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陰謀(2)

袁臻緩緩搖頭:「我等立志修《梁史》,以為後人所鑒,如今史書未成,我等半途而廢,豈非為天下所笑?」

徐澈語氣誠摯:「修史一事,離開邵州也修得,幾位實在沒有必要與我們同生共死。」

袁臻道:「如今南平戰火四起,魏國亦一分為二,天下之大,竟無一處安靜之地,各國忙於爭權奪利,割據勢力,即便是小國,也免不了醉生夢死,夜夜歌舞,唯獨使君能夠想到為千秋萬代計,以邵州一隅之地,不惜徵召竭盡財力,建藏書樓,召天下名士修史,此等功德,便是時下不說,數十年後,同樣也會名垂青史,光照千古。我袁文道初時還暗暗輕視使君,覺得使君是沽名釣譽,不自量力之徒,如今細細回想,不由深感慚愧,幸而使君胸襟廣闊,不與我一般見識,又有眾人齊心協力,撰史之事,方能堅持至今。」

「旁的我不知曉,但每年邵州稅賦,用在藏書樓與修史上的,不說一半,起碼也有三四成之多,而使君穿著用度,無不從簡從儉,主政邵州以來,竟從未浪費民力,奢靡享樂,此等高風亮節,令我等感佩之至。可以說,沒有使君,就沒有邵州的如今,更不會有復始樓,不會有修史這件事情。」

袁臻的聲音慷慨激昂,迴盪於廳堂之內,顧香生卻也感同身受,她來邵州之後,雖說略有建樹,甚至就連藏書修史,也都是她提出來的,可這些事情,都是建立在徐澈對她充分信任並且願意放手讓他們去做的基礎上,換作另外一個人,也許不甘於府兵兵權依舊掌握在於蒙手裡,或許不甘於繼續重用像宋暝這樣的中間派,更不會甘於聽從一個女人的建言。

徐澈雖然未必能幹,可他卻擁有一個上位者最為寶貴的東西,虛心納諫,從不胡亂指揮,這才是邵州能夠在短短幾年實力躍居南平諸府之首的重要原因,否則就算底下個個能幹,但誰也不聽誰的,又有什麼用?可以說,正是徐澈在上面坐鎮,使得他們這些人都能放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連袁臻等人,同樣也被徐澈的這種人格魅力折服,心甘情願留下來修史,如果孔道周不是去了齊國講學,現在也應該還在這裡。

「先生的稱讚,徐某擔不起。我愧為邵州刺史,卻未能將這裡保護好,致使齊人兵臨城下,邵州危殆,這些話,袁先生就不必說了。」徐澈長歎一聲。

復始樓的典籍何等珍貴,有些還是千辛萬苦搜羅來的孤本,雖說後來顧香生讓人將孤本都謄抄備份,但原本依舊非常珍貴。在夏侯淳派人打過來之前,徐澈顧香生等人便已經開始著手將書籍轉移到席家村的地窖藏起來,以免屆時邵州被夷為平地,連這些書籍也付之一炬。但一來書籍實在太多,地窖藏不了多少。二來時間倉促緊迫,來不及轉移多少。三來席家村也屬於邵州,如果夏侯淳到時候到哪裡就燒殺搶掠到哪裡,這些書也未必能保住。四來現在天下都不太平,可以說無論轉移到哪裡,都不能保證那個地方日後不會打仗,而書籍一旦受潮遇火,基本上就算是毀了。

袁臻搖搖頭:「今晚不說,我怕不知何時才有機會說了,還請使君讓我把話說完。」

他話鋒一轉,視線落在顧香生身上,自嘲地笑了笑:「顧娘子,雖說我不贊同婦人修史,更不贊同孔公欲將女子列入史書,又非在列女傳中,但我也必須承認,你做的這些事情,尋常女子做不出來,外敵入侵,你依舊堅守此地,同樣也是尋常女子做不出來的,你我觀點雖有異,我對你的品行,卻是佩服得很,還請受我一禮。」

說罷他起身,朝顧香生拱手長揖。

顧香生也忙起身微微一避,歎道:「過往爭執,不過是學問上的爭執,與品行無關,譬如諸葛孔明與周公瑾,雖分屬不同陣營,立場有異,卻無礙於他們對彼此的認同。袁公實在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

袁臻微微頷首,又轉向徐澈:「我只恨朝廷無能,令百姓受苦,似夏侯淳這等暴虐之人,就算是降了,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與其如此,倒不如奮起反抗,掙出個生天來,使君既然已經決意抵抗到底,我身為南平人,自然也要誓死追隨!」

當初在邵州修史的文人有不少,許多聽說要打仗之後,陸續都走了,就算不肯走的,也會被徐澈派人勸走送走,唯獨袁臻、鄭敦謹幾個人,因為本身就是南平人,所以執意不肯走,還堅持要留下來。

而他說的也沒有錯,除了易州和渙州那樣死扛到底最後被屠城的之外,就算是源州那種直接投降的地方,據說夏侯淳大軍入城之後,同樣也是放縱部下姦淫擄掠,頂多是少殺幾個人罷了,百姓遭的殃,未必就比屠城少,所以袁臻才會說,與其投降之後被糟蹋,還落了個不抵抗的軟骨頭名聲,倒還不如反抗到底算了。

徐澈道:「其實袁先生不必憂心,事情還沒有壞到那一步。」

他看了看顧香生,後者接口道:「兵法有雲,攻城為下。攻城也該比守城多上數倍兵力,大軍壓境,以人力勝之,方才有可能攻下邵州。如今夏侯淳手中兵力有限,任是齊人再凶殘精悍,經過易州渙州的戰鬥之後,也已經疲憊不堪,雖然中間有過休整,卻不如邵州府兵準備充分,此其一。其二,據說先前齊國增援時,齊君便已經對夏侯淳的行為有所不滿,如果邵州久攻不下,齊國那邊未必會坐視不管,屆時說不定會有轉機。」

《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