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冰肌玉骨

【作品介紹】

《洞仙歌·冰肌玉骨》是宋代文學家蘇軾的詞作。此詞以豐富的想像,再現了五代時期後蜀國君孟昶和他的貴妃花蕊夫人夏夜在摩訶池上消夏的情形,突出了花蕊夫人美好的精神境界,抒發了作者惜時的感慨。上闋寫人物與環境。人物是有非凡的神仙姿質,風度嫻雅,馨香嫵媚。環境則如月宮瑤台,毫不俗氣。下闋第一句“起來攜素手”緊接前意,“試問”數句將月下情人私語境界表達得親暱而纏綿。金波淡蕩,星漢暗度,頗有情調。“但屈指”突轉,暗示良辰美景終有盡日之惋惜。“西風”來而“流年”換,由夏至秋,是自然之規律。“不覺”二字道盡其妙,寫帝王艷情,表達得清涼幽寂。全詞境界幽眇,空靈神妙,跌宕起伏,讀之令人如臨其境。

【原文】

洞仙歌1

僕七歲時,見眉州老尼2,姓朱,忘其名,年九十歲。自言嘗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3,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納涼摩訶池上4,作一詞,朱具能記之5。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無知此詞者,但記其首兩句,暇日尋味,豈《洞仙歌》令乎?乃為足之雲6。

冰肌玉骨7,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8。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9。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十。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⑾,玉繩低轉⑿。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⒀。

【註釋】

1洞仙歌:詞牌名。

2眉州:今在四川眉山境內。

3孟昶:五代時蜀國君主,在位三十一年,後國亡降宋,深知音律,善填詞。

4花蕊夫人:孟昶的妃子,別號花蕊夫人;摩訶池:故址在今成都昭覺寺,建於隋代,到蜀國時曾改成宣華池。

5具:通俱,表都的意思。

6足:補足。

7冰肌:肌膚潔白如冰雪,《莊子·逍遙游》有神人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

8水殿:建在摩訶池上的宮殿。

9欹:斜靠。

十河漢:銀河。

⑾金波:指月光;玉繩:星名,位於北斗星附近。

⑿玉繩:星名。《太平御覽·天部五》引《春秋元命苞》曰:“玉衡北兩星為玉繩。玉之為言溝,刻也。瑕而不掩,折而不傷。”宋均注曰:“繩能直物,故名玉繩。溝,謂作器。”玉衡,北斗第五星也。秋夜半,玉繩漸自西北轉,冉冉而降,時為夜深或近曉也。

⒀流年:流逝之歲月;年華。

【白話譯文】

肌肉骨頭像冰玉般瑩潔濕潤,本來十分清涼沒有一絲汗漬。晚風來水殿裡絲絲暗香瀰漫。繡簾撩開明月一點偷窺佳人,佳人斜倚在枕邊還沒有入眠,黃金釵橫著墮著鬢髮亂蓬蓬。

從床上坐起牽著白淨玉手,起來漫步在寂靜的庭院當中,時而可見細數流星渡過銀河。試問夜色如何三更已經過去,月波淡玉繩星隨著北斗低旋。屈指掐算什麼時候送來寒冷,不知不覺流水似年悄然逝去。

【創作背景】

蘇軾在小序中交代了寫此詞之緣由,詞人在七歲之時曾聽過蜀主孟昶的《洞仙歌令》,而四十年後,只能隱約記住首兩句,詞人便發揮他豐富的想像力,運用他的文思才力,補足剩餘部分。朱孝臧校注《東坡樂府》:“公生丙子,七歲為壬午,又四十年為壬戌也。”他定此詞作於公元1082年(元豐五年,壬戌),時作者正謫居黃州。此詞雖於小序約略交代了寫作背景,其實自隱杼機,讓人睹神龍之形而不能察神龍其身,從而為自己逸興走筆、暗寓情懷創造了條件。

【賞析】

此詞描述了五代時後蜀國君孟昶與其妃花蕊夫人夏夜在摩河池上納涼的情景,著意刻繪了花蕊夫人姿質與心靈的美好、高潔,表達了詞人對時光流逝的深深惋惜和感歎。

上片寫花蕊夫人簾內欹枕。首二句寫她的綽約風姿:麗質天生,有冰之肌、玉之骨,本自清涼無汗。接下來,詞人用水、風、香、月等清澈的環境要素烘托女主人公的冰清玉潤,創造出境佳人美、人境雙絕的意境。其後,詞人借月之眼以窺美人欹枕的情景,以美人不加修飾的殘妝——“釵橫鬢亂”,來反襯她姿質的美好。上片所寫,是從旁觀者角度對女主人公所作出的觀察。

下片直接描寫人物自身,通過女主人公與愛侶夏夜偕行的活動,展示她美好、高潔的內心世界。“起來攜素手,”寫女主人公已由室內獨自倚枕,起而與愛侶戶外攜手納涼閒行。“庭戶無聲”,製造出一個夜深人靜的氛圍,暗寓時光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時見疏星渡河漢”,寫二人靜夜望星。以下四句寫月下徘徊的情意,為納涼人的細語溫存進行氣氛上的渲染。以上,作者通過寫環境之靜謐和斗轉星移之運動,表現了時光的推移變化,為寫女主人公納涼時的思想活動作好鋪墊。結尾三句是全詞點睛之筆,傳神地揭示出時光變換之速,表現了女主人公對時光流逝的深深惋惜。

這首詞寫古代帝王后妃的生活,在艷羨、讚美中附著作者自身深沉的人生感慨。全詞清空靈雋,語意高妙,想像奇特,波瀾起伏,讀來令人神往。

值得注意的是,花蕊夫人本是孟昶的寵妃,後蜀滅亡之後,花蕊入宋,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人是男兒”的詩句令趙匡胤大為傾倒。不久,孟昶暴亡,花蕊成了太祖的貴妃,據說跟太宗趙光義也有瓜葛。對這樣一個與三個皇帝有緋聞的“亡國之妃”,蘇軾坦然地把她刻畫得幾近仙女,且毫不避諱地寫她與孟昶的愛情。此詞在宋朝廣為傳唱,還沒有一個道學家跳出來說三道四。

宋末張炎著《詞源》一書,已啟後世有關蘇、辛優劣之端。張炎認為辛詞豪氣太盛,且以戲弄筆墨居多,難入雅詞之室。而蘇軾詞則“清空中有意趣”,“清麗舒徐,高出人表”。其中這首《洞仙歌》即是備受稱譽的一首。

《蘇軾詩詞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