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ONE ON ONE戰書

  1。我不會認輸的
  光潔的地面,燈光反射著一切,我狼狽踉蹌的模樣,同時,在走廊盡頭的兩道影子。
  「真難得,你居然願意陪我去看演奏會。難道你對音樂突然產生興趣的傳聞,是真的?」
  我猛地止住腳步。
  明熙妃穿著件玫紅的裙子,栗色卷髮別了朵玫瑰的發卡。她晃晃手裡光亮的皮包,鉛筆下巴揚起,眼角兒斜勾眼瞳卻迷霧重疊,如同夏日盛開的錦葵。
  就算身為女人的我都要看呆了。
  她把門帶上,看向靠在宿舍門口的高挑影子:「對了,聽說西高的男生向你挑戰?」
  然後我聽見一個聲音,幽靜如海面奏響的小提琴:「嗯。」
  咖啡色風衣,深色鉛筆褲,中筒靴。因為個子太高顯得風衣有點短,腿卻更細更長了。
  明熙妃踮著角幫他擺平了衣領:「走吧。」挽起他的胳膊,兩個人一起轉過身,正好對著我的方向。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想逃,感覺自己像個小丑一般無所遁形。
  好在,他們沒有注意到我,互相低聲說著話。挫風從我旁邊經過時,連飄過來的香水味道都是一個牌子的。
  我的身體晃了一下,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就要朝前逃,可是剛走了兩步,易麟朔清清淡淡的聲音:「路……老師?」
  帶了點嘲諷和輕佻的語氣。
  我瞬間猶如雷劈!
  認出來了嗎?原來……該被奚落的時候,怎麼也逃不掉啊。
  身體告訴我要快點逃,可是理智又告訴我要從容。我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儘管嗓音沙啞,卻格外淡定地問:「什麼事?」
  明熙妃皺著眉上上下下打量我,易麟朔朝我走過來,那睫毛比刷子還密長,被燈光打下一層陰影,一雙眼睛看上去一片黑,就像畫了眼線似的。
  他看向手中的腕表:「九點二十三分。」
  「……」
  「第一天任教就失職,這就是你作為『追蹤教師』的本分?」
  「易麟朔同學。你似乎搞錯了吧,『追蹤教師』是監督和約束你行為的,並不是幫你寫課業的。」我把拿著課業本的手往後面挪了挪,「課業我沒寫,我來就是想告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那這是什麼?」
  他伸了手就要去拿課業本,我飛快換到另一隻手上,他轉了方向來拿,我又換到另一隻手上。
  可是易麟朔長手長腳,不到兩個回合就被搶過去了。
  易麟朔捲起課業本,一端輕輕打在我的腦袋上:「口是心非的習慣改不了?」
  我的手不自然摸到自己的腦袋……
  好奇怪。
  今天的易麟朔態度好奇怪,說話的聲音好奇怪,就連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
  我眨了眨眼睛,一陣睏意,整個身體都好像朝前倒。一雙手及時拉住我的胳膊……或許奇怪的是我吧,我太睏倦。
  「路初菲?」
  眼睛睜不開。
  「醒醒。」
  「朔你去哪?演唱會……」
  「再說吧。」
  一件大衣落在我的肩頭上,易麟朔的手扶住我的肩膀,帶著我往前走。
  他的腿那麼長,我的腳卻直打拷,昏沉沉的身體怎麼也跟不動他的步伐。走了沒多久,我軟到地上,一雙手拚命拍打著我的臉。然後我感覺沉重的身體忽然飄了起來,好像被一個溫暖的東西包著,輕盈地向前飛。
  忽然撲面而來的風,讓我清醒了些。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在易麟朔的懷抱裡。
  「這是哪……」
  易麟朔垂首看到我,迷濛的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醫務室。」
  醫務室?我現在哪有錢看病!
