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晚上還要加班，你不覺得你們老闆喪盡天良嗎？
曾經的秦老闆，坐在電腦前，帶著勝券在握，運籌於千里之外的笑容，釣魚執法，等著傻登登的魚兒上鉤落網。
你們老闆哪裡可愛了？
此刻的秦川，懷揣不肯安靜下來的小鹿，在等待對方回復的時間裡，不期然想起一句老話。
今日流的淚，都是昔日腦子裡進的水。
至理名言。
他從未想過一分一秒也能變成天長地久。
直到薄禾的消息發送過來，時鐘也才剛剛走了二十分鐘。
薄荷茶：抱歉，我剛去洗了個澡，回來一身汗。我也說不上哪裡可愛，就覺得他也不像我想像的那麼難以接近吧。
秦川：比如？
薄荷茶：比如他說他也很害怕的時候，我差點以為他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秦川：？
他什麼時候快要哭出來了？
他只是稍微示弱罷了。
是不是燈光太暗您眼神出問題了？
秦老闆面無表情在內心瘋狂反問。
薄荷茶：邊上兩個小姑娘看起來都比他鎮定一些。
秦川心裡吶喊胡扯八道，手指還得鎮定自若敲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再回以優雅的兩個字……
是嗎？
薄荷茶：對啊，那為了緩解他的緊張情緒，我只好說我小時候也被關在那種不見天日的小廁所裡一晚上，讓他感覺自己不是最慘的，應該就會慢慢好起來。
秦川：這麼說你並沒有被關在那種地方？
薄荷茶：有是有，不過沒那麼久，大概也就十分鐘，小時候家附近的小孩欺負我，把我騙進去，然後從外面把門鎖上，我從裡面爬出去，反手對他們就是一頓揍，把人揍完了一個個扔進去關起來，讓他們也嘗嘗在裡面香氣環繞的滋味。
秦川嘴角抽搐：他們出來之後沒找你算賬？
薄荷茶哈哈一笑：我把他們關進去之後，就回家睡覺了，聽說是大半夜家長發現他們失蹤，到處去找，才發現的，事後那幾個家長找上門來，不過都被我爸罵跑了，之後那些孩子就再沒敢惹過我。
秦川覺得薄禾就像一個多寶盒，一層層打開來，每一層都裝著不同的寶藏。
在他以為對方是個落魄狼狽的小可憐時，薄禾指不定正在哪裡吃著雪糕唱著歌。
當他想要伸手挽救這個失足落水的女孩時，對方卻已經游到岸上，跺跺腳，衣服瞬間就干了。
我認為，你們老闆，也許只是想多和你相處一會兒。
這句投石問路的試探，隨即被反駁了。
薄荷茶：怎麼可能？
秦川：我以男人的角度來證明，這是有可能的。
薄荷茶：那是因為你根本不瞭解我們老闆。
秦川心說，我還能不瞭解我自己？
他謙虛地在手機上敲出疑問：此話怎講？
薄荷茶：他喜歡美女。
秦川：男人都喜歡。
薄荷茶：他是個完美主義者，要求極高。我曾見過他在停車場狂罵自己即將分手的女友，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身材也無可挑剔，如果他連那樣的女人都不滿意，更不可能看上別的。
秦川：也許這其中有什麼你沒瞭解到的原因。
薄荷茶：不止如此，他性格嚴厲，精益求精，我們辦公室因為就在他的辦公室隔壁，上班時間，幾乎是無人說話的，大家的精神高度緊張，別說點下午茶了，連閒聊半句也沒有。
秦川：工作本來就應該這樣。
薄禾：我不反對工作時間應該認真嚴肅，不過人的注意力很難連續高度集中幾個小時，總會有走神開小差的時候，勞逸結合併非壞事，這樣效率也許會更高。所以話說回來，像我們老闆這樣的工作狂，他最愛的，要麼是工作，要麼是跟他一樣的工作狂。
秦川：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這樣努力，是別有原因的？
薄禾：哈哈，他是我老闆，又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沒有必要去瞭解他吧。
秦川在內心道，可他想當你的男朋友。
自然，他沒有將這句話敲出來。
秦川：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瞭解老闆有利於在職場上更進一步，你就不想升職了嗎？
