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僧道較藝梅花莊 英雄暗探白蓮寺(一)

第6回 僧道較藝梅花莊 英雄暗探白蓮寺(一)

前回書表至艾道爺聽見房上有躡足潛蹤聲音,掀簾櫳,縱身形,一道電光相似,蹤影皆無,直奔西跨院尋找行刺賊寇。白蓮寺和尚白天是先來踩道,夜間前來行刺。究竟是為什麼呢?這都是小人的伎倆。皆因焦公子被棍打傷,眾家人搭回私邸,請大夫調治,言說公子的傷痕並不見甚重,只是身體太虛,吃幾劑藥便可痊癒,第一樣必需忌房事。焦公子治傷,每日叫王七到縣衙催促捉拿兇手。王七去了幾次,班房裡也都認識啦,遂坐在一處談話,並問拿賊有什麼動靜沒有。班房遂將安樂村賀家堡班役看見之事,告訴了王七,去安樂村拿人未獲等情與王七也都說啦。王七聽在心裡,遂回歸焦公子私邸,與焦公子學說了一遍,焦公子更追逼府縣官人,非拿盜搶犯不可。王七說:「公子爺,您聽話聽音,那日咱們在綵棚裡比武,我被黑漢踢倒,您打倒了黑漢,黑漢動刀,您亮出槍來,賀照雄了事,他說是他的盟弟,才算瞭解。散了會武場子,咱們逛廟,才看見蘇秀才之妻,我與大管家出主意假立借約,用轎子搶秀才妻。路過酒樓,那五六個人跳下酒樓,我們眾人把六個人團團圍住,梳沖天杵小辮的黑胖子跟大少爺動手,我們去圍住那五個,正要拿人,來了個使棍的,他拿著棍來了事,二管家李七偷著給他一刀,他用棍將刀繃飛,刀落在大管家的頭上,大管家立刻殞命,您才與那使棍的交手,被他一棍打傷,搶去白龍駒。比及我們一救護您,兇犯七人乘機逃走,這群人一走,咱們當時就給府縣送信捉人。這群人落在他的莊院之中,府縣三班都欠過他的情,誰也不肯進去搜人。」焦公子說道:「王七,我知你會躥房越脊,今夜,你可探他之宅院,七個人倘若真落在他院裡一個,我就有法子辦他。」王七小腦瓜子一晃說道:「大少爺,我的本領恐怕不成。您要信任我,我能給您介紹一個人。」焦公子問道:「什麼人?」王七說道:「那日您在東門外觀音庵去取樂,我打的引馬,有幾個家人跟隨,到東門洞時候,有一個和尚擔著兩個鐵鐘,您還說:『這個和尚有多大力氣?』那個和尚與我有交情。我武藝別看不佳,我可是名人的傳授,我在白蓮寺學藝。白蓮寺與少林寺皆互通聲氣,八大名僧,皆是老方丈之徒。老方丈派大徒弟法藍為白蓮寺掌院僧,二徒弟法慧,三徒弟法緣,四徒弟法寶。少林寺的老方丈,派這四個徒弟掌管白蓮寺,我拜的掌院僧法藍為師。我拜在門下十二載之久,忽然吾之恩師叫我落髮,我捨不得父母毛髮,吾棄了白蓮寺,多蒙少爺款待,收我在您這兒當一份教師。」 

王七這本是一派誑言。確實他人倒是拜的掌院僧法藍。白蓮寺有二百餘僧人,少林寺有五百餘僧人,少林寺的方丈在募化十方的時候,他若路過杭州,他必到白蓮寺看看。老方丈名叫璧和僧,有一日到了杭州,進了白蓮寺,掌院僧法藍遂偕同三個師弟拜見恩師。老和尚璧和僧出家少林寺,乃是世外的高人,武技高超,在少林門中屬第一,因為有杭州白蓮寺,所以每逢出來募化的時候,必然假道杭州,為的是看看徒弟掌寺的成績如何,應興應革之事,必須指導一番。這日四個徒弟俱都與老和尚磕頭行禮,然後又將所收的門徒俱都喚入,拜見師祖父,其中就有短毛狼王七,短毛狼王七是法藍的徒弟。眾徒弟俱都與師祖磕頭行禮。眾徒弟行禮已畢,璧和僧一眼望見短毛狼王七,遂問四個徒弟說道:「這個徒弟是誰收的?」法藍見問急忙站起身軀,躬身答道:「此人是弟子所收的門徒。」老和尚璧和僧遂與大徒弟說道:「咱們出家人收徒弟,可是不講究品貌的醜俊如何,但是必須要五官端方的。你收的那個徒弟王七,你怎麼也不看看他的相貌如何?你看他,雞眼,長脖,龜背,蛇腰,這宗人所在之處,輕者惹禍招災,重者家敗人亡,廟裡收留此等門徒,必得惹是招非,敗壞清規。你趕緊將他趕出廟外,如不然,白蓮寺禍不遠矣。」法藍僧聞聽了老方丈之言,遂說道:「謹尊恩師之命。」老方丈在白蓮寺住了一夜,第二日同著隨身所帶的四個徒弟,遂由白蓮寺起身往他處去了。法藍遂將王七召到跟前來,對王七說道:「昨日老方丈前來,眾徒孫俱都與祖師爺磕頭行禮,惟獨你在後頭,以手觸地,不與祖師爺行大禮,藐視祖師爺。我自幼拜祖師爺為師,至如今祖師爺派我出來掌寺,所以一切俱都聽祖師爺的指揮,不敢違背祖師爺,你方在此廟二年之久,對於祖師爺就這樣藐視,將來對於恩師不問可知了。沒有別的,寺有寺規,我按寺規處治你,從此逐出廟外,永不准你入廟。」王七還要分辯,大叫:「弟子冤枉!」法藍拂袖而退,不容王七辯白,無奈逐出了白蓮寺。他在廟裡學藝,本來好吃懶作,嘴頭兒饞,未學了甚麼本領;王七出了廟,仍然游手好閒,手中又無錢,只好偷雞摸狗,越偷膽兒越大,弄來弄去,遂偷買賣大戶人家,作的案子也多啦,錢塘、仁和兩縣拿得甚緊,甚至無有安身之處,這小子遂結交了焦公子的大管家。王三那乃是勢利小人,王七所偷來的錢便給王三送禮,後來就認為當族,王三遂將王七介紹到焦公子家裡為教師,所作的案子無形中就算銷啦。官人一見他在府裡給焦公子當了教師啦,誰還敢辦公子的教師?他自從當了教師,對於作賊的行道,他也棄啦。這是王七的出身。他方才與焦公子說,在白蓮寺受過高人的傳授,那話果然不假,可就是被廟裡驅逐的事他可沒說。今天焦公子要叫他夜探賀家堡,這小子在廟上會過黃三太、賈明、楊香五等,他知道黃三太的厲害,倘夜探賀家堡,必然進的去,出不來。他眼珠兒一轉,遂想起一位高人。他遂對公子說:「若前去探賀家堡,恐怕不成,在廟上那些人,准都在賀照雄家裡,連與我動手那小子大概也在那裡,我去了恐怕不是他們這些人的對手。公子爺,你要是報一棍之仇,搶去白龍駒之恨,非此人不可,若用此人,管保給公子爺報仇雪恨。可有一件,公子爺必須捨得重資。」焦公子報仇心勝,遂問道:「此人為誰?」野雞溜子王七說道:「那日咱們出東門洞的時候,在門洞裡不是遇見一個陀頭和尚嗎?此人並不是外人,公子爺在馬上還誇他膂力過人,那人正是吾的四師叔法寶。