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

第四回 吳翰林花下遇才人

詩曰:

高才果得似黃金,買賣何愁沒處尋。

雷煥精誠團寶劍,子期氣味在瑤琴。

夫妻不少關睢韻,朋友應多伐木音。

難說相逢盡相遇,遇而不遇最傷心。

卻說吳翰林因楊御史作惡,只得給了假,暗帶白小姐出京回家,脫離虎口。且喜一路平安,不一月回到金陵家裡。

原來吳翰林也有一女,叫做無艷,年十七,長紅玉一歲,已定了人家,尚未出嫁。雖是宦家小姐,人物卻只中中。他與紅玉原是姑舅姊妹,吳翰林因受了白公之托,怕楊御史根尋,就將紅玉改名無嬌,竟與無艷做嫡親姊妹稱呼。又分咐家人,只叫「大小姐」、「二小姐」,「白」之一字竟不許題起。

吳翰林到得家已是殘冬。拜拜客,吃得幾席酒,轉眼已是新春。一心只想著為無嬌覓一佳婿,四下訪問,再無一人當意。

忽一日,合城鄉官有公酒在靈谷寺看梅。原來,這靈谷寺看梅是金陵第一勝景。近寺數里皆有梅花,或紅或白,一路冷香撲鼻,寺中幾株綠萼更是茂盛。到春初開時,詩人遊客無數。

這一日,吳翰林也隨眾同來,到了寺中一看,果然好花。有前人高手迪詩二首,單道那梅花之妙:

其一:

瓊枝只合在瑤台,誰向江南處處栽?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瀟瀟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

其二:

淡淡霜華濕粉痕,誰施綃帳護香溫?

詩隨十里尋春路,愁在三更待月村。

飛去只憂雲作伴,銷來肯信玉為魂。

一尊欲訪羅浮客,落葉空山正掩門。

吳翰林同從鄉宦吃酒,賞看了半日。到得酒酣換席,大家起身各處玩耍。吳翰林自來西壁上看那些題詠,也有先輩巨公,也有當時名士;也有古詩,也有詞賦。細細看來,大都泛泛,並無出類之才。忽轉過一個亭子,又見粉壁上一首詩寫得龍蛇飛舞。吳翰林近前一看,上寫著:

靜骨幽心古淡姿,淋漓畫出一庭詩。

有香贈我魂銷矣,無句酬他酒謝之。

雪壓倒疑過孟處,月昏莫憶嫁林時。

於斯想見閨人口,妾似桃花婢柳枝。

金陵蘇友白題

吳翰林吟詠了數通,深讚道:「好詩!好詩!清新俊逸,有庾開府、鮑參軍之風流。」又見墨跡未乾,心下想道:「此必當今少年名士,決非庸腐之徒。」遂將「蘇友白」名字記了。

正徘徊間,忽寺僧送上茶來。吳翰林因指著問道:「你可知這首詩是甚麼人題的?」寺僧答道:「適才有一班少年相公在此飲酒,想必就是他們寫的。」吳翰林道:「他們如今到那裡去了?」寺僧道:「因列位老爺有公宴在此,恐不便,是小僧邀到觀音院去隨喜了。」吳翰林道:「如今還在嗎?」寺僧道:「不知在也不在。」吳翰林道:「你可去一看,若是在,你可與我請那一位題詩的蘇相公,說我要會他一會。」

寺僧領命去,去不多時,忙來回復道:「那一班相公方才都去了,要著人趕還趕得上。」吳翰林聽見了,心下悵然道:「此生才雖美矣,不知人物如何,早一步見一見倒也妙。既去了,叫人趕轉便非體矣,不必趕了。」

此時日已平西,眾鄉宦又請坐席,大家又吃不多一會兒就散了,各自歸家。

吳翰林坐在轎上,叫手下將轎簾捲起,傍著夕陽一路看梅而回。行不得一二里,只見路旁幾株大梅樹下,鋪著紅氈毯子,擺著酒盒,坐著一班少年,在那裡看花作樂。吳翰林心下疑有蘇友白在內,叫把轎子歇下,假作看花,卻偷眼看那一班少年。共有五六人,雖年紀俱在二三十之間,然酸的酸,腐的腐,俱只平平。內中惟一生,片巾素服,生得:

美如冠玉,潤比明珠。山川秀氣直萃其躬,錦繡文心有如其面。宛衛玠之清,儼潘安之妙麗。並無紈褲行藏,自是風流人物。

吳翰林看在眼裡,心下暗想道:「此生若是蘇友白,則內外兼美,誠佳婿也。」因悄悄分咐一能事家人道:「你暗暗去訪那一起飲酒的相公,那一位是蘇相公。」家人領命,慢慢沿將過去,問那挑酒盒的人,問得明白,即回復道:「那一位穿素衣戴片巾的便是蘇相公。」吳翰林聞言,心中暗喜道:「好一個人物。若得此生為無嬌之婚,不負太玄所托矣。」因又分咐家人道:「我先回去,你可暗暗在此等那蘇相公回去時,你便跟他去,訪他是何等之人,住在何處,家中父母在否,有妻子無妻子,必要問個的確回我。」家人應諾。吳翰林就叫起轎,依舊一路看花回去。

到次日,家人回復道:「小人昨日跟了蘇相公回去,卻住在烏衣巷內。小人細細訪問,蘇相公是府學生員,父母俱已亡過,家下貧寒,尚未娶妻,祖籍不是金陵人,也沒甚麼親戚。」

吳翰林聽了,心下愈加歡喜,暗想道:「此生即處貧寒,又無妻室,這段婚姻垂手成矣。況他又無父母,即贅於太玄亦無不可。」又想一想道:「人物固好,詩才固美,但不知舉業如何。若只曉得吟詩吃酒,而於舉業生疏,後來不能上進,漸漸流入山人詞客,亦非全壁。」因又分咐家人道:「你還與我到府學中去,查訪那蘇相公平素有才名沒才名, 還是考得高考得低? 」家人訪了半日,又回來復道:「這蘇相公是十七歲上進的學,進學後就沒了娘,整整丁了三年憂。舊年是十九歲,才服滿。舊年冬底,李學院老爺歲考,才是第一次,案上未發,不知考的如何。今年是二十歲了。說才名是有的。」吳翰林道:「正是,宗師的案也好發了。」家人道:「學裡齋夫說,發案只在三五日了。」吳翰林道:「你再去打聽,一出案即查他等數來報我。」

過了十數日,吳翰林正放心不下,忽見家人在學中討了全案來。吳翰林打開一看,蘇友白恰恰是府學第一名。喜得個吳翰林滿心快暢,道:「少年中有如此全才,可喜,可喜。這段姻緣卻在此處。」

隨即叫人去喚了一個的當做媒的張婆來,分咐道:「我有一位小姐,名喚無嬌,今年十七歲,要你去說一頭親事。」張媒婆道:「不知老爺叫媒婆到那一位老爺家去說親?」吳翰林道:「不是甚麼老爺家,卻是府學中一位相公,他姓蘇,住在烏衣巷內,是新考案首的。」張媒婆道:「聞得前日張尚書家來求親,老爺不允。」吳翰林道:「我不慕富貴,只擇佳婿。這蘇相公才貌兼全,我故轉要與他。」張媒婆道:「老爺裁鑒不差,媒婆就去,自然一說便成。只是媒婆還要進去見見夫人。」吳翰林道:「這也使得。」就叫一個小童領了進內廳來。

原來吳夫人因無嬌小姐日夕思想父親,心中愁苦,故同他到後園散悶,卻不在房裡。小童忙問丫環,丫環道:「夫人同小姐在後園樓上看花去了。」小童即引張媒婆同到後園樓上來。果然夫人同無嬌小姐在那裡憑著樓窗看碧桃花哩。

張媒婆連忙替夫人小姐見個禮。夫人便問道:「你是那家來的?」張媒婆道:「媒婆不是別家來的,就是老爺叫來要與小姐說親。」夫人道:「原來是老爺喚來的。正是,昨日老爺對我說,有位蘇相公才貌兼全,後來必定登達。你替小姐說成這頭親事,自重重謝你。」張媒婆道:「老爺夫人分咐,也不盡心!」一邊說,一邊就將小姐細看,果然生得美貌,正是:

花柳雖妖冶,終含草木形,

何如閨裡秀,絕色自天生。

張媒婆見小姐美麗異常,因問道:「可就是這位小姐?」夫人道:「正是。」張媒婆笑道:「不是媒婆誇口,這城中宦家小姐也不知見了多少,從不曾見有小姐這般標緻的。不知這蘇相公是那裡造化。」夫人道:「城中那個鄉宦不來求過?老爺只是不允。因在郊外看見蘇相公,道他是個奇才,倒要扳他,這也是姻緣分定。只要你用心說成。」張媒婆笑道:「老爺夫人這等人家,小姐這等美貌,他一個秀才家,有甚不成?連媒婆也是造化。老婦人就去。」夫人叫丫環拿了些點心、茶與張媒婆吃。張媒婆吃了,辭了夫人小姐下樓來,依舊要往前邊去。小童道:「前邊遠,後邊去吧。」張媒婆道:「不管,只撿近些吧。」小童就領他轉過牆來,竟出花園後門。

原來這花園與城相近,人家甚少,四面都是喬木疏林,城外又有許多青山環繞,甚是幽靜。故吳翰林蓋這一個樓,時常在此賞玩。

張媒婆出得後門,回頭一望,只見夫人小姐尚在樓上。遠遠望見小姐,容光秀美,宛然仙子。心下暗羨道:「好一位小姐,不知那蘇秀才何如。」因轉出大街,竟往烏衣巷來。尋到蘇友白家,恰好蘇友白送出客來。

原來這蘇友白表字蓮仙,原系眉山蘇子瞻之族。只因宋高宗南渡,祖上避難江左,遂在金陵地方成了家業。蘇友白十三歲上,父親蘇浩就亡過了。多虧母親陳氏賢能有志,若心教友白讀書,日夜不怠。友白生得人物秀美,俊雅風流,又且穎悟過人,以此十七歲就進了學。不幸一進學後,母親陳氏就亡過了。友白煢煢一身,別無所倚。雖御史蘇淵就是他親叔,卻又寄跡河南,音信稀疏,此時彼此俱不知道家事,漸漸清乏。喜得蘇友白生來豪爽,只以讀書做文為事,「貧」之一字全不在他心上。友白原名良才,只因慕李太白風流才品,遂改了友白,又取青蓮、謫仙之意,表字蓮仙。閒時也就學他做些詞賦,同輩朋友都嘖嘖稱羨。這一年服滿,恰值宗師歲考,不想就考了個案首。人都來賀他。

這一日送了客去,就要進內。張媒婆見他少年標緻,人物風流,料是蘇友白,連忙趕進門道:「蘇相公恰好在家,真來得湊巧。」蘇友白回頭看時,卻是一個老婦人,因問道:「你是何人?」張媒婆笑嘻嘻說道:「我是報喜的。」蘇友白道:「小考何喜,媽媽又來報我。」張媒婆笑道:「蘇相公考得高,自是小喜,已有人報了。老身來報的,卻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蘇友自笑道:「原來如此。請裡面來坐了好講。」

張媒婆隨蘇友白進到堂中,坐下,吃了茶,蘇友白便問他:「我窮秀才家,除了考案,再有何喜?」張媒婆道:「蘇相公這等青年獨居,我送一位又富貴又標緻的小姐與相公做夫人,你道可是天大的喜事嗎?」蘇友白笑道:「據媽媽說來,果然是喜,但不知是真喜,是假喜?」張媒婆道:「只要相公重重謝我,包管是真。」蘇友白道:「你且說是那家?小姐卻生得如何?」張媒婆道:「不是甚過時的鄉宦,卻是現任在朝新近暫給假回來的吳翰林家。他的富貴是蘇相公曉得的,不消老身細說。只說他這位小姐,名喚無嬌,今年才十七歲,真生得天上有地下無,就畫也畫不出的標緻。蘇相公若見了,只怕要風魔哩。」

蘇友白道:「既是吳翰林家小姐,貌又美,怕沒有一般鄉紳人家結親,卻轉來扳我一個窮秀才,其中必有緣故,只怕這小姐未必甚美。」張媒婆道:「蘇相公原來不知道,這吳翰林生性有些古怪。城中大鄉宦哪家不來求?他都不允,說是這些富貴人家子侄不通的多。前日不知在哪裡看見了蘇相公的詩文,道是奇才,十分歡喜,故反要來相扳。這乃是相公前生帶來的福蔭造化,怎麼倒疑心小姐不美?卻也好笑。若論城中鄉宦,要象吳翰林的還有;若要如小姐這般標緻,莫說城中,就是天下也沒有這等十全的。蘇相公不要錯了主意。我張媒婆是從來不說慌的,相公只管去訪問。」

