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子川二下南七省趙昆福逃亡雙龍山(1)

勝子川二下南七省趙昆福逃亡雙龍山(1)

話說賊入進了樹林子,大喊一聲,拋刀於地。眾人要進樹林捉拿賊人,蕭銀龍恐賊人有詐,不叫眾人進樹林。候了工夫甚大,不見賊人蹤跡,銀龍說道:「我先進去看看究竟,眾位哥哥兄弟,你們把住了東南北,千萬別動,我進去看看,他若是打樹林子裡出來奔西面,西面乃是宅院,自然跑不了他。」蕭銀龍左手打火折,右手擎判官筆,左瞻右顧,杏子眼亂轉,走進樹林一看,張德壽在樹林中被獲遭擒。銀龍叫道:「眾位兄弟哥哥們快進來吧!惡賊被人拿住了。」劉雲、屠士遠、歐陽德跑進樹林一看,賊人在那裡捆著。眾人問道:「誰將你拿住的?」賊人哼了兩聲,不能言語。歐陽德一看,賊人嘴裡有東西,歐陽德將賊人口中之物掏出來,問道:「是何人將你拿住?」惡賊不語。歐陽德道:「你要不告訴我,朋友,我教你皮肉受苦。」張德壽心中暗道:「我既被擒,還為什麼叫我皮肉受其苦呢?」惡賊遂對歐陽德說道:「你還問我誰擒的,你們倒是有多少人哪?我方一進樹林子,黑夜之間,連一個人影兒我都沒看見,底下一伸腿,將我絆了一個觔斗,一腳將我踏著,用匕首刀將我衣服刺下一塊,又摸出我的飛抓,捆完了我,將我的嘴堵上了。」銀龍道:「第一撥四位,是夏侯老伯父的東面,必是夏侯老伯父所為。」夏侯商元此時在樹林子東面土嶺後埋伏呢,聞聽蕭銀龍一喊,晃悠著大腦袋來了,遂說道:「不是我拿的。」蕭銀龍說道:「既不是你老人家拿的,這是誰辦的事呢?」夏侯商元老劍客道:「這是誰拿的?明明是買我一招。既是幫忙拿賊,就是我們這頭的,何必不言語呢?」老劍客喊了半天,仍然沒有答聲的。蕭銀龍說道:「老伯父也就不用追究啦,久而自明。咱先將淫賊扛回宅內,有什麼事再說吧。」歐陽德說道:「我扛著王八羔子,他咬我,我就擰他嘴巴子。」歐陽德一下腰,將張德壽扛在肩頭,眾小弟兄們回歸勝宅,劍客仍然把守土嶺,準備捉賊。

不言惡賊張德壽被獲遭擒,單言惡道七星真人,乘著勝宅辦喜事煩亂之際,進了勝宅,灑了十餘處硫磺焰硝,老道先點的廚茶房,眾人奔西院廚茶房來救火,忽然間眾人喊道:「東院喜棚著了!」老道心中暗想:「我方才點著西跨院,為什麼東跨院又著起來了?」老道心中疑惑。老道的意思是先點著西邊,眾人必奔西邊救火,眾人到了西邊,東邊必然沒有人了,他再奔東邊放火。他這裡方才將西邊點著了,要奔東邊去放火,東邊無故的火起來啦。老道心中暗道:「這必是人多,有吸水煙的,不小心之故,引起火來啦。」於是老道不往東跨院放火去了,他遂奔了南邊而來。老道來到花園之內,西角牆上隱住身形,就見勝宅亂成一團,鄉親門也來救火。老道忽然見東跨院火光已滅,燈燭皆熄,只是西跨院廚茶房的火著起來,連燒了群房。惡道心中方忖:「我們師徒商量已妥,我放火,德壽姦淫老勝英的女眷,完事後花園聚齊。這孩子色上太親,必是勝奼女眷太多,這孩子只顧取樂追歡啦!勝宅人聲鼎沸,俠劍客太多,我不等小冤家了。」思索至此,由花園大牆跳到院外,出了花園子。古城村村南有一片樹林子,來到樹林子切近,一聽樹林子內嘩啦亂響,賊人膽虛,細一聽是大葉楊樹被風吹的亂響。惡道一看,有一棵大楊樹,粗有三尺,樹底下有一條黑影,好似一個人在樹底下蠕動,那賊人倒是膽虛,愈看愈像人,還是愈蠕動。正在看的出神之際,忽然那道黑影站起來啦,喊叫:「小子!你將我三大爺房子都點著啦,鏢打新人,你往哪裡走!」惡道口念無量佛。金頭虎大聲說道:「你是雜毛哇!」亮一字杵跳起來摟頭便打,老道撤雙劍接架相還。原來,七星真人在平安鎮丟了的劍,在莫州鎮上又配上了。惡道正與賈明動著手,楊樹林中,「刷啦」一聲響,縱出一人,掌中明亮亮匕首尖刀,大聲罵道:「萬惡的淫賊!哪裡逃走?現有小毛遂楊香五在此!」近前亮刀就扎,二人雙戰惡道。工夫不見甚大,又聽楊樹林中嘩啦一聲,二英雄縱出樹林,一位是紅旗李煜,一位是鳳凰張七張茂龍,亮傢伙夠上步位,抖手就扎。四位圍住惡道動手,惡道心中暗想:「這四個小孩子我倒不懼,院內眾人若是都來了,我就難以逃走。」老道想至此處,金頭虎賈明喊道:「老道眼往四外直看,他是要走!誰要叫他走了,誰是他孫子。」四個人圍住了惡道來回的打旋,惡道動著手,便將雙劍交於右手,伸左手取飛劍,願意劈哪位就劈哪位,正趕上賈明哈吧著羅圈腿,劍到處噗的一聲,金頭虎躺在就地,大聲喊道:「我活不了啦!這一劍劈下一半去。」張茂龍、李煜、楊香五一見賈明喊不能活啦,捨了老道,直奔賈明而來,問道:「怎麼樣啦?兄弟。」金頭虎說道:「下去半節兒,不能活啦。」張茂龍說道:「哪兒下去半節兒?」金頭虎道:「小辮下去半節兒。」他們四個人這一捨了老道,老道奔從樹林中逃走,張茂龍道:「你這不是誠心放老道嗎?」賈明道:「樹林子中有人,咱們拿不著還不讓人家拿嗎?你們沒聽說過嗎?道人飛劍百發百中,倘若他照我眼上來一劍,我豈不成了瞎子啦?你們沒聽老前輩談古論今說過嗎?齊國二位公子爭天下,齊侯無道,二位公子逃亡在外,管夷吾保大公子夠奔回國,鮑叔牙保二公子小白奔莒。齊侯被弒,二位公子回國,先到者為君,後到者為臣。管夷吾知二公子小白的車在先,夷吾隨後追逐,追上小白的車輛,管夷吾叫道:『公子別來無恙?後面有汝兄到來,你不能前進。』小白說:『國家大事,不與別人相干。』管夷吾掌中搭箭,一箭射中小白,就看小白口吐鮮血躺於車上。夷吾笑日:『一箭定齊國。』回去迎公子糾。鮑叔牙遂問道:『主公如何?』小白站起來說道:『並無損傷。』鮑叔牙問:『為什麼主公這樣呢?』小白說道:『你豈不聞神箭管夷吾?倘若他再發一箭,為之奈何?』惡道再來一劍,豈有我的命在?」小弟兄們在此談話,暫且不表。

