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這是鳳二第幾次藉故蹭上這輛馬車?

大前天說太陽太烈刺得眼睛疼, 前天是被曬傷了皮膚, 昨天……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 崔不去想, 他絕對不會倒出那三顆冰芝丹。

「你臉色似乎不大好, 難道是舊傷復發了?」鳳霄訝然關切, 「我渡些真氣給你吧。」

「多謝, 心領,你們三府主還在後面那輛車躺著,不如你去看看他吧。」崔不去面無表情。

鳳霄熱情道:「明月武功不差, 自己運功療傷的話說不定還能突破武學瓶頸,我就不必揠苗助長了,崔郎, 咱倆都什麼關係, 你就別害羞了。」

崔郎?

他倆什麼關係,他自己怎麼不知道?

還有, 害羞兩個字怎麼寫?

崔不去無語望天。

可惜坐在馬車內, 天是望不到了, 他只能看著車廂頭頂。

未等說話, 鳳二已是迫不及待將他的手腕捉來, 半強迫地將真氣渡過來。

崔不去一掙,沒掙開。

真氣絲絲縷縷, 從指尖深入肌理經脈,帶來些許暖意, 比他的手爐還好用, 這幾日不間歇的真氣渡脈,的確令他的舊疾減緩許多,往常這個時候,天氣一冷,三天兩頭病痛折磨,但自從在光遷縣那次病發之後,至今卻沒再復發過,老實說,鳳二的真氣居功至偉。

然而——

「嗯……」

真氣在體內流竄,若無數條蟲蛇,毫無規律,任憑喜惡,所到之處驟然熨燙,如冰寒軀體沒入溫泉,瞬間令人寒毛豎立,任憑崔不去心志再堅定,也無法控制眉毛微微蹙起,從嘴角逸出一聲低喘。

他咬住舌尖,努力壓抑,不再發出半點聲息。

「若是不舒服,你就喊出聲,別忍著。」對方貼著他的耳朵,善解人意道。

崔不住翻了個白眼。

他知道鳳二這完全是故意的。

就因為上回他趁對方閉關時,讓秦妙語扮鳳霄,拉解劍府下水……

最後也沒讓解劍府背黑鍋,最後不還圓滿收場,立了一功嗎,既然都下水了,功勞也有解劍府一份,可鳳二這廝就非惦記這事,現在一點點找回來。

但自己還說不出什麼,因為對方的確是在給他療傷。

想及此,崔不去不由歎了口氣。

早在酒肆一戰時,他就不應該一時心軟前去阻攔蕭履,說不定兩敗俱傷同歸於盡,今日就清靜了。

鳳霄沒得寸進尺,老老實實給他渡完真氣,柔聲細語讓他好好歇息,便撩開簾子離開車廂——帶著一臉可疑的緋紅。

崔不去聽見裴驚蟄在外頭問:「郎君,您的臉色怎麼紅成這樣?」

故意閉氣憋的唄。崔不去心道。

鳳霄歎道:「都怪你家郎君風采卓絕,無出其右。」

崔不去:……

就是這種欲說還休的語氣,說了一半又不說全,令人想入非非。

裴驚蟄果然上鉤,期期艾艾道:「崔尊使不像這種人啊?」

崔不去又聽見鳳霄嫌棄道:「此人口是心非,成日嘴上說不要,身體又是誠實得很。」

……知道的明白他在說渡真氣,不知道的還當他在作什麼引人遐思的隱喻。

裴驚蟄倒抽一口涼氣的反應從外面傳進來,崔不去一臉麻木,心如止水。

久而久之,在其他人眼中,他崔不去與鳳霄必然關係匪淺,鳳二就能利用這層誤會繼續坑蒙拐騙。

夾竹桃精就是這麼一個記仇的人,他早該習慣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崔不去看著自己方才被捏過,彷彿猶有餘溫的手腕,百思不得其解。

為何他當初會鬼迷心竅,毫不猶豫地送出那三顆冰芝丹呢?

