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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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舟始終不知道韓露的存在,她曾經多次問過我,在她之前我和幾個女孩好過,我當時斬釘截鐵地說,一個也沒有。周舟說她不相信,我說情況就是如此,她讓我實話實說,並說自己不會計較前嫌的。我說既然你不計較前嫌為什麼還要盤問,她說看來你還是有,快告訴我,你一共和幾個女生好過,我依然一口否認說,真是一個都沒有。周舟窮追不捨,繼續發問,我死纏濫打,堅決否認。到了最後,我們都累了,便摟在一起倒頭睡去。
  一覺醒來後,周舟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和幾個女孩好過?」
  「一個也沒有,真的!」
  「我不信,你高中是怎麼過來的?」
  「混過來的。」
  「你既沒有好好學習,又沒有好好戀愛,你是怎麼能把高中三年混過來的?」
  「瞎混唄,一眨眼就畢業了。」
  「你不許騙我,我已經告訴你了,你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
  「沒騙你,你也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行了,別說了,你接著睡吧!」為了避免周舟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在她醒來後哄她再次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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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學前幾天,韓露對我說:「明天我就要回上海了」。當時我正坐在沙發裡抽著煙,聽到這個消息感到很突然。
  「什麼時候的火車?」
  「這次我坐飛機回去,我忍受不了漫長旅途的煎熬。」
  「自己走?」
  「和爸爸一起走,他正好去上海出差。」
  「用我去送你嗎?」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悄悄地走。」
  「回去後有什麼打算嗎?」
  「不知道。」
  我抽完那根煙後,韓露說:「你走吧,一會兒我父母就回來了。」
  我再次感到意外,這是韓露在這些天裡第一次主動要我離去。我不解地看著她。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你和我的關係。」韓露感覺到用詞不當,立即補充,「其實我們也沒有什麼關係。」
  的確如此,我和韓露的關係只能稱之為同學,這些天裡發生的事情不足以說明什麼。我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我還沒看過你女朋友的照片呢!」韓露坐在我的身後說。
  「沒什麼可看的。」
  「可是我想看。」
  「我沒帶在身上。」
  「沒關係,等我下次回來你再給我看。」
  「好的。」我不知道是否該說些祝她再找個男朋友之類的話,只說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韓露站起來送我。當我正要打開門的時候,韓露從後面緊緊抱住我,臉貼在我的背後,那一刻,我將伸出去開門的手縮了回來,我們定格在門口,我感到韓露正在抽搐。
  我轉過身,左手攬住韓露的腰肢,右手撫摸著她的臉龐。片刻後,韓露擦去臉上的眼淚說:「好了,你走吧。」
  我輕輕地吻了一下韓露的額頭,轉身走出房門。出了樓道,迎面撲來的冷空氣並沒有使我平靜,不知韓露是否正站在窗前,看著我遠去的背影。
  我沒有回頭向窗口張望。
  這個冬天北京很冷,既使在春節過後,行人們仍穿著厚重的羽絨服,鱗次櫛比的建築物靜靜地聳立在道路兩旁,車輛如水般穿梭不止,光禿禿的樹木包裹著深褐色的樹皮,道路旁的鐵柵欄已經油漆斑駁,等待著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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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舟回到北京恰與韓露離開北京是同一天,面對著滿心歡喜向我走來的周舟,我思如潮湧。寒假發生的事情讓我有種恍如隔世之感,這一切好像是一場夢,我對眼前的事情產生了幻覺。