薄荷茶：我想回到我原來的上司那裡，在她身邊好像更能學到東西，現在每天面對大老闆，壓力山大啊，最重要的是……
秦川：嗯？
薄荷茶：也許有很多喜歡他，可那並不包括我。我沒有興趣當灰姑娘，也沒有興趣來段辦公室戀情。
秦川：這話太絕對了。
薄荷茶：看到他，我就想起工作，如果上班工作可以催人奮進，那麼下班回家還面對一個上司男朋友，是不是有種二十四小時都沒下班的感覺？
秦川：……
薄荷茶：你看，你也沒法反駁吧。
秦川覺得，自己想在現實裡打動對方的想法，不知不覺，拐入了個死胡同裡。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兩頭堵塞，進退不得。
他並非第一次談戀愛的雛兒，可從未有一個人，像刺蝟一樣擺在他面前。
想要讓刺蝟主動卸下毛刺，讓自己可以伸手觸摸。
因為認真，所以無從下手。
也許應該另闢蹊徑了，他如此想道。
秦川：陪我玩遊戲吧，上周出了個新副本之後，我們還沒去打過，聽說通關只需要二十分鐘，打完就休息。
薄荷茶：好吧。
她應該是很累了，但面對徒弟的請求，依舊答應下來。
趁著對方打開電腦上遊戲的間隙，秦川先行上號，將自己新買的坐騎調出來。
這是上周與新副本一起出現在商城的新玩意，可以雙人共騎，上天入海，而且在上天時，還會在空中灑下自定義顏色的花瓣，所到之處的玩家都能看見從天而降的飄花，堪稱泡妞神器。
看見薄禾登錄遊戲的提示，他第一時間發去消息，邀請對方共騎。
不一會兒，系統顯示薄禾同意了邀請。
秦川微微一笑。
薄禾的身影很快出現在他所盤坐的仙鶴背上。
仙鶴緩緩從半空飛過，秦川特意將速度調慢，設置特效。
很快，雲層中爆出煙花，璀璨奪目，流螢點點，落在肩頭鶴背，又傾瀉而下。
《九霄》這個遊戲，也許在系統玩法上，還有很多為人詬病的bug，天天被玩家在微博論壇上問候祖宗十八代，但它的美術特效，堪稱國內乃至世界頂級水平，許多玩家正是因為遊戲出色的美術特效，一邊罵一邊玩，往往論壇上罵得最狠的那批玩家，就是對遊戲最為熱愛的。
對這款遊戲，秦川只能算氪金大佬，而非沉迷遊戲的肝帝，但他也不能不承認，《九霄》幾乎圓了所有仙俠類愛好者的一個夢，讓他們幻想之中的世界得以呈現。
仙鶴流煙，就是將所有縹緲仙氣糅合在一起，視覺效果比以往任何坐騎和召喚獸都要強。
因此，它的價格也是一般玩家承受不起的。
這樣一隻新坐騎，全服限量版五隻，一隻合共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民幣，先買先得。
即便如此，在剛剛上線的那五分鐘內，也早就被人搶購一空。
對方似乎也被眼前美景所震撼，二人相攜鶴背，久久無話。
秦川眼看時機將至，直接問道：好看嗎？
薄荷茶言簡意賅：好看。
秦川：那這只仙鶴，以後只有你能坐。
這樣的話已足夠直白，幾乎不必再有多餘贅言。
同意或拒絕，都在對方一念之間。
秦老闆曾對網戀嗤之以鼻，卻不曾料想，有朝一日他也需要通過這樣的辦法來曲線救國。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終於有了回應。
薄禾：「我太重了，會把你的坐騎壓塌，你還是找個輕一點的吧。」
她直接發了語音，說完就跳下鶴背，離開雙人共騎的狀態。
秦川還未反應過來，好友消息亮起。
他點開，薄禾又發了語音消息過來。
「抱歉，今天太累了，副本我不打了，改天吧，晚安。」
沒等秦川說話，對方的頭像直接暗下去了。
秦川：……
他看著自己那只價值九千九百九十九塊錢的仙鶴。
仙鶴也正在看他。
一人一鳥，相顧無言。
秦老闆想道，我不就是追個人，怎麼這麼艱難？
「八根鬍鬚」正好在線，給秦川發來消息。
哥們，最近在忙啥，好一陣沒一起玩了，走，下本去？
他熱情招呼秦川。
秦川：不想去。
八根鬍鬚：聽你語氣，遇到事了？想開點，掉了腦袋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換作以往，秦川不會輕易向人訴說心事。
