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兒·籐床紙帳朝眠起

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

籐床紙帳朝眠起, 說不盡、無佳思。 沉香斷續玉爐寒, 伴我情懷如水。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 多少游春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 又催下、千行淚。 吹簫人去玉樓空, 腸斷與誰同倚? 一枝折得,人間天上, 沒個人堪寄。

【簡析】:

這首詞明為詠梅,暗為悼亡,寄托了詞人對於朝廷南遷後不久不幸病筆的愛侶趙明誠的深摯感情和淒楚哀思。全詞以景襯情,將環境描寫與心理刻畫融為一體,營造出一種孤寂淒婉的意境,取得了感人至深的藝術效果。詞調原名《御街行》,後變格為《孤雁亡》,專寫離別悼亡等悲傷之情。詞人取後者,蓋以自況。

“籐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開門見山,傾訴寡居之苦。籐床,乃今之籐躺椅。據明高濂《遵生八箋》記載,籐制,上有倚圈靠背,後有活動撐腳,便於調節高低。紙帳,亦名梅花紙帳。據宋林洪《山家清供》雲,其上作大方形帳頂,四周用細白布製成帳罩,中置布單、楮衾、菊枕、蒲褥。在宋人詞作中,這種陳設大都表現淒涼慵怠情景。朱敦儒《念奴嬌》云:“照我籐床涼似水。”意境相似,寫一榻橫陳,日高方起,心情孤寂無聊“沉香斷續玉爐寒”,使人想起詞人《醉花陰》中的“瑞胸銷金獸”。然而著一“寒”字,更突出了環境的淒冷與心境之痛苦。此時室內唯有時斷時續的香煙以及香煙滅了的玉爐相伴。“伴我情懷如水”一句,把悲苦之情變成具體可感的形象。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游春意。”以漢代橫吹曲中的《梅花落》照應詠梅的命題,讓人聯想到園中的梅花,好像一聲笛曲,催綻萬樹梅花,帶來春天的消息。然“梅心驚破”一語更奇,不僅說明詞人在語言的運用上有所發展,而且顯示出她在感情上曾被激起一剎那的波瀾,然而意思很含蓄。聞笛懷人,因梅思春,在她詞中是不止一次用過。這是一歇拍,詞從這一句開始自然地過渡到下片,上片主要寫自己的淒冷孤苦,下片則著重寫對愛侶趙明成的思念。

下闋正面抒寫悼亡之情,詞境由晴而雨,跌宕之中意脈相續。“小風”句,將外境與內境融為一體。門外細雨瀟瀟,下個不停;門內伊人枯坐,淚下千行。以雨催淚,以雨襯淚,寫感情的變化,層次鮮明,步步開掘,愈寫愈深刻;但為什麼“無佳思”,為什麼“情懷如水”和淚下千行,卻沒有言明。直至“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才點明懷念丈夫的主旨。“吹簫人去”用的是秦穆公女弄玉與其夫簫史的典故,見《列仙傳》。這裡的“吹簫人”是說簫史,比擬趙明誠。明誠既逝,人去樓空,縱有梅花好景,又有誰與她倚闌同賞呢?詞人回想當年循城遠覽,踏雪尋梅的情景,心中不由愴然感傷。

結尾三句化用陸凱贈梅與范曄的故事,表達了深重的哀思。陸凱當年思念遠在長安的友人范曄,曾折下梅花賦詩以贈。可是詞人今天折下梅花,找遍人間天上,四處茫茫,沒有一人可供寄贈。其中“人間天上”一語,寫盡了尋覓苦;“沒個人堪寄”,寫盡了悵然若失之傷。全詞至此,戛然而止,而一曲哀音,卻繚繞不絕。

這首詞妙在化用典故,婉若已出;詠梅悼亡,渾然一體;口語入詞,以俗寫雅,獨樹一枝。

《李清照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