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辱沒(2)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我反而要感謝貴國先帝才是。」他話鋒一轉,「若非有那段日子的磋磨,我也不知道什麼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才會更加珍惜以後,反觀自小就生於富貴溫柔鄉的貴介公子,固然天賦過人,但若以此自滿,不善加利用,頂多也只能充作一文人耳,王相覺得我所說的,是否有理?」

他雖然是對著王郢說話,眼睛卻時不時看向王令,王令何其聰明,自然知道他在說自己,面色不由有點難堪,想要開口反駁,卻直接被其父一隻手按在肩膀上,以示警告。

「肅王殿下所言甚是,正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以後的天下,老朽已經垂垂老矣,這以後的天下,還是要看你們年輕人的了!」

王郢倒沒覺得夏侯渝這番話是特意在針對自己兒子,因為對方所說都是事實,怪只怪魏國當年有眼不識泰山,輕慢了對方,人家現在春風得意,調侃兩句也並不過分。

夏侯渝反是溫言道:「老丞相客氣了,我臨行前,陛下曾再三交代,老丞相乃魏國棟樑,讓我不可怠慢,還讓我轉達他對老丞相的問候。當年人稱魏國有文王武程,可惜程載已死,王相老當益壯,它日仍可繼續為新朝效力。」

王郢搖頭道:「多謝陛下垂愛,老朽受寵若驚,只是廉頗老矣,我近來眼花耳鳴,頗有力不從心之感,怕是不服老都不行了!」

夏侯渝笑了笑,沒再多言,又對王令笑道:「方纔我多說了兩句,王郎君不會就生氣了罷?」

王令勉強一笑:「沒有的事。」

夏侯渝:「我妻甚為想念姐妹,來時特地囑咐過我,讓我問候大姐姐他們,未知他們現在可好?」

王令:「甚好,甚好!」

夏侯渝見他言語敷衍,心道夫妻倆感情怕只是平平,便不再多問。

一行人入了皇宮,王郢原是想讓王令陪夏侯渝進宮,此時卻已改變了主意,沒讓王令跟著,而是親自將夏侯渝送到大政殿。

楊谷早就等候在門口,見狀忙迎上來:「這位便是肅王殿下罷,陛下有命,令奴婢在此恭迎!」

夏侯渝含笑點頭:「有勞。」

王郢道:「殿下與陛下面談,裡面自有書記官,老朽不便在旁,就在外面等候。」

夏侯渝:「王相慢走。」

他這次來,代表的是齊國,自然隨身也帶了書記官,好隨時記錄和談內容,再擬為正式條文。

楊谷微微躬身,手朝內一引:「肅王殿下請。」

夏侯渝帶著書記官隨他進去,一眼就看見魏臨,後者穿著禮服端坐正中,雙手放在膝蓋上,表情平淡,目光也正好注視著他們。

楊谷:「陛下,這位便是肅王殿下。」

夏侯渝拱手行禮:「夏侯渝見過陛下。」

魏臨凝視了他片刻:「我將為亡國之君,肅王何必多禮?」

夏侯渝落落大方:「魏國一日未滅,陛下就一日還是魏國的陛下,行禮是應有之義,否則反是失禮了。」

魏臨微微抬手:「請坐下說話。」

「多謝陛下。」夏侯渝依言坐下。

魏臨:「一別多年,肅王變化許多。」

夏侯渝笑道:「當年尚且年幼,加上日子過得拮据,只在赴宴時方能大快朵頤,想來因此顯得有些瘦小了,隨著年歲一長,容貌自然也就隨之變化。」

魏臨:「當日是我魏國虧待了你。」

夏侯渝搖搖頭:「魏國的確虧待了我,不過那與魏國關係不大,若非齊國將我送來為質,我也不至於受那些苦,話說回來,小時候受些苦,未必就沒有好處,陛下不必感到抱歉。」

魏臨對夏侯渝的印象,僅止於當年看花燈時,眾人在六合莊的那一面之緣,後來雖然在宴會上屢屢遇見,可真正論起來,兩人並沒有太多的交集。彼時魏臨正為了自己的處境而焦頭爛額,費盡心思想要穩固地位,如何會去對夏侯渝多加注意?

可是再沒有關係,因為顧香生,距離千山萬水的兩個人,也由此扯上了關係。

魏臨很清楚,若非顧香生,夏侯渝今日不一定會出現在這裡。

但對方究竟是以勝利者姿態高高在上過來嘲笑他看他落魄模樣的,還是別有它意,魏臨就猜不出來了。

夏侯渝沒有趾高氣昂,沒有露出譏諷的面孔,甚至沒有用嚴氏父子來刺激他,這都令魏臨有些意外。

但意外不等於有好感,眼前此人代表的是敵國,代表的是即將奪走他江山的那個國家,魏臨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夏侯渝表現出的友善感到高興的,更何況還有顧香生這麼一層因素。

「朕若降,魏國打算如何處置朕?」魏臨緩緩問出正題。

夏侯渝道:「封魏國公,賜食邑一萬,等同親王。」

魏臨笑了:「這個待遇倒是優厚了,聽說南平君王降了之後,也僅僅封侯而已,沒想到朕的爵位還能比他高上一籌。」

夏侯渝道:「陛下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戰戰兢兢,治國無一不勤,惜天時未合,人心難聚,方致今日,魏國之敗,非陛下之過。」

魏臨定定看著他,似乎沒料到夏侯渝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從頭到尾,他也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但魏國這架馬車,依舊滑向不可測的深淵,魏臨心中有憤恨,有不甘,更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悲痛和愧疚,可這些情緒通通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來,是以幾天前他才會情緒崩潰以致大放悲聲。

「她還好嗎?」魏臨忽然道。

「她」指的是誰,不需要問,夏侯渝也知道。

夏侯渝:「她很好,這次因為懷孕,就沒有與我一道過來。」

《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