  「不,放我下來。」
  「你在發燒。」
  「我知道,我剛吃過藥了,我不要去醫務室,你放我下來!你先放我下來再說!」
  易麟朔把我放到大樹下的石椅上。
  我雙腳一落地就要走,身上的大衣卻從肩膀上滑落下去。我拾起來,交給易麟朔,他沒有接,而是靠在石椅旁摸出一隻打火機玩著。
  我把大衣放到旁邊的石椅上,想了想,說:「謝謝。」
  「……」
  「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原因答應讓我做你的『追蹤教師』,總之,我會努力的。」
  「像這樣努力?」月光下飄零的樹葉旋旋自他身後落下,他隨意將課業翻開,目光停留在上面,好一會說,「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哪有亂七八糟一塌糊塗?!」我一把搶過來看。
  果然,答題的位置不對,字都斜到一邊,亂成一團,有的連我都不認識那是寫的什麼。還有幾頁紙上有我鼻血的痕跡。
  我的臉開始變紅,有些窘迫。
  易麟朔看著打火機上微晃的火焰:「我還以為昨天跟我對打的人,是一個具有勇氣的強者。」
  「……」
  「不是說要跟我ONEONONE?」
  「……」
  「那就拿出你的精神。」他勾起一邊嘴角,「不堪一擊的對手,我可是一點也不缺。」
  「我不是不堪一擊的對手!拿出精神?我會!」我極力撐大眼睛,「我會非常有精神地打敗你!所以你別得意了……就算你得意,也只有今天而已!」可惡,為什麼眼睛卻止不住的睏意。
  我用力別開腦袋,看著灰濛濛的夜色,看著在夜色中閃爍燈火的宿舍大樓。
  「那是最好。」
  易麟朔點頭,把課業本圈成筒狀插在風衣口袋上,轉身離開:「明天我會告訴你我們ONEONONE的內容,如果輸了,你就主動放棄任教『追蹤教師』……」
  夜色濃郁,他的大衣翻飛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又服帖地落下。我瞪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徹底從視野中消失,堅定發誓:我不會認輸的!絕對!
  2。自然界清道夫
  我覺得我的身體快殘了……
  回到宿舍,掃把和花輪表情奇怪地偷看我,鍋蓋也躲躲閃閃,最後在我疑惑的目光下,索性大著膽子問我是不是生活遇到了困境?要不要幫忙……
  「謝謝,不用。」
  或許我的臉色不對,花輪立即支吾著說:「對不起,我們完全沒有要傷害你自尊心的意思……」
  「謝謝。」再說這句話,我的聲音竟不那麼堅硬,「真的不用了。」
  一個從來都看不起你們的我,配得到你們的幫助嗎?原來所有人都是心底善良的公主,只有我是巫婆。
  洗了澡,放倒自己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看著天花板,我說:「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好像太唐突了。
  翻個身:「謝謝你們的關心,請問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彆扭!
  「你們介意我做你們的朋友嗎?」
  太拘謹了。
  「我們一起吃早餐吧……」
  ……
  該死,為什麼看似平常的事到了我這裡就這麼難?!
  起身,手才扶到門把手上,聽到外面傳來一陣笑聲:「哈哈哈,自然界清道夫,誰想出來的?好有創意,好適合她!」
  「是啊。看她不順眼好久了,老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拽樣,以為自己有多尊貴,別人多低賤。」
  「這上面說她還欠著學校的學費,是真的嗎?」
  「誰知道啊,校報裡寫的東西都真真假假,不過最近看她經常吃泡麵……好像真的很窮酸的樣子。」
  「你們兩個少說兩句好不好?」
  「怕什麼,她睡了,反正又聽不到……」
  後面壓低了聲音,卻還是不時發出幾聲高調的笑聲,從未有過的刺耳。
  我倒回床上,聽著那一陣接著一陣的笑聲,筋疲力盡……
  第二天起床去上課,才走出宿舍就聽到身後有人在喊:「喂,自然界清道夫!」
  我一回頭,身後的女生立即哄地散開。我往前走,身後又有人喊:「叫你呢,自然界清道夫。」
  「我看應該改名叫皇冠界清道夫吧?」
  「哈哈……」
  清道夫,什麼意思?!
