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咱們應該找到兇手,應該找到!”偵緝長說著,在桌子上重重地打了一拳。

他埋頭在這件異常棘手的事情上,已經十四天了。現在他得離開。國家警察局的工作範圍很大,其他地方的工作等著他去做。可他在這兒留下了三名助手。一早他就把他們召集起來,同這裡警察局的人開會。

“據我所知,”他說下去,“這十四天咱們只查明了一件事:現在沒有一個人再敢穿綠色的華達呢長褲。”

他陰著臉搖搖頭。他們沒有袖著手不幹活。他們調查了一切疑點。可是情況一點不明。兇手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到哪裡去了。沒有人看見他,就除了唯一的一個人:埃娃-洛塔·利桑德爾。

社會上所有的人也在盡力幫忙。來了許多信,說某某人穿過深綠色的華達呢長褲。還有些信為了預防萬一,報告了他們所知的穿藍色、灰色甚至棕色華達呢長褲的人。昨天偵緝長收到一封匿名信,寫道:“安德爾松裁縫有個壞孩子,穿黑色的長褲。一點不會錯。你們無疑要把他關起來。”

“要我們因為人家穿黑長褲就逮捕他們,那就毫不奇怪,所有綠色華達呢長褲一下子跟施了魔法一樣絕跡了。”偵緝長笑著說。

埃娃-洛塔給請去好幾次,讓她目測一下偵緝長認為特別可疑的人。這些人和許多其他人放在一起,穿得也幾乎一樣,然後問她這些人當中有沒有她當時在“高草原”見過的人。

“沒有。”每一次埃娃-洛塔都回答說。

她還得看大量照片,可照片上的人一個也沒見過。

“這些人看著全都那麼善良。”她好奇地反覆看這些殺人犯和強盜的照片說。

“騙子崗”的居民一個不漏都問過了,請他們提供有關格倫老頭私生活中他們所知道的事情。警察們特別感興趣的是,在那穿華達呢褲子的人上格倫 老頭家的那天晚上,有沒有人看見過什麼特別動靜。當然有,當然有——正好在這天晚上,所有的人幾乎都注意到一些非常特別的事情。“騙子崗”又吵又鬧,至少 像有幾十名殺人者在相互廝殺!

這倒有趣。不過偵緝長很快就查明,這說的只是玫瑰戰爭。雖然有幾個人——其中包括卡萊.布呂姆克維斯特——指出,正在這時候他們聽見了離開的汽車聲。這肯定不可能是福爾斯貝格醫生坐著來給瘸子弗雷德裡克看病的汽車。

比耶爾克叔叔挖苦卡萊說:“唉,你呀,還是位大偵探呢!也不會記下號碼!你是這樣完成任務的嗎?”

“可我後面有三名紅玫瑰的人緊緊地不停在追我!”卡萊覺得不好意思,辯護說。

為了同格倫老頭的客戶聯繫,也得做不少工作。借據上有姓名的許多人都查明了。他們住在全國各地。

“一個有汽車的人……嗯,這很可能。”偵緝長像條生氣的狗那樣渾身甩動整個身體說。“他完全有可能住在離這一千公里的地方。他可能把車子停在‘莊園’附近,然後回到它那兒,在我們知道點什麼之前,鬼知道他開到哪兒去了。”

“而且‘莊園’附近沒人住。”警察比耶爾克說,“周圍的道路很荒涼。對,很難想到一個更好的地方作這種會面了。”

“這證明他對這裡的地形有一定的知識,對嗎?”偵緝長說。

“很可能,”警察比耶爾克回答。“不過這也可能是純屬偶然。”

就在找到格倫以後,警察們仔細地查看了郊區所有的路——尋找汽車痕跡。可是沒有用。瓢潑大雨給兇手幫了無法估量的大忙。

他們又是怎麼樣找那張失落的借據啊!他們看每棵矮樹,每塊石頭,每個土墩。可這張要命的紙就像鑽到地裡不見了。

“跟兇手一樣無影無蹤,”偵緝長歎了一口氣。“奇怪,這個人沒提供一點最細微的跡象說明他活著!”

前廳傳來激昂的男孩子的聲音。孩子們無論如何要見偵緝長。只聽到年輕的警察告訴他們偵緝長確實在開會,不能打攪。

孩子們的聲音更固執了:“我們無論如何要見他!”

