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人怎麼一下跑了那麼多?」

「聽說是有壞人混進來了。」

「他們想幹什麼?」

「不知道, 現在到處在找人,到底跑了多少也不清楚,現在抓住三個, 他們要慘了……」

腳步聲就在他們不遠處停下。

來回走動,小聲討論。

凌樞憋著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想笑。

什麼叫壞人混進來?敢情這些人還覺得自己是好人不成?

但他們的話裡也透露出不少有用的訊息。

一,剛才跟他們一樣趁亂逃跑的人不在少數, 並不是他們以為的只有自己兩個, 這應該也是凌樞跟楊春和躲在這裡許久, 暫時也沒被人發現的原因之一。

二, 這些趁亂逃跑的人裡頭, 應該也有跟楊春和一樣, 假裝自己被控制, 實際上卻還保留神志的。也就是說,方才馮三小姐身上的肉被剖下來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著自己碗裡那塊屍肉噁心欲嘔,只有楊春和忍不住露了餡。

三, 現在已經有三個人被對方抓住, 這裡頭也許有沈人傑,也許有岳定唐,這三個人可能會飽受折磨, 遭遇酷刑, 但凌樞自身難保, 別說去救人,只要離開這小小的角落, 立馬就會成為那第四個人。

那些腳步聲來去匆匆, 短暫停留之後很快又離去。

凌樞和楊春和又一次安然無恙。

但兩人都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了。

「剛才那些人, 是不是這裡的打手護院?」

「是, 我見過他們的裝扮,全身黑色,連頭臉都罩得嚴嚴實實,好像是因為這些人面部多多少少有些殘疾。我猜這個所謂的神使,在收攏走投無路的窮苦人家時,會有意識將他們分成幾部分,一些是身有殘疾見不得光的,訓練他們成為護院打手,反正這些人在外頭也會飽受歧視,在這裡反倒吃飽穿暖,必然會對神使忠心耿耿。」

「還有一些則是有利用價值的,他們管這叫肥羊,也就是我們這種,先控制神智,在這裡待上十天半個月,等鬥志耗損得差不多了,再將人放出來,要麼像吳五那樣有所求而服軟,要麼像我這樣的,可能會被帶去……」

黑暗中,楊春和似乎咬了下唇,沒再說下去。

凌樞知道她的言外之意。

像她這樣的年輕姑娘,至好的結局,也是被販賣出去,流落輾轉人手,或是秦樓楚館,可那起碼還能看見天日,竟是不錯的下場,若是更不堪,那約莫是被調|教為性|奴,永遠留在這裡,被那所謂的神使用來招待客人,直到完全用壞了被丟棄為止。

想想這姑娘可能會有的未來,凌樞不由慶幸自己進來了,最起碼,幾人合力,孤注一擲,還有逃出生天的機會,否則楊春和孤身在此,很可能永遠沉淪,外面的人不知道她曾經是為了救人而進來,她的父母也會神傷悲痛不已。

「我有一個想法。」凌樞忽然道。

楊春和看不清他的面容,卻下意識覺得他是個可靠的同伴。

那些小報上的破案連載實在太深入人心了,在袁門血案之後,作者一看市場反響不錯,又接連寫了什麼李小姐失蹤案,無人接收的電報等等,雖然都是憑空杜撰,跟凌樞毫無關係了,但用的還是以凌樞為主角,情節緊湊懸疑,深入人心,讀者們自然而然對凌樞如雷貫耳,連帶楊春和對這個臨時搭檔也有了無限的信心。

「你說。」

她聽見凌樞問道:「你知道這些黑衣人休憩的地方嗎?」

這些黑衣人在山莊裡的地位再低,肯定也是需要休息的。

只不過他們一般都是成群結伴出現,很難找到落單的。

幸好這裡處於地下,又常年昏暗,這在造成囚犯心理壓抑的同時,也給凌樞他們現在提供了便利,尤其剛才逃出來的人不少,現在黑衣人在四處巡捕,凌樞有個熟悉道路的楊春和,比別人多了點優勢。

「我沒去過,但上次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有三個岔路口,我上次不敢亂逛,生怕回不去。」