  「世界上約有2300種蜣螂,分佈在南極洲以外的任何一塊大陸。」齙牙女不知道從哪兒出現,討厭的嘴臉說著讓我討厭的話,「最著名的蜣螂生活在埃及,有1~2。5厘米長,世界上最大的蜣螂是10厘米長的巨蜣螂……蜣螂,通俗點叫屎殼郎,以動物糞便為食,有『自然界清道夫』的稱號。」
  我咬住牙齒。
  齙牙女微笑了一下,露出那兩顆齙牙:「路初菲同學,我真好奇你是屬於哪一種蜣螂?竟能比巨蜣螂還大上百倍!」
  「讓開!」
  我今天沒心情跟她吵,一把撥開她朝前走,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女生攔住我的去路:「清道夫你蠻拽的嘛,我們馬鹿姐願意跟你說話,是你的榮幸。」
  齙牙女點點頭,一打響指說:「路初菲同學好像對自己作為清道夫的同類不夠理解,我們來給你惡補一下。」
  一個女生立即把一份報紙塞我手裡,另一個女生拿著一份同樣的報紙念了起來:「……清道夫只要發現糞便,便會用腿將部分糞便製成一個球狀,將其滾開。它會先把糞球藏起來,然後再吃掉。清道夫還以這種方式給它們的幼仔提供食物。一對正在繁殖的清道夫會把一個糞球藏起來,但是這時雌清道夫會用土將糞球做成梨狀,並將自己的卵產在梨狀球的頸部。幼蟲孵出後,它們就以糞球為食。等到糞球被吃光,它們已經長大為成年清道夫,破土而出了……」
  手裡的報紙中,一張我被揍得慘不忍睹的相片旁邊,是一張屎殼郎的特寫。
  標題更是刺人眼睛:
  路初菲=自然界清道夫
  路初菲欠學校巨額學費……
  路初菲發揮清道夫纏人能力,卻慘遭朔大人毆打。
  路初菲……
  此時齙牙女笑得那叫一個春風得意:「喂,你這只清道夫,藏了多少顆糞球?難怪你全身臭哄哄的,一接近你我就感覺有股難以忍耐的臭味!」
  我忍,一直忍……我忍不下去了!
  佛都會怒的!
  一把撕碎了報紙扔齙牙女的臉上,誰知道她不氣也不惱,響指一打,一張報紙又被塞到我手裡:「急什麼,這刊的校報有一萬份,還在加印中……我們爭取學校裡每個同學人手一份呢!你要撕?你撕得完麼?!」
  「低級、無聊、惡趣味!」
  我抬手要打她,她似乎早有預料,比我更快地拽住我的手腕:「SOGA,清道夫發火的樣子我似乎見過了。上次的虧你沒吃夠,還敢對我動手?!」
  「……」
  「有勇氣對朔大人死纏爛打,就要有覺悟承受這些你應得的『回報』,不是嗎?」
  眼鏡忽然被摘下來,勾在手指上,甩啊甩:「我看這玩意你也不用戴了,口罩也拿了吧!全校都目睹了你現在的尊容,還遮著幹什麼?只會更加讓人笑掉大牙!」
  「……」
  「哎,真是臭死了臭死了,我這是在幹什麼?居然在碰一隻清道夫!……姐妹們,走了。」
  眼鏡被丟到地上,齙牙女的鞋子從上面踩了過去,碎了。
  圍在附近好多的人,看著,笑著,指指點點。
  我盯著地上的眼鏡碎片沉默了三分鐘後,爆發:「你給我站住!我不會放過你的!」
  瘋了般地朝前追去,握緊的拳頭蓄勢待發。
  餐廳裡,一張張極長的桌前坐滿了就餐的學生,餐具澄亮,食物冒著香氣。在靠窗的長桌上位置特別空曠,僅坐著三個人:明熙妃、齙牙女……和易麟朔。
  我剛一衝進去,所有正在吃飯的人都整齊地回頭看我,有一些忍不住發出笑聲,嘈雜的議論聲也擴散開來。
  「埃,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吧……」
  「哪個?」
  「自然界清道夫。」
  「啊,就是她啊……」
  明熙妃夾了一塊肉,嘴角有著隱約的笑意,放在在易麟朔的盤中。齙牙女坐在明熙妃身旁,給明熙妃盛了碗湯……
  我走過去掄起一張椅子就朝齙牙女砸去,幸好她閃得快,椅子撞在桌子上,餐盤掃落了一地。
  湯水濺在齙牙女的身上,她的手裡還抓著一個勺子:「呀,清道夫你瘋了?!」