自幼出家,提起他的恩師、小人的祖師,大大有名,天下皆知,乃是一位世外的高人,是少林寺掌寺僧,名叫璧和僧,乃是有道的高人。我這四叔有千斤膂力,金鐘罩鐵布衫的工夫,公子若將他招致在門下,必然能給公子效勞,殺賀照雄一家,擒在廟上與公子動手那群土匪,猶如探囊取物。可他就是一樣,他老人家最好酒貪財,您要聘請他,我去請他決不能不來,您必須用金蝦釣魚之法。什麼叫金蝦釣魚之法呢?您花上幾兩銀子,作一套新僧帽,裝在捧盒之內,將僧衣僧帽折疊好了,捧盒底下放上幾個大元寶,上用紅紙蓋好,叫家人搭著禮物,我騎著馬,前去請他,就說奉公子爺之命,他一見許多的銀兩,必然前來。但是他住的三官廟,是一座破廟,連牆壁都沒有,這許多的銀兩,他是沒有地方放的,必然還得收在公子爺家裡。這就叫金蝦釣鯉魚之法。」公子他是報仇心急,連連點頭。遂照王七所說的話,置了一身新僧衣僧帽,叫兩名家人搭著,王七騎著馬,遂奔東門外三官廟而來。來到廟外,王七下了馬,將馬拴在廟外旗桿之上,王七先走入廟內,告訴外面搭捧盒的,說道:「你們聽我的話,我若是叫你們進去,你們就搭著進去。」囑咐已畢,王七遂向廟裡走去,一看和尚的那對鍾正在院中放著呢,王七心中歡喜,和尚必然在廟裡。走入大殿之內,王七一看,和尚正在那蒲團打坐,二目閉著,王七進去,和尚連眼都沒睜。走到和尚身前,控背躬身,叫道:「四師叔一向可好?」和尚兩眼一翻,看了一看,遂說道:「我打量是何人?原來是你。哪一陣風將你吹到破廟裡來?誰是你的四師叔?你從今以後別叫我師叔。你忘記那日東門洞裡狹路相逢,你騎著高頭大馬,貧僧擔著兩個鐘,你將頭一低,連一句話都沒有,如今你跑到這兒又叫我師叔,必然沒有好事,快去快去。」野雞溜子王七聞聽,爬在地下就磕頭,說道:「可冤死侄兒啦。侄兒那日在東門洞裡遇見你老人家,本來要下馬磕頭,皆因為侄兒給焦公子引馬,在大路之上,侄兒若下馬與師叔施禮,有些不便;再者說,既在公門當差,身不由己,以致錯過去了,您老擔著鍾走啦。侄兒與少爺回到府裡,坐在一塊飲酒吃飯,侄兒因想起了四叔您老人家,侄兒便就把東門洞內怎樣遇見師叔您老人家,未得下馬行禮之話,說了一遍。公子爺悶悶不樂,侄兒問他為何不樂,公子爺說道:『我的本意為是投名師求高友,府裡頭聘請五十三位教師,無奈俱是平常之輩,終不得會有高人。』侄兒遂對他說:『您要會見高人,這有何難?白天所遇的陀頭和尚,自幼練的金鐘罩、鐵布衫,全身武藝,可稱天下無雙。』他聞聽心中甚喜,非叫侄兒聘請您老人家,拜您為師,情願終身奉養。我以為他是少爺脾氣,當時高興,我也未曾切實應允,豈料他自那日,天天不斷的催著我來,叫我訪您老人家,我看他果然是真心實意,我才應了他。」法寶聞聽,一陣哈哈大笑說道:「這公子品行如何?」王七說道:「他是知府公子,讀書知禮,文武兼全,專結交天下英雄,外號人稱小孟嘗。禮賢下士,仗義輕財,濟困扶危,真是好人。」王七說到此處,向外一招手說道:「速將公子的禮物與我四師叔抬進來。」前文表過,陀頭和尚是最貪財之徒。及至打開捧盒觀看,是一套僧衣僧帽,取出僧衣僧帽,捧盒底下鋪著紅紙,和尚一掀紅紙,白花花俱是元寶,和尚不由見錢眼開。王七在一旁說道:「四師叔,這是見面禮,您要是到府裡,大碗吃酒,大盤食肉,都很隨便的。」陀頭說道:「既蒙公子見愛,貧僧理應拜訪。但是我是出家人,住在府裡,出入恐有不便。」王七說道:「公子好靜,不住在府裡,在護牆河外另有一所四合房子,那是公子私宅,公子平常住在私宅。您要去,夜晚您到護牆河,見有四棵桃樹,那就是公子的宅院。」和尚說道:「化緣常常在那裡休息,那是熟路。我夜晚前去,你先在那裡等候便了。」王七點頭出了廟,上馬遂回公子私邸覆命。

夜晚和尚果然來到護牆河外桃樹下,天已初更,王七早在焦公子後花園牆等候,王七見和尚說道:「四師叔您來啦,公子等您猶如枯苗盼雨。」王七引路,由花園後門穿宅越院,來到焦公子外書房門口。王七喊道:「公子爺!大師傅來啦。」兩個書僮攙扶焦公子,隨眾教師迎接出來,如眾星捧月。焦公子雙膝跪倒,口中說道:「弟子今日得見高人,真是三生有幸。」和尚打問訊,伸手相攙說道:「和尚有何德能,勞公子這樣錯愛?」眾人將和尚讓至屋內。焦公子讓和尚坐於上首,自己下首相陪,童子將茶獻上。焦公子說道:「若非王教師聘請高僧,弟子焉能得見老師之面?」王七吩咐掌燈擺酒,工夫不大,杯盤羅列。擺好上等酒席。和尚見公子面容消停,和尚問道:「焦公子為何面容枯瘦?」焦公子歎了口氣說道:「師傅得知,我拜您為師,總算有了師生之情,養老送終,都是弟子之事。皆因弟子有一件不白之冤,本杭州府有一家富戶,住在安樂村賀家堡,此人明善暗惡,坐地分贓,家中窩藏許多的大盜,明著施點小惠,收買窮民。他跟弟子有隙,囑托他手下匪人,在八月廟上搶弟子的綢緞店衣鋪,此事適被弟子遇見,我的管家過去一攔,匪將我大管家王三用刀扎死。弟子要拿明伙執仗之人,又來了一個賊頭,手使盤龍棍,將弟子打傷,墜落馬下,口吐鮮血,這賊人竟敢在人山人海之中,搶去弟子白龍駒。縣太爺驗屍已畢,兩縣一府嚴拿,據班頭報告,此項匪人俱都落在安樂村。兩縣一府馬快班頭,能為俱都平常,不能進莊拿人,弟子之仇不能報復,所以叩求師傅,設法為弟子報仇。」和尚聞聽說道:「原來如此。公子何不早言?貧僧有藥一粒,專療紅傷。」語畢,由腰間取出一個紙包,打開紙包取出一粒丸藥,遞給公子,說道:「這是少林寺老方丈配的丸藥,公子用下,當時便愈。」公子接藥在手,用白滾水服下,頓覺精神爽快。王七接著說道:「四師叔,搶犯俱都窩藏在賀照雄之家,四師叔你看怎辦?」和尚問道:「這群人都是什麼長相?」王七說道:「有一個好認的,頭上梳沖天杵小辮,大肚子,羅圈腿,狗蠅眼;還有一個瘦小枯乾,頭戴馬尾透風巾;有一個面如少女,年在十六七歲,長的女相,使一對判官雙筆;有一個黃白臉面,手使朴刀,細腰窄背;有一個面如紫玉的,手使一對練子槍;有一個面似桃花的,手使一對練子錘;未了來了一個使棍的,劍眉朗目,二十上下年紀,乃是棍打焦公子,搶白龍駒的正凶。」