蘇友白笑道:「媽媽說來盡有中聽,只是我心下不能深信,怎能夠見得一面,我方才放心。」張媒婆道:「蘇相公又來取笑了,他一個鄉宦人家小姐,如何肯與人見?」蘇友白道:「若不能見,只煩媽媽回復他吧。」張媒婆道:「我做了半生媒,從不見這等好笑的事。那吳老爺有這等一位美麗小姐,憑他甚麼富貴人家不嫁,偏偏的要與蘇相公。蘇相公你從天掉下這件喜事,卻又推三阻四不肯受,你道好笑不好笑。」蘇友白道:「非我推阻,只恐婚姻大事為人所愚,是以不敢輕信。媽媽若果有好意,怎生設法使我一窺。倘如媽媽所說,莫說重謝,便生死不敢忘也。」

張媒婆想了想,說道:「蘇相公這等小心,我若不指一條路與你見見,你只道我哄騙你。也罷,我一發周全你吧。」蘇友白道:「若得如此用情,感激非淺。」張媒婆道:「吳老爺家有一所後花園,直接著東城灣裡。園中有一高樓帖著圍牆,看那城裡城外的景致。若往城灣裡走過,卻明明望見樓上。目今園內碧桃花盛開,夫人與小姐不時在樓上賞玩。相公若要偷看,除非假作樓下往來,或者該是天緣,得見一面。只是外人面前一句也說不得,若傳得吳老爺知道,老身卻擔當不起。」

蘇友白道:「蒙媽媽美情,小生怎敢妄言。既是這等,媽媽且不要回復吳老先生,稍緩一二日再來討信,何如?」張媒婆道:「這個使得。相公如今便有許多做作,只怕偷看見了,那時來求老身,老身也要做作起來,相公卻莫要怪。」蘇友白笑道:「但願如此,便是萬幸了。」張媒婆道:「蘇相公小心,老身且去,隔三兩日再來討信。」蘇友白道:「正是,正是。」張媒婆起身去了不題。

卻說蘇友白聽了張媒婆的說話,心下也有幾分動火。到次日便瞞了人,連小廝也不帶,獨自一個悄悄踅到吳翰林後花園邊來窺探。果然有一座高樓,紗窗掩映,朱簾半垂。不期來得太早了,悄無人聲。立了一歇,恐不穩便,只得又踅回來。捱了一會兒,吃過午飯,心下記掛,仍又踅來。這遭溱巧,剛剛走到,恰聞得樓上有人笑語。蘇友白恐怕被人看見,知他窺探,便要迴避,卻將身子閃在一株大榆樹影裡,假作尋采那城陰的野花,卻偷眼覷著樓上。

不多時,只見有兩個侍妾把中間一帶紗窗都推開,將繡簾捲起兩扇。此時日色平南,微風拂拂,早有一陣陣的異香吹到蘇友白的鼻中來。蘇友白聞了,不禁情動。又立了一歇,忽見有一雙紫燕從畫樑上飛出來,在簾前翻舞,真是輕盈裊娜,點綴得春光十分動盪。只見一個侍兒立在窗邊,叫道:「小姐快來,看這一雙燕子倒舞得有趣。」說不了,果見一位小姐半遮半掩走到窗前,問道:「燕子在哪裡?」一邊說,那燕子見有人來,早飛過東邊柳中去了。那侍兒忙用手指道:「這不是?」那小姐忙忙探了半截身子在窗外,來看那燕子飛來飛去不定。這小姐早被蘇友白看個盡情。但見:

滿頭珠翠,遍體綾羅。意態端莊,雖則是閨中之秀;面龐平正,絕然無迥出之姿。眼眼眉眉,悄不見矯羞作態;脂脂粉粉,大都是膏沐為容。總是一施,東西異面;誰知二女,鳩鵲同巢。