但他在薄禾身上碰的壁，比過去二十多年加起來都多。
多到秦老闆也禁不住開始懷疑人生。
秦川：我喜歡上一個人。
八根鬍鬚：兄弟，我不搞基。
秦川：……
八根鬍鬚：哈哈不逗你了，是薄荷茶吧？
他反應之快，外加毫不意外的口氣，令秦川一怔。
秦川：你怎麼知道？
八根鬍鬚乾脆開了語音和他聊起來。
「你表現得太明顯了，是個人都能看出你這一腔心思全繫在你師父身上了，不過也正常，我在不知道薄荷茶是女的之前，也把她當哥們兄弟，知道了之後……」
秦川：「你也喜歡了？」
八根鬍鬚哈哈哈地笑，沒心沒肺。
「怎麼可能，逗你玩的！她不說自己是女的，誰會知道？也就你會喜歡了吧，放著遊戲裡無數漂亮的小姐姐不要，卻看上比男人還要男人的薄荷茶。」
秦川心煩意亂：「遊戲裡只是性格的其中一面，不代表她現實也是那樣的。」
八根鬍鬚：「我明白，不過依我看，你還是重新選個攻略對象吧，希望不大。」
加上「八根鬍鬚」，這已經是第三個人跟他說這樣的話了。
魏飛舟，司機師傅，「八根鬍鬚」。
秦老闆在默默運氣。
秦川：「為什麼？」
八根鬍鬚：「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那你又為什麼偏偏喜歡上她？」
見秦川沒了聲音，「八根鬍鬚」以為自己駁倒他了。
「你也不用那麼沮喪，不就是一段網戀而已，像你這樣的大佬，只要沒缺鼻子少眼，現實應該也不會缺美人投懷送抱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網絡終究是虛幻，說不定她現實是個大胖子，三百多斤，路都走不動呢？」
不是。
秦川在心裡反駁。
那是一個笑起來很甜美的女孩子。
眉眼彎彎，酒窩深深。
看上去柔弱不堪，實際上力大無窮。
薄禾薄禾，真就像夏日裡的青檸薄荷，並不熱烈，卻沁人心脾，回味悠長。
秦川忍不住歎了口氣。
「八根鬍鬚」卻誤會了：「你也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吧，其實遊戲裡玩得來就行了，何必非要追求一段虛無縹緲的感情呢？」
秦川幽幽道：「如果我們倆能走到現實呢？」
「八根鬍鬚」毫不猶豫道：「那我就直播跪榴蓮！」
秦川冷笑：「跪幾個？」
「八根鬍鬚」：「一邊一個，一次跪倆，說到做到，絕不含糊。」
秦川回以呵呵兩聲，下線了。
也許是上天終於聽見他的心聲。
隔天，秦川剛到辦公室不久，關慎就送來一個消息。
「城市吃雞邀請賽？」
秦川拿著對方遞來的文件，念出上面的名字。
關慎以為老闆不知道吃雞是什麼，就解釋道：「吃雞就是刺激戰場，意思是得到比賽的第一名，這是近年來一款風靡全球的遊戲，這次主要是遊戲中國代理商想配合全球吃雞賽，舉辦全國性的前站賽事，先從城市海選，再從全國十個城市裡選出十組優勝者舉辦比賽，第一名可以晉級全球賽事，本城是初賽階段的十座城市之一，那邊想找贊助商合作。」
秦川沉吟道：「盛名現在可能還夠不上全國賽事贊助商的標準和規模，我們今年的廣告費預算也沒有那麼多。」
關慎點頭：「但本城是沒有問題的。」
秦川：「你認為盛名有必要贊助這樣的賽事？」
關慎道：「現階段我們正是對外擴展名聲的時候，我知道您一直不希望盛名作為秦氏的附庸，被秦氏的羽翼籠罩，這次正好我們要推出新樓盤，還有一個跟魏總合作的新項目，都是主打年輕活力，將都市白領作為主要推廣對象，正好這個年齡段的消費者，也大都對網絡，尤其是網絡遊戲的黏著度很高，如果是別的網絡遊戲賽事也就罷了，吃雞遊戲的受眾很廣，我覺得這個贊助的性價比會很高。」
他習慣凡事都預先做好計劃，包括這次來見秦川，雖然只是闡述自己的看法，但關山還是在網上搜集了一些與吃雞遊戲有關的資料，以備秦川查詢。
「老闆，這是近年來吃雞這款遊戲風靡起來的原因，還有與它有關的視頻在平台的播放量，以及相關搜索條數和熱度，數據比較多。」
關慎還未說完，就見秦川拿出手機，解鎖屏幕，找到刺激戰場的app，登錄遊戲。
熱血沸騰的背景音樂隨即響起。
他很快看到秦川遊戲角色的段位，不朽星鑽。
再想想自己的不屈白銀，關慎閉嘴了。
