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每個人面前, 不是銀圓美鈔這樣常見的籌碼,而是一張張金紙。

沈人傑疑心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又盯著觀察片刻, 發現那應該是硬紙上刷了金粉,在燈光下閃閃發光,乍看像是沉甸甸的純金。

金紙上還印了一些數字, 有的人手裡是「伍」,有的人是「三」, 還有「壹」的, 沈人傑不明其意。

這一桌的玩法是賭大小和單雙。

很簡單, 三枚骰子總數在10以下則為小,11以上則為大, 遇到圍骰則莊家通吃。

沈人傑親眼看著對面那個賭徒連贏了三場,手裡攥著三張金紙, 轉眼又全部輸光, 一無所有,殺紅了眼的他嚷嚷莊家作弊, 還伸手去抓人, 不知從哪冒出兩個大漢就把人給堵上嘴巴拖走了。

周圍的人無不一臉狂熱,沈人傑想問也找不到人問, 轉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看似也在湊熱鬧, 手裡捏著一張「捌」號金紙的人。

對方臉上猶豫不決,像是在考慮下注與否,表情比起其他人還算冷靜。

沈人傑湊過去跟人搭訕,隨口聊了兩句, 自認有些交情之後才開始打聽。

「老哥, 你手裡頭這些金紙是做啥的?」

對方反倒奇怪:「你沒金紙?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沈人傑陪笑:「我是跟著我們家老大進來的, 我身上也沒錢,就是進來看看熱鬧。」

「錢?不用錢也可以賭。」

「那賭什麼?」

「喏,你看見沒,那些人手上拿的金紙,號碼不同,籌碼也不同,有些人拿房子抵押,有些人沒房子也沒錢,就拿妻兒下注,贏了麼,想換錢換大煙也可以,女人也可以,輸了,妻兒自然是要被拖走的。還有的拿自己性命當籌碼,反正就算你一無所有,身上總也有可以拿出來的,胳膊,腿,心肝脾肺腎,這裡也無所不收。」

往常賭館裡雖然也有輸光了財產就拿妻兒抵債的現象,可那畢竟不是像現在這樣直接烙在金紙上變成籌碼,現今提倡新文明新文化,像這等明目張膽拿妻兒買賣的行徑,只怕就算是背後有人,也會讓巡捕房很頭疼,一旦在報紙上曝光,只怕會群情沸騰,連洋人也坐不住,難怪這間賭館要如此隱蔽。

「兄弟,那你呢?你這張紙上的號碼又是什麼意思?」

此人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我沒錢沒房子,妻兒已經輸掉了,現在就剩下父母了,正好我也養不起他們,就讓他們為當兒子的出最後一點力吧。」

沈人傑目瞪口呆,只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要離體而去,就差立地飛昇成仙。

他小心翼翼問:「你家父母恐怕已經老邁,賭館也收?收了去做什麼?」

對方道:「便是老朽,四肢能動,也是能幹些苦力的,提水搬磚,再不成就去礦窯里拉礦車,就算動不了了,也還能當肉托。」

沈人傑:「什麼是肉托?」

對方:「你這人,怎麼啥都不懂?」

沈人傑作出尷尬卑微模樣:「我鄉下來的,全靠兄弟指點開闊眼界呢!」

那人這才滿意,懶洋洋道:「這裡每逢初一十五,會有一場展會,聽說上台被估價的女人都得是脫光了,全身赤|裸,這些老人皮肉粗糙皺紋橫生,正好可以給這些女人當肉托,襯得她們皮光肉滑,滿足有錢人那點子癖好,嘖嘖,可惜我沒那個資格親眼參加。對了,據說不止女人,還有幼童,不過我不好那口,有些人也許喜歡吧,賣兒鬻女也是這個用處,賣主折磨一通,人死了就扔了,再來買下一個,哎,可惜我家裡兩個小孩長得都不好看,要不上次應該還能多抵兩次賭債。」

他說得理所當然,輕描淡寫,像是在談論自己晚飯吃了什麼菜,哪道菜更好吃,哪道菜餿了被扔掉一樣,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沈人傑自問不是什麼好人,平時也多有貪小便宜好吃懶做吃拿卡用的行徑,可他現在忽然覺得自己比起這個人,簡直就是聖人一般的存在,他甚至覺得腳底長刺,恨不得立馬逃出這裡,躲得遠遠,只當從來就沒踏足。

此時此刻,沈人傑下意識想念起凌樞。

那個雖然總是一副沒骨頭,遇到事情卻又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

沈人傑雖然經常抱怨吐槽,可他現在寧願跟十個凌樞打交道,也不想面對眼前這人。

想及此,他發現自己跟凌樞走散了。

抬起頭四處張望,人湧著人,到處都是賭徒,哪裡還有凌樞的身影?