警察比耶爾克認出了安德爾斯的聲音,走到外面去。

“比耶爾克叔叔,”安德爾斯一見他就趕緊說起來,“我們是為了這件謀殺案來的……現在卡萊插手了……”

“我一點沒插手,”卡萊打斷他的話,“我不過……”

比耶爾克叔叔用責備眼光看著他們。

“我好像說過了,這件事不是給孩子和大偵探鬧著玩的,”他說,“你們可以安心地相信國家警察局的偵察。回家吧!”

可這時候安德爾斯大生比耶爾克叔叔本人的氣,他一向是尊敬和高度評價比耶爾克叔叔的。

“回家?!”他叫起來,“回家吧,讓兇手用砷毒死全城的人吧,對嗎?”

卡萊趕緊來幫忙。他掏出那塊餘下的巧克力糖,嚴肅地解釋說:“比耶爾克叔叔,有人寄給埃娃-洛塔下了毒的巧克力糖。”

卡萊的眼睛露出哀求的神情,可比耶爾克不再堅持了。

“進去吧。”他說著讓兩個孩子走過來。

卡萊和安德爾斯簡短講完以後,一片寂靜。半天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最後偵緝長說:“我好像抱怨過兇手沒提供任何活著的跡象吧?”

他用手掂掂巧克力糖的份量。不錯,他原先沒想到這種活著的跡象。

接著他注視著安德爾斯和卡萊。當然,也不能說沒有可能是他們錯了。他不知道有多大程度可以相信卡萊對化學的知識,有多大程度可以相信關於砷晶體的證明。也許這純粹是孩子們的幻想。好吧,化驗將會說明問題。

狗的這件事無疑是可疑的!把狗吃過的這塊巧克力糖的另一半進行化驗總不會錯。因為貝波吐得極其厲害。可是孩子們說他們昨天晚上仔細地打掃干 淨了。換句話說,他們是消滅了一切痕跡……而且兩個朋友證實,埃娃-洛塔把寄來巧克力糖的信封扔掉了。“這孩子簡直是扔掉了有價值的資料!”偵緝長想。可 她又怎麼知道這信封會有價值呢?不管怎麼樣,得試試看找到它,雖然成功的機會極少。

他向安德爾斯轉過頭來。

“你那半塊巧克力糖就沒留下哪怕一點兒嗎?”他問。

安德爾斯搖搖頭:“沒有,我全給貝波了。我只舔了舔手指頭。”

“那麼口袋裡呢?口袋裡總粘著一點吧?”

“媽媽昨天把我的褲子洗了。”安德爾斯說。

“真可惜。”偵緝長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盯住安德爾斯看。

“這整件事當中,有一點使我感到興趣。你說昨天夜裡你有事必須到郵局局長的廚房裡。大家睡了之後你爬進窗子。你也知道,作為一個老警察,我認為這一切是十分奇怪的。難道你不能說得清楚點,你到底為了什麼事非到那兒去不可呢?”

“哦……這個……”安德爾斯吞吞吐吐,最後感到很難為情。

“到底什麼事?”偵緝長又問一遍。

“我們要把‘偉大的木姆裡克’ ……”

“好了,好了,請你別說又是它纏到這件事情上了,”偵緝長求他似地說,“你們這‘偉大的木姆裡克’已經變得夠叫人懷疑的了。每一次出什麼事都有它的份。”

“我只是必須把它放到西克斯滕的地球儀裡。”安德爾斯用抱歉的口氣解釋說。

可是他的話讓卡萊的狂叫聲給打斷了。

“‘偉大的木姆裡克’!”他叫道,“它上面還應該粘著巧克力糖。安德爾斯把它塞進口袋的時候,它粘上了巧克力糖!”

偵緝長頓時笑容滿面。

“大概到請‘偉大的木姆裡克’先生上警察局來聽候差遣的時候了。”他說。

就這樣,“偉大的木姆裡克”只好在警察護送下又作了一次旅行。警察比耶爾克馬上上郵局局長家。他後面緊跟著卡萊和安德爾斯。

“我們把‘偉大的木姆裡克’慣壞了,”卡萊說,“結果它每次轉移都要有騎警護送!”

