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十  神仙五十

卷第五十 神仙五十

嵩岳嫁女 裴航

嵩岳嫁女

三禮田璆者,甚有文,通熟群書,與其友鄧韶博學相類。皆以人昧,不能彰其明。家於洛陽。元和癸巳歲,中秋望夕,攜觴晚出建春門,期望月於韶別墅。行二三里,遇韶,亦攜觴自東來。駐馬道周,未決所適。有二書生乘驄,復出建春門。揖璆、韶曰:「二君子挈榼,得非求今夕望月地乎?某弊莊,水竹台榭,名聞洛下。東南去此三二里。倘能迂轡。冀展傾蓋之分耳。」璆、韶甚愜所望,乃從而往。問其姓氏,多他語對。行數里,桂輪已升。至一車門,始入甚荒涼,又行數百步,有異香迎前而來,則豁然真境矣。泉瀑交流,松桂夾道;奇花異草,照燭如晝;好鳥騰翥,和月闋。璆、韶請疾馬飛觴。書生曰:「足下榼中。厥味何如?」璆、韶曰:「乾和五酘,雖上清醍醐,計不加此味也。」書生曰:「某有瑞露之酒,釀於百花之中,不知與足下五酘熟愈耳。」謂小童曰:「折燭夜一花,傾與二君子嘗。」其花四出而深紅,圓如小瓶,逕三寸餘,綠葉形類杯,觸之有餘韻。小童折花至,於竹葉中凡飛數巡,其味甘香,不可比狀。飲訖,又東南行。數里至一門,書生揖二客下馬,觴以燭夜花中之餘,繼諸從者,飲一杯,皆大醉,各止於戶外。乃引客入,則有鸞鶴數十,騰舞來迎。步而前,花轉,酒味尤美。其百花皆芳香,壓枝於路傍。凡歷池館堂榭,率皆陳設盤筵,若有所待,但不留璆、韶坐。璆、韶飲多、行又甚倦,請暫憩盤筵。書生曰:「坐以何難?但不利於君耳。」璆、韶詰其由。曰:「今夕中天群仙,會於茲岳,籍君神魄,不雜腥膻。請以知禮導升降。此皆神仙位坐,不宜塵觸耳。」言訖,見直北花燭亙天,簫韶沸空,駐雲母雙車於金堤之上,設水晶方盤於瑤幄之內。群仙方奏霓裳羽衣曲。書生前進,命璆、韶拜夫人。夫人褰帷笑曰:「下域之人,而能知禮,然服食之氣,猶然射人,不可近他貴婿。可各賜薰髓酒一杯。」璆、韶飲訖,覺肌膚溫潤,稍異常人,呼吸皆異香氣。夫人問左右:「誰人召來?」曰:「衛符卿、李八百。」夫人曰:「便令此二童接待。」於是二童引璆、韶於神仙之後縱目。璆問曰:「相者誰?」曰:「劉綱。」「侍者誰?」曰:「茅盈。」東鄰女彈箏擊築者誰?」曰:「麻姑、謝自然。」「幄中坐者誰?」曰:「西王母。」俄有一人駕鶴而來,王母曰:「久望。」有玉女問曰:「禮生來未?」於是引璆、韶進,立於碧玉堂下左。劉君笑曰:「適緣蓮花峰士奏章,事須決遣,尚多未來客,何言久望乎?」王母曰:「奏章事者。有何所為?」曰:「浮梁縣令求延年矣。以其人因賄賂履官,以苛虐為政,生情於案牘,忠恕之道蔑聞,唯錐於貨財,巧為之計更作,自貽覆餗,以促余齡。但以蓮花峰叟,徇從於人,奏章甚懇,特紆死限,量延五年。」璆問:「劉君誰?」曰:「漢朝天子。」續有一人,駕黃龍,戴黃旗,道以笙歌,從以嬪嫡,及瑤幄而下。王母復問曰:「李君來何遲?」曰:「為敕龍神設水旱之計,作彌淮蔡,以殲妖逆。漢主曰:「奈百姓何?」曰:「上帝亦有此問,予一表斷其惑矣。」曰:「可得聞乎?」曰:「不能悉記,略舉大綱耳。其表云:「某縣某,克構丕華,德洽兆庶,臨履深薄,匪敢怠荒,不勞師車。