王七說著話,和尚吃得杯乾盤淨,已有七分醉意,聽完王七之言,說道:「焦公子,非是貧僧說句大話,我殺這七個人,如同探囊取物。明天我仍著破僧衣,擔著雙鐘,前去踩道。明著募化,夜晚我到賀宅,殺他一門老幼,然後將搶奪白龍駒的人頭帶回來。」王七說道:「師傅你不行,賀照雄甚得人心,他家又有七個大盜,此地正屬杭州所管,賀照雄男女下人好幾十個,你殺那些人,地面上擔不起。我給你出個主意,叫公子爺打發家人出去,多買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您殺完了,圍著他的宅院四外放火一燒,完事之後,官家無所調查,就報一個火燒獨門。」他們在那兒正議論此事,房上有一位劍客聽了一個滿耳,他們在屋中連一個影兒都不知道。和尚醉倒了,第二日,吃早飯之後才起床。王七說道:「師叔,您今天吃飯少喝點酒吧。」和尚吃完了飯,養養精神,再回南門外三官廟,將焦公子所送的僧衣脫下,仍然換上破衣服,擔著鐵鍾前去安樂村踩道。僧人焉知劍客艾蓮遲在賀宅?來到賀宅一化緣,賀照雄給了五百錢。和尚說了一句:「好大的宅院,人旺財旺。」擔著鍾回歸三官廟,換上衣服,至夜晚奔向焦公子宅院而來。焦公子當晚與眾教師正在秉燭飲酒,見和尚來到,急忙迎接進去。和尚遂將白天在賀宅化緣之事,對焦公子說了一遍。焦公子說:「給錢的人,就是賀照雄。穿青布衣服,是給他父親守制。」和尚坐下,仍吃得杯乾盤淨。王七說道:「四叔,您先少喝一杯,回頭再喝。」和尚放下酒杯,王七將焰硝口袋取出來,遞給和尚。和尚斜插戒刀一口,臨行時叫道:「焦公子!貧僧三更一過,必然回來,請公子驗看人頭。」語畢,站起身形,一掀簾子,一道黑影,蹤跡不見。眾教師皆讚美和尚的工夫及身法的靈便,王七晃著小腦瓜子說道:「我師叔好比大宋朝的趙匡煜,取人頭去了。」 

不表王七從心裡美,單說和尚白天踩的道,晚上再去,輕車熟路,和尚進了安樂村西橋口。前文說過,有馬快把守西橋口,和尚行走如飛,一道黑影過了西橋口,馬快見一道黑影,再看也看不見什麼了。和尚來到賀宅,由大門西上房,到西跨院,西跨院北牆有一棵榆樹,和尚扶著樹枝子向下一看,賀宅前後黑暗,惟有二道院書房燈燭明亮,光露於外。和尚思索:必是賀照雄同著明火執仗的七個人在內。和尚遂先奔二道院燈光而來,就看東北上有一道白線,猶如立閃一般。和尚由房上躥房越脊,奔這道白線而來,走到近前,蹤影皆無。又向正北一看,又是一道白線,和尚又追,又不見人,和尚心中納悶。忽然見花瓦牆上又一道白光,和尚又追到花瓦牆上,向牆外邊一看,原來是一道松林。和尚在樹林中一找,北至護莊河,南至賀宅花瓦牆子,並無一人。和尚心中暗道:「賀照雄家中有財神,若是妖魔必現黑氣,仙家修成正道,方是白光。」和尚自己正在思索,聽到一棵大樹上枝葉嘩啦一響,只見一人頭朝下腳朝上,離地七八尺一折身,腦袋朝上雙足落下,腳尖一沾地,口中念道:「無量佛,師兄因何黑夜至此?」和尚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道友,我被友人所托,要辦一件大事。」道爺說:「師兄你酒氣逼人,背後背著那物,有硫磺之味。夜入良家之宅,何需此物?」和尚說道:「我是受人之托,終人之事,道友不用多管。」道爺說道:「過耳之言不可聽。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眼見為真,耳聽為虛,不可妄信。焦公子聘請你,那叫金鉤蝦米釣鯉魚。許你養老送終,以何為憑?你好酒貪杯,要殺一門良善,師兄你也採探採探,本宅母慈子孝,男女下人都是義僕。你聽信小人之言,不察賢愚好歹,你好酒貪財,並在北六省酒後無德,殺了十餘人。我跟你到杭州,貧道有心拿你,送在白蓮寺,或是少林寺,按戒規治你的罪名。到了杭州府,寄居三官廟,夜靜更深,你盜取古廟之中兩個大鐘,鍾裡墜上鐵膽;你又偷道友之錢,打了一條鐵扁擔,每日募化。我看你此種舉動,要挽回劣性。咱們和尚老道,拉鐵練,釘手心,都為贖前孽,我就不能再拿你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要悔改前非,在深山之中,找一座大廟,你再從新受戒,改過自新。不可聽信一面之詞,傷害良人。」法寶僧聞聽大怒道:「老道不要嘮叨,你必是賀照雄之黨。你要多言,我先殺你。」艾道爺說道:「不聽吾言,休生後悔。」法寶僧大怒,背後伸手抽戒刀,照著艾道爺的道冠就是一刀,艾道爺向旁一閃,戒刀剁空;和尚回手橫著又是一刀,艾道爺又一閃身,和尚劈空;沖定面門又是一刀,艾道爺又將身一閃,遂說:「你且慢動手。紅花白藕青荷葉,自古僧道是一家。吾讓你三刀,你要再動手,吾要削了你的頭。」艾道爺說著話,遂伸手一提藍布道服,取出一宗物件,其形同皮球相似,裡邊是牛羊尿泡,外面再用奶茶、松香、白蠟熬成汁,一層一層蘸了,用手一按是軟的,被風一吹是脆的,一沾熱是粘的。左手拿著此物,右手將寶刀離匣,如同一汪秋水,寒光逼人。和尚第四刀斜肩帶背而來。老劍客一遞劍,只聽和尚的刀背嗆啷啷一響,刀分為兩段。和尚一看刀斷,剛要念阿彌,未曾出口,老劍客橫著一劍,和尚的人頭已落,老劍客又一伸手,用球將腔子上一堵,此球被熱血一浸,貼在脖子之上,連點兒血都未曾流出。老劍客早已預備停當,大樹底下一堆沙土,後花園子掃花廳的一個破苕帚,婆子們不用的一塊破捶布石。此石一尺多寬,二尺多長,老劍客將捶布石四面用劍挫了四個口兒,放在就地,將和尚死屍搬在捶布石上,由腰間掏出繩子,十字花將和尚摁在捶布石上,然後將和尚人頭血跡,用沙子墊好,拿苕帚掃淨,用手提著和尚死屍,走到了護莊河的岸旁,用力一拋,就聽噗咚一聲,擲在了護莊河內。再回樹林子,將和尚的人頭用油綢子包好,提在手中,夠奔護莊河西橋而來。來到橋旁,一晃寶刀,一道寒光奪人二目,班頭馬快,一打冷戰,艾道爺走過護莊橋,直奔焦公子的私邸而來。