儘管不得不把“偉大的木姆裡克”拿出來,這件事極不愉快;儘管情緒十分低沉,白玫瑰騎士們還是只好聽天由命地看著事態發展。現在已經說出來 是安德爾斯給貝波吃了有毒的巧克力糖,不過他連自己也不知道,這一來,“偉大的木姆裡克”的秘密隱藏地就再也無法隱瞞了……眼看就要把一切告訴西克斯滕, 這就是說,他馬上就要把護身符搶到手了。

忽然警察局又插了手,要把“偉大的木姆裡克”帶去保護起來!不管卡萊和安德爾斯怎樣為埃娃-洛塔和貝波難過,可他們不能不看到,結果卻十分好!

“總之,說到頭是‘偉大的木姆裡克’救了我們的命,”卡萊最後說,“因為你不去把它藏在地球儀裡,貝波就不會吃那巧克力糖;要是貝波不吃那巧克力糖,事情就要糟得多。因為砷這玩藝兒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貝波那樣經受得住的!”

比耶爾克叔叔和安德爾斯同意這個意見。

“‘偉大的木姆裡克’萬分可敬。”比耶爾克叔叔說著打開郵局局長園子的門。

貝波趴在陽台上的籃子裡,還很虛弱,不過無疑活下來了。西克斯滕坐在旁邊,用充滿誠摯和熱愛的眼光看著它。要知道它還是只很小很小的小狗時他就把它帶回來了,他不打算跟他分開。

他聽見門響,轉過身來,驚奇得睜圓了眼睛。

“你好,西克斯滕,”比耶爾克叔叔跟他打招呼。“我是來拿‘偉大的木姆裡克’的。”

說實在話,人們記住那樁謀殺案為時並不很久。有一段時間人們一個勁地談論它,猜想是怎麼回事,覺得害怕、難過,對警察破案太慢表示生氣,可到後來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就找到了新的話題,找到了新的事情表示害怕和不滿。

對這件事忘記得比誰都快的是孩子——玫瑰戰爭的參加者和“偉大的木姆裡克”的爭奪者。他們事情太多,樣樣感到興趣。誰說暑假長?真是胡說八 道!它們短得可怕,短得厲害,簡直叫人能哭起來!金色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飛也似地過去了。現在哪怕一分鐘都捨不得放過。暑假最後一個陽光燦爛的禮拜,不能 再讓它給有關可怕的謀殺案的念頭弄得陰暗了。

可媽媽們忘記得沒那麼快。她們還久久地把自己那些淡黃色頭髮的小兒女們留在家裡,不敢讓他們離開身邊。萬一媽媽們聽不見她們的小兒女們在附 近喧鬧,她們就要不放心地朝窗外張望。她們不時撒腿跑出屋看,看到她們的心肝小寶貝們沒出什麼事才放心。她們還久久緊張地看郵箱裡有什麼,生怕發現什麼危 險東西。

可到頭來連媽媽們也緊張得精疲力竭了。她們的思想開始轉到別的事情上面去。由於所有這些過分的緊張而忍受著大量不愉快事情的兒女們這才算鬆了一口氣,重新回到他們喜歡的打仗和遊戲的地方去。

只有一個人沒有忘記——就是罪犯本人。他記得他幹了什麼事情。他睡覺時記得,他起床時記得,日日夜夜每時每刻都記得,連做夢也記得。

他知道有一個人在最不合適的時候見過他的臉,他害怕這個人。他盡可能設法改變他的外貌。他刮掉鬍子,推了平頭。他再也不穿綠色的華達呢長褲,把它藏在衣櫃裡,也不敢拿去賣掉,怕引起懷疑。不過他還是怕。

他還怕有人終於找到他丟掉的那張借據,借據上有他的名字。

他每天怕打開報紙,免得讀到一篇報道,說借據終於找到,兇手早晚要給逮捕歸案。他嚇得常常忍不住溜到犯罪現場,想在矮樹叢間找到他丟掉的那張借據,雖然他知道這是白費勁。

然而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要去證實那張可怕的借據不在那兒,不在去年的草上或者石頭底下。因此他有時候坐上汽車,開六十公里來到“高草原”邊 上那個熟悉的地點。他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殺人,只為了擺脫使他不能平安生活的還不清的債務。難道他現在要為了這麼一張微不足道的小紙片就完蛋嗎?