平中夏巴蜀之孽,不費天府。掃東吳上黨之妖,九有已見其廓蟻猶固其封疆。若遣時豐人安,是稔群丑。但使年餓厲作,必搖人心。如此倒戈而攻,可以席捲。禍三州之逆黨,所損至微。安六合之疾祲,其利則厚。伏請神龍施水,厲鬼行災,由此天誅。以資戰力。」漢主曰:「表至嘉,弟既允許,可矣前賀誅鋤矣。」書生謂璆、韶:「此開元天寶太平之主也。」未頃,聞簫韶自空而來,執絳節者前唱言:「穆天子來,奏樂!」群仙皆起,王母避位拜迎,二主降階,入幄環坐而飲。王母曰:「何不拉取老軒轅來?」曰:「他今夕主張月宮之宴,非不勤請耳。」 王母又曰:「瑤池一別後,陵谷幾遷移,向來觀洛陽東城,已丘墟矣。定鼎門西路,忽焉復新市朝雲。名利如舊,可以悲歎耳!」穆王把酒,請王母歌。以珊瑚鉤擊盤而歌曰:「勸君酒,為君悲。」且吟曰:「自從頻見市朝改,無復瑤池晏樂心。」王母持杯,穆天子歌曰:「奉君酒,休歎市朝非。早知無復瑤池興,悔駕驊騮草草歸。」歌竟,與王母話瑤池舊事。乃重歌一章云:「八馬回乘汗漫風,猶思往事憩昭宮。晏移南圃情方洽,樂奏鈞天曲未終。斜漢露凝殘月冷,流霞杯泛曙光紅。崑崙回首不知處,疑是酒酣魂夢中。」王母酬穆天子歌曰:「一曲笙歌瑤水濱,曾留逸足駐征輪。人間甲子周千歲,靈境杯觴初一巡。玉兔銀河終不夜,奇花好樹鎮長春。悄知碧海饒詞句,歌向俗流疑誤人。」酒至漢武帝,王母又歌曰:「珠露金風下界秋,漢家陵樹冷翛翛。當時不得仙桃力,尋作浮塵飄隴頭。」漢主上王母酒曰:「五十餘年四海清,自親丹灶得長生。若言儘是仙桃力,看取神仙簿上名。」帝把酒曰:「吾聞丁令威能歌。」命左右召來。令威至,帝又遣子晉吹笙以和,歌曰:「月照驪山露泣花,似悲仙帝早升遐。至今猶有長生鹿,時繞溫泉望翠華。」帝持杯久之。王母曰:「應須召葉靜能來,唱一曲當時事。」靜能續至,跪獻帝酒,復歌曰:「幽薊煙塵別九重,貴妃湯殿罷歌鐘。中宵扈從無全仗,大駕蒼黃發六龍。妝匣尚留金翡翠,暖池猶浸玉芙蓉。荊榛一閉朝元路,唯有悲風吹晚松。」歌竟,帝淒慘良久。諸仙亦慘然。於是黃龍持杯,亦於車前再拜祝曰:「上清神女,玉京仙郎。樂此今夕,和鳴鳳凰。鳳凰和鳴,將翱將翔。與天齊休,慶流無央。」仙郎即以鮫綃五千疋,海人文錦三千端,琉璃琥珀器一百床,明月驪珠各十斛,贈奏樂仙女。乃有四鶴立於車前,載仙郎並相者侍者,兼有寶花台。俄進法膳,凡數十味,亦霑及璆、韶。璆、韶飲。有仙女捧玉箱,托紅箋筆硯而至。請催妝詩。於是劉綱詩曰:「玉為質兮花為顏,蟬為鬢兮雲為鬟。何勞傅粉兮施渥丹,早出娉婷兮縹渺間。」於是茅盈詩云:「水晶帳開銀燭明,風搖珠珮連雲清。休勻紅粉飾花態,早駕雙鸞朝玉京。」巢父詩曰:「三星在天銀河回,人間曙色東方來。玉苗瓊蕊亦宜夜,莫使一花沖曉開。」詩既入,內有環珮聲。即有玉女數十,引仙郎入帳。召璆、韶行禮。禮畢,二書生復引璆、韶辭夫人。夫人曰:「非無至寶可以相贈,但爾力不任挈耳。」各賜延壽酒一杯,曰:「可增人間半甲子。」覆命衛符卿等引還人間,無使歸途寂寞。於是二童引璆、韶而去,折花傾酒,步步惜別。衛君謂璆、韶曰:「夫人白日上升,驂鸞駕鶴,在積習而已。未有積德累仁,抱才蘊學,卒不享爵祿者,吾未之信。倘吾子塵牢可逾,俗桎可脫,自今十五年後,待子於三十六峰,願珍重自愛。」復出來時車門,握手告別。別訖,行四五步,杳失所在,唯有嵩山。嵯峨倚天。得樵徑而歸。及還家,已歲余。室人招魂葬於北邙之原,墳草宿矣。於是璆、韶棄家室,同入少室山。今不知所在。(出《纂異記》)