單言惡道逃進樹林,就聽一人大聲喊道:「惡道你往哪裡走!黃三太在此等候多時。」舉刀便剁,惡道雙劍接架相還。惡道是道歪人邪,劍法精奇,黃三太雖然學業長進,仍非老道之敵。惡道雙劍上下翻飛,黃三太向後一退,後邊正是一棵大楊樹,黃三太后背倚楊樹之上,惡道野馬分鬃,雙劍左右盤旋,三爺想往兩旁走,有惡道的劍逼著,所以只有向後退之能。三太這一靠在楊樹之上,惡道心中思索:「蓮花湖戰船上,老兒勝英一刀一個,連傷我兩個心愛之徒,今天我將三太小兒釘在楊樹之上,扎死三太小兒,也算給我愛徒報仇雪恨。」老道心中思索著,雙劍野馬分鬃,將三太逼至靠樹之時,右手劍用力照定三太肚腹扎去,耳輪中就聽哧的一聲,扎入樹中半尺餘深。你道三太面朝南背靠樹,惡道野馬分鬃是假的,臨到擠至樹上的時候,惡道左手的寶劍用力向三太腹部刺去,惡道先是雙手寶劍,野馬分鬃勢,三太不能向東西躲閃,惡道左手的寶劍奔三太腹部刺去,西面可就沒有寶劍逼著了,黃三太急忙向西一閃身形,惡道左手寶劍扎空,扎入樹幹內半尺餘深。惡道在急力拔劍之時,三太舉刀奔老道頭上砍去,老道右手的寶劍向上一搪,就聽噹的一聲響。黃三太是棋勝不顧家,這一刀砍去,以為老道必然受傷,焉想到老道的厲害?在左手的劍搪三太刀的時候,右手的劍已經由樹幹上抽下來了,出其不意,左手的寶劍猶如電光一般,向三太咽喉刺去。說時遲,那時快,三太欲待躲閃,勢比登天還難!見寶劍來至咽喉,三太將二目一閉,心中暗道:「我命休矣。」正在此時,就聽噗的一聲,三太睜眼一看,原來是惡道栽倒塵埃。見有一人,將惡道四馬倒攢蹄捆好,站起身來,向東南去了,三太問道:「這是何人?救了在下,並將老道捉住,給黎民百姓除了大害。請留下姓名。」那人並不言語,直奔東南而去,再看蹤影皆無,三太不住驚訝。惡道說道:「三太小兒,你們有多少人在此樹林內暗算貧道?」三太說道:「惡道,這是你惡貫滿盈,合該遭報,神人暗來保護姓黃的。」此時就聽外面金頭虎喊道:「三哥呀!別叫惡道跑了,千萬留神飛劍,惡道進了樹林子啦。」黃三太聞聽答道:「賈賢弟快來吧,惡道已經被獲遭擒,四馬倒攢蹄在這裡捆著呢。」金頭虎聞聽此言,急忙來至惡道切近,後面的香五、茂龍、李煜三人,他們跟蹤而至。眾人一見惡道綁捆在塵埃,楊香五叫道:「黃三哥!你怎麼將惡道捉獲?」三太是向來不會說誑語的人,遂將樹林中老道被獲的情形,對他四人說了一遍。金頭虎賈明說道:「那條影兒就是我,我將他拿住的。」楊香五問道:「賈賢弟,你怎麼將他拿住的?」賈明說道:「惡道與三哥動手,我在後頭給了惡道一腳,將惡道踢倒,摸出繩子將他捆上啦。」老道罵道:「你是什麼東西?就憑你也會拿住貧道?你再活這麼大歲數,也不是貧道的對手。」金頭虎叭叭打了老道兩個嘴巴子,將老道的衣服撕下一塊來,給老道把嘴堵住。楊香五精細,打開火折子,在老道週身上下一照,當時又將火折吹滅,說道:「賈賢弟真高明,救了黃三哥,捉住老道,在老少賓朋之中,賈賢弟這個臉算露足啦。」賈明聞聽,笑道:「不敢說是露臉,總算給百姓們除害啦。」楊香五說道:「不錯,還是賈賢弟。你拿住的老道,可得你自己扛著。」賈明說道:「那是自然,還能讓別位扛著嗎?」語畢,拎起老道,扛在肩頭上,直奔勝宅而來。

來到花園子切近,楊香五由大牆縱進去開開花園子大門,賈明扛著老道進了花園子,穿過後宅,直奔前院大廳。此時張德壽在那裡也是四馬倒攢蹄捆綁著,爺兒倆這一見面,誰也別說誰,金頭虎將惡道就在地下一放,說道:「惡道師徒真親熱,誰也離不開誰,爺兒倆作個伴吧。」勝爺與俠劍客此時俱都回到大廳,勝爺問道:「明兒,怎麼拿住惡道?」賈明滔滔不斷,就將以往之話,對勝三爺說了一遍。楊香五說道:「賈明你是用腿踢的惡道,我也不用問你別的,你使什麼暗器?」賈明說道:「我使飛抓。」楊香五笑道:「飛抓也成了暗器啦?你去看看老道脖子後頭是什麼東西?」賈明向前將老道用腳一踢,低頭一看,原來脖項後頭中了一枝錦背花裝弩。賈明向來是臉皮厚,叫道:「勝三大爺!不是我拿住的。楊香五小子真損,在樹林子裡還不告訴我,來到大廳上,當著這眾位,他損我。咱倆要去滾滾,小子,那算你比我武學高明。咱倆就此滾滾吧。」大夥一陣哄堂大笑。楊香五說道:「賈賢弟,你跟我幹什麼?」此時劍客要剁惡道師徒,一干英雄莫不亮傢伙,靜等老劍客一下手時,眾英雄必將惡道剁成肉泥。勝爺過去一把拉住老劍客,叫道:「老哥哥且慢,容小弟有話上陳。」劍客說道:「今天將惡道師徒拿住,若不急速結果了他們性命,倘若放走,必然傳種留根,賊子娶賊婦,流毒無窮。今天你若不教老夫剁了惡道師徒,我這條老命就不要了!」勝三爺叫道:「老哥哥!你老人家且息怒,小弟尚有下情。老哥哥請想,小弟是鄉村莊農之家,前者蕭銀龍殺惡賊秦義龍之時,眾鄉親就有議論此事的;今者火雖救滅,眾鄉親好幾百號,都在院內,倘若再殺了惡道師徒,教眾鄉親看著實在不好看。再者說小弟在鄉村之內,向來以厚道待人,要是這麼一辦,將小弟父子之名聲一旦破壞。還是暫且勿用動手,容將眾位親友們謝完了走後,然後咱們大家再同議消滅這兩個惡賊之計。小弟我焉能放了呢?除惡即是安良,這宗賊人,不知殺害了多少烈女節婦,忠臣孝子,我不但不放他,我還不能往官面送他;要是一往官面送他,他就樂啦,送到官面,他越獄不是猶如走平地一般嗎?」道爺諸葛山真說道:「老劍客請釋怒,勝施主之言是也。先叫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將外面追賊之人,沒有回來的,俱都請回來,然後叫勝奎磕頭謝眾位救火的鄉親。」西跨院燃燒了二十七間房子,東跨院之火,並不是老道所放,乃是有人在暗中,有意識的放火,為的是東跨院好有人,要不然眾人都奔西院救火,惡道便向東院來放火了。故此東院之火,只燒了幾塊天棚的蓆子,燃的並不是灑了焰硝硫磺之處。惡道師徒何人所獲,大家均莫知其人,至其不露名姓,大家亦莫名其妙。三太等將外面的人俱請回,勝奎與眾鄉親俱都道了謝,眾鄉親走後,廚茶房也俱都安歇,大廳上只剩本宅的家人及德行之人。蕭銀龍與賈七爺出的主意,不在宅內殺惡道師徒,恐其污了宅院,將惡道師徒活埋了。調遣長工月工,在花園東面的樹林子西邊土嶺下打了一個深抗,六尺寬七尺長,愈深愈好,刨不出來水就往下刨,以見了水為止。