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季氏早早便等在院子門口翹首以盼,待看到一大一小,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時,才露出笑容,一面迎上去,想將小孩兒抱起來,結果赫連一閃,愣是沒肯讓人抱,浸過冰冷河水的小嘴緊緊抿著,白嫩臉上浮現出與之完全不符的肅然老成,卻並沒有威嚇力,反倒禁不住讓人想發笑。

季氏果然噗嗤笑出聲,看著兩人濕漉漉一身,又板起臉:「大郎,你又帶弟弟去玩水了?」

周大撓撓頭,不好說是寶兒自己跑到瀑布中央的,否則怕會嚇季氏一大跳,可又編不出謊話,只得支支吾吾,反倒是赫連開口道:「我去捉魚,晚上加餐。」

季氏瞅見周大手中的鯉魚,又看看小兒子臉上的水珠,更覺心疼,不由分說一把牽起他的手往回走:「快跟阿娘回去換身衣服,大郎,你也快進來!」

赫連掙不開,只得由得她去,沒有波動的眼底難免帶上一絲無奈。

他前世是孤兒出身,後來因緣際會走上修仙的道路,成為一名魔修,自此之後感情更是淡薄,數千年看似漫長,但對於修仙者來說,要走遍山川,找適合自己的法寶,要與同門鬥法,應付來自道修的挑釁和陰謀,最重要的是,還要不時閉關參悟,兩眼一合,身外無物,往往再睜開眼,已經是幾十甚至上百年之後的事情了。

所以在赫連看來,別說男女情愛,就連親情,友情亦是十分多餘的物事,於己無益,反而會妨礙修行,只因這世上不是人人都具備修仙的資質,修仙者萬里挑一,一旦決心踏上通往長生的大道,勢必要捨棄在俗世的一切。

百來年一晃而過,當你還是年輕模樣,親人卻已經白髮蒼蒼,所以除非是雙修道侶,一般修仙者都不會在他人身上投注過多的感情。

赫連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過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重新擁有父母親人的一天。

總有一天,牽著自己的這個女人,會慢慢老去,青絲染上斑白,最終化作一抔黃土。

母子三人進了屋,周家當家人,周柴樂呵呵地迎出來,也不顧赫連濕淋淋,一把抱起他,親了一口,看著兒子瞬間黑掉的臉色,哈哈大笑。

「小寶兒又去河邊玩水了?」

季氏嗔道:「還不快把人放下來,讓他們換衣服去,再抱你也得弄濕了。」

周柴笑道:「怕甚,我身體好得很,不會生病!」說罷把赫連放下來,摸摸他的腦袋,「大郎,帶寶兒進去換衣服。」

周大應了一聲,與赫連走進裡屋。

季氏收了笑容,眉間微蹙:「大郎寶兒的去向,你可決定好了?」

周柴也沒了笑,坐下來,重重點頭:「聽村長說,過幾天會有仙長來這裡收弟子,我想讓大郎和寶兒都去看看,如果能被收入門牆,那可就是三世修來的福分!」

凡人踏上修真之路,一般有幾種途徑。

一是家族中資質出眾的人很多,代代傳承下來,形成修真世家,家族中的子弟,自然也多了許多機會接觸到旁人可能一輩子也見識不到的修真界,只不過這種家族畢竟極少,整個大陸上也不過寥寥兩三個。

二是本身作為凡人,遇到某種機緣而開始初窺門徑,當年的赫連便是如此,他並沒有師傅,只是因為偶然之下得到一本魔修前輩的秘法遺卷,加上本身資質出眾,這才一步步成就了後來的傳奇。

三是修仙門派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到俗世挑選弟子,再根據資質好壞來分類,資質好的就會被重要長老收為入室弟子,資質一般的則可能會先被安排到外門進行觀察,諸如此類,而對於凡人來說,這些修真者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神仙,所以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室貴族,無不以能被名門大派選中而感到榮耀。

而第三種途徑,也是就是周柴剛才說的。

季氏猶豫:「可之前不還說要送大郎去讀書嗎?我娘家有位遠房堂兄,聽說許多年前曾經被鏡海門的仙長收為弟子去,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要是大郎和寶兒也……那,那……」她說不下去,低頭拭淚。

周柴歎了口氣:「我何嘗不想讓他們去習聖賢之道,將來指不定老周家還能出兩個讀書種子,可現在世道這麼亂,聽說東嶽的兵已經打到安陽來了……」

季氏大驚失色:「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前陣子我歸寧的時候,不是聽哥哥們說皇帝老爺不想打仗,要議和嗎?」

季氏娘家在縣城,世代經商,小有餘資,在她前面生的都是男孩,所以她從小被父母兄長們捧在手心疼愛,以至於後來嫁到周家來時,還鬧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只不過幾年下來,季家見夫妻二人恩愛有加,這才消了疑慮。