  「想什麼呢?」周舟挽住我的胳膊問道。
  「想你呢!」我隨口應道。
  「哪兒想?」周舟笑問
  「哪兒都想。」
  「真的?」
  「真的!」
  開學前,我再次坐到補考複習班的教室裡,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楊陽、齊思新、趙迪和陳銘等人。這門課是機械原理,老師姓李,一個30多歲的在讀博士生。他的臉龐可以用滿面紅光來形容,青春痘和酒糟鼻遍佈在他那張並不幅員遼闊的臉上,此老師瞇著一雙未婚青年常有的色瞇瞇的眼睛,裡面充滿了對女性的探索慾望。
  此老師屬於典型收禮不辦事的人物,他收了我們每人80元錢的報名費,卻不肯透露一點考試題。在這三天的補課裡,他只是將課本從頭到尾簡略地講述了一遍,讓我們這些把希望寄托在補課班的學生大失所望。這種感覺有點像老光棍花錢看脫衣舞表演,卻沒有想到,舞台上的艷麗小姐在扭動了半天腰肢後,脫下的竟是外衣。
  李××在最後一堂課上說:「同學們,還有什麼疑問請提問。」
  楊陽站起來說:「老師,您能不能給我們講一些緊扣考題的內容。」
  「我已經說過了,考試範圍不會超過我所講過的內容。」
  「這個範圍太大了,複習不過來。」楊陽說。
  「那你這兩天就不要睡覺了,抓緊時間複習吧。我想你上80分有一定困難,但及格還是可以的。」
  「我的目標是及格就夠了,可我現在的水平連一分都拿不到。老師,我身體不好,不能缺覺。如果頭天沒睡好,我第二天就會頭暈耳鳴,噁心乾嘔,心跳加速,血壓升高,這病我從小學就有了,一直沒治好,大把大把地吃藥,比飯吃得都多,就是找不著病根兒。」
  「你不要強調這些客觀因素,學習是你自己的事,你們自己不學,我也沒有辦法。」
  「老師您高抬貴手,給我們一個通過的機會。」
  「機會已經給你們了,是你們自己不好好珍惜。為什麼期末考試,全班那麼多同學都及格了,偏偏就你們幾個沒過?」
  「當時我們比較幼稚,思想不成熟,沒有認真對待。」楊陽擺出一副懺悔的樣子。
  「我看你們現在也沒有認真對待,後天就考試了,書還跟新的一樣,你們整天幹什麼呀!」
  「老師,我們想請您點中要害,考試題是您出的,您能不能告訴我們都考哪些內容。」
  「試題是我出的,但我現在一時想不起來。」
  「您再好好回憶一下,當時您想考什麼,不想考什麼?」
  「好像都想考。」
  「啊?都考!這也太多了吧,這麼厚一大本書!老師,我幫您回憶回憶,譬如說這道題考不考?」楊陽指著書中的某道例題問。
  「考試內容全在書裡,你們把書看懂了就能過了。」李××繼續說著廢話。「老師,下次補考是什麼時候?」我問道。
  「下學期。幹什麼?」李××疑惑地問。
  「我們現在就回去複習,為下次補考做準備,這次考試恐怕沒戲了。」
  「自暴自棄對你們沒有好處!」
  「如果我們現在還沒有自知之明,那才是愚蠢。」我辯解道。
  「你們可以複習嘛,畢竟時間還是有的。」
  「可是我們能力有限,跟您實話實說了吧,對這門課我們現在還是一無所知。」
  「你們為什麼會這樣,就是因為一些不負責任的老師對你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加上你們自己放任自流,不思進取,才造成現在這個樣子。我這是對你們好,培養你們自身的能力,以便將來使你們順利地走上工作崗位。到那個時候,你們會感謝我的。不過我並不求得到你們的感謝,只要你們心中記得今天我對你們說的這番話就可以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
  我不敢相信這番話竟會出自一個30多歲的青年教師之口。
  「好了,你們自己看書吧!」李××看見陳銘舉手提問,便快步走到她的身邊,俯下身子,幾乎是臉貼臉地繪聲繪色地給陳銘講題。
  這門課考試的時候,我的腦中一片空白,無所事事地看著李××在考場內走來走去,並不時地站在陳銘身旁看她答題,還用手在她的卷子上指來指去,及時點出陳銘卷子上的錯誤。
