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同居的日子乏善可陳, 雲縱雖然是結丹中期修士,但周印從來沒有過問他的背景來歷,每天兀自畫符、打坐,絲毫並不因為多出一個人而打亂自己的節奏。這種極度缺乏好奇心甚至體現在當雲縱拿出那棵白玉煙羅草時, 他也沒有浮現任何驚詫的神色。

一個人在面對不可測的事物,又或者比他更強大的力量面前,即便再鎮定,也不可能不露出一點痕跡, 然而在雲縱看來, 周印冷靜得過了頭,反倒顯得可疑起來。

對於這個古怪的築基修士, 他也不是沒有探究之意的, 且一有機會便暗中觀察對方。

觀察的結果是,周印這個人除了容貌俊美點, 沒什麼表情,說話比他還少之外,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挖掘的地方, 唯一讓雲縱覺得奇怪的,是他區區築基期修為,竟然會畫許多連元嬰修士也未必會畫的高階符菉。

「你為何懂得畫這些符菉?」雲縱忍不住問。

「看過別人畫。」周印筆下不停, 沒有避諱他, 實際上有些符菉, 因為年代久遠, 記憶模糊, 他常常需要畫上許多遍來確認記憶是否準確,並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畫出來,很多符紙因此作廢,這也是他每次都要買很多符紙硃砂的緣故。而且其中一些符文,若是保密性太高,容易暴露,周印也不會拿出去賣,至多收為己用。

要知道有些高階符菉,尤其是上古流傳下來,帶有特殊印記或秘術的符菉,宗門尋常是不會流傳出去的,除非熟悉制符的人特意教授,又或者在鬥法的時候,對方亮出符菉配合靈力使用的那一刻,與之鬥法的人可以看見符菉上的內容,但也只有一眨眼的時間,根本難以記住。

那麼眼前這個人,他看過誰畫?

如果有那樣的制符大修士傳授,他又怎麼會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散修而已?

許多念頭在雲縱腦海裡一閃而過,卻終究沒有問出口。

無論身上有再多無法解釋的神秘也罷,此人暫時是沒有威脅性的,至少從周印的表現來看,他始終遵守著兩人之間的約定,表現出一個合作者最大的誠意。

所以雲縱決定暫時放下戒心,拿出白玉煙羅草來療傷。

因為他已經無法再等了。

在來到祿州城之前,雲縱身上就已經有陳年舊傷,時不時發作,即便不妨礙性命,但是傷勢對於靈力若有似無的阻滯,卻使得他沒法衝擊結丹後期,久而久之,甚至形成心魔,使修為停滯不前,晉階無望。

所以當他在鑒寶大會上看到白玉煙羅草時,就已經下定決心要得到它。

殺司馬良,不過是其中一個意外的插曲。

萍水相逢,相交不深,為免周印見寶起意,雲縱只對他說了殺司馬良的事情,並沒有說自己還拿了白玉煙羅草,然而眼看突破城門結界的日子將近,他的傷勢並無太大的起色,沒有白玉煙羅草,效果終究是事倍功半。

「我身上有白玉煙羅草,但現在我需要那東西來療傷,否則那道結界,以你我二人如今之力突破不了。」雲縱頓了頓,道,「之前沒說,是因為不想多生事端,但如果現在你想要,我可以分兩個果子給你。」

枝葉上結了六個果子,每個不過珍珠大小,雲縱傷勢不輕,分出兩個已經是極限。

這東西不僅能治療傷勢,而且可以增加修為,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但出乎意料,周印卻拒絕了。

「不用了。」這道金繭纏絲符,周印曾經在西南邊陲,暗中見當時的部族祭司畫過一次,但那已經是前生的事情了,他微微蹙眉,搜索腦海中久遠的記憶,一邊試著畫出幾筆,覺得不對,把符紙銷毀,又重新畫。

雲縱道:「你可知這白玉煙羅草的價值,現在就可以助你從築基中期直接晉階到後期了?」

周印不耐煩抬頭,冷笑一聲:「你用不著試探我,你那些寶貝,我一點興趣也無,修行若是心境不圓滿,一味依靠靈藥,就算前期順利,後面也有大苦頭吃,世人為了貪一時便利,罔顧天道自然,遲早自食其果。」

修行艱苦,世間修士比之凡人,不過萬萬分之一,而就這少數的人裡面,能夠最後通天之道的,也寥寥無幾,修行路上,諸多阻礙,根骨,靈性,心境,都是修士的考驗,一旦有其中一項過不了關,面臨修士的,很可能就是隕落的結局。

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人把修為看得無比重要,也因此珍稀靈藥在修士眼中,就相當於增加修為。隨著大陸靈氣越來越少,資源越來越稀缺,靈藥的地位就更加舉足輕重,別說白玉煙羅草這樣的上品靈藥,就算是略遜一籌的靈藥,也有很多人求之不得,甚至用盡各種辦法去得到。

只看重外力,而不注重內因,其結果就是大陸上能夠晉陞到高階修士的人越來越少,畢竟面對誘惑,並不是人人都能堅守。

雲縱沉吟片刻,道:「你提到的天道,因果,現在許多人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因為他們覺得就算奪寶殺人,最後也能成功渡劫,並不會遭到報應。」