  我什麼也沒說給了她一耳光,揪起她的衣領:「把報紙收回去。」
  齙牙女被那突如其來的耳光打懵。
  我吼:「把報紙通通收回去!——!!」
  齙牙女回神過來,揮手也給了我一耳光,揪住我的頭髮:「臭三八!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我也急紅了眼:「就打你了!齙牙女,姑奶奶我今天就打你了!」話音剛落,又是沉悶的一耳光掃她臉上。
  齙牙女這次不懵了,反應特激動,「啊」地叫了聲朝我撲過來。地上全是湯汁,打滑的我摔倒在地,順便撞到身後的餐桌。
  一時間,盤子杯子落地聲不斷。
  這時明熙妃放下筷子,雙手疊在尖翹的下巴上,目光專注地望著對面的易麟朔:「西高那邊的人怎麼樣?你打算應戰?」
  易麟朔頭也沒抬一下,叉了塊牛肉放嘴裡:「嗯。」
  「什麼時候去?」
  「下午一點。」
  「那下午的課你肯定不會去上吧?」
  「不用,解決他們只要半小時。」
  ……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麟朔和明熙妃把飯吃完了,學生會的人也到了,把我和齙牙女拉開。我打得正爽,即便被拉著,還是用腳狠狠踢著對方。
  3。就算是朋友了
  就在這時,玻璃的餐廳門忽然被打開。安崎墅快步走進來,身後跟著幾個卡門。
  黑色的制服外套,瘦瘦長長的毛衣,微插口袋的手隱約露出白色的手套。他的臉色從容,沒什麼表情,嘈雜的餐廳在這一刻出奇安靜,沒有一雙眼睛不在注視他。
  安崎墅朝我走來,邊走邊把手套脫下,丟給身後的卡門接住……
  我滿臉污垢地坐在地上,小腿和手臂被摔碎的瓷器割破了幾道口子,頭髮散亂,衣衫不整。安崎墅遞給我一隻手的時候,我的鼻子突然酸得不行……
  我沒有接,他卻俯身要抱起我,我大叫:「別……髒……」
  白色的毛衣立即染上了一團污漬。
  可是安崎墅毫不在意,把我抱到餐廳的沙發上,脫了身上的制服披我身上,摸摸我的腦袋:「你等等。」
  所有停頓在我身上的視線很快跟著安崎墅的腳步掠過,我也奇怪地看過去。
  安崎墅走到一張桌前——
  飯後的易麟朔正在喝湯,從這個角度只看得到他側過去的小半邊臉,光芒閃耀在他耳邊,十字架耳綻放了一絲精光。
  下一秒,他的領子被安崎墅揪了起來,一記悶聲的拳頭同時砸在他的臉上。他的身體向一旁倒去,安崎墅的手鬆開,他跌下椅子。剛爬起來,迎面又是揮過來一拳。
  就在大家以為要打起來並且發出驚呼聲的時候,安崎墅收了手,身後有個卡門遞了面手巾過來,他接過,仔細擦拭了手指:「為什麼不還手?」
  易麟朔沒說話,視線盯著桌面。
  這時癱在地上的齙牙女爬啊爬,在地上扮可憐:「國王,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幹的!你千萬別責怪朔大人……」
  安崎墅的視線看過去,齙牙女立即消音了。
  我看到齙牙女那張臉就來氣,跳下沙發衝過去要打她,安崎墅攔著我。
  「別攔著我!滾開!我今天一定要打死她!」
  安崎墅把我落在耳邊的一縷發勾到耳後,笑笑說:「你那點力氣,還是留著打我吧。」
  我一愣……
  所有的人都震驚。
  然而安崎墅下一句話,更是令整個餐廳的人震驚:「別太狠了。」這是對著他身後的幾個卡門說的。
  「是。」幾個卡門立即應聲把齙牙女拖了出去……她嚇得甚至連叫喊聲都沒有。
  安崎墅把制服外套又披在了我身上,牽住我的手。
  離開前我無意識地看了下易麟朔,發現大理石桌面由於被擦得乾淨反光,清晰地映著天花板。而餐廳的天花板,竟是一塊塊大鏡子組成。所以哪怕在桌面上,也可以看到天花板照著的人……
  易麟朔的頭頂,漂亮的亞麻色頭髮,白玉雕琢的鼻樑。印在明鏡的天花板上就像一幅畫。
  他剛一直盯著桌面,是在看什麼?