  最後,期末考試是43分的陳銘,居然在補考中獲得86分的成績。齊思新、趙迪等幾名男生的名字頗為女性化,因而也受到李××的青睞,他們順利通過,而我和楊陽再次雙雙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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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學的第一天,我在改過自新的激勵下於早7:00穿衣起床。洗漱之後,我和周舟吃了一頓近半年來我在學校的第一頓早餐。為了保證課堂上的精力充沛,我特意在吃完一個雞蛋後又買了一個雞蛋。在我剝開第二個雞蛋皮的時候,我想,如果我今天不認真聽老師講課的話,我不僅對不起下這個蛋的老母雞,也對不起這個尚未孵化出生命便被煮熟的雞蛋,對不起飼養場的工人,對不起給我錢買雞蛋吃的父母,對不起養育我父母的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對不起共產黨領導下的改革開放給人民帶來的幸福生活和祖國的大好形勢……吃完雞蛋,我和周舟在相互勉勵新學期要有新氣象後,背著書包奔赴各自的教室。
  我頗為欣賞大學的課程設置,每門課程只需學習一個學期,前面的功課學得再糟糕,也不意味著無法在日後的學習中取得優異成績,很有利於我隨時可以在每學期初給自己樹立本學期一定會把功課搞好的信心。今天早上,我睜開眼後,便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反覆叨念這句話。
  第一節課是工程材料,老師是一個剛剛畢業的青年女性,年齡至多大我們五、六歲。我拿出筆記本全身心地投入於聽講中,跟隨老師認真抄寫筆記,一時間竟然忘了對這門課產生一見鍾情式的厭惡。
  專心聽講可以感覺不到時間的漫長,在我意猶未盡之時,下課的鈴聲已經在耳邊響起,我不情願地放下手中的筆,匆匆忙忙地去廁所小便。早上我喝了一大碗豆漿,現在這碗豆漿經過一節課的消化吸收,到達了它的最後位置——膀胱,給我造成內急。
  小便完後,正巧碰見楊陽迎面走進來,他問我:「帶煙了嗎?」
  我在感慨楊陽新學期為何還是如此一副德行的同時,掏出煙,並且給自己點上一根。
  楊陽說:「我看你上課聽講挺認真的。」
  「對,這學期我要努力學習。」
  「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我這是發自內心的,你也趕緊迷途知返吧!」「真正執迷不悟的人是你,老師抄的筆記在書上清清楚楚地印著,一字不差。」
  「真的?」
  「沒騙你,不信你回去看書。」
  抽完煙,我回到教室對照了筆記和書中內容,果然一模一樣。我仰天長歎道:「我費他媽這麼大勁幹什麼!」
  第二節課,我便不再抄筆記。我注意到原來老師是先低頭看一眼書,再將書中內容抄到黑板上,同時以朗讀課本算作講解,與其這樣聽講不如自己回去看書。我頓生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剛剛樹立起的好好學習的願望受到了莫大諷刺。我看了一眼楊陽,他正望著窗外走神兒,也不知道他在遐想些什麼。全班同學都意識到老師的講課是毫無新意地對課本的複製,沒有幾個人在聽她講課,連張超凡都爬在桌子上自己看書。
  我趁老師轉身在黑板上抄課本之際,從後門悄悄溜出,沒走幾步就聽見後面有人叫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楊陽,腋下夾著書包。
  「你丫走怎麼也不叫我一聲。」楊陽追上來說。
  「我怎麼知道你也要走。」
  「我什麼時候不想走過?」聽這個老師講課真沒勁。
  「你聽哪個老師講課有勁過?」
  「還真沒有!」
  我和楊陽走在空蕩蕩的樓道,不時有教師們的高談闊論從某間教室傳出,還有的教室傳來學生在底下如蠅般嗡嗡的聲音和老師站在講台上聲嘶力竭的喊聲:「靜一靜,靜一靜!同學們,我們現在是在上課,請你們認真聽講,不要喧嘩。」嗡嗡聲立即消失,三秒鐘後,嗡嗡聲再次從這間教室傳出。
  這時,另一間教室中傳來一個讓我熟悉又厭惡的聲音,我和楊陽走到門口一看,原來是李××老師又在這裡誤人子弟。我們覺得現在是報他使我們二度沉船之仇的時候了,我和楊陽經過一番商量,決定讓他遺臭萬年。我們站在這間教室門口,我高呼一聲:「李××!」楊陽大喊一聲:「傻逼!」我緊接著又喊一聲;「李××!」楊陽再次呼應:「臭流氓!」
