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鳳陽士人

鳳陽縣有個讀書人,要出遠門求學,臨行前對妻子說:「我半年後就回來。」沒想到他一去十多個月,竟音訊全無。妻子天天思念著他。

一夜,妻子上床躺下後,見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紗,照射進屋內,不禁勾起了她對丈夫的思念之情。正在輾轉床頭,難以入睡時,忽然有個頭插珠花、身穿絳色裙子的美麗女郎,掀開門簾走了進來,笑著問她道:「姐姐,你莫不是想見見你丈夫嗎?」妻子急忙答應著起床,女郎便請她跟自己走。妻子怕路遠難走,女郎請她不要擔憂。出門後,女郎挽著妻子的手,踏著月色,一起往前走去。約走了幾十步,妻子見女郎走得非常快,自己又走不動,便喊她等等,要回去換雙鞋子。女郎扶她坐在路邊,從自己腳上脫下鞋子,借給她穿上。妻子大喜,穿在腳上竟很合適。於是,又起身跟著女郎,大步如飛地繼續趕路。

不一會兒,就見丈夫騎著一頭白騾子迎面走來。他看見妻子,大吃一驚,急忙下騾問道:「你要去哪裡?」妻子說:「正要去找你呢。」丈夫又問那女郎是誰,妻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女郎已捂著嘴笑著說:「先不要問了吧。娘子奔波了一夜,很不容易;郎君又星夜趕路,想必人和牲口都很累了。我家距這裡不遠,請你們前去住宿,明天一早再走不遲。」夫妻四下一看,見幾步外就有一個村莊,三人便同行,進入村內一個院子裡。女郎喊起已經睡下的奴婢,做飯招待客人。又說:「今晚月色明亮,我們不必點燈了,就坐在花台上的石凳上吧。」丈夫將騾子拴在房簷前的一根大柱子上,就坐下了。女郎對妻子說:「我的鞋子大,可能不大合腳,路上穿著很不舒服吧?你回去時有騾子騎了,請把鞋還給我吧。」妻子連聲道謝,把鞋還給了她。一會兒,酒菜便擺了上來。女郎斟上酒說:「你們夫妻久別重逢,今晚團聚,我借這杯薄酒,表示慶賀!」丈夫也端起酒來回敬。主客歡聲笑語,杯盞交錯,十分投機。漸漸地,丈夫一雙眼老盯著女郎,頻頻用話挑逗她;對久別重逢的妻子,卻一句親熱的話也沒有。女郎也秋波送情,嬌笑著說些情意脈脈隱誨的話。妻子只好默默地坐著,裝出聽不懂的樣子。

又過了很久,丈夫和女郎酒意更濃,說的話越發輕薄起來。女郎又拿起個大杯勸客,丈夫推辭說喝醉了,女郎更加苦勸。丈夫便笑著說:「你如肯為我唱支曲子,我就喝了!」女郎答應,隨即以象牙板撥弄琵琶,唱道:「黃昏卸得殘妝罷,窗外西風冷透紗。聽蕉聲,一陣一陣細雨下。何處與人閒磕牙?望穿秋水,不見還家,潸潸淚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著紅繡鞋兒占鬼卦。」唱完,笑著說:「這是市井里巷中的俗調,不配讓你聽。因現今流行這種調子,所以姑且模仿模仿。」話聲嬌滴滴的,神態更加風騷。丈夫神魂顛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會兒,女郎假裝醉了,離席走開;丈夫也站起身,尾隨著她去了。過了很久,二人還沒回來。伺候三人的奴婢又累又困,都趴在廊下睡著了。只剩下妻子一人坐著,孤孤單單的,心裡又羞又氣,憤懣不堪。想要逃走,但夜色茫茫,又不記得來時的路。心中躊躇著,不知如何辦好,便站起身,偷偷去看二人在幹什麼。剛走近窗子,便從屋裡隱約傳來男女狂蕩的聲音。又細聽了聽,只聽見丈夫平時和自己在床上時說的親熱話,這時正向那女郎盡情傾吐,不禁氣得手直哆嗦,心裡發顫。可又沒辦法阻止他們,自己真恨不得跑出門去,跳到溝裡死了算了!

妻子氣憤地剛走出門外,忽然看見弟弟三郎騎著馬走來。三郎看見姐姐,急忙跳下馬來詢問怎麼了。妻子向弟弟訴說了事情的經過。三郎大怒,立即跟姐姐回去,逕直衝進那女郎家裡。只見屋門緊閉,裡面仍在傳出咕咕噥噥的情話。三郎舉起塊斗大的石頭,往窗子上猛力砸去,窗格子被砸碎,石頭直飛了進去。只聽屋裡大聲喊道:「郎君腦袋破了,怎麼辦!」妻子聽了,驚愕萬分,大哭起來,埋怨弟弟說:「我沒有要你殺死我丈夫。現在可怎麼辦?」三郎瞪著眼說:「你嗚嗚哭著求我來,剛替你出了心中這口惡氣,你就又護著丈夫,怨怪弟弟!我不願供你支使!」說完返身就想走。妻子急忙拉住他的衣服,說:「你不帶我一起走,要到哪裡去?」三郎一揮手,把姐姐推倒在地上,自己脫身而去。妻子一下驚醒,才知道是做了個夢。

第二天,丈夫果然回來了,騎著匹白騾子。妻子見了非常驚疑,心裡嘀咕著嘴上沒說。過後談起來時,丈夫那一夜也做了個夢,夢中的所見所遇,和妻子做的夢完全一樣,二人大感驚駭。不久,三郎聽說姐夫從遠方回來,也來探問。說話間,三郎對姐夫說:「昨夜我夢見你回來,今天果然就回來了,太奇怪了!」姐夫笑著說:「幸虧沒被石頭砸死!」三郎驚愕地詢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姐夫便將自己和妻子做的夢告訴了他。三郎大吃一驚,原來這晚三郎也夢見姐姐向他哭訴,自已往窗子上拋石頭。三個夢完全相符,只是不知那女郎是什麼人。

《聊齋誌異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