「老闆，你原來就是傳說中大隱隱於市的高手。」順便送上一個彩虹屁。
秦川卻不買賬：「真正的高手另有其人。」
關慎還以為老闆在謙虛，就笑道：「一般來說到了您這個段位，操作都不會差到哪裡去，比我強多了。」
秦川忽然問：「公司裡玩吃雞的人多嗎？」
關慎：「多，之前我就看見銷售部有人在玩，我們還有個內部吃雞群。」
秦川心頭一動。
「給我看看那群。」
關慎小心道：「我們都是在下班時間才偶爾玩一下的。」
秦川嗯了一聲，接過他的手機，點開群成員，一溜往下拉。
沒有薄禾。
「人還不少。」秦川道。
關慎乾笑。
秦川：「你覺得公司也開個內部吃雞比賽怎麼樣？」
關慎楞了一下：「有什麼講究嗎？」
秦川：「上次海島團建，颱風加上地震，中途夭折，沒能圓滿落幕，但前事不遠，現在提起出遠門，大家可能心理上還有些障礙，與其如此，不如乾脆舉辦一個手游比賽。」
聞絃歌而知雅意，關慎也覺得這主意不錯，自然而然就接下去。
「一來不必出門，二來手游比賽，人人都有手機，方便快捷，三來也能增進同事之間的交流感情，更何況咱們公司本來就有吃雞群，這遊戲有群眾基礎。」
秦川點頭：「贊助商的事，你去把這些資料整理下，明天開個小會，沒問題的話就著手去做。至於內部賽，比賽分組可以自己找隊友，沒有隊友的，就用抓鬮來定，兩人一組雙排，先讓他們跟遊戲裡隨機排，決出最後的勝者，再進行四排挑戰，以存活時間和殺敵數量來判斷最後勝負，獎品可以豐厚一點，譬如獎金之類，我也參加。」
關慎笑道：「那敢情好，說不定您還能奪冠。」
秦川：「我算是編外人員，贏了也不拿獎品，不過你照樣將我排進抓鬮名單裡。」
關慎試探道：「您有想要一起的隊友嗎？」
秦川看了他一眼。
「關慎。」
關慎笑道：「您想和我一起？我還以為您想跟薄禾一起。」
秦川：「我有時候覺得，你很適合一種職業，就是古代那種內侍，察言觀色，經驗豐富。」
關慎只覺下體一涼。
「您過獎了，下官先行告退。」
公司內部要舉行吃雞賽的消息，很快傳遍各個部門。
作為「天子腳下」的總裁室，自然是第一個得知消息的。
刺激戰場再風靡，也不是人人都會玩，都愛玩，但有了豐厚獎品的激勵，有許多沒碰過遊戲的人，當即就用手機下載了，並且四處聯繫會玩的同事教學組隊。
自然，這些人大都是會被拍死在沙灘上的前浪。
中午休息時間，總裁室也難得多了幾分輕鬆。
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吃完飯回來，或小憩，或捧著手機在看。
唐蜜從外面回來。
「內部吃雞賽你們報名了嗎？」
小方搖搖頭：「我不會玩，不參加了。」
唐蜜笑嘻嘻晃著手：「我也不會玩，但這不是團建麼，是個跟同事聯繫感情的好機會。」
她在說完「聯繫感情」之後，又用口型比了個「一起賺錢」，大家都笑起來。
雖然李璽離職之前，提醒過薄禾要留意唐蜜，但這樣愛笑愛玩，平時毫無架子的唐蜜，也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卸下防備。
如果總裁室裡要選出一個最受歡迎的人，那絕不會是平時來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關慎，也不是不苟言笑的方穎，更不會是剛來不就的施羽或薄禾，只會是唐蜜。
也許正因為她這種八面玲瓏的性格，才更能勝任對外聯絡事務的秘書。
施羽笑道：「我也不會玩，現學的，請關秘吃飯帶的我，希望不會拖後腿。」
唐蜜轉向薄禾。
「薄禾，你也報名了嗎？」
薄禾點頭：「我選了抓鬮的方式。」
正說完，關慎就提了個小盒子走進來。
「薄禾，你選了抓鬮對吧，來，隨便挑一張紙條，裡面就是你的隊友。」
盒子上面有個圓形開口，正好容得下一隻手。
薄禾隨手拎了張紙條出來，展開一看，上面寫了兩個名字，端端正正。
秦川。
她不禁抬眼看關慎。
關慎也無辜地看著她。
薄禾表情誠懇：「我剛手滑了，能不能重新抽一次？」
關慎也很誠懇地回道：「起手無悔，恐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