且說焦公子自和尚走後,便在外書房與眾教師們候等,直等到三更來天,仍不見和尚到來,焦公子說道:「王七,你去到安樂村去看看,作個接應。為何天至三更,還不見師傅到來?」野雞溜子王七如何敢去?這小子一晃悠長脖,計上心來,叫道:「公子爺!您不要著忙,賀照雄全家三四十口子人,師傅到那裡殺人放火,總得半夜的工夫。您沒有看見過紅差嗎?要是殺多了,還得換人呢。三四十個人,您想不得殺會子嗎?還有那七個搶犯,全都精武術,賀照雄也是練家子,師傅總得先跟那七個小輩們交一回子手,然後才能在四外放火,也得個工夫呢。公子爺您只管放心,我師叔是萬人不當之勇,一會兒您淨情著看人頭吧。咱們也別淨等著,此時三更已過,師傅也該著回來啦,咱們擺上一桌接風酒等候師傅,師傅此時大概許在路上呢。腰中圍著七八個人頭,再殺半天人,在路上也許休息休息。」焦公子不知道王七這小子是膽兒小,信以為真,遂用上等的古瓷傢俱、銀杯金壺,擺上一桌上等酒席,淨等和尚到來。正在大伙談天論地之際,就聽書房窗戶叭噠一聲,拋進來一物,眾人一看,原來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書僮嚇得尿了一褲,眾教師俱各毛骨竦然,野雞溜子王七咋舌縮頸,焦公子乃是武夫,留神一看,見有月牙箍的一顆首級。焦公子說道:「這不是師傅嗎?」野雞溜子王七說:「可不是師傅是誰呢?」焦公子說道:「王七,你說師傅有萬人不當之勇,有金鐘罩的工夫,日行千里。如今怎麼未曾殺人,反被人殺了?這可怎麼辦吧?」野雞溜子王七心中也是膽寒,事處無法,只得說道:「這還不好辦麼?不問可知,這一定是賀照雄羽黨所為。我給公子出個主意,將此人頭提著進城,報告府台大人,就說賀照雄窩藏大盜,坐地分贓。他賊黨雖多,也敵不了官勢。」焦公子聞聽,深以為然。披上斗篷,叫書僮給備馬,野雞溜子王七也騎著馬,過了海河橋就是杭州府,來到城前叫門,門軍問:「什麼人?」野雞溜子王七說道:「本府的少爺。」門軍一聽是本府的少爺,急速開了城。二人進城門,沿路上野雞溜子王七教給焦公子一套話。到了府衙門,看門的問明白了,這才開門而入,又問:「少爺背後是何人?」焦公子說:「是我的親隨。」到了府台的書房,適逢恰巧,官宅裡來了內親,乃是知府的內侄女,知府在外院書房安歇。門軍到外書房問道:「大人睡了嗎?」知府說道:「本府尚且未睡。何事稟來?」門軍說:「少爺進府,有重要之事。」府台大人聞聽公子有機密之事前來,遂傳喚童子秉燭。公子進了書房,給父親請安,王七在焦公子背後,又有書僮擋著,知府未及留神。知府問道:「這兩天你的傷痕痊癒了?」公子說道:「孩兒傷已痊癒大半。」知府又問道:「孩兒為何深夜入府呢?」焦公子說道:「今有大事報告天倫,搶綢緞店的主謀,乃是本地紳士賀照雄。孩兒派人去到那裡踩探,致觸賀照雄之怒,賀照雄殺了一個陀頭和尚,三更半夜將和尚的頭扔在孩兒的書房。孩兒正在書房看書,血淋淋的人頭由窗戶扔進屋中,當時眾教師出了書房,那人上房逃走,眾人追到安樂村賀家堡,那人進了賀照雄的宅院,蹤跡不見。」焦知府聞聽,一捻頷下墨髯,說道:「振芳,你可不許胡鬧。為父上任以來,二載有餘,賀照雄乃是書香門第,為父深知。他若坐地分贓,難道前任府縣就不辦他嗎?你可別將為父四品官鬧丟了。誰追到的安樂村賀家堡?」焦公子用手一指背後王七,說道:「就是這位王教師。」知府一看王七相貌,大大不悅說道:「什麼人?敢夜入官宅。」焦公子請安說道:「這位王教師乃是孩兒的近人。」知府心中暗說:「吾兒為何交此不良之人?」王七一晃悠小腦瓜說道:「小人追到安樂村賀家堡,見那七個搶犯俱都藏在賀宅。大人若搜不出來七個搶犯,重辦小人。」知府手捻墨髯,正自思索,焦公子眼淚汪汪,叫道:「天若不給孩兒作主,孩兒性命難保。」知府見公子如此,遂動了愛子之心,暗暗叫道:「賀照雄,打狗你得看主人。你與我孩兒作對,就是跟我作對。」叫童子立刻去請刑名師爺。這位師爺姓汪,童子去請師爺,工夫不大,汪師爺一步三搖,來到書房。就見兩道黑胡,歲數不大,八月節後,還拿著團扇,步眼兒都有一定的尺寸,說話唔呀唔呀的進了書房,說道:「大人在上,吾學生拜見。」作了一個揖。知府欠身,遂說道:「先生請坐。」又向振芳道:「見過汪師爺。」焦公子過去請安,汪師爺答禮相還,遂問道:「大人,黑夜之間傳喚我,有何吩咐?」知府將賀照雄坐地分贓,窩藏大盜,在廟上搶綢緞店、估衣鋪並公子的白龍駒之話說了一遍。如今又殺了陀頭和尚,將人頭擲在少爺書房之中。請先生辦一大套文書,要重辦照雄,非叫他滅門不可,本府方才出了此氣。請先生即刻辦稿,本府看完了再錄卷。」汪師爺聞聽,遂說道:「這個事情倒好辦,我擬一個底稿,請大人觀看。」就此在書房之中,命書僮取過文房四寶,書僮將墨研濃,汪師爺提筆,不加思索,起成了一張稿子,雙手遞與知府,遂說道:「請大人觀看,哪兒不對,望大人斧正。」知府接過稿子,手捻黑髯,將稿看了一遍,說道:「先生大才,一字不用刪改,就照此稿錄卷吧,明天用印打封。」正在此時,就聽書房之外說道:「大人一輩作官,輩輩作官。不要聽細人之言,害賀照雄一門良善。望大人不可縱子行兇。」語畢簾櫳忽起,一道寒光進了書房,滿屋中亂轉,知府與師爺眼前劍光雙繞,只見劍光不見人影。汪師爺是南人膽小,遂喊道:「大人!我的腿沒有啦!我的腦袋也沒有啦!哎呀,要了我的命啦!」劍光一晃,簾攏一起,再看蹤影皆無。就聽書房外說道:「大人不要誣害善良。大人要走文書害賀照雄,我就先奔江寧府欽差大人衙門上控告與你。如其不然,吾要到北京告御狀。」此時屋中劍光也沒有啦,汪師爺定睛一看,方才起的稿子也沒有了。汪師爺叫道:「大人!吾的腦袋還有沒有?吾的腿還長著嗎?」