  走出餐廳後直接去了醫務室。
  我發現來了這個學校後,醫務室就是我的另一個家。
  安崎墅剛把我佈置好,那些卡門就風塵僕僕地趕來了,手裡提著好多份打包好的食物。安崎墅命人在病床上放了個架子,食物全擺在架子上。
  我的確餓壞了,也好久沒有聞過這麼香的食物。
  我看看安崎墅又看看食物,本來還在裝矜持,安崎墅把筷子放我手裡,自己拿了個盤子,把肉食和甜瓜切成一小份一小份,轉而全放到我盤子裡。
  空氣裡有股壓抑的沉寂。
  我咬住筷子:「怎麼,你不吃嗎?」
  安崎墅搖搖頭。
  「剛……謝謝你了。」很彆扭的口氣。
  安崎墅繼續切肉食。
  「你不要去上課?我一個人可以的。」
  安崎墅給我盛湯,卻在看見上面飄著的蔥沫皺眉,細心地一點點剔出來。
  我的內心好像有某根弦被撥動了……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藍莓汁?怎麼知道我不吃蔥沫?為什麼要這麼幫我?為什麼要為我難過?為什麼要對我好……我這麼一無是處……
  再也忍不住了:「說句話?」
  安崎墅放下叉子,第一次抬頭看我。我這才看到他正面的臉,很憔悴,眼睛裡也有突兀的血絲……欲言又止,摸摸我的腦袋,整整我的衣領,最後握住我的手:「疼麼?」
  我咬住唇。
  安崎墅的嗓音嘶啞著,握著我的手加了力道:「……以後對自己好點。」
  我飛快朝嘴裡塞了團米飯,點頭。
  「按時吃飯。」
  點頭。
  「多交朋友。」
  點頭點頭。
  「不要逞強。」
  使勁點頭點頭點頭。
  「路初菲,我不允許再見到你這麼虐待自己。」
  ……
  好久沒有感受過的溫暖,已經以為離我很遙遠了。從來沒有想過,在冰冷漆黑的世界裡,第一次溫暖我的人會是大黑樹。
  我將嘴裡機械嚼動的最後一點食物吞下,傻傻抬起頭,問:「那……我們這就算是朋友了?」
  安崎墅溫馴的視線望著我,海天一般。
  「算不算?」
  「算吧……」
  天有些起風,還飄起了細雨。離開醫務室,經過學校佈告欄的地方,我下意識停住腳步,朝那邊走過去——
  果然,櫥窗口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已經被清場過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報刊社豈不是要解散了?」這時,兩個抱著一摞報紙的女生慢慢朝這邊走來。一個很憂鬱,一個很氣憤。
  「國王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說停刊就停刊?」氣憤的那個咬住牙齒。
  「當然啊,『皇冠』他老大嘛,當然他說了算。」憂鬱的那個垂頭喪氣。
  「我就不懂了,我們弄我們的報紙,他當他的國王,有什麼衝突?!」
  「誰知道啊……這刊的報紙還發了哪幾個班?折騰一上午我都累死了!」
  「噓,別法牢騷了,被那群可怖的學生會幹事聽到,我們非得完蛋……」
  「帶著憂鬱的臉」和「帶著氣沖沖的臉」,兩個女生抱著那厚厚的一摞報紙經過我面前,朝拐彎口的樓道走去。
  我的心緒越發沉重,轉身,猛地看到不遠處的告示牌下站了個人。
  因為下雨而微有薄霧的天,他穿著豎領的上衣,深色的褲子,一步步朝我走來,神情是清高而淡漠的:「準備應戰了麼?」
  我一愣。
  「ONEONONE。」
  「明天我會告訴你我們ONEONONE的內容,如果輸了,你就主動放棄任教『追蹤教師』……」
  握緊拳頭,儘管還在咳嗽,我卻揚高下巴說:「準備好了!怎樣?!」
  他丟給我一張「戰書」,一如出現時那麼突然地在雨霧中離開。
  回到宿舍後仔細研究易麟朔給我的「戰書」,發現裡面的條例很奇怪:
  比如他每天的晨跑跟我ONEONONE,如果我少於他跑的圈數,就算輸;比如他的一日三餐跟我ONEONONE,如果我少於他吃的食物,就算輸;比如他的成績跟我ONEONONE,如果我考的分數低於他,就算輸;比如他的精神跟我ONEONONE,如果感冒發燒的那個人,就算輸;比如他的強勢跟我ONEONONE,如果被人欺負的那個人,就算輸……
  這些東西比起來有意義嗎?
