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純一報恩留長老  酒傭懷忿算高僧

第七回 純一報恩留長老 酒傭懷忿算高僧

話說青鸞未得接取道童回島,又被假青鸞渾攪一番,他只在雲端跟隨,無能回島。尊者勸化了眾盜,訛傳前路說是道人勸化,就動了梵志留徒弟的心腸,乃向本慧耳邊說:「你可收拾行李前行,莫要生事招非。留個法術兒在這店中,以防來尋你師兄本智。」本慧聽得,依師吩咐,隨收拾行李,謝了店主,辭別純一,往前大路東去。後有笑梵志處處留法算人五言四句。詩曰:

算人恆自算,推己每推人。

俱是出家子,何勞枉費神。

且說純一在店中躲盜,遇見梵志師徒,正是受恩當報,他盡以禮待梵志師徒。梵志見徒弟酒樓弄法,恐生出事來,又恐本智舊師來找,故此別去。純一忽聽得有人傳說,三尖嶺庵被行路僧道勸化散去。他聽得此信,心中大喜,對眾徒說道:「庵既平復,我們當還,不知又是何方聖僧高道救拔我們,你輩當打聽明白,以便收拾回庵。

且說尊者與元通別了庵中道人,由大路行了兩日,恰也來到酒樓招牌之處。尊者見牌上寫的字,向元通說道:「這地方花柳店肆倒有,怎麼就沒有個庵堂道院?」元通道:「師父,想是此方好虛花,不尚正務,必定吃齋念佛的少。」正說間,只見林中走出一個道人來,見了尊者,上前稽首問道:「師尊可是三尖嶺庵裡過來的?」元通便答道:「我們正是從此處來。」道人說:「聞知此庵被二盜劫奪,今遇甚高僧勸化二盜散去,庵原歸道人,不知確否?」元通答道:「果是不虛。」便指著尊者說:「這就是勸化二盜的老師父。」那道人聽得,便拜尊者:「請到店中,待我師父相謝。」尊者答道:「隨緣開度,原無成心。度者既去,事已泯忘。又何勞汝師?況酒樓村店,非我僧家所入。」道人答道:「此樓雖系酒店,店外卻有潔淨小屋,正是我庵純一師父借居避盜在此。師尊萬勿推拒。」尊者聽得,一則行路飢渴,一則拒人不可太甚,乃隨道人入得屋來。那道人忙說知純一,純一聽得,急走出小屋門來,只見一個僧人,卻也比眾不同。但見他:

豐頤闊額,圓頂高顴,眉高八字平分,耳列雙輪與廓。天中呈舍利,腹內隱禪機。身穿一領錦襴袈裟,手執百顆菩提珠子。毗盧帽光放白毫,棕油履雲飛紫電。宛如羅漢臨凡,真似彌陀出現。

純一道人見了尊者,色秈真金,光輝滿月,恭敬作禮。尊者師徒敬答相同。清茗出獻,蔬食隨供,便問二盜勸化根由。尊者但雲偶爾。一時傳引坊村善信,都來觀看化盜僧人。內中卻有一個漢子,名喚酒傭,往日原在這酒店傭工,只因店主生有三個女兒,長與次嫁了兩個女婿,在遠村開店,卻留第三個女子在家,要招一婿。因為開店的是酒肆,招牌上有這「問柳尋花」,又有侑酒絃歌婦女,遂種出來個淫私因果。這酒傭欺心短意,每懷著鑽穴窬牆的私念。無奈店主家嚴肅無隙。這酒傭遂結交了五六個弟兄,大哥就是千里見,二哥就是百里聞,還有兩三個。他諢名酒傭,真名實姓喚叫馬義。為此投托入伙,在三尖嶺盜劫,希圖趁便搶擄店主的三女。誰料二盜被尊者度化回心,眾盜散去,這酒傭只得回家。又誰料女子已招有別婿。酒傭正忿忿不平,恰遇著尊者路過到此。他隨這地坊人眾來看和尚,卻原來就是尊者。他見了不勝忿恨,暗想道:「這破人好事,仇恨不可不報!」便對店主說道:「我兩位高僧,我久知他為人禳災祈福,薦祖超亡,十分靈驗。」店主聽得大喜,說道:「我正要請僧超亡薦祖,祈福消災,卻也遇巧。」乃向純一備細說出前情。純一笑道:「從來施主有功德齋醮,都是我小道等做,今承款留,正該效勞。乃欲絕僧功德,置小道於何地?」店主方沉吟遲疑,無奈酒傭一心要算計尊者師徒,極力暗薦。