知府說道:「汪師爺,你嚇糊塗啦,人要沒有腦袋,怎能說話呢?」知府一看,汪師爺左眉上鮮血淋漓,知府說:「先生左眉毛沒有啦。」汪師爺一摸,滿手的血跡。汪師爺說:「唔呀,府台的鬍鬚沒有了。」知府用手一摸,頷下鬍鬚剩了一寸多長,如同麻刷子了,知府慚愧之甚。汪師爺說:「大人,我回家抱娃子去了。要將我右眉毛再剃下去,我成了什麼師爺啦?明天吾就走了。」焦知府雖不是清官,也莫有過惡,當時大怒,叫道:「焦振芳小冤家!你無故找禍,此人若是殺了你父子,如同割雞一般。」越說越氣,叫道:「來個人,給我掬出去!」書僮過來說道:「少爺,府台大人正在盛怒之下,您先請吧。」焦公子嬌慣成性,說道:「父親,搶去孩兒的白龍駒,明伙的這七個人,難道您就不辦嗎?」知府拍案大叫:「縣衙門公事已去,本府亦曾派差役捕拿。你不要管我的公事,這七個人自有辦法,不與賀照雄相干。」焦公子與王七羞慚慚出了書房,老劍客掃眉削須,焦知府再不敢加害賀照雄。

焦公子無精打采,垂頭喪氣,出離了府衙,乘著坐騎說道:「王教師,這麼一來更糟啦,大人氣怒之間,也沒吩咐和尚的人頭驗不驗。」王七搖著小腦瓜說道:「少爺,我自有良策,非叫您遂心不可。」遂仍然叫開錢塘門,出城過了海河橋,二人下了坐驥,進了書房。人頭仍舊提回來啦。將人頭向桌上一擲,焦公子向王七道:「這可怎麼辦?」王七小腦瓜一晃,冷笑道:「少爺還不知道,俗家人疼兒女,和尚老道疼徒弟,孝師傅,敬重師兄弟。少林寺、白蓮寺,兩個寺院有八大名僧,這位在白蓮寺的是我四叔,官面的事,少爺您運動,在八月廟上高搭一座擂台,全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將我師傅請出來鎮擂。那使棍的與梳沖天杵的必然上擂台,當著擂台下的眾人,擒著一個,用板子夾棍那種刑法,他必供出賀照雄來。到了那時,賀照雄有應得之罪,然後由他宅院之中搜出白龍駒,仍然歸您。」焦公子復仇心盛,遂點頭應允。王七由陀頭上起下月牙箍,用藍綢子包好,要到白蓮寺搬請老僧法藍,這且不提。單說賀照雄見師祖追出和尚,至天明未歸,放心不下,遣人四外打探。這日有家人走東門外,見貼有佈告,說廿四至廿八日,在廟前高搭擂台,聚會天下的英雄豪傑,如有武學精奇之士,拔為府縣班頭,如不願當班頭者,請為府縣的教師,教傳兩縣一府的官人習武。擂台上拳腳、刀槍棍棒,點到而已,如傷人者,府縣衙門以法處罪。家人見了告白,報告了賀照雄。賀照雄說道:「古今沒有拔班頭立擂之理。」蕭銀龍一笑說道:「淨為我們爺兒七個。鎮擂台者必有意外高人,明著是擂台,暗著擺下香餌釣金鰲,掘下壕坑擒虎豹。咱們爺兒七個,到在了擂台那兒,他們必以言語激咱們,教咱們上擂台。到了那個時候,拿住一位,必然嚴刑拷問。」金頭虎說:「此話有理,咱們不到擂台那去。」蕭銀龍說:「賈五哥,你真是渾人。你看賀大哥,每日提心吊膽,全都是為咱們,咱們不到擂台下,不算英雄。咱們打擂台下一走,不就給賀大哥擇清了嗎?咱要離了賀宅,就沒有賀大哥的事啦。師祖父萬無差錯。可有一樣,咱們上擂台,可另有一個擊法。」蕭銀龍遂開了一個條兒,叫家人備了一匹馬,到杭州城裡,置買東西。候至家人快回來的時候,蕭銀龍生上炭爐。家人將東西買來,蕭銀龍將買來的物件配好,對上水,放在砂鍋內煎好,就如同油粉相似。蕭銀龍叫:「黃三哥,李二哥,你們將此油粉擦在臉上。」黃三太與李煜擦完了,臉上的顏色,粉潤透著紫色。賈明說:「短命鬼,我與香五怎麼辦呢?黑臉有什麼法子?」銀龍說道:「自有良法。」又對上材料熬了一回,金頭虎與楊香五擦上,俱都變為黑臉啦。賈明說:「你真損,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啦。你將張茂龍怎麼辦?」蕭銀龍又將材料對好,與張茂龍擦在臉上,擦完了一看,二人的臉上,紅中透亮,亮中透黃。眾英雄一看,俱都變了本來模樣,大家一場好笑。又與長工月工借了六身衣服,無非是粗布藍布。到在擂台下邊所用的傢伙,俱叫家人給預備停妥。到了二十四日這天,眾人俱都抹了臉兒,穿上長工月工的衣服,惟有黃三太不換衣服,蕭銀龍說:「三哥為何不換衣服?」黃三太說道:「我一穿上長工月工的粗布衣服,便失了本來的面目。」銀龍道:「這不過逢場作戲,何必固執呢?」眾人俱都勸解,黃三太這才換了賀照雄穿的青衣服。金頭虎穿長工的破衣服,一臉灰色的大麻子。連同家人,共有三十餘位,分三撥而走,每撥夾雜黃三太等二三人。縣府在安樂村賀家堡的官人也撤啦。大伙臨行時,約會在擂台東南角相會。東南角有大茶棚,大伙來到擂台下,俱到在了大茶棚內喝茶。賀照雄、黃三太、楊香五等,一看這座擂台,是坐北向南,寬有二十餘丈,長有十餘丈,有後台,上下門掛著彩簾,擂台上東、西、南有紅油漆欄杆由平地起,有一丈三尺高。擂台上東西設擺兵刃架子,十八樣短兵刃在西,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搠練鏜耙、拐子流星、撓鉤鐵尺;擂台上東面,十八樣大兵刃,畫桿戟、大槍、蠟桿子等,俱都是加重的份量。擂台上可並無一人。等到天至午前,西南方一陣大亂,大少爺來啦,鎮擂的老師傅也來啦,眾教師騎著馬,惡奴等在後面跟隨,來到擂台切近,亂抖嚼環,齊撒征駒,有鐵青馬、有紅鬃馬、有艾葉青,就是沒有焦公子那匹白龍駒。眾惡奴當中,有一個太師椅,繃在兩根轎桿上,四人抬著一個老和尚,身穿藍布僧袍,足下白襪開口僧鞋,頷下一部銀髯。和尚分三門,有留鬍子的,有不留鬍子的。四個大漢搭著這座椅子,放在台口下。焦公子大眾棄了坐驥,家人等接過馬來,前去遛馬不提。眾人都由西台口梯子上了擂台,老和尚在台口下椅子上端坐,焦公子與眾教師在台上面朝南,惟有王七搖頭晃腦,焦公子控背躬身說道:「請掌院當家的登台。」老和尚腳尖一點地,丹田一運氣,擰身縱上擂台的欄杆上,身子搖三搖,晃三晃。金頭虎說:「看和尚要掉下來。」