  易麟朔,果然也是怪胎一個。
  4。芹菜大蒜苦瓜
  於是,自接到「戰書」以後,除了每天早晨的跑步我會輸,病簍子的身體不時感冒發燒我會輸,其餘我都能全力以赴勝利。
  因為每天都會起很早鍛煉,又加上按時按量吃飯的緣故,身體越來越有抵抗力,臉色也越來越紅潤健康,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更是痊癒。
  次日早晨,晨跑完,氣喘吁吁的我跟易麟朔一起進餐廳用餐。
  易麟朔點了一份煎蛋和咖啡,早餐他吃得很少,可每次都會給我點很多:肉排、煎蛋、甜品、蔬菜外加一杯牛奶。
  第一次吃這麼多的時候,差點把我撐死,用一句誇張的話形容「食物都滿到脖子上,隨時彎腰都會吐出來」。現在好了,胃被撐大了,塞的東西多了,吃少了反而會餓。
  我正吃著盤裡的食物,餐廳推門被推開,幾個女生穿著新發的制服走進來,白襯衫褶皺裙,都沒有穿襪子,一雙雙美腿光在空氣中。
  夏天到了……
  可是我昨天稱體重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足足肥了四公斤!
  我放下叉子,瞅到吃完的易麟朔要點煙:「我吃夠了。」
  易麟朔的眉頭很快就皺起來。
  我說:「『戰書』裡不是寫得很清楚?我少於你吃的食物份量才算輸,我現在已經吃得比你多!」
  「哦。」他彈了下煙灰,面無表情,「那就再加一條:浪費食物者輸。」
  「易麟朔,你把我當豬?豬也吃不了這麼多!」
  「今天以前不都是這份量?」
  「我胖了整整四公斤!」
  「……」
  「我才一米六三,現在居然有九十六斤了!」
  「那不挺好,你希望自己像晾衣棍風吹就倒?」
  「你呢?」我指指他的餐盤……我的食物份量起碼是他的三倍!
  易麟朔右手夾著煙,手肘撐在桌上,拖腮:「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尖尖的下巴,精緻的眉目,倒映在光亮的桌面上。附近餐桌上,頻頻有女生回望。
  我不相信地問:「以前都不吃?」
  「嗯。」
  「從來不吃?」
  「嗯。」
  「那現在為什麼又吃了?」
  易麟朔臉色有些不自然,看了下窗外,好久才回過頭,見我仍定定看著他,伸手把我面前的肉盤拿過去。
  我一愣,易麟朔略垂的首,額前的發輕輕覆在眉目上:「一人一半。」
  ……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手工藝課,我最討厭的科目。要做一個蛋糕,我看著一堆的東西正在發愁,聽見幾個女生的交談:
  「……什麼?朔大人的生日?」
  「嗯,這節課本來是明天下午上的,我們特地求班長換過來。」
  易麟朔的生日?今天?嘁,是不是他生日關我什麼事!
  可等我反應過來,我的手已經跟著老師說的步驟在動,耳朵也聚精會神地在聽:
  「你們打算做個什麼樣的蛋糕送他?」
  「聽說朔大人喜歡吃甜食,奶油是最好的調味料……」
  「嗯,Bingo!不過,我聽說他喜歡吃的是甜中帶苦的甜食,比如苦瓜之類的。」
  「苦瓜?真的假的?!」
  「是啊,帥哥就是比較個性,區於常人!蛋糕裡面夾一些芹菜啊大蒜之類,更是他的最愛。」
  我支著耳朵仔細地聽著,忽然一個女生轉頭過來,笑瞇了眼看著我:「你是朔大人的『追蹤教師』,他的口味你最清楚了,是吧?」
  十幾雙眼睛立即都看向我。
  我茫然地眨眨眼睛:他喜歡甜食?不可能,從來不肯喝牛奶的人。苦中帶甜的甜食……也許,他喜歡喝咖啡。
  選材料的時候,我還是根據那些女生的意見拿了苦瓜、大蒜和芹菜。「細菌」們是最瞭解易麟朔的群體,跟著群眾的路線走,絕對沒錯。
  只是等蛋糕從烤箱出爐時,我再次迷茫:易麟朔的生日關我屁事,我做了這蛋糕幹什麼?!自己吃……?