且說純一自顧不暇,豈能為人祈禳!內外對他求說方允。店主把尊者請入內堂潔淨處,設起道場,漂水花燈,一依法事。至夜尊者方入靜時,忽見黑氣侵入道場,頃刻白雲裹去。尊者把慧光一照,忖道:「堂中善事,怎有淫妖邪念,破戒污齋情因:雖有白雲角散,只恐元通弟子不知防範。」乃向元通說破情景,元通拜受。後有說禎祥妖孽俱有先兆、惟聖神早見七言四句。

詩曰:

世間妖孽與禎祥,都有先機果異常。

君子前知惟善改,凡愚縱惡入淪亡。

話說酒傭馬義,只因尊者勸化二盜回心,解散他眾伙,不得遂他私淫惡念,忿恨僧人,今見了僧了,突生惡計,卻又是梵志留下了幻法防人。他在三尖嶺見尊者師徒不飲酒茹葷,突生一計,忖道:「五百大戒酒為尊,我今乘他素供內暗著幾點葷油窨酒在內,破了他戒,再作計較。」哪知聖僧高道自有臨齋護法。那店主祖先於靜定之初,拜禮尊者之前,道,「承二位師父經功懺法,幽魂超度,但酒傭奸計暗傷戒行,不但於幽魂相礙,且於功德大損。僧家一沾染櫱,萬種塵情敗壞於此。二位師父當謹防範。」尊者把心印結起,說道:「汝等但候生方,我們自有準備。」那幽魂謝去。

尊者一夕靜定功完,店主已擺列下齋供。尊者與元通只吃清茶淡飯。店主進食,尊者辭謝道,「貧僧俱是一味清齋,暫不重品。」主人再三苦勸,師徒毫不沾唇。

酒傭奸計不行,乃復生一計,悄入婦房,盜婦白金戒指,戴在自己指上,從堂外窗隙伸將入來,卻扯元通禪衣。不意店主傍過,誤扯其衣。驚見窗隙戒指,女手入窗,大駭,忖道:「婦人淫亂至此!」乃解身絛,扣住其手,牢拴窗內。忙出堂看,卻是酒傭之手,頓時痛打大罵。尊者師徒反行勸解。道場事畢。辭別純一。純一道:「小庵復得,皆賴師尊。雖遠不能屈轉雲軺,請乞少留一日,以伸私謝。」尊者哪裡肯,正待辭行,只見店主樓上已設備清苟蔬食,苦求尊登樓敘別。元通力辭,說:「家師自不登酒樓花塢,就是小僧也隨師受戒,不敢違犯。」店主哪裡肯,那純一師徒,強把尊者、元通衣袖扯著上樓。尊者只得和容,隨著眾意,上得樓來。方才獻茶奉食,只見兩個紅裙妖妖嬈嬈,走近席前,拜了幾拜,便坐下,敲著板兒,歌唱起來。這卻是幻法根由,哪裡知高僧道行。尊者啜一杯清茶,吃了幾品蔬食,隨起身下樓,給眾人與店主再留幻法。那妖妖嬈嬈、裊裊娜娜、邪邪媚媚兩個婦人要來扯留尊者。哪知護法緊隨,靈道虛應,那兩婦一似膠粘的手,釘住的腳,怎近得僧身!尊者下得樓,辭別眾人,方才展開腳步,望前大路行去。

卻說酒傭馬義暗害高僧,被店主識破,打罵一番,頓時逐出店去。這酒傭忿不解,跟隨尊得後塵而來。元通正在路間,問師父:「適早店樓污穢婦女邪氛,在弟子心胸渾擾,雖然驅除得去。只是也被他侵擾了一番。」尊者答道:「早間何處店樓,哪裡婦女?我便未曾登、未曾見也。倒是茶食飽心,尚懷著那眾人之敬。」元通聽了,稽首謝師。只聽後路酒傭叫道:「師父且慢慢走,待小子一同前行。」元通駐足,酒傭走近前說道:「夜來偶戲誤犯,卻被店主打罵趕逐,不容在店。今日得前途再尋投托度日。料師父們出家方便,慈悲宥過。」尊者笑道:「我僧家不但無怨無惡,且亦無煩無擾。夜來何事誤戲,並不知也。」又問道:「此去前途,何處地方?」酒傭答道:「此去還是這花柳店一處地方。這地方名喚一體村,有三家店,昨日師父功德處是一家店。此去乃二家,卻是店主第二個女婿開的。過去還有三家店,乃店主的大女婿。兩店小人俱幫作過。昨店主既不留我,古語說的好:『此處不留人,更有留人處。』二位師父既往前行,小人自當陪伴。若到前店宿歇,當照顧些清淨茶飯。」尊者道:「多承,多謝。」大抵人生一種機械,便生一種愆尤。這酒傭懷著仇恨,口裡甜言,心下卻想道:「二家店夫婦,兩個面貌醜陋,心性兇惡,每每不喜人低頭不視。若是看他的,他道不嫌丑便心喜,茶飯件件小心奉承。若是不看他的,他道憎他陋便性惡,不但茶飯粗惡,還要下毒藥害人。」酒懷情恨,便生出一種機械,向元通說道:「前去二家店,茶飯清潔,店主賢德,只是有一件毛病,他夫婦貌醜,最怪人看他,若是看了他的,茶飯就不潔。師父出家人,料是不看婦女,便是這店主也不有視。」元通道:「我們出家不惹煩惱,過去古廟深林也寄一宿。」酒傭道:「這卻又難,我這地方,虎狼夜出,庵廟稀少,只有這店。他夫婦不許行商過客他宿,恐惹出事來連累。」尊者說,「便住他店有何礙!」

