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百樂門位於全上海唯一不跟郊區接壤的區域, 這裡被稱為貴族區。

但貴族區,也並不是就那麼安全的。

這個時代, 亂中有定, 定中有亂,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匯聚一處, 企圖大展拳腳,風雲際會,梟雄輩出, 波濤洶湧之下隱藏的不是太平安寧,更是更加凶險的暴風雨和海嘯。

正如此刻,凌樞跟在江河後面, 匆匆走出百樂門, 抬頭看一眼天色。

風倒是很大,依舊刺骨, 月亮星光卻半點不見, 入眼皆是烏雲。

凌樞想起一句老話。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這樣的夜晚, 很適合發生點什麼。

江河的舉動有些奇怪。

他與鹿同蒼一道來赴宴, 此刻卻獨自一人先走, 沒有等司機來接, 也沒有上哪一輛車,僅僅是裹緊大衣, 頭也不回, 直接在前面左拐。

凌樞加快腳步, 也跟著左拐。

他沒有貿然露出身形,而是從牆邊探頭去望。

不遠處,江河果然站定身形,猛地回頭!

凌樞趕緊縮回頭顱!

好險!

差一點點,就被發現了。

心裡默數三秒,他再度探頭出去,江河已經走遠了。

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黑夜中莫名有種詭異感,就像不知名的怪獸獨自潛行,隨時都會暴起噬人。

江河這樣的人,長年累月在刀口舔血,警惕心出奇的高,若是不高,早就沒命了,所以跟蹤首要忌諱就是跟得太近,尤其夜深人靜,不比白天有行人遮掩,腳步聲放得再輕,難免有回音。

但也不能離得太遠,很容易就把人更丟,江河顯然不是尋常走夜路,他是抱著某種目的中途離開百樂門的,否則舞會剛剛開始,怎麼也不可能此事離場,這就使得他會更加警醒。

跟蹤是一門技術,跟蹤普通人容易,如何跟蹤高手不被發現,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凌樞對自己的跟蹤技術,還是比較滿意的。

他與江河,始終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但凌樞也發現,對方一直在小巷裡穿行,不停拐彎,像是毫無目的,又像想要甩開跟蹤者。

他能確定,江河並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那江河這樣做,又是意欲為何?

砰!

一聲黑夜裡的槍響,似乎為凌樞的疑問做出回答。

槍聲來自前方,而且很可能就是江河所在的方位。

凌樞顧不上其它,並作幾步循聲趕去。

然後他看見了江河在跟人槍戰。

確切地說,是四個人在圍堵追殺江河。

……

江河半蹲著身體,背貼牆面。

垃圾的臭味陣陣傳來,那跟江河長大的環境相差無幾。

他閉上眼,手摸向胳膊。

不出意料,那裡濕濡一片。

巷子裡堆滿雜物,足夠江河躲藏片刻,但也維持不了多久,以那四個人的身手,他把彈匣裡的子彈都打光了,也未必能把四個人都放倒。

但,如果拚死就能掙出一條生路,江河還是願意試一試的。

畢竟他這樣的人,已經經歷過太多生死一瞬的危險,能活到現在,全靠本事和運氣。

希望今晚的運氣也不會太差。

這裡已經出了閘北,夜巡警察幾乎沒見人影,密集的槍聲也不會引來旁觀。

附近居民都知道,這種時候的好奇心,只能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腳步聲越來越近。

在江河藉著雜物隱蔽身形的同時,對方也在藉著雜物前行。

江河豎起耳朵傾聽動靜,突然冒出頭朝對方連開兩槍!

砰砰!

對方一人肩膀中彈倒地!

江河不敢遲疑,隨即縮身回撤。

但還是晚了半步。

埋伏在他身後的人幾乎同時開槍!

江河悶哼的聲音在小巷裡傳得清清楚楚。

殺手們互視一眼,都聽出他聲音裡的痛苦,做不得假。

幾人從隱蔽物後面起身,慢慢朝江河的方向包圍。

越來越近。

從幾十米縮小到十幾米,又從十幾米縮小到幾米。

江河心如擂鼓,慢慢握緊手中的槍。

他沒有兩把槍,若是有,今晚還能趁其不備左右開槍,打對方個措手不及,或許有一線生機。

但一把槍,就意味著他只能選擇其中一個方向。

顧前不顧後,顧後不顧前。

後背注定空門暴露,任由對方魚肉。

懷表緊貼胸膛,上面的指針為他默默數著時間。

五。

四。

三。

二。

江河蓄勢待發,準備拼盡全力,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卻就在最後一秒——

外頭再度響起槍聲!

不是來自他,也不是來自夾擊他的殺手,而是更遠處!

江河心頭咯登一下,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機會。

不管對方是敵是友,這都是是他唯一能逃出生天的機會!

他一躍而起,衝向其中一面的敵人,連發兩槍,迅速翻滾到另外一頭的垃圾堆後面。

對方果然被另外的槍聲吸引開注意力,待回過神來,其中一人已經要害中槍。

另外一人隨即撲向江河!

