樹下有人。

有人氣,便有煙火人間的味道。

擺棋盤的石桌被擦得一塵不染,連旁邊碧綠色的茶杯, 都像一汪綠泉清澈蕩漾。

不必說, 這肯定是鳳霄用的,明月熟知鳳二的秉性, 特地買來新的茶杯, 親手用熱水燙了三回, 否則鳳霄肯定從盤古開天闢地嫌棄到杯底的微小塵埃。

崔不去則雙手捧著小米稀粥的碗, 一邊下棋, 一邊小口地喝,任由暖流從喉嚨流入腹中, 緩緩修復身體的生機。

比起鳳霄,他要隨遇而安得多, 就算現在有人給他一碗摻著砂石的米粥, 只要一時半會找不到旁的吃食,而他又的確餓了,他也會安之若素將那碗粥端起來喝掉。

喝了小半碗,崔不去就有點飽了。

他握著碗的手停住不動,看向棋盤,蹙起眉頭。

鳳霄的眉梢飛起一點得意:「我贏了。」

崔不去面無表情:「這只是第二局。」

言下之意,最後一局才決定勝負。

兩個在刀山火海裡摸爬打滾過的人,經手過數之不盡的珍奇寶物,此時竟因一個小小的賭局而認真起來。

崔不去對那份名單志在必得,而鳳霄想要贏的賭局,似乎還從未輸過。

明月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折返回來觀棋。

但他剛走到小院門口,腳步就停住了。

因為鳳霄臉上非但沒了剛才的飛揚神采,反而還有點兒凝重。

對方看看崔不去,又看看棋盤,臉色微變。

發生了何事?

明月有點疑惑,在「走過去觸霉頭」和「在這裡看熱鬧」之間猶豫片刻,最終選擇了後者。

他眼尖地看見棋盤上,屬於崔不去的琉璃棋子,率先走到終點。

看來是崔尊使贏了,明月暗道。

以鳳二素來的驕傲和自信,幾乎從未有過敗績,難怪臉色會不好看。

「你根本不是頭一回下樗蒲,小招數用得很熟練嘛。」鳳霄哼笑一聲。

「此話從何說起?」崔不去慢吞吞道,手指在瓷碗身上一下下點著,這意味著他心情不錯。

鳳霄想,若是早點發現這個小秘密,說不定之前幾次交鋒,他還能提前察知崔不去的意圖,掌握對方的心緒。

不過現在也不晚。

「一場小遊戲而已,還耍詐,崔道長不覺有失身份嗎?」鳳霄一臉無語。

「兵不厭詐。」崔不去眼角彎起,露出這些日子以來難得的真心笑意,「三局兩勝,既然我贏了,還請鳳府主遵守諾言,早日將名單給我。」

鳳霄:「再來一回。」

「我累了。」

崔不去怎肯給他翻盤的機會,隨即起身,施施然回房歇息。

明月走過來,看著鳳霄翹起二郎腿得意洋洋,身後五彩羽毛都快要開屏了的模樣,奇道:「你為何要故意輸給他?」

鳳霄打了個呵欠:「將欲取之,必先與之,懂不懂?」

明月:「不懂。」

鳳霄呵呵一笑:「所以我是老二,你是老三。」

明月抽了抽嘴角:「你說以崔不去的聰明,能不能看出你是有意輸的?」

鳳霄:「看出來又如何?」

「看出來了,還將計就計,說明他根本不在意你的目的,只要名單拿到手。所以,」明月臉上浮現一絲同情之色,「我不知道你想從崔不去那裡得到什麼,但很明顯,你怎麼想,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鳳霄搖扇子的手停了一瞬,他盯住明月,狐疑道:「老三,我怎麼覺著你的腦子突然靈光起來了,你該不會是雲海十三樓的人易容假扮的吧?」

明月啼笑皆非:「我這叫旁觀者清,你平素誰也不放在眼裡,連太子晉王都不例外,哪怕是為了算計別人,願意退讓示弱,也算難得了。」

鳳霄:「說到晉王,既然玉秀能得他信任,難保太子與其他人身邊,不會有十三樓的人,上回我讓你查的事情,你查得如何了?」

提及正事,明月收斂神色,搖頭道:「太子身邊應該沒有十三樓的人,宮闈裡頭,解劍府不好插手,但據我所知,左月局應該也著手在調查,崔不去深得皇后信重,也許查出了什麼,你與他朝夕相處,不妨找機會詢問一下。」

鳳霄道:「我問過了,玉秀一事之後,皇后的確下令徹查過宮闈,也揪出幾個可疑之人,但都與雲海十三樓無關。往好處想,蕭履的手還沒能伸那麼長,往壞處想,就是他埋的釘子隱藏太深了,一時半會查不出來。但還有一人,此番回京之後,你須得好好盯著。」