楊香五說:「傻小子,那叫蜜蜂兒戲花蕊,縮小棉軟巧。」和尚飄身下了欄杆,焦公子說:「老當家的請坐吧。」後台有點心茶水果品,彩簾起處,點心茶水端取老和尚面前。焦公子說:「老當家的,您先喝著茶,有高人上台,你再出首。我先請請。」焦公子遂向台下一抱拳說道:「五方八處,三教九流,教場子的老師傅們,這座擂台是兩縣一府所設,府裡有明文,縣裡有告示,專為提拔人材起見,皆因為府縣案子太多,而且逆案歷久未破的更不知有多少。有本領願意當差,在擂台上取了勝,便請在府裡縣裡充當班頭,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如願充當班頭,請上來較量較量。我可沒有本領,鎮擂的老師傅本是白蓮寺掌院僧,有好武的先請上來,在下領教領教,無非點到而已。」焦公子在台上言說提拔紅名班頭,台底下有的是馬弁班頭,並有府縣二十名馬弁,三班衙役彈壓擂場,這些官人聽他這宗口氣,俱都有不憤之意,但是因為他有勢力,也無可如何。焦公子請一次無人上台,焦公子說:「四鄉八鎮的不敢上台,本處杭州府連一個出色的人物都沒有嗎?」焦公子本來為是擠兌賀照雄,豈知杭州府武學家,並不是賀照雄一人。當時台下怒惱了一位英雄,在台口南面,一聲吶喊:「焦公子休要藐視人,某家來也!」 

正台口之人向兩下一閃,此人五尺餘,五短的身材,絳紫的大氅,絳紫短靠,十字絆英雄帶,絳紫壯帽,赤紅臉,五官端正,三中得配。後邊跟著教師與家人二十餘名。看熱鬧的真是人山人海,俱都吶喊:「打擂的來啦!」此人繞到西台口,順著台口的梯子上了台,不叫家人等跟隨。蕭銀龍問賀爺道:「此人可認識嗎?」賀爺說:「我是城外的紳董,這位是城內紳董,乃是武舉出身,姓趙名元成,趙總兵之子。世代簪纓,全城富戶,他屬第一。」金頭虎說:「這小子不行,他這一順台梯上台,就不是焦公子的敵手,焦公子的武學受過名人的指教。」看熱鬧有知道此人的,俱都說:「這是舉人老爺。」就見趙舉人上了台,對著焦公子一抱拳說:「焦公子請了。」焦公子面帶笑容說道:「趙師兄,你何必上台呢?等我台上事畢,咱哥倆酒樓上喝酒去。」趙舉人說:「大少爺,我也不是人物,我也不當馬弁班頭,我奉陪大少爺走幾招,我是特來請教。」焦公子笑嘻嘻地說道:「仁兄,你這是何必呢?倘若插拳動手,兩人有受了傷的,豈不是反為不美?」趙舉人說道:「你家專作知府,打死人還用償命嗎?」焦公子說話非常的軟和,趙舉人說話有點太硬,多少人觀看著,焦公子面上有些不掛,遂說:「我就此奉陪仁兄吧。」二人這才插拳動手。趙舉人的拳腳雖然精明,俱是死招,焦公子是雜學工夫,二人戰了三二十個照面。焦公子在北臉朝南,趙舉人在南面台口臉朝北,焦公子劈面照定趙舉人就是一掌,趙舉人一避招,焦公子照定趙舉人的胸前一腳,趙舉人向後一退,由台欄杆仰下去了,就聽台下「噗咚」一聲,眾家人趕緊向前去攙,左腿已摔傷了。趙舉人說道:「將我搭回家去,他們家裡有知府,摔死人都是白摔。」擂台下趙舉人的老教師一看,心中非常難過,趙舉人將腿摔壞不能上進,老教師自己的飯鍋也算砸啦,老教師倒是有夜行術的本領,無奈不能傳授人家總兵之子。這位老教師氣向上撞,甩大衣上了擂台,遂說道:「焦公子,府裡明文、縣裡告示何用?他是金榜有名之人,你將他腿摔壞,怎能上進?」焦公子一看這位老教師,身穿寶藍短靠,英雄帶十字絆,面上皺紋堆累。焦公子說道:「老邁之人,也要上擂現醜?」語畢掄拳就打,洪教師接架相還。怎奈年老之人,眼目昏花,焦公子底下一個掃堂腿,老教師剛一閃身軀,上面一個二龍吐須,雙指直奔老教師二眸子挖去,老師傅左閃未及,焦公子的中指已入左目,公子向外一帶,老師傅的眼珠應手而出,鮮血淋漓。眼是心之苗,那大年紀疼得哎呀哎呀怪叫,向後一仰身栽下擂台。洪教師有夜行術的工夫,一個燕子翻身,墜下了擂台,倒莫摔著,從此惹下塌天大禍。到後舉監生員二百餘家,黎民百姓兩千餘戶,告焦公子倚勢凌人,暫且不提。且說趙武舉搭回家去,請高人醫治傷痕,原來是摘了骨環啦。

小弟兄等一看,不由的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先前打抱不平,本是我們七個人,如今倒教好人受了連累啦。黃三太甩大氅,勒十字絆,就要上擂台,黃三太剛勒完十字絆,仰面一看,前面跑去了兩位,濮德勇與金頭虎二人。濮德勇個大腳步寬,先跑到擂台前,台高丈三,向上一縱,捋住欄杆,爬上擂台,一聲吶喊:「焦振芳!你仗勢欺人!老師傅那大年紀,你將他挖去一目。有句俗言,七十不打,八十不罵。濮爺跟你拚命!」焦公子一見濮德勇,得意洋洋,心中暗說:「賀照雄的苗子有啦。」二人揮拳動手,二十餘個照面,焦公子一腳踢在濮爺肚臍之上,濮爺向後一退再退,仰身而下,離地且近,用了個燕子翻身,未曾站穩,碰躺下了好幾位看打擂的。金頭虎賈爺向上一縱,抓欄杆爬上擂台。焦公子一看,頭上帶著一個葦簾,身穿月白布破褲褂,襪子如同地皮,破紫灰巾單臉鞋,大肚子,羅圈腿。焦公子遂回頭問道:「王教師,你看搶綢緞店有這個沒有?」王七低聲說道:「有這麼一個,是穿一身青緞子衣裳,臉有黑麻子。這個是灰麻子,口音也不對。」金頭虎此時改了山東人的口音啦:「俺說大少爺,俺練了一個三座毛四門鬥,可不敢說會把勢。大少爺要看俺的能為,給俺一個二頭三頭就行,俺就有了飯吃啦。」焦公子說道:「你姓什名誰?」賈明說:「俺姓王,叫王家二的,俺哥哥叫王家大的。」焦公子說:「你一個莊家笨漢,還能上台打擂嗎?」金頭虎說道:「大少爺說的這是什麼話呀?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啊。大少爺要保舉俺們一個三頭四頭,俺比地方還露臉呢。」焦公子說:「你怕死嗎?」賈明說道:「大少爺,我活著不耐煩啦,我是耗子舔貓爪。」焦公子也樂啦,二人遂插拳動手。二人這一動手,和尚也站起來啦:「好俊的一套羅漢拳!」