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拜一個女人為師?(4)

小孩兒似懂非懂,但他不懂,自有人懂,陳福的母親通曉詩書,聽到他轉述了顧香生的話,便歎道:「這位焦先生定非尋常女子,你須得好好敬重侍奉才是。」

陳家是女子當家,陳福的娘既然同意了,他爹自然沒什麼異議,陳福就此改名陳弗,成為顧香生的第二個入室弟子。

第一個,自然是那席二郎席水了。

此時席二郎十二歲,陳弗六歲,兩人相差一倍年齡,往日也玩不到一塊,但因為同在顧香生名下學習,自然而然親近起來,席二郎見陳弗聰明伶俐,學習進度很快,眼看就要趕上自己了,他大了人家六歲,若是連功課也不如,未免說不過去,心中自然卯足了勁,兩人你追我趕,學習熱情竟是前所未有的高漲。

席二郎對《史記》念念不忘,隔三差五總會提起,顧香生原先擔心揠苗助長,後來經不住席二郎的再三請求,顧香生默寫了《史記》中的關於衛青的衛將軍驃騎列傳,給席二郎和陳弗二人講了一遍,又讓他們倆背誦下來。

原先席二郎總念著《史記》,是覺得裡頭肯定記載著許多厲害東西,如今一聽,更是如癡如醉,不僅將整篇背了下來,還翻來覆去糾結其中的細節。

顧香生原本以為,像他這樣的年紀,會喜歡衛青,一般是因為衛青出身寒微最後卻身居高位,還是個常勝將軍,馳騁沙場,堪稱人生贏家的經歷。

但沒想到,席二郎感興趣的卻是其它一些地方,譬如說:「先生,你說史書為尊者諱,尤其是像衛將軍這樣的人物,那麼在太史公寫史記的時候,為什麼會知道衛青是母親與人通姦生出來的呢?按理說衛將軍娶了平陽公主,他的外甥又是太子,這種不好的事情不是不應該被記錄下來的麼?」

顧香生和他說,《史記》成書的那一年,正好是發生巫蠱之禍的那一年,衛青的太子外甥被廢,整個衛家被連根拔起,衛青幸而是已經在那之前就死了,所以倖免於被追究,也許因為這個原因,衛家的家世並沒有被美化,再者司馬遷此人也比較有個性,越是不讓寫的東西,他就越是要寫,正是有了這一部《史記》,自那之後才開啟了紀傳體的史書模式。

此時席二郎已經從她口中,大致瞭解了記史的幾種方式,聞言便著迷道:「數百年的歷史,從一個國家的建立到滅亡,某個人的一輩子,全都凝聚在手裡了。」

顧香生:「對,這正是史書的可貴之處,也是史官的存在意義,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避免重蹈覆轍。」

然而歷史卻往往總在不斷重複,權臣篡位,外戚當權,宦官把持朝政,史書明明放在眼前,告訴每個帝王要知人善用,要禮賢下士,要兼聽則明,但依舊有昏君一個接一個地出,這卻是史官所無能為力的。

不過這些話對於一個剛剛讀書不久的十二歲少年來說有些深奧了,所以顧香生將後半段話都吞了進去。

她說的那些,席二郎聽懂了,他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對對,我就覺得,能在裡面看見好多人,好多事,比阿翁講過的任何一個故事都要精彩,什麼時候我也能成為記錄這種故事的人,那才是厲害呢!」

顧香生笑道:「那你現在開始努力也還不晚啊!」

日子一天天過去,人有了事情做,生活也變得不枯燥。

顧香生白天忙著教一群小屁孩,有空的時候還要單獨給席二郎和陳弗二人開小灶,晚上躺在床上,偶爾還要在腦子裡備備課,想想明天給他們講什麼,有時候想著想著就睡過去了,並沒有特意去遺忘,然而能夠想起魏臨和顧家的時間卻越來越少。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看著頭頂黑漆漆的橫樑,會覺得自己的從前好像一場夢境,分不清到底有沒有發生過。

由於席二郎和陳弗拜了顧香生為師,又有一大幫小孩兒在她手下學習的緣故,不僅顧香生他們和村長家的關係更加緊密了,連村民們對他們的態度也一日勝似一日,由一開始的敵意,防備,隔閡,到後來漸漸融洽,現在又多了一絲尊敬。

小孩兒們的學習還是卓有成效的,懂的字多了,回家難免要向父母顯擺炫耀,父母驚奇之餘,肯定覺得焦先生是個大有本事的。

而柴曠和林泰也驚奇地發現,他們幫著挖了一天的井,有時候還比不上顧香生講一句話,現在旱季,蔬菜什麼的拿不出來,人家就幫忙給顧香生他們挑水,也不用他們自己去打水了,每天要喝的要用的水,自然有村民送過來,再有別的事情,席二郎也總能幫忙跑跑腿,柴曠他們除了每日去幫忙打井之外,別的竟是什麼事也不用操心了。

顧香生在村子裡的地位,很快變得微妙起來。

雖然她不是村長,又是個女人,但小孩兒們掛在嘴邊的話,說的最多的便是「焦先生說」「焦先生說」,彷彿都快成了口頭禪。

席大郎沒跟著去讀書,他也從來不感興趣,每每聽見這樣的話,心裡總會哼一聲:你們焦先生就住在我家,好幾個人,住了那麼久,連房錢都沒付呢!

但事實是,除了他之外,老村長家的其他幾個人,跟顧香生他們都相處得極好,就連席大郎,心裡其實也不是那麼抵制討厭,只是單純還殘留著最開始的敵意罷了。

這個年紀的少年心思,跟海底針也差不多了。

不過這樣平靜的日子沒有維持多久,就在一個天還沒亮的早晨,有人撞撞跌跌跑到老村長這裡,敲響了席二郎他們家的門。

《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