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花果山群猴聚義 黑松林三藏逢魔

第二十八回 花果山群猴聚義 黑松林三藏逢魔

悟一子曰:《春秋正義》:「人臣事君,三諫不從,有放棄之禮。」蓋不忍刑戮,姑放棄不用也。大聖三殺屍魔而遭貶,即三諫見疑而放棄,故三藏特弛金緊禁以逐之耳。此乃信讒遠德,舉措失宜。婦寺之仁也,而已流於殘忍;憤激之氣也,而或至於猖狂。誰為厲階?惟佞之故。心君昏惑,而上下內外莫不擾亂阽危,深可悚懼!提綱「聚義」、「逢魔」之所由著也。義者,事之宜。群妖殺傷平民,不義甚矣!何以云「聚義」?蓋上好仁而下未有不好義者。在上既以不殺妖魔為仁,在下自必以能殺良民為義。帥仁帥暴,則仿有機理,勢之相召也。然則,群妖之聚義,非大聖聚之,三藏使之聚也;大聖之殺獵人,非大聖殺之,三藏使之殺也。聚之殺之,發於暴而由於仁,殺可止殺,而生適開殺,行惡於善之中也。聚之殺之,出於猴王,而成於八戒。誅妖為不仁,而聚妖可為義,寓善於行惡之內也。嗚呼!天下事,惡固不可為,而善亦不可為;善固可為不善,不善亦可為善,有如是哉!

作者著其旨於「重修花果山」,以明用捨乖張、妍媸失實者,其弊必至上下之間附仁竊義,而倡亂作孽,罔所顧忌,其害可勝悼哉!行者貶回花果山而聚魔殺人,是猶反者順而順者復反,豈不大負如來一片收服婆心!大聖道:「千日行善,善猶不足;一日行惡,惡自有餘。」雖大聖之追思,實三藏之自道也。自道自犯自遭魔,其受病之根,止在「聽信狡性,縱放心猿」也。此「放心」二字,又與前說「放心」更進一層,非為惡去善之「放」,乃未能精察義理而認惡為善、認善為惡之「放」。非義精仁熟者不能體悉,非俗情塵見者所能膚窺。

篇中寓意之奧妙,設象之神奇,統以「黃袍郎」作骨,真貫至三十一回而倒射美猴王反花果山、著赭黃袍時也。金丹之道,以金為夫,以木為妻,調和作合,不可偏勝。今美猴遭貶而貪狼奪席,捨金公,用木母,顛倒錯亂,是昔之開闢花果山而推獻黃袍者,今遭貶花果山而遜位黃袍矣。何也?金衰而木旺矣。其中黃婆失陷,赤子逢危,大道已墮迷城,莫能振拔。猴王不得已,乃反本歸原,聚義以圖興復,豈真能自適其適,恝然忘三藏哉!何謂「黃袍郎」?奎宿屬木而克土。我克者為妻,土色黃,為黃婆;克我者為夫,木克土,為黃郎。「袍」者,木包土外而為黃土之衣,又黃袍加身,乘時行權之象也。其形容魔狀,稱「青臉藍手」,總狀木色之青。

夫唐僧既服金丹,而靈明忽昧,性墮迷城,是死中得活,而活中又趨死也。正如獨處黑松林而昏昏悶悶,不覺倒走回頭路,闖入黃壤惡地矣。那怪聞說是個和尚,呵呵笑道:「這叫做個『蛇頭上蒼蠅,自來的衣食』」又呵呵大笑道:「我說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正要吃你哩!該是我的食,自然要撞將來。就放他放不去,走也走不脫。」這等言語,俱是闡發「天堂有路不肯上,地獄無門闖入來」之意,即諺所云:「閻王不請,自來投到。」故將兩個徒弟、行李馬匹,一齊招出,而定魂樁上之肉,不幾葬於貪狼腹中乎!

三藏已身莫保,而沙僧猶尋化齋人,貪求世味,正如呆子尚在夢中,懵懵懂懂,不知早已失卻主人公也。尋至「碗子山波月洞」,方知是妖山,如飲食之器而載吸其舌。洞為「皮」、「月」之藪,而破爛肢體,誠為人肉出產之鄉,亦為人肉歸宿之地也。成乎主者反乎上,出乎爾者反乎爾。彼方思食我之肉,我轉欲化彼之齋,世間呆子若個省悟,急須狠下手,與老魔頭一場廝殺。

《西遊真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