他一次也沒有想到他謀害了人家的性命,他害得那老頭兒再看不見今年的夏天變成秋天了。他光顧想著他自己。他要不惜任何代價保住自己。可是他害怕。

等到一個人害怕,他就非常危險了。

“偉大的木姆裡克”送到斯德哥爾摩去化驗還沒回來,可警察局已經接到通知,說粘在“偉大的木姆裡克”上的一點點巧克力糖上確實發現了砷。而在卡萊的那小塊巧克力糖上放的砷足可以毒死一個人。幸虧孩子們巧克力糖吃厭了,這塊巧克力糖碰也不想去碰!

殺人未遂這件事無法瞞住埃娃-洛塔。所有的報紙都報道了。儘管如此,偵緝長還是認為自己有責任預先警告她。當然,經過在所有的報上極力呼籲 以後,川流不息的禮物和糖果完全停止了,不過埃娃-洛塔最好還是小心些。鋌而走險的人會找到別的辦法來害她。偵緝長雖然擔心,怕這可憐的姑娘知道這可怕的 事又會嚇出病來,不過他還是到麵包師傅家裡,要跟她認真地談一談。

可是他原先的估價錯了。埃娃-洛塔一點兒沒嚇出病來。她倒是很生氣,而且生氣得非同小可。

“貝波會死的!”她叫道,“無緣無故把一隻無辜的可憐的狗害死!”

埃娃-洛塔的眼睛裡露出無比憤恨的眼光。

可是天生的無憂無慮的性格幫助她忘記了可怕的事。幾天以後她又快活起來了。她忘了世界上有壞人,只知道目前的暑假和生活是美好的。

對,不過到開學總共只有一個星期了!白玫瑰和紅玫瑰騎士們都認為,這短短的一個星期應該用來做點有趣的事,不要愁眉苦臉地只想著已經發生的那件事。事情已經發生,反正你也沒有辦法改變了!

貝波已經完全復原,像釘著似地一動不動地坐在它旁邊的西克斯滕又渴望活動了。他重新把他的戰士們召集起來。他們在汽車房開會策劃陰謀。因為復仇的鐘聲響了,紅玫瑰打算為了白玫瑰把“偉大的木姆裡克”放進地球儀和其他豈有此理的事,要同他們算一筆總帳。

安德爾斯無意中給貝波吃了有毒的巧克力糖這件事根本不算。西克斯滕真心地原諒了他,而且安德爾斯在貝波害病的時候用最感動人的方式照顧了它。

白玫瑰紅玫瑰雙方在“偉大的木姆裡克”出現之前很久就已經開始作戰。雖然“偉大的木姆裡克”由於賦予它的種種魔力而成為戰爭的理想原因,不 過還有些寶貝也可以引起雙方作戰。比方說白玫瑰方面有一個鐵盒,裡面塞滿了秘密文件。安德爾斯認為這個鐵盒可以毫無危險地保存在頂樓五斗櫃裡。在平時可能 是這樣,可“偉大的木姆裡克”如今出了差,西克斯滕就得出結論:白玫瑰方面的鐵盒是了不起的寶貝,值得把它偷來,即使為此而打得只剩最後一個人也在所不 惜。本卡和榮特當然馬上贊成。很難想像再有兩個孩子能更滿懷決心,要打得只剩最後一個人了。

等到汽車房裡用最可怕的誓言作出這個英雄的決定以後,西克斯滕有一天晚上悄悄地來到白玫瑰司令部,把鐵盒偷走了。開始白玫瑰方面沒有發出預 想的大吵大鬧——因為他們什麼也沒注意到。最後西克斯滕忍不住了,只好派本卡給白玫瑰方面送去一封最高級的信件,要讓他們清醒過來,知道出了什麼事情。這 封信的內容如下:

在“高草原”盡頭上有一座房子,

在那座房子裡有一個房間,

在那個房間裡有一個牆角,

在那個牆角里有一張紙,

在那張紙上有一幅地圖,

在那幅地圖上……一看就知道!

噢,去吧,白色的跳蚤,

到那房子裡去找一找!