三禮田璆很有文采,精通群書,學識淵博,與其友鄧韶相類似。都因為人太老實,不能把優點顯示出來。他家住在洛陽,元和年間癸巳那一年中秋節的晚上,田璆攜帶酒具,傍晚從建春門出來,準備到鄧韶的別墅赴約賞月。走了二三里地,遇到了鄧韶,鄧韶也攜帶著酒具從東邊走來。兩個人在道邊停下馬,還沒有決定往哪裡去。這時又有兩個書生騎著青白色的馬,也從建春門出來。他們與田璆、鄧韶作揖見禮,然後說:「二位君子帶著酒具,莫非是尋找今天晚上賞月的地方嗎?我有個莊園,水竹台榭在洛陽一帶是出名的,往東南走離這三二里地,倘能調轉馬頭,我希望能看到所仰慕的本分。」 田璆、鄧韶對二位書生的邀請很滿意,就跟著他們前往。問二位書生的姓名,都被他們用別的話叉開。走了幾里地,月亮已經升起來,到了一小門。剛進去時覺得很荒涼,又走了幾百步,就有特別的香味迎面而來,真是到了仙境了。那裡泉瀑交流,松桂夾道;奇花異草,明燭照耀如同白晝;俊鳥騰飛,應和月上宮闋。田璆、鄧韶要求打馬快走以便傳杯痛飲,書生問道:「您的酒器中酒的味道怎麼樣?」田璆、鄧韶回答說:「我們帶的是乾和五酘。即便上清官的醍醐,估計也不比這種酒的味道好。」書生說:「我有瑞露酒,在百花之中釀成,不知與您的五酘哪個更好。」於是對小童說:「折一支燭夜花,倒給二位先生嘗嘗。」燭夜花每枝四朵,深紅色,花形圓如小瓶,直徑三寸多,綠葉形似酒杯,觸碰它還有餘香。小童把花折來,在竹葉中一共傳飲數巡。花汁味道又甜又香,不可比擬形容。喝完了,又往東南走,過了幾里來到一個門前,書生揖請二位客人下馬,又用酒杯裝上了燭夜花中剩下的瑞露酒,賞給從者每人一杯,都喝得大醉,各自停步於門外。於是領著二位客人入內,這時就有幾十隻鸞鳥仙鶴騰舞著來迎接,邁步向前走,花更多了,酒味更美了。那裡的百花都散發著芳香,把花枝壓得低垂於路旁。凡是經過池館堂榭,全都陳設著盤筵,好像等待什麼人的樣子,只是不留田璆、鄧韶去坐。田璆、鄧韶喝多了,走得又很疲倦,要求到盤筵暫時小憩。書生說:「坐一坐又有何難?只不過對您不利罷了。」田璆、鄧韶訊問其中緣故。書生說:「今天晚上,天上群仙在這座山嶽聚會,借您的神魂,不與腥膻相混雜,因為您知禮儀請您引導升降。這都是群仙的座位,塵世人不宜觸動啊。」說完,就看見正北花燭在天空綿亙不斷,仙樂使天空沸騰起來,在金堤之上停駐著雲母雙車,在瑤幄之內擺設著水晶方盤。群仙正演奏著霓裳羽衣曲。書生向前走進,命田璆、鄧韶給夫人行禮,夫人掀開帷幕笑著說:「下界的人卻能懂得禮儀,然而衣服食物的氣味還是這樣射人,不可讓他們靠近貴婿。可以各賞他們薰髓酒一杯。」田璆、鄧韶喝完薰髓酒,覺得肌膚溫潤,漸漸與平常人不同,呼吸都有異香氣。夫人問身邊侍者:「是誰把他們召來的?」回答說:「衛符卿、李八百。」夫人說:「那就令這兩個童子接待。」於是二童把田璆、鄧韶領到神仙之後縱目觀看。田璆問童子說:「主持儀式的人是誰?」童子回答說:「劉綱。」