「朝廷大官的心思哪裡是我們這些鄉下人弄得懂的,怕就怕戰亂一起,孩子們在縣府那邊,咱們也照顧不上,還得擔驚受怕,倒不如送他們去學道,說不定還能成仙……」

季氏垂淚道:「說是這麼說,可我怎麼捨得孩子去那麼遠的地方,寶兒還小,大郎也未及十五啊!」

「你不捨得,難道我就捨得嗎,莫哭了,一會兒孩子們出來瞧見了不好……」周柴小聲勸著她。

夫妻倆低聲說話,但屋子隔音效果不好,周大與赫連在裡屋,早已聽得一清二楚。

爹娘說的修仙是什麼,周大半懂不懂,可也聽出父母在商量一件大事,關乎他們命運前途的大事。」

「大郎,寶兒,你們換好衣服便出來吧!」外頭傳來周柴的聲音。

二人走出裡屋,周柴思忖了一會兒,將方纔夫妻倆商議的結果又與兩人簡單說了一遍,季氏忙起身去做飯,實際上是藉故偷偷抹去眼淚。

周柴瞧著懵懵懂懂的周大和冷著臉的小兒子,歎息道:「阿爹原本還想送你們去讀書的,現在看來是不能了,不過如果能夠被仙長挑中的話,也是有大福分的人,希望你們不要怪阿爹。」

赫連心忖,以自己的資質,如果來的是一流宗派的人,勢必是看不中的,反倒是周大,很有可能被選上。

周柴又道:「從前在村子就沒有那麼多講究,如今若是要送你們出去,就不能再大郎寶兒地喊,也該給你們取個正經名字了。」

話剛落音,便聽赫連道:「印。」

「什麼?」周柴一愣。

「周印,印章的印。」赫連對周柴起名的能力已經完全不抱期望,要他頂著一個諸如周寶兒周貝兒之類的名字到處走,還不如直接用前世的名字。

赫連的全名是赫連印,只不過這個名字鮮有人知,終其一生也沒有人喊,世人只知道他叫赫連,甚至以為他姓赫名連。

周柴不是不知道這個小兒子生來早慧,容貌上也完全繼承了季氏的優點,清秀可愛,舉止從容,不似一般鄉下孩童,可沒想到他還能給自己起名。

「寶兒,你為甚要叫這個名字?」

赫連又閉口不語了。

周柴素來拿他沒轍,摸摸他的頭,也不再追問:「好,那就叫周印。」

又轉向周大:「大郎,那你就叫周章吧。」

赫連:「……」

他突然有點好奇這位「父親」原本想給兩人起個什麼名字。

三天之後,村長果然讓全村人帶上自家兒女到村口集合,待到周印、周章二人隨著周柴過去的時候,便已見到十數名身著青色衣裳,玉簪束髮,背負長劍的人站在那兒,村長於旁邊作陪,神色畢恭畢敬。

那些人中,年紀最大的人是中間的道士,唇上留著一瞥鬍鬚,看起來三十多歲,後面那幾名男女約莫十八九歲,不過修仙者一旦結了金丹,容貌就會停留在原先的模樣,常駐青春。

赫連只在他們身上打量了一眼,就將視線收回來,他雖然修為盡失,但眼力還在,這些人明顯還沒到結丹的程度,那中年道士應是築基期,而其他人至多不過煉氣五六層左右,饒是如此,這樣一群氣質出眾的人鶴立於周家村眾人中間,早已被村民視為神仙,村夫村婦們戰戰兢兢,面帶恭敬,恨不得倒頭便拜。

對方顯然也很滿意這樣的結果,中年道人尚能維持嚴肅的表情,後頭的年輕男女早已禁不住揚起嘴角的弧度,看上去驕傲而自信。

中年道人對村長說了幾句,村長連連點頭,轉身對眾人高聲道:「這幾位是金庭門的仙長,來此招收弟子的,各家把孩子都帶過來,讓仙長查驗資質。」

金庭門這個門派,在周印聽來甚為陌生,想來五千年還未存在,即便存在,也不是什麼大派,否則不會跑到這種地方來挑選弟子。

眾人依言一一上前,那中年道人將手放在孩童的頭頂上,以此查看每個人身體內的靈根屬性,一個偏遠小山村的孩子,自然好看不到哪兒去,所以當金庭門的人看到周印時,不由眼前一亮。

「這孩子喚什麼名字?」中年道人破天荒開口詢問,讓一旁的周柴有些驚喜。

「回仙長的話,他叫周印。」

道人點點頭,與先前一般將手放在他的頭頂,緩緩注入靈力,卻很快露出失望之色。

「下一個。」

周柴一驚,忙問:「仙長,這孩子不行嗎?」

道人看了他一眼,似是覺得自己說了他也聽不懂,頓了頓,簡單道:「他身上的靈根稀薄得很,不適合修煉。」

這個答案在周印的意料之中,他面色沉靜,如方才一般站在旁邊,並沒有像別的同齡孩子那樣蹦來蹦去沒個停歇,這讓中年道人更有點惋惜,性格沉穩早慧,本來是最適合修仙的了,可惜天資不行,其它一切都成了陪襯。