“我怎麼也不上那兒去。”埃娃-洛塔一聽就說。

可經過考慮,她終於拿定主意,她可不能一輩子不到“高草原”去,因為找不到另一塊這麼好玩的地方了!春夏秋冬“高草原”都同樣吸引人,什麼好玩的事都會有。要是永遠不上“高草原”去,那還是進修道院好。

“我和你們一同去,”她經過很短的一陣內心鬥爭以後說,“還是一下子了結這種心理好,要不,我一輩子都要膽小如鼠了。”

第二天早晨白玫瑰的人天沒亮就爬了起來,不讓敵人在他們搜尋的時候突然到他們那裡去。為了預防萬一,埃娃-洛塔沒告訴家裡她上哪兒去了。她踮著腳尖走出園子小門,跟等著她的安德爾斯和卡萊會合在一起。

“高草原”根本不像埃娃-洛塔想的那麼可怕。這裡照舊和平安靜。燕子發出叫聲在空中飛過——在這兒有什麼可怕的呢?“莊園”看上去簡直可 親。它已經不給人一種荒涼無人的印象——只不過是住在裡面的人還沒醒來就是了。他們很快將要打開窗子,窗簾將被晨風吹動,房間裡將充滿熱鬧的人聲,廚房裡 將傳出吃早飯前悅耳的乒乒乓乓的碗碟聲。的確,根本沒有必要害怕。

可等到三個朋友走進房子時,他們還是感覺到這是一座死房屋。角落裡是蜘蛛網,糊牆已經很破爛,窗子被打破了……除了他們自己的聲音以外,什麼人聲也沒有。

“白色的跳蚤,來吧,到那房子裡來找一找!”紅玫瑰司令這麼對他們說,他們也的確拚命地在找。他們找了很久——房子太大,房間和角落太多——可是終於找到了。不過紅玫瑰方面也估計到這一點,因為西克斯滕這一回想出了一個花樣,要使白玫瑰方面徹底失敗。

一點不錯——紙上畫著地圖,不難猜想,畫的是郵局局長的園子。這是房子,這是汽車房、板棚、廁所——一句話,都全了,可在一個地點畫著個圓圈,寫著:“在這裡挖!”

“不管怎麼說,紅玫瑰他們的想像力太差了。”安德爾斯一面研究地圖一面說。

“對,不太聰明,”卡萊附和說,“這連小娃娃都明白,簡直叫人難為情。這就去挖嗎?”

不錯,得去挖。不過去以前他們先想幹一件事。

自從那個不幸的星期三以後,孩子們就沒來過“高草原”。那時候比耶爾克叔叔不許他們來,可如今他們充滿有害的好奇心:既然到這兒來了,幹嗎不上那地方去看看呢!

“我可不去。”埃娃-洛塔斬釘截鐵地說。

她寧死也不要再到那核桃樹叢間的小道去。安德爾斯和卡萊要去,讓他們去好了,她不反對。埃娃-洛塔就留在這間屋子裡。只要他們待會兒回頭到這兒來叫她。

“好吧,你在這兒等我們十分鐘。”卡萊回答說。

他們兩個人走了。

埃娃-洛塔一個人留了下來,就開始玩擺傢俱。她在想像中收拾房間,在整座房子裡陳列傢俱,讓她有很多孩子的一大家人住進來。埃娃-洛塔本人沒兄弟也沒姐妹,很喜歡小孩子。

埃娃-洛塔幻想著這裡是個餐廳。這是桌子。一大家人圍在桌子旁邊,甚至太擠了。克裡斯特爾和克裡斯蒂娜打架,於是把他們打發到兒童室裡。貝 蒂爾還小,他坐在高高的嬰兒椅子上,媽媽餵他吃東西。唉呀,他吃得渾身都是!這是大姐姐莉莉安。她是個大美人,黑頭髮,黑眼睛,晚上她要開舞會。這裡,客 廳裡點著水晶枝形吊燈,莉莉安將穿著綢裙子站著,眼睛閃閃發亮。

埃娃-洛塔眼睛閃閃發亮——她就是大姐姐莉莉安。

今天大哥克拉斯要從烏普薩拉回來,他在那兒念大學。家長很高興,站在窗口等著兒子回家。

埃娃-洛塔神氣地挺起胸:現在她成了站在窗口等兒子的家長。

等一等,兒子在遠處出現了!他外表很好,雖然可以更年輕一點。

過了幾秒鐘,還沒等埃娃-洛塔離開幻想世界回到地上來,她已經明白了這不是克拉斯大哥,而是個有血有肉的真人。他邁著很快的大步子走近“莊園”。埃娃-洛塔很難為情地笑她自己。她差點沒放開喉嚨叫出來:“你好啊,克拉斯!”