凌樞跟在楊春和身後,手搭在她肩膀上,以免兩人在黑暗裡走散。

山莊地下同樣佔地廣袤,凌樞懷疑這裡頭的面積絲毫不比地面上的山莊小,完全像是無數個小型倉庫用密密麻麻的通道連接起來,堪比迷宮,連山莊主人自己可能都未必能完全認清道路,更何況是在如此黑暗的環境下,那些黑衣人只能在有限範圍活動,離開了那個範圍,他們同樣會迷路——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剛才那麼多人趁亂逃出去,卻至今只抓到三個人。

路上偶爾會有一盞小燈,玻璃罩中微弱閃爍的煤油燈,因為這裡空氣流通差,燈芯若隱若現,將欲熄滅,能照到的範圍很有限。

楊春和停住腳步。

「就是這裡,我上次最遠就來到這裡,前面的沒去過了。」

凌樞就著燈火摸索一陣,依稀能察覺這的確是有三個岔口。

他們兩人是必然不能分開走的,再說只有兩個人,分開走了兩條路,還剩下一條。

「走左邊。」他道。

這次換成凌樞走在前邊,楊春和跟著他了。

剛走出幾步,凌樞就摸到一扇小小的鐵門。

門是上鎖的,但這難不倒凌樞。

他進來的時候被搜過身,但凌樞留了個心眼,常年會把一根鐵絲藏在鞋底,果然就成了對方的漏網之魚。

別看只是一根細細的鐵絲,往往能在關鍵時刻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

譬如現在。

鐵絲插入鎖孔裡轉動幾下,門應聲而開,兩人迅速竄入,又把門關上。

楊春和看著凌樞乾脆利落的開鎖方式,崇拜之情更上一層,只覺報刊連載裡那個凌樞,還比不上真正凌樞的萬分之一。

「別點燈,門有小窗,我怕光亮會引人過來!」

聽見凌樞的囑咐,楊春和小聲嗯了一下,兩人分頭在小屋裡摸索一陣,果然有了點發現。

「凌先生,你快來!」

聽見楊春和在叫自己,凌樞立馬過去。

「這是不是衣服?」

入手幾套布料柔軟輕薄,拎起來掂量,應該是頭套和長衫。

「應該是那些黑衣人穿的。」凌樞判斷,「這裡可能就是他們的休息室了,我剛才摸到一張通鋪,大概能睡下三四個人。我們再分頭找找,看這裡有沒有什麼通行令牌之類的。」

「好。」

但什麼都沒有。

這裡簡陋得令人驚訝。

幾套衣服被褥,一個水壺幾個杯子,還有牆壁上徒留燭芯的燭台,除此之外,可謂家徒四壁,床上只有被子,居然連枕頭都沒有,自然就更沒有什麼令牌。

那這些人遇上了是怎麼交流的?他們怎麼就知道黑衣罩面下的一定是自己人,而不是旁人假扮的?

凌樞沒時間思考太多,他怕外頭有人進來,趕緊撿起一套衣服往楊春和懷裡塞。

「先換上!」

楊春和有些遲疑,但隨即釋然,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誰都看不見誰,更不要說避嫌了,兩人三兩下把衣服換好,楊春和的那套略過於寬大,但不影響走路,這要是長衫,估計容易被發現,但青龍山莊將這些人的衣袍全部做成黑色罩袍,麻袋一樣往身上一套,男女都認不出來。

凌樞揣摩著,這樣的穿法雖然讓人認不出彼此,可也有助於別人降低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待上十天半個月,再時時被洗腦蠱惑,很快就會接受現實,永遠成為這黑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好巧不巧,剛出門,迎面就有人提燈走來。

一樣的黑衣罩袍,一樣的身份。

凌樞和楊春和不約而同心裡咯登一下,站住了。

對方走到他們面前,站定。

一雙眼睛在罩袍下閃爍不定,也許是在確認凌樞他們的身份。

可怕的寂靜。

難熬的寂靜。

凌樞只覺一滴汗從額頭滑下,以他的急智,一時半會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萬一他們這些人從來不交流,萬一對面是個小頭目,他一開口不就露餡了?

所以,最好是什麼都不說。

但不說,也未必就完全沒有嫌疑了。

饒是凌樞,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過了片刻——

「青龍下江吞日月。」

凌樞:???

