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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远来

仆役前去知会子辛,子辛忙弃了沙盘,拉着白起一道出来见客,唯恐访客是只母老虎,令自家的河东狮折了威风。

龙阳君身着一袭狐裘长袄,衣扣敞开,狐尾皮帽加顶,皮毛绕过耳侧,如同一条围巾,现出小半截白皙的脖颈,顾盼生姿,手中握着一个黄铜手炉,盈盈一笑,脸泛桃红,目若秋水,眉如柳叶。

钟浩然穿着一袭修身暗红色锦袍,袍绣饕餮之纹,带授紫金印,脚蹬武士黑靴,颈系雪白丝绸围巾,身材修长。东皇钟薄唇如刀,肌肤胜雪,英气凛然,瞳蕴浩瀚长空,辽阔广袤,两道漆黑剑眉间,敌意尽显,手中又执凡间法宝——笤帚。

看官切莫小觑了笤帚,天下笤帚俱有打狗,赶乞儿,拍耗子等妙用;昔年鸿钧教祖讲道,西方教二教主准提真人云里雾里听了八百年天书,后分宝崖获鸿钧钦赐开天辟地大神器“七宝妙树”亦不过是根高级笤帚而已。

后人又有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云云,可见此法宝实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圣物。

龙阳君凑上前,娇声道:“钟太傅来我大魏……”

浩然把笤帚一举,阻住龙阳君,道:“你待怎的。”

“……”

龙阳君完全不知初次见面,何事触了此人霉头,只得自嘲地笑了笑,莲步轻挪,寻了个座坐下。

子辛出了厅中,扫了他一眼,便道:“龙阳君?”

龙阳一见轩辕子辛,登时双眼放光,反问道:“这位……壮士可是轩辕太傅?”

子辛礼貌地笑了笑,吩咐仆役道:“上茶。”

这下龙阳君的屁 股彻底粘在座上,再赶不走了。

浩然只得把笤帚一扔,恨恨道:“远来是客,请坐。”

龙阳君端了茶碗,优雅地吹了吹茶水,笑靥如花,缓缓道:“远来是客,这话该本君对两位太傅说才对,客居他乡凶险,轩辕太傅……”

“主为尊,君上唤我子辛就是。”子辛沉声道。

浩然知道龙阳君此来定是要当说客,虽隐约猜到些许内情,却窥不甚真切。只知这时代大凡游说,开门见山是万万不成的,一定要兜弯子,然而浩然最讨厌便是陪这些卷着舌头的啰嗦鬼绕来绕去。

自张仪苏秦之辈起,说客大抵遵循四段式,即“起承转合”,开口先危言耸听一番,什么兄台印堂发黑,身处险地而不自知云云。像极了街头骗钱的神棍,此乃“起”。

而后待对方大惊道:“兄台何出此言?”

于是说客再步入正题,点明被游说者凶险之境,此乃“承”。

到得此时,被游说者该是背脊汗毛直竖,如坠万丈深渊,连忙问“依君之言,我该如何?”

说客便得意洋洋,话锋一变,来句“我也无法,兄台还是早日逃生”云云,此乃“转”。

于是听者抱着说客大腿,求其千万勿去,说客牵着人鼻子走,方进入正题,无非是要你杀几个人,办几件事,发几万兵等等,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议妥良策后双方歃血为盟,引交杯酒,换结义物,写投名状,万事大吉,去也,此乃“合”。

子辛见浩然脸色不太好看,便也没甚耐心多听,提前入戏,装作骇然道:“君上何出此言?”

两人心意相通,浩然噗一声笑了起来。

龙阳君云里雾里,不知浩然因何发笑,只淡淡道:“如今六国合计抗秦,子辛浩然却胆敢出使大梁,可是把自己朝刀口上送呢。”

龙阳自来熟得很,“亲切”地把浩然也叫上了,后者微有不快,懒懒倚在屏风前,长脚架在案上,不予置答。

只听龙阳君又道:“周王室虽已式微,然而终究是正统;魏无忌蓄谋抗秦已久,此番决计不得善罢,两位还是趁早回咸阳,方能保全性命。告辞。”

旋放下茶碗,作势起身。

浩然与子辛异口同声,背书般念道:“万万不可!鄙人使命深重,还请君上赐我妙计,以解当下之危!”

“……”

龙阳君似乎感觉到被涮了,捏起兰花指,食指点着自己下巴,十分疑惑地看看子辛,又看看浩然。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龙阳君此来确是当说客,先前在浩然脑中十分模糊的局势现一经龙阳君解释,登时豁然开朗。

信陵君魏无忌位高权重,军功震主,自三家分晋后,极力维护韩、赵、魏之间亲密关系,赵国太后便是魏无忌之妹。当年窃虎符救赵一事,权威直逼魏君主,令安釐王难以容忍,遂起了削权之心。

然而战国四公子门下内有死士众多,外有五国党羽势力,绝非一般臣属可比,由不得你君主说杀就杀,于是魏国逐渐演变为安釐王对抗信陵君的局面。龙阳君是安釐王宠臣,此次来便是窥到合纵的一丝漏洞,要藉秦国之手,除去魏无忌。

而要除去魏无忌,就要令他战败,才方便魏安釐王兴师问罪。

浩然终于明白了,六国合纵第一次大败,史书上原因语焉不详,敢情都是这死人妖在搞鬼。

子辛听了半晌,道:“计是有理,然而要如何令魏无忌大败?”