  此刻,李××正在繪聲繪色地給學生們講課,由於今天是開學第一天,他第一次給這個班的學生上課,黑板中間位置突出地呈現著白粉筆寫出的三個大字:李××。這一定是他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寫上去的。
  很顯然,下面的學生一定會通過黑紙(黑板)白字得出結論:被我們罵作傻逼和臭流氓的那個人就是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這位人民教師。
  李××聽到我們的奮力喊叫後,先是身體一陣痙攣,腦袋似乎一下子憋大了許多,臉漲得通紅,酒糟鼻和青春痘被底色襯托得不再鮮明。他把課本向身後一扔,怒髮衝冠地一個箭步衝到門口,大有要將我和楊陽當場擊斃的氣勢。但我們早在他開門之前,就已經消失在樓道的拐彎處。我們瘋狂地躥下樓梯,身後還有「有種的別跑,明人不做暗事!」的吼叫聲傳來。
  逃出教學樓,心情異常舒暢,我們人手一支煙走在寂靜無人的校園裡,一個嚴重的問題出現在我們的頭腦中。我們還沒有通過李××的課,如果被他知道是我們辱罵了他的話,他定會有仇必報,無論我們將來的試卷答得多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在試卷上寫上58或59這樣的噁心分數,讓我們遺憾終身。
  這個念頭一直纏繞在我們的頭腦中近一年,好在一年後李××從學校的教師隊伍中消失了,不知道是他另覓高就,遠走高飛了,還是他的罪惡品質被人揭穿,學校為民除了害。總之,李××的離去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就像當年人民剷除了四人幫。我和楊陽受到莫大鼓舞,半年後,我們輕而易舉地通過了此課的考試。
  第三、四節課是體育,我選修的項目是健美,這主要出於周舟的意願,她希望我通過一個學期在槓鈴中的摸爬滾打,一改往日的弱不禁風。我曾多次開導周舟說:「是不是爺們不體現在身體是否彪悍上,關鍵是要有一種精神,空有一番傻力氣頂多算是一屆莽夫。」但無論我如何勸說,周舟仍舊執意要我去練健美。她說,你如果真是一個老爺們,就不要為這麼一點小事爭來爭去。事已至此,為了給周舟作出我的的確確是老爺們的表率,我只好硬著頭皮去練健美。
  健美老師是一個年近五十的小老頭,他在課上向我們閘述了自己制定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健身計劃,其核心思想是,男人練健美就要練得肌肉發達,這個過程就好像是焊接鐵管。首先,要高強度練習,這樣容易造成肌肉撕裂,如同一根完整的鐵管從中間斷開;然後,在肌肉撕裂的當天,要多吃水果、蔬菜、雞蛋和肉類,這樣有利於為肌肉撕裂部位的組織再生提供足夠的營養,此過程又如同將兩截斷開的水管焊接在一起。下面的這個比喻就是該老師理論思想的精髓之處:水管的焊接處總是要比其他部位粗一些,也就是說肌肉的撕裂處通過組織再生會變得強壯,這就是肌肉發達的奧秘所在。
  聽到這些類似江湖朗中的理論後,我對自己未來的體形徹底失去了信心,如果周舟知道我將以何種方式訓練肌肉的話,她一定會比孟姜女還要痛苦萬分。我現在終於能夠理解,為何此老師的脖子比下巴還粗,說話吞吞吐吐,已經不能做到言達其意了,我們聽他講話只能夠充分展開自己的想像力去盡量領會精神。這種現象證明他正在把自己往老年癡呆的方向訓練。
  此老師還說,期末考試內容中的一項就是把衣服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後站在全班同學面前讓大家評論你的肌肉是否發達,老師根據大家的評論打分。為此,我平日裡經常赤裸裸地站在周舟面前,問她:「你看我的肌肉還不錯吧!」周舟捏著我的胳膊說:「挺好的,全是疙瘩肉。」
  考試還有一項內容是臥推槓鈴,誰推的槓鈴重誰的分就高。我沒有刻意去進行此項訓練,因為臥推槓鈴鍛煉的是胸大肌,我曾親眼目睹與我一同上課的一個男同學把胸大肌練得在鬆弛狀態下好似婦女的Rx房。
  此項考試前夕,我回家住了一個星期,讓我媽給我燉了一大鍋牛肉,足足地吃了七天。這七天裡,我盡量減少大便次數,以便充分積攢能量。考試的那一天,我不僅憋了一身力氣,還憋了一肚子的屎。我推起55公斤的槓鈴,堅持了5秒鐘,勉強過關。老師在一旁激勵我說:「再多堅持一秒。」可我還是頗令老師失望地放下了槓鈴。如果不是我擔心繼續用力的話,屎就會湧出身體,再多堅持2秒鐘也是沒有問題的。

《草樣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