  不喜歡芹菜苦瓜和大蒜。
  算了,做都做了就送他吧!這些日子天天生活在一起,而且作為他的「追蹤教師」,送個蛋糕沒什麼不對吧?!
  問題是,他會收嗎?
  依照他的性格,90%會扔掉。
  下午最後一節體育課,我偷偷回到教室,拉開易麟朔的抽屜,一堆包裝精緻的蛋糕掉出來,嚇了我一跳。
  搞什麼啊,那麼多人送他生日禮物,一個個往回撿,外面突然響起腳步聲和說話聲——
  「朔,你站住!」
  「為什麼來找我?」
  「因為……因為你只是跟我分手,卻沒有說過你不愛我!」
  「……」
  「以前,我總是喜歡問你愛不愛我。其實每次問出來,我比誰都害怕你的回答……」明熙妃哽咽的聲音,「我不是怕你不說愛我,我是怕你說不愛我!」
  「……」
  「可是,每一次你都敷衍過去了。朔,你不想傷害我,是因為你還心疼我……你心疼我,是因為你還把我放在心裡!」
  易麟朔說:「放手!」
  「不要,不要!」透過窗口,我看到明熙妃抓著易麟朔的手,整個人都悲傷地蹲在地上,一個鴕鳥的姿勢。
  易麟朔抽著手,剛從球場下來的他,頭髮上臉上都滴著汗水。
  「我不愛你。」
  明熙妃僵住。
  易麟朔說:「如果只有這樣才會死心:我不愛你,放手!」
  明熙妃僵了好一會,繼續搖頭:「你不愛我?你不愛我也沒關係!因為你同樣不會愛上別人。朔,以後我都不問煩人的問題,只求你……不要跟我分手,不要丟下我……」
  就在這時又有腳步聲從拐彎的樓道響起。
  易麟朔用力一甩,明熙妃驚慌鬆開手,易麟朔往教室裡走進來,正好撞到門口的我。
  偷看到這麼尷尬的場景,我……我……
  我驚呆了!
  易麟朔的表情一臉麻木,臉上全是撲簌而落下汗珠。他盯了我好久,伸出右手,推開我的肩膀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我在原地呆了好一會,然後就聽到放課的鈴聲破空響起。
  易麟朔拿起椅子上掛的外套,又走回我面前,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走吧。」
  午飯的時候我的腦子一直是放空狀態,但易麟朔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點的自己那份東西比平時多,吃的也多。他吃食物的樣子真是極致優雅,餐具自備,從不用筷子,哪怕是青菜也要切開來,只吃葉子的部分。
  他的食物都空一半了,我還沒怎麼動。
  易麟朔忽然抬起頭來:「這是什麼?」
  我一愣,看到被我丟到餐桌上的蛋糕,剛剛一直在胡思亂想,導致忘記了它的存在。
  透明的塑料袋裝著,想說成別的東西也不好:「哦,是蛋糕……上午的手工藝課做的。」
  「嗯。」
  「你喜歡吃蛋糕嗎?」
  「可能。」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什麼叫「可能」?!
  我想了想,把蛋糕推過去:「那,給你吃。」
  易麟朔竟沒有拒絕,接過去,拿在手裡看了又看,最後指著透明塑料袋裡的蛋糕問我:「這什麼?」
  「芹菜大蒜……和苦瓜!」
  易麟朔的眉頭一緊,放下。
  我看出端倪:「怎麼?不喜歡吃?」
  他沒有說話,可是越來皺越緊的眉毛,甚至有些嫌棄的眼神,分明顯示著「我最討厭芹菜大蒜和苦瓜」。
  「怎麼可能,可是那群細菌明明說你——」我一時口快,轉眼看到易麟朔晶亮望著我的眼神,及時閉上嘴。是我上當相信那些女生說的話,我這個笨蛋——這世界怎麼可能有人喜歡吃「芹菜大蒜苦瓜」的蛋糕?!
  「怎麼不說完?」
  「沒什麼。」
  「……」
  「我就是覺得『芹菜大蒜苦瓜』比較適合你!」頓了頓,我撇開頭,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嘴巴說了一句話,「喂!生日快樂!」
  易麟朔一愣,眉毛展開,把蛋糕收入大衣口袋裡的同時露出一個含義極其豐富的笑。很清淡,卻絕對撩人。

《喂,有種ONE ON ONE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