長工月工由後花園門出去四個人,前去打坑,人多好作活,不一會兒的工夫,將坑打好。小弟兄去了六個人,長工扛著張德壽,金頭虎說道:「我扛著老道。」出了後花園,楊香五將後花園門倒帶上,眾人穿過樹林子,來到土坑前,長工將張德壽拋在坑東面,金頭虎將老道拋在坑西邊,士在南培著。金頭虎問道:「雜毛老道,你與你徒弟是抵足而眠?還是俱都頭朝北呢?」銀龍道:「得啦,五哥,惡賊到了這個時候,就不便奚落他啦。」長工月工抄起鐵掀,方鏟下一鐵掀土去,就聽樹林子裡面一聲喊叫:「你們鏢行要造反?竟敢活埋人!」眾人一看,由楊樹上頭朝下落下一人,蠍子倒爬下來的,離他三尺,一翻身起來,來到眾人面前。此人由腰間撤出一物,白素素的,三尺來長,茶碗口粗細,來到眾人面前,將此物一抖,黃三太頭昏,楊香五足跟打晃,左邊倒下,三太右邊倒下。香五、張茂龍一抄鏈子錘,李煜一抖鏈子槍,上前就打。此人一抖那物,二人俱都栽倒。蕭銀龍取寶馬平安散聞解藥,金頭虎撕衣裳襟堵鼻子,此人一抖那物,金頭虎耳朵一鳴,翻身栽倒,蕭銀龍雙筆一點,此人一抖那物,蕭銀龍就覺口內發甜,眼睛一黑,翻身栽倒。長工月工將要逃跑,此人趕奔進前,對著四個長工月工,一抖那物,四個長工也俱都栽倒。

說書的一張口,難說兩家的話,單說勝三爺等在喜棚裡面等候埋人的回來,去了工夫很大,仍不見到來。忽聽房上東南角有人喊叫:「勝三哥快去救黃三太等十人!去晚了,十人命休矣!」勝三爺一聽,揠魚鱗紫金刀,孟二俠揠七星刀,蕭三俠揠金背折鐵寶刀,三位老者揠刀,穿內宅而過,蔣伯芳合著棍而追,方過了內宅,蔣五爺就跑到三位老者前面。到後花園一看,門關著呢,蔣五爺兩腳將門踹落,出後花園夠奔楊樹林。此時抖沙布口袋之人,將老道先舉在坑外,後又舉張德壽,然後此人縱上來,解老道的繩子,老道自己掏出口中之物。此人又給張德壽解繩,老道叫道:「師」剛說出一個師字來,此人擺手說道:「念緩。」老道說道:「你老人家救了我們師徒,咱給勝英留幾條命案吧。」老道拾黃三太之刀,方要動手,蔣五爺合棍趕到。老道一看,唸了一聲無量佛,抹頭便跑;張德壽尿屎滿褲,隨後也跑。此人見蔣五爺已到面前,將白紗布口袋一抖,蔣五爺翻身栽倒,後面三俠這才趕到。勝爺揠刀趕奔那人,就聽樹林中有人喊道:「勝三哥不行吧,還是使冰鑽吧!」一句話提醒老三俠,勝爺刀交左手,右手登鏢;孟二俠左手揠七星刀,右手登蓮子;蕭三俠左手揠金背折鐵刀,右手登紫金鏢。抖白布口袋之人,抹頭向西南,鶴行鹿伏而逃。三位老俠客說道:「追!」正在此時,由北面樹林中出來兩個人說道:「別追,先看看咱們的人吧。」老三俠一看,十一位叫之不答,呼之不應,比死人多口氣。聾啞仙師道:「你們老三位在此處看護,我們去宅院叫人。」工夫不見甚大,來了十餘人,也一位扛一個,將挖坑傢伙兵刃全都拾起,來到勝宅大廳前,往地下一放,道爺說道:「快取涼水。」將涼水取來,給眾人噴,仍然緩不過來;又取出寶馬平安散給眾人吹,仍然不行,還醒不了。耗至天光大亮,十一位仍是昏迷不醒。正在此時,老義僕勝忠與婆子媽媽來到喜棚下,叫道:「老當家的!新人死而復生者兩次,丫環婆子用刀割去腐肉敷上藥,不知如何呢。」勝爺頓足說道:「我的兒婦死了,我再給勝奎娶一房。十一位怎麼辦?蔣五弟自幼蒙恩師教養,到如今可稱蓋世的英雄;蕭銀龍千頃地一根苗;黃三太家有寡居之娘,北路鏢頭黃昆無子,那黃昆乃是三太之叔,三太一門兩不絕;張茂龍自幼失怙恃,我正要與他娶妻生子;楊香五並無三兄二弟;四位長工月工每年受大累,賺我二三十弔錢。倘有好歹,我怎去見人一家老少?世上沒有為難的事,勝英就是為難的人,勝英生不如死。」勝爺正在焦灼之際,聾啞仙師道:「勝施主,你不用掛念他們十一位,這不是俗家辦的事,你不是得罪和尚,就是得罪老道啦。我聽見我們同道之人談過,此物名為香砂搖魂袋,如熏躺下人,非本門之藥不可解,要找不著他本門的解藥,一時三刻藥勁就解啦,人是復舊如初,這十一位決無危險。」大伙正在說話之時,就見銀龍、賈明俱都手腳動轉,工夫不大,二人俱都坐起來了,三太等眾人也都坐起來了,最後蔣五爺也緩醒過來,勝爺心中稍安。銀龍叫道:「五叔!你怎麼的?」蔣五爺說:「我後到的。他一抖紗布口袋,我聞有一股子香氣,便不知所以了。」蕭銀龍說道:「你看準那人沒有?」蔣五爺說道:「我也未留神。」銀龍說道,「我見那人不是禿子就是和尚,鬢角錚亮漆青。」道爺說道:「勝施主,你看怎樣?可有一宗,這類人決不空著手走,你家中若有奇珍異寶多要留神。」勝爺遂叫勝奎與者家人勝忠,趕忙查點貴重物品。二人查看一遍,並無所失。勝爺說道:「再告訴親朋有什麼要緊的東西,都查點查點。」諸葛山真與弼昆和尚到東跨院查點東西,工夫不見甚大,僧道二位回到大廳前。諸葛山真喜怒不形於色之人,眾人一看,心中納悶,只見老道混身立抖,顏色更變,叫道:「勝施主,吾命休矣!貧道我失去三宗要緊的東西。頭一宗我佩帶五十三年的寶刀沒有啦,使寶刀寶劍之人,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又將費盡二十餘年心血所製造的桿棒也失去了。百草轉陽丹丟了兩包零二十粒,那倒不要緊,是貧道行方便的。」語至此,道爺藍布道服亂抖,顏色更變。勝三爺一捋銀髯,對大夥一陣大笑:「唔,哈哈哈!」大夥一看,俱都一怔,勝爺說道:「房子燒了我再蓋,兒媳婦死了我再娶,我不能叫好朋友為難。百草轉陽丹,道兄尚能再配,我二下南七省辦三件事:一者尋找寶刀,二者尋找桿棒,再者我拿住惡道七星真人,或扎他一刀,或踢他一腳,或結果他的性命。這三件事如辦不到時,我將我這把老骨拋在南七省,誓死不還古城村!」語畢,遂叫道:「勝奎!備馬打點行李。」勝奎叫道:「老爺子!你毒藥箭傷還沒大痊癒,如何能遠行?」勝爺叫道:「小娃娃!箭傷何足為論?小冤家你給眾賓朋行禮一謝,你們眾位有家眷,哪位也別同我前去;沒有家眷的,咱們也別同走,眾位可以與我在杭州齊會,因為惡道出家杭州,食毛踐土之地,他決不肯離。