擂台下齊聲喝彩。若是平常的能為,就輸給傻小子啦,焦公子受過高人的傳授,能人的指教。傻英雄是後松,三十六招完了,就沒有招啦。楊香五說:「黃三哥,眾位請看,傻小子要完。」就聽傻小子說道:「大少爺,我可真急啦。」照定焦公子的英雄帶就是一把,一縱身照定面門就抓,焦公子方閃開,傻小子伸手就抱,焦公子說道:「這是什麼招兒?抓人抱人。」焦公子手在上面一揚,底下一腿,這一腿踢在小肚子上,通的一聲。傻小子說道:「大少爺,不躺下去不算輸,大少爺你打吧。」擂台下笑聲四起。焦公子納悶:「我的腳踢他,我怎麼腳趾疼呢?拳頭打上,我的手疼,這是何故呢?」傻英雄心中說:「我這兒挨打,他們取笑?捨不了孩子套不了狼,捨不了媳婦,拿不著和尚。我豁出我挨打,我老在北面,我不上南面去,我將他抱住,我們倆人一塊兒向台下滾。」焦公子掄拳就打,雙拳摜兩肩頭,傻英雄看著並不閃躲,閉著眼就抱,焦公子向後倒退,傻英雄只顧閉著眼睛去抱,擂台上地方寬大,焦公子向東一閃身,繞到了英雄背後,傻英雄還哈著腰,向前去抱人呢,焦公子在背後用了一個跺子腳,就聽咚的一聲,傻英雄說:「得啦,王家二的現了眼啦。」離地四尺來高,一個燕子翻身,站立不穩,晃晃悠悠,向擂台南便跑。

黃三太咬牙切齒,憤恨難當,甩大氅,走到台口,一擰身上了擂台,遂說道:「焦公子,你以官壓私。」黃三太縱身上擂台時,焦公子早就留神啦,一見黃三太縱上來,焦公子便搶站上手。一看黃三太,青布四楞小帽,青布短靠,青皂布靴子青布英雄帶,青棉花繩的十字絆,細腰窄背,雙肩抱攏,面似桃花敷粉,紅白之中透潤。焦公子叫道:「王教師!你看搶白龍駒的有這個人嗎?」王七說道:「大少爺,有一個黃白臉面,穿的綢緞衣服,沒有他。」此賊素日奸巧,今日可輸了眼啦。焦公子問道:「來者姓什名誰?家住哪裡?」三爺說道:「家住浙江紹興村,山陰縣結義村,姓黃名三太。」焦公子問道:「以何為生?」黃三太說:「保鏢為業。」台下蕭銀龍、楊香五等一怔。報完了名姓,二人插拳動手,挨幫擠靠,短打長拳,動者如風,站者似釘,他二人兔起鵠落戰在了一處,拳腳的聲音叭叭亂響。工夫一大,黃三太的身體笨,焦公子身體靈便。黃三太是血氣足,焦公子乃是酒色之徒,身子虛弱,二人動手,渾身一用力,此時焦公子的汗珠向下一滴,黃三太也見了汗啦,黃三太因面有油粉,未敢擦汗。正在棋逢對手,高低不分,台下賀照雄、楊香五等提心吊膽之際,忽聽東台口人聲吶喊:「眾位請看啊!要飯的會飛呀!」就見由擂台下一縱身,一丈五來往,越欄杆而過,縱上來一人:四尺來往的身材,身穿一件藍破裌襖,足下窄幫鞋,襪色亞賽地皮,瘦小枯乾,短頭髮有一寸多長,長頭髮挽了個髻兒,黃臉膛,滿臉的油泥,黃鬍鬚不多,七長八短,手中拿著一條打狗的棗木條,看其相貌亞賽個病夫,恰如乞丐,將棗木條放在台口欄杆內。此時焦公子正與黃三太打在難解難分之處,此乞丐由東向西,一遞右手,一龍分二虎,面向南對三太說道:「方纔我聽說您是保鏢的?保鏢的有飯吃,您讓給我吃碗飯吧。我若在府裡或縣裡當了一份小夥計,我就有了飯啦。」說著話,向黃三太擠鼻子弄眼扭嘴。黃三爺乃是個正直之人,不知何故,不由的就是一怔。蕭銀龍在擂台底下叫道:「香五哥,你看這不是那位張旺張大叔嗎?你看一丈五六,他飄身就上去啦。」楊香五說:「不錯,正是他老人家。」蕭銀龍遂叫道:「黃三哥!快下來吧!」三太下了擂台,矮人轉身與焦公子面對面。焦公子說道:「你病的這樣,你上的哪一家子擂台?」矮子一疵牙,說道:「大少爺你說錯啦,府裡明文,縣裡告示,並沒寫病夫乞丐不准上擂台。尋茶討飯太難了,我是餓急啦,我有幾招粗笨拳腳,少爺若愛老憐貧,賞給我一個小差事做,我就吃了飽飯啦。現下八月二十四,正是一場白露一場霜,如若討飯吃,天氣一涼,豈不凍餓而死?」焦公子說道:「今打人莫善手,你可要小心。」矮人說:「我活得不耐煩啦。」隨手將破衣前後襟向上一掖,焦振芳掄拳便打,矮子閃身一縱,頭髮都要擦著上邊的擂台頂。和尚站起身軀,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哪位也沒有這個討飯的高明。」矮子眼似電光,股似彎弓,走似蛇行,快如鳥飛,真有貓躥狗閃、兔滾鷹翻之妙。二三十個照面,下邊一腳,上邊軟肋一拳,焦公子栽倒擂台的台板上。矮人一樂,說:「就是這個能為?我還討我的飯吧,我不當差啦。」矮爺方要下擂台,和尚站起身軀說道:「阿彌陀佛,且慢。你這樣高明的武學,你焉能是乞丐?你是巧扮私行。你瞞不過我去。」矮子一樂,遂說道:「你是和尚,就是老道,我也敢跟你比賽。」和尚將藍布僧袍一閃,二人這才插拳動手。和尚乃是十三太保的橫練,拳似流星,腳似鋼鑽。張旺張爺縮小綿軟巧。向高處一縱,二人都是頭快擦了頂棚;向下一落,並無聲音。真是拳腳要准,發招要穩,旋轉如風,動手多時,未分勝敗。工夫一大,張旺由東向西,和尚由西向東,掌院僧法藍右手運用鐵沙掌、重手法,矮身形向張旺背後打來。說時遲,那時快,張旺覺著背後生風,閃躲不及。別看張爺瘦小枯乾,乃是一位練家子,要換別位,這一掌骨斷筋折。張旺向前走了三步,趴伏在台板之上,只覺筋骨皮肉疼痛,五腑六髒都翻了個,嗓子眼一發甜,鮮血順著口角直流。黃三太等眾英雄擦拳磨掌,著急憤恨。金頭虎說:「亮傢伙!」黃三太說:「幹什麼?」金頭虎說:「殺鎮擂的。」黃三太說:「你這叫廢話。」正在此時,就聽台下一聲吶喊:「好大膽的出家僧人!敢用重手法,下絕招打人。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蔣五爺縱上擂台,與棍打焦公子,搶去白龍駒,乃是一樣打扮。王七與眾教師向台下就跑,說道:「師傅,這就是打焦公子的正凶。」連焦公子也向下跑,台上只剩和尚與張旺、蔣五爺三人。蕭銀龍、黃三太等一看,五爺上了擂台,蕭銀龍說:「乘此時咱們上去人,將張爺救下來吧。」濮德勇與金頭虎、楊香五三人上了擂台,濮德勇背著,金頭虎開路,楊香五斷後,將張爺背下擂台。