他不假思索:「白虎上天連北斗!」

對方停頓幾秒,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錯身走了。

沒等他們鬆口氣,身後又有聲音響起。

「慢著!」

為首之人折返回來。

凌樞一顆心差點跳出胸腔,他甚至已經做好暴起發難,把這三人撂倒的準備了,雖然肯定會發出一些動靜,但他應該可以趕在對方救兵來之前跑掉。

只不過這樣一來,肯定就打草驚蛇了。

「你們剛才有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人?」對方問道。

「沒有,我們剛才就是從你們那過來的,路過進去喝口水,現在正準備繼續追。」凌樞道。

他的語調很鎮定,讓人聽不出半點端倪,對方自然也沒有懷疑。

「那行,你們繼續回頭去找,我們找這邊。」

「好。」

兩撥人分道揚鑣,短短幾分鐘,楊春和渾身都快被冷汗淹沒了。

等走遠了,她忍不住顫顫巍巍小聲問:「你是怎麼知道他們對口暗號的?」

凌樞:「我胡扯的。」

楊春和:「……那他們怎麼沒懷疑?」

凌樞:「好問題。要麼我回答得太乾脆,他們半信半疑順水推舟,要麼他們自己也不記得接頭暗號了,再有一個可能性——他們和我們一樣。」

都是假的。

楊春和輕輕啊了一聲,有些哭笑不得。

不管是哪種可能性,她都希望他們別再撞上這種事情了。

但現實往往是事與願違的。

兩人剛走出沒多遠,就又碰上另外幾個黑衣人。

這次為首那人似乎身份高了些,凌樞注意到對方雖然也穿著罩袍,臉上卻沒有蒙面,是個頭髮花白的中年人。

他叫住凌樞二人:「你們過來。」

待凌樞他們走過去,花白頭髮上下打量:「你們進來多久了?身上有什麼差事?」

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

楊春和只能從頭到尾裝啞巴,一切交給凌樞。

凌樞微微躬身,沉著道:「一個月左右。剛剛奉命在找逃跑的人,還未找到。」

花白頭髮沉吟:「一個月,短了些,不過算了,總算懂些規矩,你們不用搜人了,去伺候一位客人,不聽不問不說,規矩都懂的吧?」

凌樞忙道:「都懂!」

花白頭髮嗯了一聲:「跟我來。」

他揮手讓手下先走,自己則帶凌樞二人往前走。

一盞燈籠隱約映出前路。

凌樞跟在後頭,發現這裡比剛剛那處要華麗一些,地板是平整的青磚石,兩旁牆壁似乎也都粉刷一新,房間門也不再是鐵門,而是西式的木門,把手一旋就打開了,沒上鎖。

這是不是說明裡面住的客人,最起碼身份比楊春和甚至吳五還要更高一些?

屋子裡燈火通明,與外面完全不同。

這讓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的凌樞和楊春和,不由自主瞇了好一會兒眼。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個老熟人。

何止是老熟人。

簡直是冤家。

經常同床共枕的那種。

岳定唐岳大少爺正坐在一張西洋椅子上,右手拿著咖啡杯,左手捧著一本書。

除了地點不同,時間不同,這個姿勢跟他在岳家,又有何不同?

凌樞心想,老子在這下面死裡逃生幾番周折生怕你落入敵手備受折磨,你在這裡優哉游哉喝咖啡看書?你怎麼就不是被催眠被控制被迫吃人肉?

岳定唐的表情很冷淡,但明顯很清醒,看見了花白頭髮也沒什麼反應。

反倒是花白頭髮對他有幾分討好:「岳先生,這兩個是伺候您的下人,這幾天您先委屈一下,等神使確認了您說的那些話,就會立馬將您接出去。」

岳定唐從鼻腔裡輕輕哼了一聲。

高高在上,目下無塵,帶著大少爺的驕矜冷漠。

但花白頭髮還真就吃這一套。

他非但不怒,還一直陪笑。

「那您先休息,我就不打擾了。」又轉頭對凌樞二人道,「你們好生伺候岳先生,他讓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對方一走,岳定唐就對凌樞他們揮揮手。

「你們去外面候著。」

凌樞捏著嗓子:「大爺,不需要我們伺候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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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