拿住惡道,找著兵刃,咱們眾位在鏢局集齊,我再給三太他們整理一年半載買賣。勝奎娃娃,行囊之中多打點散碎銀兩。」有賓朋要攔阻勝三爺之人,道爺擺手說道:「不必不必。」要攔住不叫勝爺走,勝爺就該得性急啦。老家人勝忠問道:「老爺子,給你備哪匹馬?」勝爺叫道:「勝忠,備黃驃馬。」勝忠說道:「黃驃馬口老一點啦。」勝爺說道:「有膘是好馬。黃驃馬我自幼乘騎,吾年老矣,馬亦老矣,安忍棄之?且馬雖老,膘尚在,尚可代步。」列位,勝爺之為人,最長遠不過,待人接物,忠厚持久,所以交下的朋友,莫有不與勝爺肝膽相交的。列位,列國時管子伐孤竹迷路,老馬引路,困乃得免。勝忠將馬預備安穩,勝忠打點了行囊,勝爺與大伙作了一個羅圈揖,叫道:「眾位賓朋們!你們要去杭州的,等我走出二五七日,你們再隨後而行,咱們是杭州齊集。」勝忠叫道:「老當家的!你就走啦?」勝爺說道:「我就此起身。」黃三太眾小弟兄及一干老俠劍客,俱都送於門外,勝爺又對大伙作了一揖,叫道:「勝忠,我此去一年半載也不定,三年二年也不定,也許將老骨扔在外面,老哥哥家務事你多要當心。」又叫道:「勝奎、孟福!你哥倆要專心學習文武,家規不許與我擅改。你二人在你二嬸娘跟前要多盡孝道,老主管可以與你二主母商議,他要二少爺,便叫二少爺給他扛幡架靈;他要大少爺,便叫大少爺與他扛幡架靈。家務事俱率由舊章。」勝奎、勝忠俱都唯唯受命。勝爺語至此,叫道:「老主管,帶馬來!」勝爺接過絲韁,上驥坐了,一抖絲韁,那匹馬猶如電閃星飛,一氣跑出三里多地,那馬四蹄板亂翻,塵土四飛,眾人再看,勝爺蹤影不見。勝奎、孟福、蕭銀龍、楊香五、黃三太與老家人等,俱都眼淚汪汪。

勝爺跑出去三里多地,回首不見眾人,這才徐徐而行。勝爺在馬上曉行夜宿,饑餐渴飲,過了些莊村鎮店,庵觀寺院,自覺著心中爽快。忽然間覺著背後嘎哧一響,毒藥箭的傷痂已落。勝爺自己不由的一笑,心中暗道:「在家中雖然有男女下人伺候,倒不如行路舒服,勝英真是福薄之人也。」沿路上踩探七星真人師徒的下落,蹤跡皆無。至七月初旬來到杭州,老英雄思索:「投親不如訪友,訪友莫如下店。早晚回店,多給夥計們幾個零錢。」勝爺心中思索著,向前行走,看見有一家客店是落地重修,門面整齊,勝爺拉著馬在店門口繞彎。由店中出來一位老者,年有花甲,青布大褂,白襪青鞋,上下直打量勝爺,說道:「你不是勝老達官嗎?」勝爺見問,說道:「老者何由識我?」那老者答道:「你不認識小人了?小人姓鄒,排行在四。前二十年你住這店時常常周濟我,我在此當夥計常受你的恩惠。現在這個小賣買歸我主辦了。」勝爺道:「原來是四掌櫃的。四掌櫃你闊啦,真是多年的道熬成河,四掌櫃的也當了掌櫃的啦。」說著話,鄒四給勝爺接過馬去,讓到北跨院東廂房,給勝爺打水沏茶。勝爺喝著茶,思想多時,暗說道:「怎麼惡道蹤影皆無呢?」勝爺用完了酒飯,皆因為在家裡享了三年清福,不似當年那樣耐勞,就覺身體乏倦,未曾喝茶,便沉沉睡去了。睡到三更多天,就覺口乾舌燥,有心叫夥計沏茶,又恐怕夥計不願意,心中暗說:「等明早再喝吧。」勝爺翻來覆去,等到天光一亮,勝爺先整理好了衣服,叫夥計們打了淨面水,勝爺問道:「有開水沒有?」夥計說道:「有,你老人家稍候一時。」工夫不大,夥計將水打來,勝爺洗完了臉,然後喝了一杯白開水,腰中帶上點散碎銀兩,出店閒遊。打錢塘門外繞到東門外,時已日上三竿,勝爺一見,繁華勝於當年。勝爺由夜裡口就乾渴,喝了點白滾水,此時仍是大渴,勝爺向南北一看,意欲尋找茶鋪。找夠多時,見坐南有一家挑茶牌,上書「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勝爺這一進茶館,大禍臨頭。勝爺進了屋中一看,高朋滿座。勝爺有心要轉身退出來,見有兩個中輕之人,叫跑堂過去,給了茶錢,臨走自言自語的說道:「那大年紀還上茶館喝茶來,涎痰吐沫一地。走了,咱們回去吧。」勝爺一看,空了兩個座位,勝爺遂叫跑堂過來道:「你與我沏一壺好茶葉,我必多給你酒錢。」跑堂笑嘻嘻的說道:「老達官爺,你在我們這兒喝一回茶,下回你還想上我們這兒來喝呢。」勝爺渴急啦,喝完了一碗,又倒一大碗。剛端起來要喝,就見喝茶的起來三十多位,齊聲說道:「掌櫃的才起來呀。」勝爺回頭一看,見此人有點面熟,似乎在那兒見過,臉上一臉白圈癬,大圈兒套小圈。勝爺自解說道:「我山南海北哪兒都去過,熟人很多,一時想不起來了。」思索至此,仍然喝茶。眾喝茶的一跟這位掌櫃的客氣,這位掌櫃的對眾茶座道:「眾位不要如此,來到我這兒照應我,就是財神爺。我本來不會作買賣,自開市以來,蒙大家光顧,真是高朋滿座,勝友如雲,買賣還是真不壞。但是我這間屋雖然是一間半大,還是窄小,眾位茶座來到這兒喝茶,放零碎東西帽子等,都沒個地方。今天我想了半天法子,東面板牆上,我打算作一個窟窿,掛上一塊板,用鐵絲一吊,眾位看著好不好呢?」有一位喝茶的說道:「好好,占天不佔地,茶座放個帽子零碎,堪稱便利。」你道此人是誰?正是莫州廟上勝爺恩放的秦義龍大徒弟金面鬼吳升。自從三關廟內逃走,在北方做了兩水買賣,逃到杭州,住在客店之中,腰間帶三四百銀子,住了有一個多月,店中的夥計跟他非常親近,這一日他將夥計叫至面前,對夥計說道:「我打算作一個小本的生意,你能給我幫忙嗎?我這個作買賣,並不在乎賠賺,只要夠了挑費,咱們就能幹得長遠。」這位夥計一聽,非常的願意,倆人一商量,夥計說道:「現在錢塘關東門外,還就缺一樣買賣,這宗買賣,還是一本萬利,我還不外行。」吳升問道:「什麼買賣呢?」夥計說道:「東門外現缺一個茶館。」吳升一聽,深以為然,遂將所存的銀子拿出來,便交給店裡夥計,並不說長道短。完全叫夥計自己看著去辦理。這個夥計這麼一高興,將買賣立起來,還是非常的熱鬧。這日勝三爺進茶館喝茶,正是吳升的茶館。吳升這一進來,眾人一讓他,勝爺抬頭一看他,面貌很熟,他又一看勝爺,二人這麼一對眼神,吳升這小子不由的就是一怔,心中暗道:「這不是老勝英嗎?他怎麼來到這裡呢?」