龙阳君嫣然一笑,答道;“有周天子押阵,六国方能齐心发兵,师出有名,要令诸国军心分离,务必要先除去此名。如此一来,联军定是难以指挥。”

浩然倒不疑龙阳君的合作诚意,在国与国的纷争中,向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龙阳君的心头大患乃是魏无忌,勾结秦国,除去信陵君,选在此时确实是良机。

子辛想了想,答道:“可行。”

龙阳君又道:“本君早先与燕王喜疏通,这次乃是带着燕王之托前来,听说燕太子丹是钟太傅的首徒?”

浩然漫不经心道:“次徒。”

龙阳君点了点头,道:“师徒情深,太子丹质于秦已有三年,也该放回……”说到这里,龙阳君忽好奇道:“不知钟太傅首徒是谁?”

浩然答道:“首徒名唤姬发。”

龙阳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以为姬发是姬丹的族人,未知何许人也,子辛道:“放其归燕又如何?”

龙阳君抬眼道:“燕国大将乐毅退兵,六国联军只余五国。”

浩然不知为何,就是对这家伙瞅着不顺眼,纵然知道龙阳君之计十分合理,送姬丹归燕是里应,刺杀周天子是外合,计划无懈可击,估计历史就是这么酿成的。

但浩然偏生不想答应他,只道:“知道了,君上请回,待我考虑后再给答复。”

龙阳君“嗯”了一声,并不起身,只静静看着子辛。

子辛沉吟良久,开口道:“此计甚妙,浩然,就这么定了。”

浩然心头不爽,正要发作,龙阳君却抢着道:“轩辕大哥真乃高瞻远瞩之人,小弟敬佩有加,大哥来日……”

大哥小弟的称呼都出来了!

浩然腾的一声火起,听在耳中,只觉龙阳君与子辛一唱一和,心里蓦然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浩然把笤帚朝案上一拍,怒道:“知道了!送客!”

子辛吓了一跳,方知浩然怒了,忙不迭道:“送客!送客!”

龙阳君嘴角抽搐,完全不理解以轩辕子辛这等勇猛之士,为何会对看上去十足草包的浩然俯首帖耳。打量二人的眼神中多了分暧昧神色,遂恍然大悟,理解地笑了笑,道:“大哥是好男人。”接着施展凌波微步,告辞。

浩然还在郁闷,轩辕子辛送走龙阳君,打趣道:“先前不是你说要做些事的么?如今送上门来了,你又要赶人?”

浩然咳了几声,道:“他不过是借刀杀人,我不喜欢被利用。”

子辛驳道:“他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利用他?此计一成,即可解合纵之危,又能让姬丹归国,往远了看,若真除去信陵君魏无忌,嬴政灭六国再无对手……”

浩然不耐烦道:“就算除不掉,也能搞得魏国内乱。”

子辛莞尔道:“正是。”

浩然沉默了,片刻后道:“总之就是看他不爽。”

子辛驳道:“如何以貌取人?”

“……”

浩然炸毛道:“不说了,每次都说不过你!我滚了!”说毕起身,狠狠拉直衣领,走出院外。

子辛忙道:“爱妃又要上哪去?”

浩然正憋屈时听到这称呼,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寻邹衍,找喜媚下落。”

“孤不放心,与你同去。”

“算了,我自己去逛逛。”浩然没好气道,忽见白起站在院中,朝街外张望。

白起伸出一手,阻住浩然,木然道:“且慢。”

浩然道:“又怎么了?”

白起挠了挠头,认真道:“方才敢在狮子头上拍苍蝇的那位姑娘,十分英勇,却又是哪家闺秀?”

“???”

浩然一听之下,丈二姑娘摸不着头脑。

楞了半晌才想通白起说的是谁,遂深深吸了口气,运足狮吼功猛然吼道:“你才闺秀——!你全家都闺秀!”

旋挥出天马流星拳,把白起一拳击飞到天边,化为一颗璀璨的星辰。

邹衍之于魏,一如墨子之于韩,孔子之于鲁,商鞅之于秦,这四名战国时代最有名的宗师级圣人,俨然都成为了自己国家的保护神。

浩然随便问了个人,大梁百姓便指向城内最高的建筑——观星楼。望向他的目光充满诧异,显是奇怪居然有人不认识阴阳家。

浩然也不在意,循着街道一路走去,观星楼以木搭起,足有数十丈高,都是极其昂贵,坚硬的木料,并装饰得十分豪华。

浩然在观星楼远处停下脚步,见到一辆马车于楼前停下,车上一步三摇地走下一个人(妖),正是不久前才从秦使馆出来的龙阳君。

龙阳君正是安釐王御前大红人,无须通报便提着前襟,优雅上楼,临走还朝把门的小伙子侍卫抛了个媚眼。

浩然眯起双眼,想了许久,迈开步子,绕到观星楼背面,原地一个打转,四肢倏然舒展开去,混元真气浩荡,御风飞天,轻飘飘一跃,直飞数十丈高,飞上了观星楼顶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