周柴急了,正想說什麼,忽見周印扯扯他的衣角。

「還有兄長。」

周柴恍然,忙把周章也推了過來。「噢對,仙長,勞煩您也瞧瞧我家大郎!」

中年道人有點不耐煩了,他在這裡耗費了幾個時辰,只挑出幾個差強人意的,心道下回還是得到大一點的地方去,這種小山村,果然是很難出什麼人才的。

雖是如此想,可差事仍要完成,他伸手放在周家大郎的頭頂上,過了片刻,臉色漸漸變了。

「如何?」周柴大為緊張。

中年道人放開手,長吁了口氣:「此子資質出眾,是可造之材。」

便連他身後的年輕男女也大為驚訝,聞言忙問道:「師叔,他是什麼屬性的靈根?」

中年道人瞧著周大郎的眼神頓時如同在瞧一件寶貝,連眼神也柔和起來:「他是冰靈根,經脈裡靈氣充沛,天生就是修仙的好料子。」

周柴憂喜交加,喜的是大兒子被選中,憂的是小兒子落選,照仙長所說,他這輩子與仙途無緣,可要是這樣,難道真得送寶兒去唸書嗎?

接下來都沒有什麼資質出眾的孩子,但有了周章這麼一個寶貝,金庭門也算大功告成,讓選中的七名孩子先回家告別父母親人,再隨他們一起走。

可周章卻不肯了,剛剛有了正式名字的周大郎不願離開家裡,更不願離開父母弟弟,他怎麼也想不通,父母年紀逐漸大了,弟弟又還年幼,正該是他上山砍柴幹活,承擔家務的時候,好端端的卻要去學什麼道,修什麼仙,難道成了仙,弟弟就有新衣裳穿,就有好吃的東西吃嗎?

回到家中,周柴季氏二人苦勸未果,可周章抱著周印,怎麼也不肯鬆手。

周印生來就清秀可愛,雖然平日沉默少言,不似尋常孩子,卻是全家人的寶貝,周章對這個弟弟,自然更是愛護到極點,如今他便寧可待在家裡給父母幫忙,像父祖輩那樣勤勤懇懇活一輩子,也不願意去追求旁人想入門而不得的仙道。

季氏見狀垂淚道:「既然大郎不願意走,那便讓他留下吧。」

周柴頓足:「頭髮長見識短!難道我就願意嗎,還不是為了孩子們著想!」

一家人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半天不能決斷,周印微微皺眉,突然出聲:「你成了仙人回來,保護我們。」

若換了周印前世,只要動動手指,護得他們周全,又有何難?可今時不同往日,他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為他們籌劃一條穩妥的出路,周章能夠進入宗派,那是再好不過了。周印想著,不管金庭門規模大小,以周章的天資,一旦進去,肯定會得到重視,如果過得不痛快,大不了等將來自己恢復原來的實力,再接他出來,屆時他想繼續留在金庭門也罷,跟著自己也罷,任他選擇就是。

周柴連連點頭:「大郎,你瞧弟弟多懂事,你去學了本領回來,萬一仗打到這裡來,你也好帶著我們全家人逃命!」

周章聞言,原本堅決不肯去的心開始動搖:「那弟弟也跟我一起走吧?」

「傻話,人家仙長只看中了你,沒說能帶弟弟,等你一走,阿爹就把你弟弟送到縣城上學堂去,托你娘的舅舅照顧,不會有事的。」

好說歹說,周章總算點頭答應,卻抱著周印不肯放開,又再三說寶兒等哥哥回來,這才跟著周柴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不算平靜,打仗的消息不斷傳來,安陽只是一個小國,皇帝平庸無能安於現狀,舉國上下軍隊廢弛,東嶽又是蓄謀已久,驟然發兵,兩相對比,高下立見,不到兩個月,安陽國土連連失陷,安陽皇帝驚慌失措,將國都從雲州遷至松州。

這些消息輾轉由縣城再傳到周家村,周柴當下決定先帶著妻兒到縣城投奔妻舅,就在此時,村中又來了一批人,自稱鏡海劍派,說是來此挑選外門弟子的。

鏡海劍派位於附近的鏡海山上,周印未曾聽過金庭門,倒是聽過這個鏡海派,只因它在幾千年前也算是一個大派,可惜歲月變遷,人事變幻,如今竟淪落成一個三流小劍派,他的視線定在鏡海派弟子明顯不如金庭門華美的衣裳上,心頭一動,生出一個想法。

饒是對方沒有期待在這種地方能夠找到好苗子,在聽村長說金庭門已經來過一趟之後,臉色依舊冷了下來,對挑選別人挑剩的「歪瓜裂棗」更沒有什麼興趣,隨便看了幾家的孩子之後,目光落在周印身上。

「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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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疼2天了,各種藥都吃過了,文也寫不下去,打電話問醫生,說可能是牙髓炎,要抽牙髓,娘啊好可怕。。。還好有幾章存稿,存稿是多麼珍貴的一種東西啊同志們。。。

《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