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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爸爸

几乎整个夏天,我都默不作声地在空调屋里忍受着失业后的煎熬,直至有一个傍晚,一个长得花容月貌的女子敲开了我的房门。

女子开门见山,说我长得像她孩子的爸爸,请求我配合她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她的孩子得了癌症,现在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而孩子的亲生爸爸,却在半年前不幸因车祸去世,她向孩子隐瞒了整个事情的真相,在6岁孩子的天空里,只知道爸爸出差了,在国外。

我没有想到自己在网上的脸谱竟然引起了她的注意,我无论长相,还是身高,都与孩子的爸爸很接近,她趁着孩子熟睡之时,偷偷跑了出来,找了我两次,第三次,我被逮了个正着。

我一个还没有谈过恋爱的大男孩,长相年轻帅气,给人家当爸爸,怎么想怎么奇怪。

但没办法,女人渴求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我与女人签订了协议,女人若无其事、轻车熟路地将一大沓现金扔在我的床上,我的床与整个身体蓦然一震。

我害怕一开始便露了馅,女人说得十分清楚,无论如何,在孩子快要走时,给他一份缺席的父爱,孩子的爸爸在世时,老是出差,一年到头没有几天与孩子待在一起,孩子与别人打架时,这成了孩子的软肋,曾经有一段时间,许多孩子说他没有爸爸,是从野地里抱回来的。

报到的第一天,便赶上孩子做化疗,他疼痛的样子让人痛彻心扉,女人坐在旁边的床上,一个劲儿地啜泣,却没有眼泪掉下来,我知道这样的折磨已经持续太长,眼泪也已跟不上滋生。我按照女人的安排,特意换了身男人半年前离开时的衣服,衣服上洒了点茉莉花的香水,虽然我特讨厌这种味道。

奄奄一息的孩子,竟然蓦地睁开了惊恐的眼睛,他的左右手紧紧抓住床栏杆,似乎是想坐起来。

女人怔了一下,蓦地想起了什么,马上灵敏地叫了起来:仓仓,爸爸回来了。

他坐了起来,呆滞的眼神中流露着不信与恐慌,等到确实看到一个和爸爸长相一样的男子映入他弱小的眼帘后,他选择了坚强,没有掉眼泪,我等待着他的爆发,积攒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我做好了各种准备工作,拥抱、盘桓、伤心欲绝,我甚至编好了出差于哪个国家,那个国家的风土人情,那个国家的语言,害怕说串了,之前与女人对好了词。

“早安,爸爸。”

仓仓叫出了口,继而无力地躺了下去,眼神恢复了正常。

我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对待我,而我呢,面对孩子的平淡,竟然选择了手足无措。

女子询问着:“仓仓,爸爸回来了,怎么只说一句话呢?”

仓仓笑了起来:“我说话了,早安爸爸,再说一遍。”

我笑了起来,女子也笑了起来,我跑了过去,看着孩子满是针眼的手臂,心疼地抚摸着,仓仓的手从我的手中挣脱出来,延伸到我的脸上,认真地摸了起来,直至将这个早晨第一遍全新的温暖传至我的全身。

仓仓的病情十分严重,隔几周便要化疗一次,而在休养时,他最多的时间便是与我待在一起,开始时,我拘谨,他反问我为何如此反常。我说离开太久了,距离太远了,没有美丽了。他笑我,缠着我讲小时候的故事,好在有准备,我编好了精美的词汇。

仓仓十分认真地听我讲,我讲累了,他便讲,他问我你怎么这么瘦?为何上次非要打一次架不可?我摸不着头脑,旁边的女子解释着:

“你爸从来不会打架,老是别人打他,可是那次,他竟然选择了与一个高个子的家伙斗殴,虽败犹荣,他的脸被打成了花猫脸。”

我如醍醐灌顶般地打了个冷战,解释着:“仓仓,你从小软弱,可能是随我,我这样做,是想告诉你,该出手时就要出手,男人要学会担当与抵抗,哪怕打不过,也要在意志上压倒对方,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表现是否影响了你。”

“当然有,我懂了,没有来医院前,我与章章打架了,他把我鼻子打出了血,我都没有哭,我想起了你打架时,也没有哭,你告诉过我,即使被打倒了也不可以哭的。”

每天早晨过来时,他都会认真地对我说:“早安,爸爸。”

而我每天晚上需要回家,因为这儿住不下。那天,仓仓突然问道:“爸爸,你与妈妈是否在闹离婚呀?”

我无法作答,惊恐万状地看着旁边的女子,女子感觉与我生分了,便跑到我的旁边,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反问道:“仓仓,我与你爸爸关系很好呀。”

“那爸爸为何每天晚上都回家,不与你睡在一张床上?我知道爸爸妈妈是应该睡在一张床上的,同学们都这样讲。”仓仓天真地问道。

“爸爸晚上要加班,忙!不过,我与老板说好了,从今天起,我晚上不走了。”我自作主张地说,女子投来感激的目光。

仓仓的病情在加重,已经离不开人了,我与他妈妈跑前跑后地张罗着,他又要面临着一场大型的手术,手术前,我说:“勇敢点,仓仓,爸爸在外面等着你。”

他竟然笑了起来:“我小时候给青蛙动过手术的,不疼,爸爸给我力量。”

我与他击了手掌,正是早上八时许,我抱着他走进病人专用电梯,电梯停下来时,门开了,我看着他被医生抱进怀里,他在进手术室之前,轻轻地对我说道:“早安,爸爸。”

“早安,孩子。”

我无力地抱着头,蹲在手术室的门口,女子气喘吁吁地从二楼病房跑到手术室门前,目睹了我的无力与苍白,女子拍拍我的肩膀,我抬起头来看她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手术后的连续三天时间,仓仓一直处于昏迷中,他醒来时,叫的最多得便是爸爸。

医生之前告诫过我们,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仓仓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没有哭泣,现场静默无声,护士们跑前跑后地张罗着,我只是紧紧抓住孩子的手,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试图带给他坚强、勇气和自信。

一周后的一个早晨,来不及对我说“早安,爸爸”的仓仓心脏停止了跳动,医生与护士们收拾着现场,床铺腾了空,孩子,被女子抱着离开了病房,进入了太平间。

我守在太平间门口,久久不肯离去,女子出来时,我与她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没有到太平间里再看他一眼,我不忍心将谎言进行到底,其实,我是懦弱、不坚定的,因为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爸爸。

我不知道自己的爱是否有力量,是否在孩子生命的最后时刻带给他一份别样的爱与顶天立地,但仓仓的面容却久久在我的印象里不肯挥去,我知道,这可能会伴随我的整个人生。有好几个夜晚,我是哭着从梦中惊醒的,耳畔依然传来仓仓稚嫩的声音。

女子过来看我,送给我仓仓的一本漫画日记,这是仓仓爸爸去世后,仓仓画的,其中一幅画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孩子,光着脚丫子,寻找自己的爸爸,他历经磨难,最后于一个黎明在一座破败的煤矿前找到了满脸黝黑的爸爸,孩子没有号叫,没有欣喜,画外音上只写着一句话:早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