田璆又問:「充當侍者的是誰?」回答說:「茅盈。」問:「東鄰彈箏擊築的女子是誰?」回答說:「麻姑、陶自然」。「帷幄之中坐著的人是誰?」回答說:「西王母。」不一會兒,有一人駕鶴而來,王母說:「久望。」有玉女問道:「贊禮的人來沒來?」於是把田璆、鄧韶領進去,站在碧玉堂下左邊。劉君笑著說:「剛才由於蓮花峰士奏章的緣故,事情必須決斷處置,還有許多客人沒來,怎麼說久望呢?」王母說:「奏章言事的人所為有什麼?」劉君說:「浮梁縣令祈求延長壽命。因為他這個人憑賄賂當官,苛刻殘酷的辦法處理政務,在案牘上生私情,沒有忠恕之道,唯獨在財產上拚命鑽營,巧取豪奪的辦法層出不窮,自己給自己留下覆滅的結果,因而折損余壽。但因蓮花峰叟屈從於人,奏章寫得很懇切,特意紆請將浮梁縣令的死限量延五年。」田璆問:「劉君是誰?」童子回答說:「是漢朝天子。」續後有一個人駕著黃龍,帶著黃色有鈴鐺的龍旗,以笙歌為前導,以嬪嫡為後隊,到瑤幄而下。王母又問道:「李君怎麼來遲了?」李君回答說:「因為下令讓龍神安排水旱的計劃,興雨彌滿淮蔡,用以殲滅妖逆。」 漢帝說:「對老百姓怎麼辦?」李君說:「上帝也有這個疑問,我一道表章就解決他的疑感了。」漢帝說:「可以讓我聽一聽你的表章內容嗎?」李君說:「不能全部記住,只略舉大綱吧。那道表章大意是:某縣某,克構丕華,德政通及千萬百姓,治理百姓履行職責,該深則深,該薄則薄,不敢怠誤荒廢,不必勞動雨師之車。平定中夏巴蜀的妖孽,不費天府。掃蕩東吳上黨的妖孽,已十有九成被廓清,只有一方還處在不祥的氛圍中,我認為虺蜴肆毒痛於淮蔡,豺狼尚且對其口喙之物猜疑,螻蟻尚且鞏固其封疆。如果讓歲時豐收人心安定,這就養肥了群丑。只要莊稼欠收災害發作,一定使人心搖動。如此老百姓就會倒戈而攻,可以席捲,禍及三州的逆黨,所受的損害也最小。安定天下疾苦的百姓,其利就厚。請龍神施水,厲鬼行災,由此天誅,以資戰力。」漢帝說:「表章很好,既已允許,可以提前祝賀誅除妖孽了。」書生告訴田璆、鄧韶:「這個人就是開元天寶年間太平天子(李隆基)。」不久,又聽到仙樂從空中傳來,手擎紅色符節的人在前面大聲說:「穆天子來了,奏樂!」群仙都站起來,王母也離開座位拜迎,兩個皇帝也降階出迎,然後一起入帷幄之中環坐而飲。王母說:「為何不把老軒轅拉來?」穆天子說:「他今天晚上主持月宮的宴席,不是不勤請啊。」王母又說:「瑤池一別之後,山谷幾經變遷移動,剛才來時觀看洛陽東城,已變成土丘廢墟了。定鼎門西路,轉眼間又變為新的市朝。而人們的名利思想還像舊時一樣,可悲可歎哪!」穆王把酒,請王母唱歌。王母就用珊瑚鉤敲擊玉盤而唱道:「勸君酒,為君悲。」又吟誦說:「自從頻見市朝改,無復瑤池晏樂心。」王母持杯,穆天子唱道:「奉君酒,休歎市朝非。早知無復瑤池興,悔駕驊騮草草歸。」唱完以後,與王母談論瑤池會時的舊事。於是又重新歌唱一段:「八馬回乘汗漫風,猶思往事憩昭宮。晏移南圃情方洽,樂奏鈞天曲未終。斜漢露凝殘月冷,流霞杯泛曙光紅。崑崙回首不知處,疑是酒酣魂夢中。」王母酬答穆天子唱道:「一曲笙歌瑤水濱,曾留逸足駐征輪。人間甲子周千歲,靈境杯觴初一巡。玉兔銀河終不夜,奇花好樹鎮長春。