明月疑惑:「誰?」

鳳霄沒賣關子:「樂平公主。」

明月恍然:「你是懷疑千燈宴之後,她身邊還有清理不乾淨的逆黨餘孽?」

鳳霄不置可否:「無論如何,公主府內外的盯梢不能放鬆。」

……

一年一年,月缺月圓。

過了七夕,秋夕拜月的日子就近了。

本朝開國以來,皇帝並未貪圖方便而沿襲前朝舊制,反倒大刀闊斧,遷新都,定新律,減免賦稅,休養生息,雖則現在連許多百姓都知道朝廷與突厥之間遲早必有一戰,但對於他們而言,日常算計柴米油鹽的瑣碎反倒更重要一些,隨著新朝新政逐漸鋪開,百姓手頭稍稍寬裕,便願意多買些吃食準備過節,大街小巷更是熱鬧了幾分。

而對達官貴人來說,最近熱衷討論的話題,卻與秋夕拜月無關,而在蘭陵公主和宇文縣主身上。

據說向來在帝后面前溫馴聽話的蘭陵公主,在皇后談及婚事夫婿時,竟提出想要下嫁解劍府二府主鳳霄。

雖然人人都知道蘭陵公主對鳳霄有意,可誰也沒料到她會有這等當面向帝后提出的勇氣。

恰逢這幾日,鳳二府主從外地回京,許多人便抱著看好戲的心思,準備看他如何回應。

至於宇文縣主,自然也與婚事有關。

女大當嫁,但她的身份,卻比蘭陵公主要尷尬敏感許多。

她的母親樂平公主,恨不能將世上最好的夫婿捧到女兒面前,然而事實是,願意娶宇文娥英的人,樂平公主嫌棄對方門第太低,公主看得上眼的,對方又不樂意娶。

於是乎,樂平公主不得不頻頻出入宮禁,求助於自己最有能耐的母親。

獨孤皇后自然很樂意多看見女兒。

膝下幾名兒女,唯獨在這個長女身上,獨孤氏耗費了最多心血,付出的愛也最多。

可惜女兒雖然身份尊榮,作為一個女人來說,命卻不是很好。

喪夫無子,膝下只有宇文娥英一女,父母終究會離她而去,當女兒遠嫁,樂平公主將來所能依靠的,也只能是當皇帝的兄弟了。

想及此,獨孤皇后心中就充滿憐愛,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掌心的烏髮,心疼地看著其中夾雜一兩根銀絲。

如天底下所有疼愛兒女的母親,哪怕她與皇帝並稱二聖,對朝政涉足過深,但她依然是一個母親,尤其是一個於心有愧的母親。

「我聽說,你最近給娥英挑夫婿,都快挑花眼了,世間優秀男兒那麼多,竟無一個能讓你看上的嗎?」獨孤皇后打趣道,「難不成你與阿五一樣,想找鳳霄為婿?」

依偎在她膝上的樂平公主已是不小了,秀麗的臉龐掩不住眼角細細的紋路,但在母親面前,無論多大,她依舊是那個孺慕雙親的女兒,歲月從未改變過這一切。

樂平公主聞言,不禁噗嗤一笑:「風二郎風華正茂,武功才情,天下少有人及,阿五少女懷春,會為其動心,也不奇怪,若我年輕個十歲,說不定也會像阿五一般呢!」

她口中的阿五,正是傾心鳳霄的蘭陵公主楊阿五。

皇后笑道:「不孝女,在母親面前,何敢言老!你如今年紀尚輕,又貴為本朝嫡長公主,若有看得上眼的大好男兒,只管問我與你父親開口便是,何必委屈自己?」

樂平公主神色一黯,默然不語。

獨孤皇后緩緩道:「你既然不想守寡,就招個一表人才的駙馬,堂堂正正與你出雙入對,否則,這世上多的是想要親近你,借你上位的奸佞小人,千燈宴之事,難免又會重演。」

公主忙跪下請罪:「母親,那一次的確是我識人不清,險些害得太子與晉王為我連累,若他們有個差池,我萬死難辭其咎,再也不敢了!」

皇后歎了口氣,親手將她扶起。

「我與你父親,都未怪你,是你太自苦了,宇文贇早已不在,你並沒有虧欠他,根本不必為他守寡。你想想,若你的再婚夫婿是五姓七家的名門子弟,有這樣一個繼父,娥英的過往早晚會被人淡忘,不會再有人時時提起。」

「母親,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當初我沒有嫁給宇文贇,該多好!」樂平公主伏在她膝上,小聲啜泣。

獨孤皇后性子堅韌強橫,長女卻如此柔弱,簡直不類其母。

但,皇后面對這位長公主,似總有用不完的耐心。

「傻孩子,往事不可追,不要總是沉湎於過去,你若不想再嫁,我也不逼你,但娥英的婚事,你相看了這麼多的賢才俊彥,可有什麼中意的人選?」

樂平公主搖搖頭:「看來看去,都有些欠缺,娥英這孩子,心性單純,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我想讓她一世平安無憂。」

獨孤皇后沉吟道:「既是如此,她的夫婿,就得是聰明強勢,能護得住她方可。依你看,崔不去如何?」

樂平公主心頭一驚。

她猛地抬頭望向母親!

逆光之中,獨孤皇后的表情竟有些看不清。

《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