……

「對江先生而言,這件事本身就是好處了。」

岳定唐接過煙,卻沒有點。

江河挑眉:「我不明白,此言何意?」

岳定唐:「如果你不希望解決事情,就不會特地讓張簡去告訴凌樞,你跟陸祖德有關係。」

江河敲敲煙灰。

「我讓他知道這件事,只是想讓他投鼠忌器,別再追查下去。」

岳定唐笑道:「江先生認識凌樞,也知道他是個不得真相誓不罷休的性子,這個答案,我不太相信。」

江河也笑起來。

「好吧,信不信由你,我其實不認識那個陸祖德,收他當乾兒子,原本也不是我的主意。」

岳定唐忽然問:「鹿同蒼在哪裡?」

江河本還想多繞幾個圈子,冷不防對方如此直接,一口煙卡在喉嚨差點嗆著,忍不住咳嗽兩聲。

上海灘藏龍臥虎,大佬自然也不錯,可真正要算數得上名號的,鹿同蒼應該算一個。

江河也只不過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但岳定唐知道,這兩人早就面和心不和了,江河太過能幹,手下勢力發展太快,鹿同蒼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自然有心除掉江河,否則也就不會有那次追殺。

一次追殺不成,江河後來陸續又遇到了投毒,車禍,美人計等等各種想要置他於死地的事故,他跟鹿同蒼背地裡鬥智鬥勇,見了面卻還是親親熱熱的兄弟情。

岳定唐不知道之後那些事情,卻知道江河夜半被追殺的那件事。

有了那件事,江河跟鹿同蒼之間,就絕對不會風平浪靜。

能讓江河如此拐彎抹角暗示,不想得罪又想摻和一腳的人,就只有鹿同蒼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看到岳定唐不以為然的神色,江河歎了口氣。

「我沒敷衍,的確是不知道他在哪裡,狡兔三窟,以我們的關係,你覺得他防我都來不及,會告訴我嗎?而且,我之所以遲遲沒跟他撕破臉,就是因為他和各方關係錯綜複雜,以他現在的地位,我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扳倒他,你一隻腳踩進來,想抽身還來得及。」

岳定唐沉默片刻:「陸祖德跟他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表明岳定唐並不想抽身。

有他和凌樞這兩個不確定因素加入,也許這次真能對付鹿同蒼,江河想道。

「據我所知,鹿同蒼長久以來有一門一本萬利的生意,就是人口販賣。他不像尋常拍花子,只負責擄掠良民進行販賣,而是通過把持賭場、大煙館,中間運輸,青樓妓院、礦場碼頭等,讓那些人流落各處,要麼成為名流的玩物,要麼淪為苦力,終年不見天日。」

岳定唐明白了,這是把源頭和終點全程都包攬下來,讓那些人無處可逃。

至於那些被販賣的人,自然也有在各地災荒裡活不下去自賣的,但現在畢竟不是過去賣身為奴的時代了,那些人面黃肌瘦,更不漂亮,未必會受青睞,所以鹿同蒼更喜歡用誘拐綁架脅迫等方式,找來那些漂亮的女人和幼童,供給他名下那些高級妓館裡的客人賞玩,至於那些身強力壯的男人,自然就是被拉去偏遠磚窯或礦場干苦力的下場了。

當然,也不排除某些權貴有特殊癖好,鹿同蒼為了促成生意,往往會把這些作為別緻的「小禮物」,送給對方,以達到錦上添花的效果。而那些人不可外傳的小秘密也因此被鹿同蒼捏在手裡,彼此互為把柄。

「而陸祖德,就是他這門生意的得力助手,但這些勾當畢竟見不得光,上不了檯面,鹿同蒼既要籠絡人心,又不想直接沾手,就讓我收了那人當乾兒子,實際上我連人都沒有見過。」

江河說罷,氛圍一度陷入沉默。

岳定唐皺著眉頭思索,江河也沒有催促他,兀自吞雲吐霧,任由對方慢慢消化這些信息。

「這樣一本萬利的買賣,你就不想插一腳嗎?」

江河停住抽煙的動作,冷冷看著他,目光銳利如同刀子,刀刀剜在他身上。

岳定唐面不改色。

江河哂笑:「我五歲的時候,親媽被親爹賣掉了,從那個時候起,我這輩子就不碰這玩意。岳先生,在你眼裡,我自然不是好人,我也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不過欺負婦孺這種事,我還是不屑做的。」

岳定唐點點頭:「我相信你的保證,你的坦誠也會為我們的合作增加更多勝算。」

江河鼓掌:「不愧是讀書人,岳先生真會講話!我聽說陸祖德已經十幾歲了,身量面容卻和八|九歲孩童差不多,好像說,這是一種病?不過,生病能生成他這樣,也算因禍得福了。此人雖然幫鹿同蒼衝鋒陷陣,卻不是炮灰之流,知道不少這項買賣裡頭的秘辛,不過,逮了他就會驚動鹿同蒼,除非你有把握連鹿同蒼一起拿下,否則我建議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岳家的名頭固然可以讓別人給面子,可狗被逼急了也會跳牆,你要動鹿同蒼這門買賣,他肯定跟你急?」

「這不是還有你嗎?」岳定唐笑了一下,「何況,如果加上洋人呢?」

江河目光凝住,來了興趣。

「願聞其詳。」

……

柳七公子很快就離開了。

賭館有意將他發展為高級客戶,讓他連贏了幾把,又請出這裡的頭面人物做東,邀他去吃酒席,柳七公子被捧得樂淘淘,走的時候把凌樞他們都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壓根沒想起還有兩人。

凌樞在哪裡?

沈人傑越來越焦慮了。

他在人群裡四處尋找,幸而人也夠多,沒引起旁人特別注意。

該不會是被人發現拖出去套麻袋了吧?

沈人傑知道這間賭館不是尋常賭館,他的巡捕身份在這裡未必管用,亮出來可能還會惹麻煩,背後的人手眼通天,壓根不在乎他們兩條人命。

他的目光亂轉一圈,忽然停在前面不遠的某處。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啊!」

莊家吆喝道,與別桌沒有兩樣。

賭徒們也都賭紅了眼,壓根沒留意到這桌莊家何時從一個中年人換成年輕人。

年輕人似乎注意到沈人傑的眼神,還瞇起一隻眼睛衝他眨了一下。

沈人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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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