悄知碧海饒詞句,歌向俗流疑誤人。」輪到給漢武帝敬酒,王母又唱道:「珠露金風下界秋,漢家陵樹冷翛翛。當時不得仙桃力,尋作浮塵飄隴頭。」漢武帝給王母娘娘敬酒說:「五十餘年四海清,自親丹灶得長生。若言儘是仙桃力,看取神仙簿上名。」漢武帝又說:「我聽說丁令威能唱歌。」就命左右之人去把他召來。丁令威來到,漢武帝又派子晉吹笙來伴奏,丁令威唱道:「月照驪山露泣花,似悲仙帝早升遐。至今猶有長生鹿,時繞溫泉望翠華。」漢武帝持杯良久。王母娘娘說:「應該把葉靜能召來,讓他唱一曲時下的事。」續後葉靜能來到,跪著給唐玄宗敬酒,又唱道:「幽薊煙塵別九重,貴妃湯殿罷歌鐘。中宵扈從無全仗,大駕蒼黃發六龍。妝匣尚留金翡翠,暖池猶浸玉芙蓉。荊榛一閉朝元路,唯有悲風吹晚松。」歌唱完了,唐玄宗淒慘良久,諸仙也覺得慘然。於是黃龍持杯,也在車前拜了又拜致祝詞說:「上清神女,玉京仙郎。樂此今夕,和鳴鳳凰。鳳凰和鳴,將翱將翔。與天齊休,慶流無央。」仙郎就用鮫綃五千疋,海人文錦三千端,琉璃琥珀器一百床,明月驪珠各十斛,贈送給奏樂的仙女。於是就有四隻仙鶴立於車前,載著仙郎和相者侍者,兼有寶花台。一會兒,進獻法膳,共幾十道美味佳餚,連田璆、鄧韶也借了光,田璆、鄧韶飲了酒。這時有仙女捧著玉箱,托著紅紙和筆硯而來,請寫催汝詩。於是劉綱作詩寫道:「玉為質兮花為顏,蟬為鬢兮雲為鬟。何勞傅粉兮施渥丹,早出娉婷兮縹緲間。」於是茅盈作詩寫道:「水晶帳開銀燭明,風搖珠珮連雲清。休勻紅粉飾花態,早駕雙鸞朝玉京。」巢父作詩寫道:「三星在天銀河回,人間曙色東方來。玉苗瓊蕊亦宜夜,莫使一花沖曉開。」這些詩送進帷幄以後,就聽裡面有環珮響動的聲音。於是就有幾十位玉女引領仙郎入賬,召田璆、鄧韶去執行禮儀。禮儀完畢,兩個書生又領著田璆、鄧韶向夫人辭行,夫人說:「不是沒有最好的寶物可以贈送給你們,只不過你們沒有力量攜帶罷了。」於是各賞他們延壽酒一杯,說:「可以增添人間半甲子(三十年)的壽命。」又命衛符卿等領著他倆回人間,不要讓他們歸途寂寞。於是兩個童子領著田璆、鄧韶離去,一路上二童又折燭夜花給他倆倒瑞露酒,每走一步都戀戀不捨。衛符卿對田璆、鄧龍說:「夫人白晝升天,讓鸞鳥仙鶴駕車,在於長期積習罷了。沒有積累仁德而又胸蘊才學,始終不能享受爵祿的人,我不相信這樣的事。倘若您能夠跳出塵緣的牢籠,能夠解脫世俗的桎梏,從現在開始十五年後,我在三十六峰等待您,希望您珍重自愛。」又從來時的東門出來,雙方握手告別。分別以後,走了四五步,仙童蹤跡皆無,唯有嵩山嵯峨倚天。他們找到一條砍柴人走出的小路,沿路回來。等到回到家裡,已過去一年多了。家裡人以為他們死了,為他們招魂下葬北邙山原野之中,墳上的草已經老了。於是田璆、鄧韶就拋棄家室,一同進入少室山,如今不知在哪裡。

裴 航