這時候下面的人抬起眼睛,看見她站在窗口。克拉斯大哥哆嗦了一下。他好像不高興父親站在窗口看他。他馬上轉身走得更快,快極了。

忽然他停住腳步,又轉過身來。對對,他轉過身來!

可埃娃-洛塔不願再使他感到困窘。她回到餐廳去看貝蒂爾吃完他的粥沒有,還沒有,姐姐莉莉安得幫他忙。她只顧著給他幫忙,就沒聽見門打開的聲音。埃娃-洛塔輕輕地驚叫了一聲:克拉斯大哥進房間來了!

“你好。”他說。

“你好。”埃娃-洛塔回答。

“我覺得我在窗口看見了我的一個老熟人。”克拉斯大哥說。

“不,我沒見過您。”埃娃-洛塔回答。

克拉斯大哥試探著看她。

“難道咱們過去沒碰到過嗎,你和我?”他問。

埃娃-洛塔搖搖頭。

“依我看沒有,”她說,“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我能從一千人中認出他來。”她有一次說過。可埃娃-洛塔當時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刮掉鬍子,推平頂頭,使他的外貌完全改變。除此以外,她在小道上遇見並永遠留有影響的人是穿綠色華達呢長褲的,她簡直想像不出他可能穿別的衣服。克拉斯大哥卻穿一套小方格灰西裝。

他緊張地看著她,問道:“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埃娃-洛塔·利桑德爾。”埃娃-洛塔說。

克拉斯大哥點點頭。

“埃娃-洛塔·利桑德爾。”他重複了一遍。

埃娃-洛塔也沒想到,她沒認出克拉斯大哥來有多運氣。連罪犯也避免白白地謀害孩子。這個人要不惜任何代價救出自己。他知道一個叫埃娃-洛塔.利桑德爾的人會毀掉他,已經準備用盡一切辦法把她除掉。她就在他面前了·這個埃娃-洛塔·利桑德爾!

她在窗口時,他一看見她那淡黃色頭髮就敢於發誓認識她。可她站在那裡,十分安祥地說從來沒見過他!他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幾乎高興得要叫起來。他不用再老是害怕她也許會到旁邊他住的那個城市去,可能會指住他說:“這就是殺人兇手!”

可她不認識他——這就是說,她成不了證人,永遠不會指認出他來!

他覺得一陣輕鬆,甚至高興用巧克力糖謀殺未遂,關於這件事,報上已經講得很多了。

克拉斯大哥已經打算離開。離開了就永遠不再回到這該死的地方來了!他已經抓住門把手,可這時候他一下子犯了疑。萬一這小丫頭在耍滑頭呢?萬 一她只是裝作從來沒見過他呢?他用試探的眼光看看她。可埃娃-洛塔站在那好意地微笑著,用信任的孩子眼睛坦率地看著他。眼睛裡一點假裝的影子也沒有,他懂 這一點,雖然他根本不懂什麼叫做真誠,可為了預防萬一,他還是問了一聲:“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

“我不是一個人,”埃娃-洛塔快活地回答說,“安德爾斯和卡萊也在這裡。他們是我的朋友。”

“這麼說,你們是在這裡做遊戲?”克拉斯大哥問。

“不,我們剛才在這裡找一張紙。”

“一張紙?”克拉斯大哥的臉一下子冷酷起來。”你們剛才在找一張紙?”

“對了,找了很久很久,”埃娃-洛塔說,她想的是,為了找紅玫瑰那張倒霉的地圖,整整花了一個鐘頭——找得太久了。“您都沒法想像我們找了有多久。可我們終於把它找到了。”

克拉斯大哥連氣都透不過來了,他把門把手抓得那麼緊,關節骨都白了。

他完了!孩子們找到了——找到那張他自己也找了很久的借據了。他今天是最後一次上這兒來找它。正在他自以為得救的時候完了!噢!他馬上產生 一種瘋狂的渴望,要消滅和除掉擋住他去路的一切。他剛才好像還很高興這小丫頭活著,沒讓巧克力糖毒死。現在他只感到冷酷的狂怒,就像七月那最後一個星期三 時那樣!