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小子想起來古城村師弟被害,大卸八塊之事;並且聽見人傳說,他老師飛鏢秦義龍上古城村行老勝英的人情,行刺未果,被勝英亂刃分屍,將屍骨存在破廟之中,自己正要打探事之虛實,希圖報復之策,今日老勝英偏偏來到我的茶館喝茶,放著天堂有路爾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這小子想到這裡,計上心頭,遂對眾人說道:「我打算在板牆上掛一個板兒,為的眾人放零碎好方便。語畢,遂到後頭燒茶鍋屋子,去了不大的工夫,抱了三尺來長、一尺來寬的板子五六塊,放在靠勝爺坐著的桌子東面,轉身出去。工夫不大,一手提著鐵絲,一手提著一條三尺多長、四分來粗、用火燒紅了的鐵通條。列位,吳升並不是用鐵通條穿板牆掛木板,他是打算挨到勝爺跟前,照定勝爺致命處,用燒紅了的鐵通條扎勝爺,將勝爺扎死了,與他師弟師傅報仇雪恨。吳升提著通條-進屋子,對大伙說道:「眾位多包涵,我要用這個鐵通條向板牆上穿窟窿,然後再用鐵絲吊起這幾塊木頭板兒。可有一宗,紅通條一穿木頭,必然冒點煙,眾位主顧們多受點委屈吧。」認識他的那幾位茶座都說:「不要緊,那還有多大的煙嗎?」吳升說著話,直奔第三張桌後而來。勝爺的座位靠板牆,後背離板牆一尺來遠。吳升要用鐵通條穿勝爺後背,勝爺的身後沒有地方,這小子遂由勝爺偏面,手提著紅彤彤的大鐵通條,心中暗道:「老勝英,老勝英,你害了我的師弟,又聽說害了我的師傅,今日也是你惡貫滿盈,我給你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說時遲,那時快,緊行幾步,奔勝爺右肋而來,就聽噗的一聲,「哎呀!」翻身栽倒。內中有一人大聲喊道:「掌櫃的,你是瘋啦!為什麼你飛開了鐵通條啦?可燙死我了。咱倆今天總得找個地方說理去,你看我這個喝茶的不夠人味吧?大熱的天,這一通條正正落在我的後背。」此人這麼一喊不甚要緊,滿室喝茶之人,哄堂大笑。吳升並不分辯,向那被燙之人瞇縫著二目,只是發笑,被燙的那人又是喊,又是「哎呀」。旁邊有一位喝茶的看著有點不公,站起身形說道:「掌櫃的,你這個人是買賣人嗎?為什麼你燙了茶座一通條,將人家都要燙死啦,人家與你說理,你連言語都不言語,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說你燙死就不償命嗎?今天我倒要問問,你是幹什麼的?」吳升並不急躁,右手亂抖說道:「是我燙那位嗎?你問這位,他為什麼無故的兜了我一腳,將通條兜出去了。無故的我用通條燙茶座?一文錢是照顧我的,既是照顧我們的,就是我們的財神爺。這不是大家都看見啦,這位老人家,你是怎麼無故的兜了我的通條?人家哪兒不依呢。你倒是說話呀。」老頭聞聽,將眼一瞪說道:「你這個人真不通情理,你看看我這大年紀,連進茶館,我都是勉強扎掙著進來的。我在店裡病了好幾個月的熱病,如今又轉了虐疾,整整發了一百二十四場。這才將將的好啦,我連道都走不動。我會用腳兜你的通條嗎?你叫大家評評。」吳升聞聽老頭這一套,心中說道:「這老小子真可惡,明明他踢了我手腕子一腳,將通條踢飛,到此時他不認帳啦。」吳升道:「我怎麼不說別人呢?明明是你站在第四張桌子角兒踢的我。」眾人一看這位老者,年紀甚高,矬身量,黃鬍鬚,一臉油泥,穿著一件藍布破大夾袍,掛板的破鞋,麻繩繫著。眾人這麼一看老頭的情形,真不像抬的起腿來之樣,大家這才給了事。有一個喝茶的說:「哪位後背挨燙啦,年輕的人,燙一下子倒不要緊,是誤傷,並非故意,若將這位老者連累上,你們要一打官司,這位老者一著急,出不去屋就死啦,這場人命官司誰打?」這人這麼一說,大伙齊聲說道:「有理有理。」此時勝爺也站起身軀,將那受傷的人安慰了一回,勝爺又掏七八文錢,要了筆,給開了一個藥方子,共六味藥,有那好事的喝茶的,接過錢來,到藥鋪買了藥。勝爺又拿了一文錢,叫人買一文錢的黃醬,將藥末調好敷在患處,立刻止疼。

大家將事給了完啦,勝爺遂回頭說道:「這位老朋友貴姓?請這邊喝茶吧。」那位老者並不客氣,走到勝爺的桌上,說道:「喝你碗吧,聞著你茶真噴香。我買一文錢的土末,沏了一壺,非常之苦,連一點茶葉味兒都沒有。」勝爺叫過跑堂,再給添一個茶碗,倒了一碗遞與老者,老者說道:「你真是貴人吃貴物,這個茶葉真清香適口。」勝爺問道:「老朋友仙鄉何處,尊姓大名?」那位老者說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要提起我的名來,真是無人不知,現在落了魄啦,就不能說啦。我就是三不歸:一不歸,堂前父母不能盡孝;二不歸,鄉里鄉親不能奉陪;提起三不歸,病在招商店,煎湯熬藥靠誰?六七月裡穿夾大袍,十冬臘月把蓑衣披,我這分難苦訴誰?」勝爺一聽,遂說:「老人家,我領教你貴姓高名?」老者聞聽,打了一個唉聲:「休要提起,我是大有名譽之人,我壓倒群雄,但是現時窮啦,就不是英雄,就算成了狗熊啦。」勝爺說道:「我問老朋友,究竟是哪裡人氏?貴姓高名?請詳以告我。」這位老者又說道:「唉,我是闊人啊,就是不知死的鬼。」勝爺說道:「老朋友,這是什麼話呀?」老頭說道:「我是不知死的鬼,你都不懂?我三隻金鏢壓倒綠林。我騷擾你兩碗茶,我走啦。」勝爺說道:「別走,老朋友,我有話。」一句話未說完,老者站起身來,出了茶館。勝爺是光棍一點就透,方才覺著右肋一熱,鐵通條就飛啦,老者如今說道,三隻金鏢壓綠林,不知道死的鬼,豈不是譏諷自己嗎?勝爺見老者出去,勝爺由兜囊中掏出二三百錢來,放在桌上說道:「夥計,這是我們二位的茶錢。」語畢,勝爺走出茶館,見老者踢啦蹋啦,向東而去,人煙稠密,勝爺不能在後緊迫他,遂在後喝道:「老朋友,我有話問你!」那老者連頭都不回,勝爺在後頭緊緊的跟隨。路南有個胡同,老者進了胡同,出了南胡同,直奔曠野而去,相隔不遠,前面有一片樹林子,那老者進了樹林,勝爺心中暗道:「進了樹林你還走的了嗎?」