唐長慶中,有裴航秀才,因下第游於鄂渚,謁故舊友人崔相國。值相國贈錢二十萬,遠挈歸於京,因傭巨舟,載於湘漢。同載有樊夫人,乃國色也。言詞問接,帷帳暱洽。航雖親切,無計道達而會面焉。因賂侍妾裊煙,而求達詩一章曰:「同為胡越猶懷想。況遇天仙隔錦屏。倘若玉京朝會去,願隨鸞鶴入青雲。」詩往,久而無答。航數詰裊煙,煙曰:「娘子見詩若不聞,如何?」航無計。因在道求名醞珍果而獻之。夫人乃使裊煙召航相識。乃褰帷,而玉瑩光寒,花明麗景,雲低鬟鬢,月淡修眉,舉止煙霞外人,肯與塵俗為偶。航再拜揖,聐聵良久之。夫人曰:「妾有夫在漢南,將欲棄官而幽棲巖谷,召某一訣耳,深哀草擾,慮不及期,豈更有情留盼他人?的不然耶,但喜與郎君同舟共濟,無以諧謔為意耳。」航曰:「不敢。」飲訖而歸,操比冰霜,不可干冒。夫人後使裊煙持詩一章曰:「一飲瓊漿百感生,玄霜搗盡見雲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清。」航覽之。空愧佩而已,然亦不能洞達詩之旨趣。後更不復見,但使裊煙達寒暄而已。遂低襄漢,與使婢挈妝奩,不告辭而去,人不能知其所造。航遍求訪之。滅跡匿形,竟無蹤兆。遂飾妝歸輦下。經藍橋驛側近,因渴甚,遂下道求漿而飲。見茅屋三四間,低而復隘,有老嫗緝麻苧。航揖之求漿,嫗咄曰:「雲英擎一甌漿來,郎君要飲。」航訝之,憶樊夫人詩有雲英之句,深不自會。俄於葦箔之下。出雙玉手捧瓷,航接飲之,真玉液也,但覺異香氤鬱,透於戶外。因還甌,遽揭箔。睹一女子,露裛瓊英,春融雪彩,臉欺膩玉,鬢若濃雲。嬌而掩面蔽身,雖紅蘭之隱幽谷,不足比其芳麗也。航驚怛,植足而不能去。因白嫗曰:「某僕馬甚饑,願憩於此,當厚答謝,幸無見阻。」嫗曰:「任郎君自便。」且遂飯僕秣馬。良久謂嫗曰:「向睹小娘子,艷麗驚人,姿容擢世,所以躊躕而不能適,願納厚禮而娶之,可乎?」嫗曰:「渠已許嫁一人,但時未就耳。我今老病,只有此女孫,昨有神仙,遺靈丹一刀圭,但須玉杵臼搗之百日,方可就吞,當得後天而老。君約取此女者,得玉杵臼,吾當與之也。其餘金帛,吾無用處耳。」航拜謝曰:「願以百日為期。必攜杵臼而至,更無他許人。」嫗曰:「然。」航恨恨而去。及至京國,殊不以舉事為意,但於坊曲鬧市喧衢,而高聲訪其玉杵臼,曾無影響。或遇朋友,若不相識,眾言為狂人。數月餘日,或遇一貨玉老翁曰:「近得虢州藥鋪卞老書,雲有玉杵臼貨之,郎君懇求如此,此君吾當為書導達。」航愧荷珍重,果獲杵臼。卞老曰:「非二百緡不可得。」航乃瀉囊,兼貨僕貨馬,方及其數。遂步驟獨挈而抵藍橋。昔日嫗大笑曰:「有如是信士乎?吾豈愛惜女子,而不酬其勞哉。」女亦微笑曰:「雖然,更為吾搗藥百日,方議姻好。」嫗於襟帶間解藥,航即搗之,晝為而夜息,夜則嫗收藥臼於內室。航又聞搗藥聲,因窺之,有玉兔持杵臼,而雪光輝室,可鑒毫芒,於是航之意愈堅。如此日足,嫗持而吞之曰:「吾當入洞而告姻戚,為裴郎具帳幃。」遂挈女入山,謂航曰:「但少留此。」逡巡車馬僕隸,迎航而往。別見一大第連雲。珠扉晃日,內有帳幄屏幃,珠翠珍玩,莫不臻至,愈如貴戚家焉。仙童侍女,引航入帳就禮訖,航拜嫗,悲泣感荷。嫗曰:「裴郎自是清冷裴真人子孫,業當出世,不足深愧老嫗也!」及引見諸賓,多神仙中人也。後有仙女,鬟髻霓衣,雲是妻之姊耳。航拜訖,女曰:「裴郎不相識耶?」航曰:「昔非姻好,不醒拜侍。」女曰:「不憶鄂渚同舟回而抵湘漢乎?」航深驚怛,懇悃陳謝。後問左右,曰:「是小娘子之姊雲翹夫人。劉綱仙君之妻也,已是高真,為玉皇之女吏。」嫗遂遣航將妻入玉峰洞中,瓊樓殊室而居之。餌以絳雪瓊英之丹。