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關家很熱鬧。

用人來人往形容已經感覺過於平凡了。

如果非要讓凌樞用一個詞來概括, 那應該是廟會。

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烏泱泱的腦袋分作兩邊扎堆, 有的人拿著名帖在排隊,有些人三五成群|交頭接耳, 還有的圍在門口左右兩個小攤子前,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這可不就跟廟會一樣麼?

算算日子,從送信到他們趕過來, 老爺子早該下葬了,頭七也許都過了,岳定唐估計只能趕過來給老人家墳前磕個頭, 但就算出了喪, 關家也不該是如此大張旗鼓,活像過節一樣的熱鬧啊!

瞧這些人臉上的表情, 有的臉上帶笑, 有的喜氣洋洋,弄不好還真以為奉天城把廟會搬到關家來了。

凌樞左右瞅瞅, 邁步先去了左邊那堆人群。

「大爺, 這是排什麼呢?」

他探頭問前邊戴著雙耳棉帽的老年男人。

對方神秘兮兮。

「你外地來的吧?」

凌樞:「誒, 對!」

雙耳帽:「你運氣不錯, 遇上今天黃太爺爺出來開堂口的日子,喏, 看見前面那人沒有, 手裡拿著紙筆, 等會兒他走到你身邊時,你跟他要一張,寫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後揣著,等輪到你了,就趕緊跟黃太爺爺問你想問的事。」

凌樞:???

「等會兒,大爺,這戶人家,不是姓關嗎?」

「嗐,你這孩子,怎麼說了都不明白,那是黃太爺爺,保家仙,懂不懂?問事避禍驅邪消災,靈驗得很,關四爺有仙緣,黃太爺爺才選了他,我鄰居來問過一回的,可靈驗了!」

凌樞:……

問了半天,他終於差不多搞明白了。

所謂的黃太爺爺,正是黃鼠狼成精,附身在有緣人身上,通過他們行善積德,來修煉積攢道行。

也就是說,關家四爺,被黃鼠狼附身了,成了遠近聞名的出馬仙!

這雙耳帽大爺還給凌樞列舉了關四爺的種種靈驗神奇之處。

譬如說,有家小孩夜夜啼哭不止,每到半夜不僅哭鬧還會胡言亂語,自雲家住城郊某處,乃前清舉人,不幸蒙冤而死,如何心有不甘,那戶人家嚇個半死,四處求醫找人,就是治不好,可拉到關四爺這兒一瞧,隔天就恢復原狀,活蹦亂跳了。

又譬如說,前些年,某戶人家出了命案,丈夫死了,疑凶是妻子,但妻子百般狡辯喊冤,警察又找不出證據,準備草草結案,妻子的親朋好友中有人找到這裡來,求關家四爺出面,關四爺一出手果然非同凡響,他帶著疑凶的親友半夜去疑凶丈夫墳地裡撅屍,施法之下,竟令屍體從陰間還陽,開口說話,道出實情,原來真兇是丈夫的弟弟……

卡嚓,卡嚓。

雙耳帽說得眉飛色舞,凌樞聽得津津有味。

他甚至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瓜子,分給對方一半,兩人就這麼對嗑閒聊。

大爺看這小伙子很順眼,主動提出讓他跟著自己一道。

凌樞一口答應,不吝嘴甜。

「大爺您可真是好心,都說東北人爽快,我這會兒算是見識到了。」

雙耳帽被他哄得眉開眼笑。

「你來奉天這是做生意呢,還是怎麼的?」

凌樞:「走親戚,朋友家親戚有白事,我跟著朋友過來給長輩磕個頭。」

雙耳帽:「喲,那你對你這朋友不錯,還千里迢迢趕到這兒來,是世交吧?」

凌樞吃一顆瓜子:「差不多吧。」

雙耳帽:「你朋友親戚家在哪,找到了嗎,這奉天城沒我不熟的地兒,你們要是找不到,可以問我!」

凌樞:「找到了,這不正串門呢嗎?」

「你這怎麼在……串門?」

雙耳帽先是疑惑,而後抬手指著頭頂關家牌匾。

「這?關家?」

凌樞笑嘻嘻:「可不就是關家嗎?」

雙耳帽:……

凌樞:「我給您說,我這朋友,可是關家的近親,不是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他們家老爺子去世了,我朋友代表家裡頭過來瞧瞧,聽說關氏家大業大,豪門高戶,如今一看,果然非比尋常,我說大爺,瞧您這反應,怎麼沒有半分羨慕?」

雙耳帽:「……我羨慕個屁!這關家都亂成啥樣了,你自己瞅瞅,家不成家,上下不分,關家老爺子剛下葬沒多久,家門口就跟廟會似的,像樣麼?」

凌樞差點笑噴:「那您剛才不是還說,關四爺很靈驗嗎?」

雙耳帽:「嗐,你這孩子不懂事!我說關四爺靈驗,跟這些不妨礙,靈驗的是黃大仙,不是關家人!關四爺體質通靈,跟黃大仙有緣,可關家其他人著實不像話,你瞧見你隔壁這攤子沒有?」