勝爺遂也進了樹林,東西南北舉目觀看,那老頭兒蹤影皆無。正在著急之際,勝爺就聽南面上有人說話:「蒼天哪,蒼天哪,真是生有處,死有地,想不到我這大年歲,死在這棵歪脖樹上。」勝爺聞聲走去,一看又出了岔事一宗,那老者吊在歪脖樹上,那老者上吊的那個樹枝子,也有小拇指粗細,這根繩子乃是一條老年間打算盤疙疸的紅三珠線,譬如現在的小孩頭髮繩相似。勝爺將大衣服脫下,放下小包裹,心中暗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勝爺乃是久經大敵的俠客,勝爺上前一伸手托著老者的臀部,一手鬆開套兒,慢慢的將老者救下樹來。若沒有武學的工夫,一位救一位,還是真不容易。勝爺將這位老者救下來之後,將他放在塵埃,脊背靠著一棵樹,用手盤他兩條小腿。那兩條小腿,直挺挺,勝爺又不敢用力,恐怕傷了筋骨,慢慢的盤過膝來。勝爺用手拍著老者的肩頭,遂叫道:「老朋友醒來!為何這大年紀行此拙志?」上吊之人肚子裡一聲響,吐出一口濁痰,復又「哎呀」一聲,翻了翻眼皮說道:「是你救的我?」勝爺說道:「老朋友為何尋死?正是在下救的你。」老者說道:「你與我有仇恨?無故的上樹林子裡頭,找尋我來。」勝爺說道:「老朋友,不是那樣說法,見死焉有不救之理?」這位老者聞聽,並不言語,伸手就給勝爺一個嘴巴子,勝爺焉能叫他打的著?身形向後一退說道:「朋友,你有什麼急難大事?你對我說明,倘能為力,必當分憂。」老頭說道:「我好容易吊的斷了氣,那宗難受就不用提啦,人要沒有為難之事,誰也不想上吊。你知道我因為什麼難事嗎?你準能救我救到底嗎?」勝爺說道:「只要能為力之事,必然照辦。」老者打了一個唉聲說道:「明知說了也是白費,你執意非問不可,就對你實說了吧。在下飄流在外,困在招商店中,虧欠下許多的店帳飯錢,我腰間只有五文錢,置了這麼一條紅線,剩下一文,到茶鋪子裡要喝點茶,一文錢的土末子,惡苦不好喝。正在那個時候,茶鋪掌的燒紅了一條鐵通條,也不是要燙東西,也不是要燙南北,我也不是怎麼一碰他,他將通條拋出去了,正拋在人家喝茶的身上,人家不饒掌櫃的,掌櫃的不饒我。」勝爺說道:「不用說啦,在茶鋪子裡,咱二位不是還在一桌喝茶嗎,事也是我給了的。究竟你上吊所為何事吧?」老者說道:「我方才沒跟你說嗎?只剩五文錢都花啦,眼看著天氣漸寒,店飯賬不能清還,衣物還沒有一點著落呢,舉目無親,我有心沿門乞討,怎奈我出身學子,又拉不下臉兒來。老達官你請想,只好是一死,就算熬出來啦。」勝爺說道:「我以為是多大的事情呢,原來為此。老朋友,我交你一個朋友,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此地若能勤儉,幹點小本經營,必能生活。你雖然花甲之人,精力尚且健壯,我給你十兩銀子,你花上二兩銀子先換了衣服,然後還清店飯賬,自己再想法子,作-個小本的買賣,豈不好嗎?」老者聞聽說道:「你給我多少兩銀子?」勝爺說道:「十兩白銀足色。」老者說道:「且慢,大樹林子裡你救了我,四外連一個人都沒有,無緣無故的你給我十兩銀子,我知道你安著什麼心呢?」勝爺聞聽大笑道:「君子濟人之急,你我俱都七十來歲的人,你怎麼與我開了玩笑啦?」老者說道:「你也不用給我十兩銀子,在店裡我也跟你談過,我在招商店病了三個月的熱病,熱病好啦,又轉了一場虐疾,整整發了一百二十場,今天我由店裡出來,三天沒有吃飯呢,你先請我一頓飯吃,有什麼話,我先落一個飽死鬼,然後再說。」勝爺說道:「那有何難?咱們就此去吃飯去。」老者說道:「吃飯我可不能下窮飯館,我是闊少出身。」勝爺說道:「咱們找最闊最乾淨的飯莊,吃飯任你要菜,你願意吃什麼,咱就吃什麼。」那老者說道:「好啦。」用手向樹上一指說道:「你把我那根上吊的繩兒給我先解下來。」勝爺一時被那老頭矇混,那老者四尺來高,那條繩子掛在樹上七八尺高,究竟他那根繩子是怎麼掛上的呢?怎麼吊上的?勝爺是救人心盛,滿沒有思索那個事。解下來紅繩兒遞給老者,老者一撩破大裌襖,就填了裡邊啦。勝爺也沒有留神看他,老頭便將繩子掖在腰間,站起身形。勝爺下腰提起大氅,披在身上,提著小包裹,那老者在先,勝爺在後,他二人出了大樹林子,仍然夠奔原道而歸。

那老者剛上完了吊,都閉了氣啦,被勝爺救過來,走道兒還是那麼快,工夫不大,進了東門,走了有一箭多遠,坐北有座大飯館子,門臉是油漆彩畫,藍匾金字,上書「五賢樓」。此酒樓在杭州屬第一,乃五位闊少開的,內有雅座,內容真分三六九等,老者在前,勝爺在後,進了飯館子。方要上樓,跑堂的說道:「嘿!尋錢在外面等候,別上樓。」老者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尋錢的?啊?我腦袋上寫尋錢的兩個字嗎?你這飯館子是賣衣縷,還是賣銀子?穿綢緞的不要錢嗎?你怎麼這樣狗眼看人低?我吃飯給銀子。什麼東西?穿的不受看,腰裡有的是銀子。」勝爺說道:「掌櫃的閃開吧,閃開吧,咱們上樓吃咱們的飯。」勝爺跟隨那老者上了樓一看,真是一座闊酒樓,屋中名人字畫,山水人物,椅子面上都繃著細籐子席,陳設非常講究。老者在迎面上找了一張桌子,與勝爺分賓主落座。跑堂一看,直皺眉,沒等勝爺言語,那老者喊道:「有帶腿的來一個!」跑堂的過來說:「你要喝茶有茶牌子,你隨便點。」老者說道:「不喝,我吃飯。都有什麼吃的?你報一回,我聽聽。」跑堂地說道:「不用報,山珍海味雲中雁,燕窩翅子雞鴨魚,無一不備。」老者說道:「好大的買賣。我們老哥兒倆吃便飯,來幾個粗菜吧。」跑堂的心中說道:「看你這個樣兒,也是要幾個粗菜吧。」遂說道:「你都要什麼吧?」老者說道:「來一個爆龍心,炒風膽,燉熊肝,燴豹胎,小碗的紅燴鹿尾。鹿尾拿上來我得看看,是死鹿尾活鹿尾。要是活鹿尾用筷子一撥拉,他就得亂顫。再來一個花餾熊掌。」跑堂的說道:「這幾樣全沒有。」老者說道:「你方才說無一不備。」