體性清虛,毛髮紺綠,神化自在,趨為上仙。至太和中,友人盧顥,遇之於藍橋驛之西,因說得道之事。遂贈藍田美玉十斤,紫府雲丹一粒,敘語永日,使達書於親愛。盧顥稽顙曰:「兄既得道,如何乞一言而教授。」航曰:「老子曰,『虛其心,實其腹。』今之人,心愈實,何由得道之理。」盧子蒂懵然,而語之曰:「心多妄想,腹漏精溢,即虛實可知矣。凡人自有不死之術,還丹之方,但子未便可教。異日言之。」盧子知不可請,但終宴而去。後世人莫有遇者。(出《傳奇》)

唐朝長慶年間,有個秀才叫裴航,因科舉考試不中到鄂渚去漫遊,拜訪故舊友人崔相國。恰值崔相國贈給他二十萬錢,要長途攜帶回到京城,因而雇大船載到湘漢。同船有一個樊夫人,乃是國色天香的美人。言詞問答交接,隔著帷帳仍覺親近融洽。裴航雖感親切,但沒有辦法通達心意與她會面。於是他就賄賂樊夫人的侍妾裊煙,求她送達一首詩:「同為胡越猶懷想,況遇天仙隔錦屏。倘若玉京朝會去,願隨鸞鶴入青雲。」詩送去之後,很久沒有得到答覆,裴航多次訊問裊煙,裊煙說:「娘子看了詩如同沒看,怎麼辦?」裴航沒有辦法,於是在道途中搜求名醞珍果去送給她。樊夫人這才派裊煙去召裴航相見。到帳帷之後,覺得玉瑩光寒,花明麗景,樊夫人烏雲似的鬟鬢低垂,修眉如新月淡掃,其舉止就是煙霞以外的仙人,怎肯與塵俗之人為偶?裴航再拜行禮,呆愣很久。樊夫人說:「我有丈夫在漢南,將要棄官而幽居深山,召我去一次訣別罷了。深以擔擾為哀,擔心不能按期趕到,哪裡還有心情留意顧盼他人呢?確實不能這樣。只不過喜與郎君同舟共濟,不要把諧謔之意放在心上。」裴航說:「不敢。」在那裡喝了酒就回來了,知道樊夫人操守如冰霜,不可冒昧相求。後來,樊夫人讓裊煙拿一首詩送給裴航,詩中說:「一飲瓊漿百感生,玄霜搗盡見雲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清。」裴航看了這首詩,空懷感愧而已,然而也不能把詩中的旨趣全部理解透徹。後來更沒有重新見面,只是讓裊煙表達寒暄而已。於是抵達襄漢,樊夫人與使婢帶著妝奩,沒有和裴航告辭就走了,沒人能知道她到哪裡去。裴航到處尋訪她,可是樊夫人隱跡匿形,意無蹤影。裴航也就整治行裝回京。經過藍橋驛附近,因為口渴得很,就下道找水喝。看見三四間茅屋,低而又狹窄,有個老婦人在紡麻苧。裴航給她作揖討漿水,老婦人吆喝說:「雲英,擎一甌漿水來,郎君要喝。」裴航對這句話很驚訝,回想起樊夫人詩中有雲英的句子,深感自己不能領會。不一會兒,在葦箔的下面伸出一雙白玉般的手,捧著一個瓷甌。裴航接過來喝水,覺得是真正的玉液,只覺得異香濃郁,透到門外。於是還回了瓷甌,突然揭開葦箔,看見一個女子,像露珠裹著的紅玉,像春風融化了的雪彩,臉勝膩玉,鬢如濃雲,嬌滴滴地掩面遮身,即使紅蘭隱於幽谷,也不能和她的美麗芳容相比。裴航呆了,腳象扎根了似的不能走開。於是他對老婦人說:「我的僕人和馬都餓了,希望在此休息,定當重重答謝,望您不要拒絕我們。」老婦人說:「任從郎君自便。」而且就讓其僕吃飯餵馬。過了很久,裴航對老婦人說:「剛才看見小娘子,艷麗得使人吃驚,姿容超過當世之人,我所以徘徊不能離去,就是因為希望納厚禮而娶她,可以嗎?」