凌樞:「瞧見了,正想問您呢,這怎麼回事,難道關家出了兩個仙家?」

雙耳帽大爺道:「自然不是,這關家五兄弟,除了關四爺有仙緣之外,其餘都是尋常人,只是其中關家大爺,素來沉迷佛道,鎮日吃齋念佛,起壇作法……」

「且慢,大爺!」凌樞不得不打斷他,「這吃齋念佛和開壇做法,佛家和道家,怕是不相合吧?」

雙耳帽:「你覺得不相合,人家自己還挺美的,這不,為了跟關四爺打擂台,關大爺不知從哪找來幾個和尚道士,說是本地高僧道長,可我聽都沒聽過,在那兒做法祈福,說是給人發平安符,寫福字,還帶治病喝符水的,什麼亂七八糟!」

凌樞:「平安符賣得貴麼?」

雙耳帽:「不要錢,白送的!」

他說罷,給凌樞看一眼袖口,那裡露出一截黃色邊角,可不正是符紙的模樣。

凌樞:……

「您這敢情是兩邊下注,兩不虧呢?」

雙耳帽嘿嘿兩聲:「你懂什麼,反正不用錢,不要白不要,萬一也靈呢?當然了,我肯定相信關四爺,你可別往外說啊,萬一黃太爺爺知道了,覺得我心不誠,就不給我看了!」

凌樞:「您想找關四爺問什麼?」

說到這個,雙耳帽的談興頓時沒了一半。

「我家小孫子病了,怎麼瞧也瞧不好,大夫說,哎,總之不是什麼好話,我們走投無路,我就想到這裡來試試,我孫子多,但這小孫子,是最活潑討人喜歡的一個了,老天保佑,可得讓他好起來!」

雙耳帽臉上的笑容也沒了,雙手合十,低頭喃喃自語,再沒了方才與凌樞侃侃而談的熱情。

「凌樞。」

熟悉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凌樞扭頭。

岳定唐已經從右邊人堆裡轉了一圈回來,旁邊還多了個灰色長袍的中年人。

凌樞摸摸鼻子,他還真有點興趣瞅瞅關四爺的仙緣。

「凌樞,過來。」

見他沒反應,岳定唐又喊了一次。

凌樞只好告別雙耳帽,走過去。

「你在那站半天,都聊什麼?」岳定唐蹙眉,「剛喊了你幾聲都沒聽見。」

凌樞如實道:「在排隊等關四爺問事。」

岳定唐抽了抽嘴角:「你有什麼疑難雜症?」

凌樞哈哈一笑:「我想問問我何時能飛黃騰達,問問我姐何時能變得溫柔些,尤其是對我。」

「別胡鬧!」

岳定唐輕聲訓斥一句,給他介紹自己身旁的中年人。

「這是何主事,幾代都在關家幹活的,他來接我們進去。」

在岳定唐說話的同時,何主事也在觀察凌岳二人。

兩人身量相仿,岳家少爺略高一點,但都是淵渟嶽峙,器宇軒昂的人才。

岳家與關家,早已多年不曾往來,偶有書信,也是客氣疏離,應付了事。

關家遠在東北,對岳家所知不多,只知道岳家在上海混得不錯,雖然上一輩早逝,但岳家三位少爺,俱都是人中龍鳳,社會精英,個個出人頭地,風生水起。

如今一看,岳定唐的外表氣度,都印證了這一說法。

相比之下,關家的同齡人,可就遜色不少。

何止遜色不少。

何主事暗暗歎息,面上卻露出笑容。

「岳少爺,凌先生,請隨小人來!今日門口是亂了些,讓自家人見笑了,昨日本該去車站接您的,但家裡出了點變故,所以這……」

岳定唐和凌樞跟著他走側門。

非是關家人有意怠慢,而是正門人潮湧動,擠得水洩不通,實在進不去。

內裡令人視角開闊。

幾進幾出的院落,規格不比昔日的王府低,雖說台階角落偶見青苔裂痕,柱子紅漆也漸有掉色,但關家搬來奉天時的家底入眼可見。

只是這樣的宅子,現在許多新潮人士已經不肯住了,就連岳家住的也都是獨棟小洋房。

凌樞他們所到之處,有人行色匆匆,有人高聲喧嘩,不比外面清靜多少,直至過了中庭,人口才少了一些,他們總算眼睛得了閒暇,可以好好打量這座宅子。

只是花廳裡,又聚了不少人,且喧囂聲漸大,像在吵架爭執,一人高聲,一人嘶吼,一聲還比一聲高,聲調起伏,好似唱戲。

凌樞忍不住駐足,又準備把兜裡瓜子掏出來了。

指頭剛捏到瓜子,細白手腕就被岳定唐按住,對方未卜先知似的瞪他一眼。

凌樞一臉無辜。

「這又是怎麼了?」岳定唐問何主事。

何主事露出苦笑:「是大老爺和四老爺,兩位似有些口角,咱們先往裡邊走,二老爺在等著您呢!」

何止是口角,凌樞都看見一人朝對方臉上揮拳了。

這是親兄弟?不知道的得以為是殺父之仇。

還真應了斗笠的那句話——

亂,太亂了,簡直亂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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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關於上章讀者提到的兩個小細節,這個統一一下。1、北京稱呼是為了前後統一,就不換來換去了,一會北京一會北平的話會有讀者鬧不清。2、溥儀復辟的年份,這裡指的是偽滿洲國建立的時間算起,不是從溥儀「登基」算起,所以文中的去年應該是1932年,文中的「現在」是1933年。

晚安好夢鴨,明天見=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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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