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邁《湘春夜月》原文+賞析

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

可惜一片清歌,都付與黃昏。

欲共柳花低訴,怕柳花輕薄,不解傷春。 

念楚鄉旅宿,柔情別緒,誰與溫存!

空樽夜泣,青山不語,殘照當門。 

翠玉樓1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搖蕩湘雲。 

天長夢短,問甚時、重見桃根2? 

這次第3,算人間沒個並刀,剪斷心上愁痕。

【註釋】

1翠玉樓:即前文「楚鄉旅宿」。

2桃根:出於東晉的《桃葉歌》:「桃葉復桃葉,桃葉連桃根。相憐兩樂事,獨使我慇勤」,後詩詞中多代指意中人。

3這次第:「如此種種」的意思。

【賞析】

黃孝邁的詞流傳很少,但他的詞的確寫得「風度婉秀,真佳詞也。」(萬樹《詞律》)

《湘春夜月》這個詞調,是黃孝邁的自度曲。其內容與調名切合,描繪湘水之濱的春夜月色,抒發「楚鄉旅宿」時的傷春恨別的情緒。上片著重寫傷春,先從枝頭的鳥聲寫起,點出「近清明」的節令。「翠禽」,猶言翠鳥,泛指羽毛美麗的小鳥,「消魂」,是情為之動、神為之傷的意思,給鳥聲注入了人的思想感情。下文「可惜一片清歌,都付與黃昏」二句,是對「消魂」所作的說明。「清歌」與「黃昏」所含的情緒本是相反的,前者引人愉悅,後者使人憂傷,相反相成,其結果是益增憂傷之感,故此二句表現為極其沉痛的感歎口吻。接下來,作者進一步採用了擬人手法,將具有感知的品格賦予了柳花,想對它低聲傾訴自己的心事,轉而又:「怕柳花輕薄,不解傷春」。可見作者憂思之深重。「傷春」二字,點出了作品主旨之所在。再下面,是作者自己感歎當時旅行在湘水之濱,獨自投宿在旅舍時的孤寂心情。明明要寫冷落,卻偏用「溫存」的字眼,再用「誰與」來作反詰,這種寫法突現了一種熾烈追求的意願。寫到此處,已近過片,須得由傷春向恨別過渡,故而「柔情別緒」四字的安排也就是相當巧妙而頗具匠心的了。

這首詞的下片更為精彩。前幾句,作者緊緊抓住「湘春夜月」的景色特點,將深沉的離愁別恨熔鑄進去,造成了動人的藝術效果:「空樽夜泣,青山不語,殘照當門。翠玉樓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搖蕩湘雲。」這個境界是由眾多形象構築起來的一個整體,七寶樓台固不應拆碎,然而,倘求觀察得細緻,卻無妨從局部著眼。「空樽夜泣」,表示心情的極度憂傷,是一個凝煉警策的句子,其造語則顯得老辣,與姜夔《暗香》詞裡的「翠樽易泣」相同。「青山不語」,山峰不會說話,而作者卻好像認為它原是會說話的,只是此時此刻無話可說罷了,以這種方式描摹環境的幽靜,其藝術效果則更為強烈。「殘照當門」,意謂殘月照在門前,門外唯見殘月。殘月象徵離別,正是由於它的情調淒惻。「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雨霖鈴》)等常見的例子,已經足以說明用殘月抒寫離別之情的藝術表現力了。「翠玉樓」,即前文「楚鄉旅宿」,「惟是有」,同義重疊,起著強調下文的作用,而它以「平去上」的聲韻作為引出下文的鋪墊,從而使「一波湘水,搖蕩湘雲」一句更富有詩意,顯得更加突出。從「翠玉樓」望去,月色下的湘江,一片朦朧迷茫,水面上只看到隱隱的波光,天空飄動著朵朵浮雲,陣陣微風吹來,又將水天「搖蕩」在一起了。然而這輕微的搖蕩卻不能打破「青山不語,殘月當門」的靜寂,正像「蟬噪林逾靜」那樣,反倒更增強了這種靜寂之感;同時,在靜寂之中,「湘春夜月」的景色更顯得空靈深邃,它啟迪著人們對生活的沉思。

下片的後幾句,像上片點出「傷春」一樣,又將「恨別」的題旨點明了。「天長夢短,問甚時、重見桃根?」「天」是宇宙,「夢」是人生,「天長夢短」與吳文英在的「春寬夢窄」(《鶯啼序》)構思相同,富有哲學意味。如夢的人生既然短暫,離別的愁苦就更使人難耐,於是又自然地產生了一種急切的希望盡快地「重見桃根」。桃根,出於東晉的《桃葉歌》:「桃葉復桃葉,桃葉連桃根。相憐兩樂事,獨使我慇勤。」相傳為王獻之所作,桃葉是他的妾名。後人經常用桃葉、桃根指代意中人。結句的「這次第」雖只是一個「點」,份量卻是相當沉重的。愁緒擾人,自然產生剪除的意願,這也是人們的共同心理。然而這首詞中,合理的意願卻是用否定方式、喟歎的口吻表達出來的,因為「算人間沒個並刀,剪斷心上愁痕」,遍尋人間也找不到能夠剪斷這種愁緒的剪刀。

《宋詞三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