跑堂的說道:「我跟你說的是四條腿的牛羊肉無一不全。」老者說道:「好好,給我煨一個整個駱駝。」跑堂的說道:「不行,半個都不行,小點的行。」老者說道:「小點的就行?咱們就來一個小點的,給我燜一個猴兒崽子吧。」跑堂的說:「沒有。」老者說道:「年輕輕地說話要留身份,穿綢緞的吃飯給錢,穿破爛的也是給錢,不許狗眼看人低。給我們哥倆來一桌上等的酒席,可是宴菜的,還要帶飛碟兒。」跑堂的說道:「上等的宴席帶飛碟的,每桌紋銀十二兩。」老者說道:「十二兩銀子一桌的來一桌。告訴灶上用新鮮的材料,做好了吃著得味兒,多給幾兩銀子酒錢。」勝爺一聽,不由的心中有點納悶:「十二兩銀子一桌宴菜,大飯量的人,幾個人也吃不了,他要了一桌。做好了,還多給幾兩銀子酒錢。三天沒吃飯啦,拿我解了恨啦。」勝爺又一想:「分明是他要將我寒磣在飯館子裡,吃完了我要沒有錢,好栽觔斗。」又聽那老者說道:「你們櫃上有女貞陳紹沒有?總得夠十來年的我才能喝。可得當面打封,我得看看,不是地道東西我不能喝。」勝爺要了一壺干酒,隨喝隨添,跑堂的下去,不多時提上一罈子陳紹酒來,停著那老者當面打封條。打開封條,老者用匙子一打,直起花兒,老者說道:「不錯,真是多年的陳紹興酒。」比及一上來菜,勝爺大不耐煩,老者用筷子由碗裡挾出菜來,吃著味兒合適,他就咬咬吃啦;吃著味兒不合適,他仍然將菜放在原碗當中。酒至半酣,菜過五味,勝爺問道:「老朋友貴姓大名,仙鄉何處,可否見告?」老者徉為搶吃搶喝,假作不聞。勝爺一看他並不是真為搶吃的,就是吃著合適的菜,含完了菜還放在碗裡。老頭吃著吃著,「嘿嘿嘿!」自己笑啦。勝爺說道:「老朋友冷笑何為?」老者說道:「飽暖生淫慾,饑寒起盜心。我這時候吃的差不離啦,大師傅做的這些菜,味也不十分壞,倒很有兩個適口的,這時再叫幾位姑娘前來佐酒,余願足矣。」勝爺這一聽,心中不悅,站起身來說道:「你六十多歲的人啦,我是七十多歲的人,怎麼你還這樣的不老誠呢?我問你姓什麼叫什麼,家鄉住處?問了你有八次啦,你裝糊塗,不是不說,就是所答非所問。此時酒足飯飽,還得來幾個姑娘,你才適意。叫人家看看,豈不成了老不知好歹嗎?你看我勝某怎麼樣?」勝爺心中的意思是大概你必知道姓勝的,你看姓勝的為人怎樣?有叫人家看不起的地方沒有?這位老者一聽說姓勝的怎樣,他說:「我看你就不錯,白鬍子老頭兒,肥胖肥胖的。這個飯館子有雅座,咱們倆挪雅座裡去吧。」勝爺聞聽一怒,跑堂的在旁邊一笑,勝爺的面上也紅啦,一伸手照定那老者就是一個嘴巴子,這位老者在座位上就勢使一個雲裡翻身,勝爺連他的大裌襖都沒打上,又來一個燕子平身式,縱出窗戶,樓外是平台,又一擰身子,燕子鑽雲式,縱上樓房。列位,那位老者坐著來個雲裡翻,就式燕子平身縱出去,又一個燕子鑽雲縱上樓房,這幾手武學,沒有四十年真正的苦工夫,簡直就辦不了。勝爺「啊」了一聲,說了一句:「真是干家子!」說著話甩了大氅,縱出樓窗外,擰身子跟蹤,也上了樓啦;勝爺向外縱的時候,跑堂的正由下面端著菜上樓,一看屋中飛開了人啦,窮老頭也沒有啦,闊老頭也飛啦,跑堂的端著托盤心裡一哆嗦,就聽「叭叭」一聲,將托盤就扔了地下啦,大海碗四個也摔碎啦,濺了一地。旁邊吃飯的客人,也顧不得吃飯啦,俱都站起身來,由樓窗裡探出頭去看飛人,眾人莫不驚疑咋舌。勝爺上了樓房,東西南北四外一看,那老者蹤跡皆無。勝爺心中暗道:「他雖然快,我隨後就跟著上了房啦,怎麼他就沒了影兒啦?」勝爺站在樓房上捻銀髯思索:「我平生向來不與人開玩笑,老者敬之,少者賓之,這個病夫必是高人。在茶館喝茶之時,我覺著我的軟肋一熱,掌櫃的通條梢就飛,隨後他言說不知死的鬼,一定是他將掌櫃的通條給踢飛啦。此人武學的工夫不在我之下,就是他在樹中上吊時,那是懸狐之氣,大珠線豈能吊得住人呢?我由樹上將他救下來,兩條小腿直挺挺,那是天華蓋閉著氣呢。我請他吃飯,他又與我玩笑,到底他是朋友是冤家呢?再說我一生一世,並無玩笑之人,我若是在房上躥房越脊找他,白晝之間,叫眾人觀之不雅呀。」勝爺思索至此,遂由樓上下來,仍進屋中。各飯客俱都注視勝爺。跑堂的叫道:「老爺子你是怎麼回事?你會飛吧?」勝爺之為人,不會說瞎話,這回老英雄也說了誑語啦,叫道:「跑堂的你有所不知,我們倆人這是玩笑。」勝爺又說道:「我可並不認識他,我是辦案的,這個老頭是大飛賊,他故意打扮的這種模樣,他將我矇混啦。你如不信,可以將你們掌櫃的請來,我這裡還帶著批票公文呢。」列位,茶鋪飯館子都明白這個,沒有敢驗批票公文的。跑堂的道:「老達官你不要多心,我們可不敢驗看批票公文。就是這桌酒席你看著怎麼辦呢?」勝爺說道:「這桌酒席我給錢。」跑堂的說道:「方纔你上房的時候,我一失神,那麼一害怕,大海碗摔了四個,菜也灑啦。」勝爺說道:「不要緊,損壞什麼我給什麼錢。」說著話,勝爺由兜囊中取出十幾兩銀子來,遂說道:「這桌酒席,並沒有動了多少,你們若是再賣錢是不行啦,你們願自己吃,願意送給人,隨你們便。」勝爺將銀子放在桌上,披上大衣,提起小包裹,出了酒樓向西而去,心中暗想:「怎麼我就想不起來這個人呢?要說是冤家,他為何在茶鋪裡救我?」信步而行,走到一個大寺院前,心中仍是翻來覆去,就是想不起來那個老者倒是何人。舉目一看,大寺前圍繞著一圈子人,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洩不通。勝爺走到切近,叫道:「眾位借光!」一來老英雄那大年紀,二則說話和氣,勝爺走到裡面一看,又出了一宗岔事,地下鋪著一張棉紙,有一少婦在一旁跪著,雖衣服甚舊,然而乾淨,頭上烏雲,挽著一個鬏,羞慚慚的在那裡跪著,彎彎蛾眉含愁悶,淡談秋波眼淚汪。旁邊站著一位老者,莊稼人打扮,手中拿著一串老錢,有六百來錢。再看棉紙上寫著核桃大的字跡,勝爺一看,就知道是教書的老先生所寫,筆跡還真挺秀,正楷一筆不苟,上面寫的是:「叩懇四方仁人君子,大德爺台:今有小婦人劉門王氏,皆因拙夫以泥水活為生,給大戶人家修補樓房,高處失腳,雙足摔傷。