平平淡淡一個上午滑過,鳳霄似乎知道他心情不佳,沒再進來招惹他。

馬車在距離洛陽幾十里開外的一個小鎮停下。

他們沒有打算在鎮上過夜,稍作歇息就會重新啟程,趕在天黑前入洛陽。

崔不去早就坐得腰酸背痛,正準備下車舒展筋骨,冷不防被一人拉住胳膊。

鳳霄:「前面有只黃鼠狼,你就別出來了。」

崔不去:……

他也看見茶肆中安坐的黃裳女子了。

崔不去看鳳霄:「你覺得我是雞?」

鳳霄揚眉:「當然不,你是——」

大眼瞪小眼。

鳳霄改口:「你是左月使啊,崔郎,你失憶了嗎?來,快進去歇著,我讓裴驚蟄給你打茶喝。」

崔不去掙一下手,沒掙開,放棄了。

「乍見故人,怎能不上前招呼?」他歎了口氣,「而且她不是來找我的。」

鳳霄:「你怎麼知道?」

崔不去:「我們打個賭。」

鳳霄有點興趣:「賭注?」

崔不去慢吞吞道:「我若贏了,你在抵達京城之前,都別開口說話。」

他只想安安靜靜欣賞這張臉,並不想聽這張臉的主人在耳邊絮叨。

鳳霄:「那如果我贏了呢?」

崔不去:「你說。」

鳳霄:「你回京城,就去向皇后陳明,退掉與宇文縣主的婚約。」

崔不去蹙眉:「我與她並無婚約在身。」

鳳霄微哂:「我不信你連半點風聲都收不到,在我們離京這段時日,皇后要為你們賜婚的消息早已甚囂塵上,甚至連婚書都準備好了,只怕是要假戲真做。」

崔不去捲起薄薄的嘴角,意味深長看他一眼,半笑不笑:「鳳二府主對我的終身大事也太過關心了吧?」

鳳霄湊近他低聲道:「酒肆一戰那夜,你已佔了我天大便宜,明月和秦妙語都親眼瞧見的,後來我為你療傷,又讓你給輕薄了一回。雖說你這模樣生得太刻薄,配不上我,但堂堂左月使占完便宜就跑,傳出去也不大好聽吧?」

崔不去真誠請教:「如此顛倒黑白厚顏無恥的話,你是怎麼說得出口的?」

鳳霄:「跟你學的。」

崔不去冷笑,拍拍他的臉頰:「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賭約成立,二府主請。」

鳳霄順勢側首,嘴唇蹭過他的掌心,看上去倒真像是崔不去藉機輕薄似的。

裴驚蟄正好回過頭來,看見這一幕,不由輕輕啊了一聲,越發坐實鳳霄那番話給他的聯想。

崔不去:……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

冰弦雖然背對著他們,卻似後面長了眼睛,他們走過來時,她便正好轉頭,起身行禮,笑意盈然,雖非絕色,卻令人如沐春風。

「崔郎君,鳳府主,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鳳霄在心裡冷笑,喊他鳳府主,卻叫崔不去郎君,二者差別分明,別以為他聽不出來。

冰弦乃合歡宗這一代的出色弟子,論理還與鳳霄同為魔門弟子出身,可惜魔門向來沒有敘舊情的傳統,同門見了反而更有些同類相斥的競爭意味。

撇開鳳霄的態度,崔不去倒是很和氣:「冰弦姑娘,風采更勝往昔。」

「真的嗎?」冰弦摸摸臉頰,顏色喜悅。

鳳霄暗道:隨便說句客套話也信?傻子似的。

「沒想到冰弦姑娘消息靈通,連我們要從此處經過,都一清二楚,還特意——」崔不去看了桌上那杯已經被喝得七七八八的茶一眼,若有所指,「等候許久,想必是有要事?」

冰弦抿唇一笑:「您誤會了,前幾日嵩山少林的小試劍大會剛剛結束,我也奉師門之命去湊了個熱鬧,順道從洛陽經過,聽說崔郎君將雲海十三樓的勢力殲滅大半,連天台宗高徒玉秀,都折損於二位手中,此事已經傳遍江湖,恭喜崔郎君旗開得勝,還世道一個朗朗乾坤。」

鳳霄:……他頭一回聽說魔門眾人也會說朗朗乾坤的,這女的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就不覺得彆扭嗎?還有,玉秀明明是他殺的,她恭喜崔不去作甚?這還說不是特意找來?

冰弦似也發現自己冷落了旁邊高傲冷漠不置一詞的鳳二府主,忙道:「小女觀鳳府主神光內斂,想必武道境界更進一層,實在可喜可賀。」

鳳霄扯了扯嘴角:「合歡宗自元秀秀之後便沒出過像樣人物,你們是該努力了。」

先前照面,冰弦已從他的武功裡猜出些許來歷,回去之後與師門一對,便不難得知鳳霄的身份,魔門不論身份輩分,卻論強者為尊,冰弦知道十個自己也不是鳳霄的對手,聞言不僅不露慍意,還認同地點點頭:「多謝鳳府主教誨,冰弦定當努力。」

她又對崔不去笑道:「相逢不如偶遇,既然有緣,正好告知崔郎君兩件事。」

崔不去:「請講。」

幾人分頭落座,裴驚蟄去問店家要來茶水點心。

此處空曠,旁邊坐的又是明月秦妙語等人,說起話來倒方便。

冰弦就道:「方纔說到嵩山少林的小試劍大會,雖然比不得真正的試劍大會,也無方丈洲琉璃宮的人到場,但江湖後起之秀與常年隱世的高人也不少,其中一人,我從未聽說過他的名頭來歷,偏生此人大放異彩,遍敗在場無數,武功別出蹊徑又招數獨特,不僅刁鑽古怪,而且內力深厚,以我之見——」

她素來鎮定自若,有條不紊,此時竟猶豫了片刻,還看了鳳霄一眼,方道:「恐怕能躋身天下前十,甚至前三。」

鳳霄果然揚起眉毛:「你當天下前十是大白菜,隨便撈一個都是?」

冰弦苦笑:「我也不願高估他,可事實擺在眼前。說來讓二位見笑,自元秀秀與桑景行之後,我合歡宗人才凋敝,眼看就要日漸西山,師門命我四處遊歷,為的就是搜羅新秀以壯大師門,但此人來歷,我卻聞所未聞,竟不知中原何時多了這麼一位絕頂高手,聽說崔郎君對江湖各門各派瞭若指掌,故而冒昧前來請教。」

崔不去:「此人何名?」

冰弦:「複姓屠岸,雙名清河。」

《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