周印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對方會對這方面有興趣,他曾經也因為這個問題困擾過許多年,甚至造成心境上很大的阻礙。

在上古時期,萬物講究因果,盤古女媧等人,也是因立下了大功德,才得以封聖,但是隨著時間推移,種族幾經更迭,因果一說逐漸淡化,有的修士見獵心喜,奪寶殺人,最後也可以晉階到元嬰。

漸漸的,修為與心境脫離開來,很多人認為不修心境,也能夠成為高階修士,甚至只要有用不完的靈藥在手,就可以一路披荊斬棘,睥睨世人。

周印前生,曾經踏遍幾乎大陸的每一個角落,見識過無數的人事變化,最後也只能依靠自己猜測揣摩,來思索這個亙古無解的天道謎題。

周印道:「我所認為的因果,應該是關係到某個族群的因果,而非具體應驗到某個人身上。」

雲縱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所謂的天道,是天地之間相對的平衡,一個人窮凶極惡,胡作非為,種下惡因,或許不會有果報,但他這種行為,已經影響了天道平衡,日積月累,總有一天會爆發。」

周印:「不錯,就像一個國家裡,國君貪淫享樂,國家一時半會也亡不了,只有幾年幾十年下來,國庫消耗殆盡,民不聊生,這個時候,當年的因所引起的果,才會爆發。這就是所謂的命數、氣運。」

雲縱微哂:「有的人覺得不可多造殺孽,這樣才不會在留下心魔,但更多的人在種下惡因的時候,他覺得理所當然,也就沒有心魔可言。所以這樣一來,他們就認為因果是不存在的,殊不知這兩種人的理解全是錯的。天道與因果,並不會在他們某個人身上應驗,如果積累到一定程度,那必然是人人有份,誰也跑不掉。」

周印道:「昔年妖族為尊,統領大陸,對其它各族打壓奴役,所以後來舉族傾覆,仙族取而代之,未嘗不是因果輪迴的結果。」

雲縱忽然笑了起來:「這樣一番問題,我埋在心裡很久了,尋遍典籍,也沒有找到答案,卻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一個與我暢談天道的人。」

他的笑容與之前截然不同,一旦卸去了那層冰冷嘲弄,頓如拂面花葉,蒼潤山色,俊秀清冽,見之忘俗。

這一笑,彷彿也將兩人之間的隔閡也盡數拂去,就算還沒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起碼不像之前那樣,彼此算計防備了。

周印雖然沒有跟著笑,可眉眼略略柔和一些,終究不像之前那樣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了。

雲縱心想,若非修為尚淺,單憑此人這一番感悟,這世間除了那些大宗師,已經少有人能夠及得上他。他也才明白,這樣一個人,驕傲生在了骨子裡,目光看的是整片大陸,別說白玉煙羅草,只怕更珍貴的靈藥放在他面前,這人也未必會瞧上一眼。

他花了六十年的時間晉階金丹中期,成為太初大陸最早結丹的修士,也因天才之名而名揚天下,許多人衝著他的身份、地位而來,趨之若鶩,眾星捧月,甚至各懷鬼胎,背後算計,也因此他對任何人與事,都抱著冷眼旁觀的心思,能不說話的時候,連口都懶得開,久而久之,別人眼裡的雲縱,是冷淡的,矜傲的,甚至是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

然而眼前這個築基修士,卻一而再,再而三打破了他的習慣。

乳白色的果子躺在雲縱掌心,周圍縈繞著淡淡輕煙,如絲如繭。

白玉煙羅草的效果並不在於口服。

雲縱收緊手心,破裂的果子流出白色汁液,卻在接觸皮膚的那一瞬間滲了進去,整個房間霎時流溢著難以描繪的香氣,比檀香還要沉鬱,卻帶了淡淡香甜,並不顯得甜膩,只讓人五臟六腑頓時都為之一清。

收斂心思,凝神聚氣。

房間裡,一人長身站在桌前,琢磨著符菉筆勢,另一人則端坐床榻,閉目療傷。

沒有人說話,氛圍靜謐得近乎沉寂,卻有種莫名的和諧。

兩個時辰之後,雲縱睜開眼睛。

周印:「如何?」

「好了大半,只稍再調理半日即可,但現在沒有時間了。」雲縱道,「我們需要先城門看看結界最薄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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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天開始,晉江系統就登陸不上,不僅發不了文,連作者登陸都不行了,一直到下午才拜託編輯幫我更新了一章,感謝她,也感謝在這種情況下還堅持看文支持俺的大家,今天雙更是補償昨天沒有更新的份量。

這裡提到一個設定:因果報應。其實不僅是佛家,道家也同樣講究因果緣法,但是本文的設定跟我們經常認知的有點不一樣。因為這裡不涉及前世今生,所以因果不是針對一個人的三世因果,而是從整個大陸、種族的平衡上來說。比方說,你是人類,做了一件壞事,種下了因,但這個果,未必會應驗在你身上,而會積攢起來,對你所在的人族,或對整個太初大陸造成影響。

《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