可他控制住了自己。還沒有到失去一切的時候。他需要這張紙,他一定得拿到這張紙!

“安德爾斯和卡萊在哪裡?”他盡可能平靜地問道。

“噢,他們這就來了。”埃娃-洛塔說。

她看著窗外:“對了,他們來了!”她說。

克拉斯大哥站到她後面要看。他站得很近,埃娃-洛塔轉過頭,偶然低下眼睛,一下子看見了他的手……

於是她認出了他的手!對了,她認出了他的手!一隻瘦瘦的手,蓋著厚厚的一層黑毛。這克拉斯大哥就是這個人。現在埃娃-洛塔完全把他認出來 了!她嚇得像釘在地上一樣動也不能動。所有的血離開了她的臉,可一轉臉又衝回她的臉上來,衝勁厲害得使她的耳朵嗡嗡響。還好,她正背著他站著,他看不見她 眼睛裡的恐怖的神情和哆嗦著的下巴。同時她也感到害怕,因為他站在她後面,她不知道他在那裡幹什麼……

可這時候安德爾斯和卡萊來了!埃娃-洛塔如今不再是一個人同這個可怕的人在一起了,這到底好些。這兩個穿著又破又髒的褪了色的藍布長褲和舊襯衫的人,就好像她的救命恩人。白玫瑰騎士萬歲!

可她自己也是白玫瑰騎士,因此她沒有權喪失自制力。埃娃-洛塔的脈搏跳得那麼厲害,那麼響,她只覺得後面那個人一定全聽見了。有一點是清楚的,不能讓他懷疑到她認出他來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看出來!

埃娃-洛塔打開窗子,把頭伸出去。她的眼睛露出極端絕望的眼神,可下面兩個孩子沒注意到。

“他們上這兒來了,你聽見嗎?”安德爾斯叫道。

克拉斯大哥一陣哆嗦。難道警察為了借據來了嗎?借據如今在兩個孩子當中的哪一個手裡呢?得快,時間不等人,——他想的事不能耽誤。

罪犯一步走到窗口。他根本不想這麼公開露臉,可他沒有別的辦法,克拉斯大哥友好地對下面兩個孩子微微笑了笑。

“你們好。”他說。

他們用疑問的眼光看看他。

“你們為什麼把你們的小姐一個人孤零零地留下呀?”他繼續說,勉強裝出開玩笑的口氣,“你們跑去找紙——或者還幹什麼——我只好上這兒來跟埃娃-洛塔聊聊天。”

對這句話很難回答。安德爾斯和卡萊一聲不響地等著。

“進來吧,孩子們,”克拉斯大哥叫他們,“我對你們有個建議。一個很好的建議,你們可以掙到錢。”

安德爾斯和卡萊一下子來了勁。他們隨時準備著掙錢!

可為什麼埃娃-洛塔這樣奇怪地看著他們呢?她用手打白玫瑰的暗號表示有危險!安德爾斯和卡萊站著不知所措。

這時候埃娃-洛塔唱起來:“太陽從高空照下來……”

她的聲音有點發抖,可她繼續唱這支快活的歌,只是換了詞。

“Shosh-a-ror-en xox-iong-shosh-ou(殺人兇手)”埃娃-洛塔唱道。

她唱得就像小孩子唱歌通常喜歡胡謅那樣,可安德爾斯和卡萊不知怎麼一來嚇呆了。像是這支歌把他們迷住了,一動也不能動。可兩個人馬上控制住了自己,像無意識一樣掐掐自己的耳朵。這是白玫瑰的暗號,表示他們明白了。

“喂,你們在那兒幹什麼?”窗口這人不耐煩地說。

兩個朋友猶豫不決地站著。卡萊忽然轉身向不遠的矮樹叢跑去。

“你上哪兒?”陌生人很生氣,“你怎麼啦,不想掙錢嗎?”

“很想掙錢,”卡萊說,“不過小便能不去嗎?”