老婦人說:「她已應許嫁給一個人,只是時候沒到未能成就罷了。我現在年老多病,只有這個孫女,昨天有個神仙送給我靈丹一刀圭,但必須用玉杵臼搗之一百天,方能吞服,一定能比天老得還晚。您約定娶這個女孩的條件,就是得到玉杵臼,我一定把她給你。其餘金帛等物,我沒有用它之處。」裴航拜謝說:「我願意以百日為期限。一定帶杵臼到來,再不要應許別人。」老婦人說:「就這樣吧!」裴航非常遺憾地離去,等到了京城,一點也不把科舉的事放在心上,只是到坊曲鬧市喧騰的街道去,高聲打聽那種玉杵臼,竟沒有一點影子和迴響。有時遇到朋友,好像不認識似的,大家都說他是狂人。數月餘日,偶然遇到一個賣玉的老頭說:「最近我接到了虢州藥鋪卞老的信,說是有玉杵臼要賣掉,郎君懇切尋求到這種程度,我當寫信指引你去。」裴航含羞地背負珍重禮物,果然找到了杵臼。卞老說:「除非二百串錢不能得到杵臼。」裴航傾囊而出,加上賣僕人賣馬的錢,才湊足那個數目。於是獨自一人步行奔回抵達藍橋,昔日那個老婦人大笑著說:「有如此講信用的人嗎?我怎能愛惜孫女而不酬謝他的功勞呢?」女郎也微笑著說:「雖然這樣,然而還要為我搗藥一百天,才能商議婚姻之好。」老婦人把藥從襟帶間解下來,裴航就開始搗藥,白天幹活晚上休息,到晚上老婦人就把藥和杵臼收歸內室。裴航又聽到搗藥的聲音,就去偷看,看到有個白兔拿著杵臼,雪白的光芒輝映滿室,可以照出細毛和芒刺,於是裴航的意志更加堅定。就這樣日子夠了,老婦人拿藥吞了,說:「我當進洞去告訴親戚,為裴郎準備帳帷。」就帶著女郎進了山,對裴航說:「你且留在這稍等。」頃刻車馬僕隸迎接裴航前去。又看到一個很大的府第一眼望不到頭,鑲珠的門扉在日光下閃動,裡面有帳幄屏帷及珠翠珍玩,沒有一件不盡善盡美,超過貴戚之家了。仙童侍女引導裴航入帳完成禮儀之後,裴航向老婦人下拜,感激涕零。老婦人說:「裴郎本來是清冷裴真人的子孫,業當出世,不當對老嫗深謝呀!」到了引見諸賓,多半是神仙中人。後有一個仙女,梳著鬟鬢穿著霓衣,說是妻子的姐姐。裴航拜完,仙女說:「裴郎不認識我了嗎?」裴航說:「從前不是姻親,想不起來在哪兒拜識。」仙女說:「不記得從鄂渚同船回到襄漢嗎?」裴航很驚訝,誠懇地表示了敬意。後來問左右的人,回答說:「這是小娘子的姐姐雲翹夫人,仙君劉綱的妻子,已經是真人,擔當玉皇大帝的女官。」老婦人就讓裴航領妻子進入玉峰洞中,到瓊樓殊室去居住。以絳雪瓊英之丹為食。體性清虛,毛變得深青帶紅又轉綠,神化自在之境,超升為上仙。到了太和年間,其友人盧顥在藍橋驛的西邊遇到他,於是說起得道之事。裴航就贈給盧顥藍田美玉十斤、紫府靈丹一粒,敘話一整天,讓盧顥到他親友那裡去送信。盧顥磕著頭說:「老兄已經得道,無論如何求您說一句話教我。」裴航說:「老子說『虛其心,實其腹』,現在的人,心越來越實怎能懂得道家之理。」盧子不明白,裴航就告訴他:「心多妄想,腹漏精溢,就可以知道虛實了。凡人各自有不死之木還丹之方,只是您未便可教,將來再說吧!」盧子知道不可能請求到,但還等宴席終了才離去。後世的人沒有遇見裴航的。

《太平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