江河抄起垃圾往他扔來,身體卻衝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因為後面還有兩個人。

接連幾下槍響,江河腰肋又中一彈,但他同時也已經奔襲到對方身前,開槍把兩人放倒,然後頭也不回,奔出暗巷!

身後還有人在追。

那些人的任務肯定是不留活口,拿了買命錢,自然要帶他的屍體回去,不可能那麼輕易就放過江河。

他只能不停往前跑,踉踉蹌蹌,見了路就拐,見了人就避開。

分不清是燈光越來越暗,還是視線越來越模糊,腰肋的槍傷劇烈疼痛,神經一跳一跳,肌肉也跟著陣陣抽搐,比胳膊的傷還讓人難以忍受。

江河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感覺自己吸入的都是自己的血,腥膻甜膩,堵住喉嚨。

身後的動靜越發近了。

對方一直緊緊咬著他不放,江河終於閃身進了拐角,靠在牆壁上,劇烈喘息,胳膊微曲,手指扣在扳機上,隨時準備將最後一顆子彈,送給那個離自己最近的敵人。

死,也得拉個墊背的。

來了!

他渾身神經叫囂著危險信號,江河猛地躥出,舉槍同時扣下扳機!

砰!

打空了。

打空了?!

江河未來得及愣神,手腕旋即被穩穩握住一扭,吃痛鬆手,槍掉落地上。

對方沒有急著開槍殺他,反倒將他整個人往後一扯,直接按在牆上。

「噓!」

對方按住江河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出聲,又將他往旁邊巷子裡扯。

破舊的小門被推開之後,兩人閃身入內,門又重新關上。

江河聽見外面的動靜越來越遠,忍不住掙了一下,把對方推開。

「你是誰?」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江先生,對待救命恩人,你是不是應該有禮貌一點?」

對方聲音雖低,語氣卻不嚴肅。

遠處傳來的光源很微弱,江河只能依稀辨認對方臉部輪廓。

他應該是一個很英俊的人。

英俊的人不少見,很英俊的人就要少了許多。

加上他的衣著……

江河想起來了。

「凌樞?」

「你認識我?」凌樞有點意外。

「你跟甄小姐跳舞的時候,我在近處。」江河道,「我發現你一到百樂門就在觀察我,現在還跟蹤我,為什麼?」

凌樞:「如果沒有觀察你,怎麼知道你提前離場,如果沒有跟著你,我怎麼會捨棄跟甄小姐親近的機會,救了你一命,你的話題重點應該放在這裡吧?」

江河抿著唇,似在隱忍疼痛,只又重複了一句。

「你我先前並無交集,為何?」

凌樞:「因為何幼安的案子。」

江河蹙眉,審視的目光並未因為受傷而稍減半分銳利。

如刀刻斧鑿,落在凌樞身上,似要將他完全看透。

「我不認識何幼安。」

「那你為何跟她的司機陳文棟見面?」

凌樞的問題一出,江河的眼神立馬殺氣騰騰。

但凌樞絲毫不懼,寸步不讓,兩人在黑暗中無聲交鋒。

直到外頭一聲動靜打破靜默。

那幾名殺手想必是追不到人,又折返回來了。

他們正在踹門,本就脆弱的門閂一下下被破壞,很快就裂開了。

凌樞顧不得繼續追問,拽起江河就往裡躲。

這是一棟廢棄民宅,原主人搬走之後,早就沒人居住,到處都能聞見灰塵的味道。

凌樞也是某次偶然路過,玩心大起,去摘人家牆上的野花,才會發現這裡。

但江河按住他的手,不讓他再往裡走,反倒指指另一個方向的圍牆,示意他從那裡攀爬出去。

凌樞看了他的傷口一眼。

「你能行?」

「走!」江河人狠話不多,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當先上前直接就去爬牆。

凌樞受過槍傷,當然知道有多難受,當即衝他背影豎了個拇指。

真是條漢子。

兩人一前一後越過矮牆,凌樞抓著他疾行奔走。

他不願將江河這個麻煩帶去自己家裡或者岳家,自然只能按照江河的指引,七彎八拐,一路奔入租界。

「前面……那棟紅色的洋樓,鑰匙在我兜裡,你拿。」

江河的氣息越來越急促,聲音卻越來越低,要不是凌樞一手幫忙撐起他的重量,此刻估計他就已經直接軟倒在地了。

凌樞伸手入他上衣口袋胡亂摸索片刻,果然摸到一把鑰匙。

「你現在中彈了,應該先去醫院吧?喂喂,你可別昏過去,我還要問你何幼安的事情!」

話音未落,凌樞肩膀一沉,對方果然就昏迷過去了。

凌樞:……

後有追兵,身有累贅,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把人一丟,不管不顧。

凌樞苦著臉,發現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

要是岳定唐從南京回來,發現他跟鹿同蒼的小弟攜手夜半逃亡,不知會作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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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快樂鴨,今天又是準時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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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岳下章應該就出差回來了,然後他會發現凌樞又幹了一件大事。

岳定唐:為什麼你天天都能弄出點動靜,就不能安安分分當一個助手嗎?

凌樞:那樣故事怎麼發展下去?

岳定唐:……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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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