元通乃隨著酒傭引路,看看來到二家店,只見村口也掛著一面招牌,上寫著:「獨角店中真美酒,一體村處最佳餚。」尊者與元通說:「酒餚店我們不便投止,過去卻又無處安身,你可問他有潔淨素飯?」元通聽說,隨酒傭入得店來,果然夫妻二人面貌醜陋,乃忖道:「酒傭之言未足深信。」乃和色歡容,向他夫妻問道:「遠方吃素僧人,葷酒有戒,店主可有潔淨飯食?」兩眼頻看,那店主便答道:「有潔淨的。請坐,請坐。」尊者入門,卻與元通不同。那夫妻喜喜歡歡,正要起伙茶飯,只見尊者低頭不視,便起毒心,將飯中下了些蒙汗藥,要害尊者。他哪裡知道聖僧前知。飯方擺下,是徒念動咒食真言,尊者把手一招,那婦人捧著幾碗飯,叫丈夫與酒傭吃,又將幾碗送在尊者面前。師徒吃罷無恙,進屋去打坐。只見酒傭與女人丈夫,迷困伏幾。女人把繩索將丈夫、酒傭反捆推入屋內。比及天明,尊者師徒收拾起程,婦人驚疑去看,捆縛的卻是丈夫、酒傭。兩個沉迷不醒。婦人連聲叫苦,急解繩索,用藥解醒。二人心明問故,婦人道:「我為怪老和尚,明明藥他二人,如何錯投你碗?且連人都更變,這分明是聖僧顯化。我夫妻兩個,平日毒人,做此歹事。」酒傭笑道:「哪有此理!明是你為一店逐我,故意不留,用此卻人計策,我便去罷。」遂出店門而去。夫婦兩個乃向尊者拜跪道:「凡人不識聖僧,平日過惡,望乞開赦。」尊者問道:「店主,你平日有何過惡?」夫婦齊答道:「我夫婦只因生得醜陋,憎人低頭不視,便起忌妒。行商過客投宿的,不知多少被我愚夫婦噁心毒害。昨見師父低頭,故此行出惡事。不知反著在自己人身上。只恐這過惡,將來還有報應。」尊者聽了,笑道:「算人算己,自作自受。將來報應更大。你夫婦此悔心一動,將來美心遂意,卻不在面貌醜陋也。貧僧行道心急,不暇細說,有四句偈留與你,你二人當謹記在心。」店主夫婦拜謝:「願聞師偈。」尊者乃說偈曰:

貌陋心良,諸凶化祥。

心惡貌美,妖屍魑鬼。

話說酒傭兩計不成,雖疑醜婦不留,乃忿心益動。出得店門道:「一不做,二不休。和尚此去,必往三店投宿。」須率再算一遭,料他就是活佛,也難逃我這計策。如今且坐在這大道路口,等待和尚。」尊者師徒行至路口,酒傭見了,便陪著笑臉,說道:「店家婦人恨丈夫留住他家,逐出工人,卻連夫帶我一起捆縛,我只得出他店門,再尋別路。想起有一親戚,在三店居鄰,三店夫婦極賢,平日最敬僧道,房屋又潔,飯食更精。二位師父必從他店投宿,我親與店比鄰,叫他看份上,外加些款待。」元通聽了,向尊者說:「此人語又是奸魔來了。」尊者說:「浮雲蔽天,青空自在。汝慮道,莫慮魔。」元通道:「師父,何以驅除?」尊者說:「我於未始有魔來已知魔去。這癡漢徒自魔耳。」尊者口雖教誨元通,心裡恐元通道力尚淺,乃把慧眼遙觀,果見前有個三家店,店內一婦,嬌妍異常,恐徒弟亂了道心。卻好近店有座傾頹古廟,僅存闐廈,幾塊頑石,尚存基址。尊者道力無邊。把手一指,只見金烏西墜,玉兔東昇,天色黃昏,煙雲暗淡。前途樹杪,明見一個招牌有字,茅屋數間相連。你們慢慢走來。我叫店中燒下好茶等候。」酒傭那裡是探親,燒下好清茶,卻是設計愚僧,先送信。怎見得,下回分曉。

《東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