原來這一位是無艷,不是無嬌。蘇友白哪裡知道,只認做一個。未見時精神踴躍,見了後不覺情興索然。心下暗想道:「早是有主意,來偷看一看,若意信了張媒婆之言,這一生之事怎了?」遂慢慢走出樹林來。那小姐見樹裡有人,慌忙避入窗內去了。蘇友白心下已冷,不復細察,遂踅身回去。正是:

尋花誤著柳,逐燕錯聽鶯。

總是春風面,妍媸卻異情。

過了兩日,張媒婆來討信,說道:「前日說的,蘇相公曾看見嗎?」蘇友白暗想道:「吳翰林乃詞林先達,頗有聲名,若說窺見他小姐醜陋,不成親事,他便沒有體面,怪我輕薄了。我如今只朦朧辭他便了。」因對張媒婆說道:「前日說的,我並不曾去,如何得見?」張媒婆道:「相公為何不去?」蘇友白道:「我想他一個鄉宦人家,我去偷看,有人撞見,彼此不雅,況且早晚俟候,未必便能湊巧。只煩媽媽替我回復了吧。」張媒婆道:「看不看憑相公,但只是老身說的斷不差池,相公還要三思。」蘇友白道:「我也不獨為此,他一個翰林人家,我一個窮秀才,如何對得他來?」張媒婆道:「他來扳你,又不是你去求他,有何不可?」蘇友白道:「雖蒙他錯愛,我自反於心不能無愧,這決決不敢奉命。」張媒婆再三勸美,蘇友白只是不允。張媒婆無可奈何,只得辭了蘇友白,來回復吳翰林。

這一日,吳翰林不在家。張媒婆竟入內裡來見夫人。夫人一見,便問道:「勞你說的親事如何?」張媒婆搖頭道:「天下事再也料不定。這等一頭親事,十拿九穩,誰知他一個窮秀才倒做身份不肯。」夫人道:「老爺說他有才有貌,為何性情這等執拗?」張媒婆道:「莫怪我說他,他才是有的,貌是有的,卻只是沒福。媒婆倒有一頭好親事在此,乃是王都堂的公子,今年十九歲,若論他的人物才學,也不減於蘇秀才,況且門當戶對,夫人做主,不可錯過了。」夫人道:「我知道,等老爺回來,我對老爺說。」張媒婆去了。

吳翰林回家,夫人即將張媒婆的言語細細說了。吳翰林沉吟半晌道:「哪有個不允之理?還是這些媒婆說得不的確。我有道理。」隨叫家人,分咐道:「你拿個名帖去學裡請了劉玉成相公來。」家人領命,去不多時就請將來了。原來這劉玉成也是府學一個時髦,一向拜在吳翰林門下,故一請就來。

二人相見過,劉玉成就問道:「老師呼喚門生,不知有何分咐?」吳翰林道:「不為別事,我有一個小女,名喚無嬌,今年一十七歲,性頗聰慧,薄有姿色,不獨長於女紅,即詩賦之類無不工習,是我老夫妻最所鍾愛者。雖有幾個宦家來求,我想這些富貴人家的子侄那有十分真才?前日因看花,偶然見了新考案首的蘇友白人才俊秀,詩思清新,我意欲招他東坦。昨日叫一個媒婆去說,他反推辭,不知何故。我想此一定是這媒婆人微言輕,不足取信,因此欲煩賢契與我道達其意。」劉玉成道:「蘇蓮仙兄才貌果是衛家玉潤,前日宗師發案時,大家讚賞。老師撂去富貴而選斯人,誠不減樂廣之冰清矣。門生得為斧柯,不勝榮幸,明早即往達台命。想蘇生素仰老師山鬥,未有不願附喬者。」

吳翰林道:「得如此,足感大力。」因問道:「前日賢契考察,定居前列?」劉玉成道:「門生不才,蒙列二等。」吳翰林道:「賢契高才,宜居一等,怎麼屈了?明日會李學台時,還要與他講。」劉玉成道:「宗師考案甚公,門生心眼。倘蒙垂顧,這又是老師薦拔之私恩矣。」二人說罷,劉玉成遂告辭起身。正是:

相逢皆有托,有托便相知。

轉轉開門戶,難分公與私。

不知玉成去說親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玉嬌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