陌生人咬著嘴唇。

“快一點!”他叫道。

“這就回來。”卡萊回答說。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安德爾斯還站在老地方。他絕不會把埃娃-洛塔一個人扔在不幸中不管的,他應該進屋到殺人兇手那裡去,不過最好跟卡萊一起幹。

這時候他們兩個走進了大姐姐莉莉安晚上要開舞會的客廳。

安德爾斯走到埃娃-洛塔面前,把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上。接著他看看她的手錶,說:“天吶,已經這麼晚了,咱們得馬上回家了!”

他抓住埃娃-洛塔的一隻手,朝房門跑。

“好,錢我們下一回再掙,現在我們得走了。”卡萊加上一句。

如果他們以為克拉斯大哥這麼輕易就把他們放走,那他們想錯了。他一步竄到門口,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等一等,”他說,“不用那麼急!”

罪犯把手伸進後面口袋,它在這裡。從七月最後一個星期三起,他一直隨身帶著手槍。時刻可能出事的。

克拉斯大哥拚命開動腦筋。他由於害怕和生氣都變瘋了。當然,馬上要做的事使他害怕,他很動搖。可他已經在進行危險的遊戲,就決定把它進行到底,哪怕為此要犯下不止一樁罪行。

他看著孩子們,為了他們逼得他這麼辦而憎恨他們。對,他不得不這麼辦,要不然這三個證人會說出去,搶走他們借據的人是什麼樣子。不行,他絕不答應,雖然他嚇得要命。

不過他先得知道借據在哪一個孩子手裡,省得浪費時間抄這些小狗崽子的衣袋。

“喂,你們,”他用沙啞的破嗓子說起來。“把你們找到的紙給我。我要這張紙。喂,快點!”

三個孩子驚奇得張大了嘴。他就是要他們合唱《咩,咩,小白羊》也不使他們這麼吃驚。也許他們該聽他的話吧?雖然他們知道殺人兇手中有的人就是瘋子,可瘋子也未必要紅玫瑰他們寫著“在這裡挖”的地圖呀!

“好,那就請拿去吧!他那麼需要這張地圖,幹嗎不給呢?”安德爾斯心裡說,地圖就在他的口袋裡。

可在緊急關頭腦筋比誰都快的畢竟是大偵探布呂姆克維斯特。他一下子想到,這個人問他們要的到底是什麼紙。這時候卡萊全明白了。他好像看出了這罪犯在想些什麼。

這壞蛋冷酷無情地殺了人。而且他現在也拿著槍。為了一個證人,他已經打算用放毒的巧克力糖把她消滅掉。卡萊明白他們得救的希望有多麼少。即 使安德爾斯拿出地圖,可以向殺人兇手證明他們到這裡來並不是為了他的借據,可他們還是要完蛋。殺人兇手必然懂得,他已經用他自己的問話把自己洩露出來了。 要是他原先想除掉一個證人,那他不會放過三個會認出他的活證人來。

當然,卡萊推論得沒那麼詳盡,可他明白他們受到死的威脅,渾身都嚇得發冷。他生自己的氣說:“要怕以後再怕……只要還有‘以後’的話……”

現在得拖延時間,噢,多麼需要拖延時間啊!

安德爾斯已經打算掏出地圖,可卡萊忽然用力推了他一下。

“Bob-u-yoy-ao non-a-choch-u-lol-ai(不要拿出來)!”他悄悄說。

“你們怎麼啦,沒聽見我的話嗎?”克拉斯大哥說。“那張紙在誰那裡?”

“它不在我們這兒。”卡萊回答說。

安德爾斯自然情願把這麼張紙交出去,也許他會放掉他們。可他明白卡萊比他懂得該怎樣對付犯罪分子。安德爾斯於是不響。

卡萊的回答惹得兇手發火了。

“那它在哪兒?”他叫道,“快把它拿來,快,快!”

卡萊拚命動腦筋。如果他說那張紙在警察局,在埃娃-洛塔的家,或者在“高草原”遠遠的什麼地方,那一切都完了。只有當這個人沒有失去很快就拿到那張紙的希望時,他們才會安全。

“我們把它藏在上面。”他慢騰騰地說。

克拉斯大哥渾身哆嗦。他從口袋裡拔出手槍;埃娃-洛塔縮起身子。

“快點,快點!”那罪犯叫道,“也許這玩藝兒會叫你們快一點。”

他把他們從大姐姐莉莉安準備晚上開舞會的客廳裡趕出來。

《大偵探小卡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