大戶人家慈悲,周濟白銀五十兩,坐食山空,現銀兩業已用盡,拙夫雙足尚未痊癒;小婦人婆母急中生疾,臥床不起,病勢甚重,小婦人一家三口,貧如水洗,無隔宿之糧。萬分無奈,出頭露面,叩求大德爺台,施以資助,周濟三文五文,我一家三口死而再生,感恩匪淺。小婦人劉門王氏叩求。」勝爺仔細一看,這位婦人穩重端莊,鄉下婦人,老誠溢於表外,並不像招搖撞騙之類,打動勝爺惻隱之心。勝爺心中說道:「誰家這樣的媳婦,家中真正是有德。」勝爺想起來與那老者方才吃飯,並未吃好,還花了十幾兩銀子,思索至此,遂對老者說道:「鄉下老兄,你們這是什麼事呀?」那老頭說道:「你看地下那張紙上有字,便是這位苦命婦人的遭遇。」勝爺說道:「我不認識字。」那老者說道:「老爺子,你有所不知,我們在西南鄉小劉村住,村中劉姓甚多,我有一當族侄子,是個瓦匠,叫劉三,手藝甚好,就是好喝酒,瓦匠每天是三百錢的工錢,他並不養家,家中生活,全仗我這侄婦十指養活婆母。劉三子與大戶人家修理樓房,高處失腳,雙足受傷,不能工作,那大戶人家給了五十兩銀子為養傷費。連抓藥請先生,把那五十兩銀子就花完啦,雙足仍舊未癒。劉三之老娘一著急,也病啦,現在臥床不起,家無隔宿之糧。小老兒自顧不暇,有心無力,不能周濟,我侄婦欲求仁德君子資助,小老兒亦有小恙在身,不能作莊稼活,在家中也是閒著,所以同他出來,為的是有個老人兒跟著。」勝爺說道:「像這樣賢德的婦人,為丈夫與婆母之病出來求助,真是難得。我看你們只求助了幾百錢,夠養病的還是夠吃藥呢?再說年輕輕的人,在大街之上出頭露面,也教眾人觀之不雅。」老英雄說著話,由兜囊中取出兩錠銀子,共有二十多兩,遂叫道:「老兄,你將此銀與這位賢德的少婦拿到家中,請先生抓藥養病。」鄉下老人忠厚老誠,一看勝爺拿出來那些銀子,他倒不敢收啦,叫道:「老爺子,你要腰間有零錢,賞給三十文五十文的,小老兒不敢收這許多的銀子。」勝爺向道:「老兄為何不敢收呢?」老者說道:「老爺子,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這個侄子性情乖僻,你老人家給這些銀子,我拿到他家中去,劉三若是一多想,說出不通情理之言,小老兒虧負仁人君子之苦心了,是以小老兒不敢接受。」勝爺說道:「劉老兄長之言差矣,我今天腰間銀子帶少啦,我若是帶的多,就是百八十兩,我也不惜。劉兄請看,在下久而久之,七十餘歲之人了,我若有女兒,比這位賢德的劉少婦歲數都大了。國家之道,誰家無有妻子老婆孩兒?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姐妹,己之姐妹。又何嫌之有?請老兄收下吧,不必推辭。」劉老者一看勝爺春秋鼎盛,白髮銀髯,面帶一團慈善,遂將銀子接過,說道:「侄婦,此銀是這位大德的老爺子所賜,周濟你的丈夫與你婆母養病之資。這是兩錠,你看好了,倘若你丈夫足傷與你婆母之病痊癒,都是這位老恩公之大德。」這位少婦抬起頭來,一看勝爺春秋鼎盛,銀髯飄灑胸前,少婦對著勝爺深深道了一個萬福。勝爺一閃身軀,叫道:「劉老兄,就請與侄婦回家去吧。」語畢,轉身形就走,劉老者趕奔近前,一伸手揪住勝爺,說道:「大德恩公,老爺子貴姓高名?」勝爺說道:「劉老兄,大丈夫施恩不望報。」劉老者說道:「老恩公,你要不說名姓,此銀子小老兒不敢收。」勝爺說道:「我乃無名氏。」鄉下老人有點耳聾,以為勝爺是姓吳名明石呢,遂對少婦說道:「你要切記,這位老恩公姓吳名叫明石。」勝爺轉身就走,出離人群之中,有一人迎頭擋住勝爺,仰手一指勝爺說道:「你這個老頭,有點人老心不老,良心不正。他們這伙子並不是好人,什麼折腿啦,婆母急症啦,老頭是小媳婦的叔叔,全都沒有一檔子事。你是看上小媳婦啦?你看著好似很容易的,你要是一動手,就是吵子。你要好逛,言語一聲,我領著你逛逛杭州,班子下處有的是,上中下分為三等,有錢逛好的,錢少逛中等的,再錢少下等的,你別看賤,人的長像比這個小媳婦好的多的有的是。我再告訴你一段新聞,昨天有一個北方人,來到杭州辦綢緞來啦,也是在這個廟前頭,這個老頭子領著小媳婦,跪在那裡,假裝哭泣,鼻涕哈啦子流了一地,說的那種苦楚,比黃連都苦。那位買賣人動了惻隱之心啦,由腰間掏出二兩多的一塊銀子,就給了小媳婦了。那女子剛將銀子接過去,立刻過來幾個小伙子,一把將這個買賣人揪住,說:「你年輕輕的男子,為什麼給人家小媳婦好幾兩銀子?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定是沒安好良心,看上人家女人了。你是認打認罰吧?」』這個買賣人又是外來客怕事,哪受過他們這群土棍威嚇?那個買賣人當時就哆嗦了。歸根還是店裡掌櫃的給出頭了的事,罰了買賣人三十兩銀子作為罷論。連罰的銀子帶先給的銀子,他們離開地方均分去啦。聽說那位買賣人心裡頭一窩心,在店裡還得了一場夾氣傷寒,幾乎將命喪在杭州,你說夠多冤哪?他們這群人比強盜都厲害,旁邊幫著說好話的都是念語子,是同夥之人。你這個老東西橫豎要倒霉。」這小子攔住了勝爺,就如同念家譜一般的那麼熟,對著勝爺滔滔不斷地說了這一套。勝爺方才被矬老者耍戲了半天,在五賢樓裡白花了十幾兩銀子,連飯都沒算吃好,鬧了一肚子氣,這小子當著眾人又說勝爺人老心不老,莫安著好良心,勝爺不由的怒從心頭起,氣兒不打一處來。舉目一看這小子,身穿一身紫,紫花布褂子,紫花布褲子,紫花布抓地虎快靴,紫花布絹帕繃頭,手中舉著一個紫花虎不拉,虎不拉就是鳥名。一臉怪肉橫生,兩隻賊眼,說話咬牙弄眼。勝爺一氣,一伸手照定這小子當胸就是一掌,紫花虎不拉架子也打折啦,鳥兒也死啦,這小子向後退了好幾步,鬧了一個觔斗。爬起來,死虎不拉也不要了,開腿就跑,臨行時說了一句:「大力神哪?」連頭兒也沒回,奔東北跑下去啦。

《三俠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