蔣伯芳與張旺從哪裡來的呢?一張嘴難說兩下話。勝三爺與歐陽大義士由孟家寨一同起身奔杭州,蠻子說:「三哥,您帶著寶刃吧。」勝三爺說:「我有刀,還是賢弟暫且佩帶。到了杭州,找著道兄,物歸原主。」勝爺到處是恭而敬之,蠻子走到何處都是玩笑,每逢走到村莊鎮店,必有一圈人在後頭跟著喊:「看漢奸!看漢奸!」勝爺一看這宗光景,蠻子不好好走道兒,淨與百姓們在道上玩笑,勝爺說道:「賢弟,咱哥倆實在走不到一塊啦,咱們到杭州見面吧。你帶著寶劍到杭州,找著道兄物歸本主,然後再找惡道七星真人。咱們哥倆杭州府見。」勝爺在路上與蠻子分手。這一日來到杭州,在飯鋪中喝茶吃飯,聽見吃飯喝酒之人說閒話。那就有人說:「這個事越鬧越大。八月廟上,知府的公子搶秀才之妻,那時看熱鬧的真是人山人海,誰也不敢管。從酒樓上跳下一夥人來,要看相貌就完啦,雷公嘴,狗蠅眼,羅圈腿,有一位瘦小枯乾,有位俊俏人物,有位黃白臉膛,將焦公子的家人教師都打啦,救了蘇秀才之妻。」勝爺一聽,正是黃三太等。又聽一人說道:「這六個人惹下禍啦,後來又來了一個使棍的。焦公子正與梳沖天杵的打的分不開啦,這位使棍的來了事,焦公子不聽,後來二人說僵了,他們二人也動上手啦,一棍將焦公子打下馬來,搶去白龍駒,打的焦公子口吐鮮血。現在一府兩縣,一體嚴拿,這幾天還沒拿著人呢?」勝爺一聽,心中暗想:「又是一場是非,使棍的非是蔣伯芳不可。他們決不敢在城裡關廂,我在離城十里八里的地方去尋找他們。」勝爺吃了飯,溜躂著到了錢塘堤,走下堤坡,向西北尋找。勝爺出去十餘里地,天色已晚,走到一個鄉莊子,也沒有大店,勝爺進了一家小店,看著西鄰有一道小牆並不甚高,店中單有一個西小院,勝爺住了北房單間。夥計將茶沏來放在桌上,轉身出去。

勝爺喝著茶,就聽馬叫之聲,聲音響亮。勝爺打北房出來,來到西牆頭,長身形一看,拴著一匹銀鬃白馬。心中思想:為何此馬亂叫呢?勝爺焉知此馬它是戀群,如今單馬無伴,它才亂叫。勝爺一看此馬雪霜白,勝爺心中暗說:「小店裡那裡來的這匹好馬呢?」看畢,遂轉身形進了屋中。夥計又來沏茶,勝爺問道:「這馬是你們店裡的嗎?」夥計說道:「這是一位客人的馬,客人偶得風寒之疾,住了我們店啦。這匹馬生人不敢上前,聽說客人是鏢行人。」勝爺說道:「是哪個鏢局子的?」夥計說道:「是十三省總鏢局的。」勝爺聞聽一笑,遂說道:「此人二十上下歲吧?」夥計說:「正是。」勝爺捻髯思索:「許是老五,惹下禍跑這裡隱著來啦。」勝爺說道:「夥計,你到那院去說,就提有勝英住在北上房啦,問他認的不認的?」夥計出來,勝爺也隨著出來。夥計來到蔣五爺的屋中,跟蔣爺一說,蔣爺立刻出屋來到院外,隔著矮牆一看,正是勝三爺。蔣五爺叫道:「三哥您這院來吧!我住三間呢,咱們一同吃飯吧。」勝爺這才來在五爺屋中。五爺要了酒菜,勝爺問道:「你棍打焦公子,有其事嗎?」蔣五爺說:「不錯。」勝爺又說:「你搶焦公子白龍駒,也有其事嗎?」五爺說:「有其事,現在院中拴著的就是。」勝爺道:「五弟將假做真,現在兩縣一體嚴拿。」蔣五爺說:「嚴拿豈能奈我何?」勝爺說:「不是那樣說法。黃三太等落在何處,五弟可知道嗎?」五爺說:「小弟不知。」勝爺說:「五弟你千萬別露面,我用完飯出去尋找他等。」勝爺吃完了飯,前去四外莊村尋找六位小弟兄,找了半日,杳無蹤跡。一連幾天,勝爺在外面看見貼有立擂的告白,勝爺心中明白,立此擂台是為他們的事。勝爺回到店裡,可不跟蔣五爺說。二十四日哥倆在屋中吃早飯,夥計愛說話,遂說道:「客官,您不看打擂的去嗎?」五爺問道:「哪裡有擂台?」夥計說道:「八月廟東設立一座擂台,今日是頭天開擂。」蔣五爺叫道:「勝三哥,咱們哥兒倆前去看看如何?」勝爺一笑說道:「這是官府的公子焦振芳設立的擂台,就為的是你們爺兒七個所立。」蔣五爺說:「他既為我們爺兒七個立的,我更得去啦。」勝爺說:「賢弟若去,千萬不可性傲。立擂之事,我早就知道,我未肯告訴你,你不去最好。」蔣五爺聞聽勝三哥之言,遂說道:「您要不叫我去,就急死小弟了。」勝爺知道不能攔阻,遂說道:「若去可不許攜帶傢伙。」蔣五爺說:「這倒可以。」蔣五爺由腰間取出一塊碎銀子,叫夥計買了一丈白布,將盤龍棍纏好,放在床下。勝爺叫道:「夥計!此馬多加草料餵養,我們十天半月不來,一樣給店錢。如有官人前來,若問此馬是何人的,你就提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寄存的,因在西河沿見有人牽著此馬售賣,勝英因買馬,錢不夠用的了,回到城裡取銀子去了。」蔣五爺帶上馬連坡草帽,遮蔽著臉面,弟兄二人這才夠奔擂台而來。

來到擂台下,一看真是人山人海,此時正是賈明上擂台,勝三爺在蔣五爺背後,一看賈明一臉灰色麻子,戴著一個葦簾的草帽,說話操山東口音。蔣五爺問道:「三哥,這是為何?」勝三爺說:「必是有人劃策,喬裝改扮。」賈明在擂台上,三十六招羅漢拳已畢,被焦公子踹下了擂台。三太上台,青布短靠,面賽桃花,報名姓與焦公子,插拳動手,未分勝敗;張旺上擂,戰敗焦公子,復又與和尚動手,被和尚用重手法所傷。蔣五爺一看,遂將草帽甩去,就要上擂,勝爺剛一勸解,蔣五爺說:「你還勸我作甚?張旺看看要死於台上了。」蔣五爺遂縱上擂台,楊香五與傻小子賈明見蔣五爺上了擂台,這才將張旺搶下了擂台。勝爺也到了眾人的跟前了,勝爺遂叫道:「張賢弟,你怎樣?」此時張旺已昏迷不醒,濮德勇將張旺放在地上,這且不表。

單說擂台上和尚一看蔣五爺五官清秀,俊美之甚,年約廿餘歲,和尚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你就是蔣伯芳嗎?」蔣五爺答道:「不錯,正是蔣五爺。」和尚說:「蔣伯芳,你太無王法了,搶綢緞店估衣鋪,棍打焦公子,搶去白龍駒,兩縣一府正在捉你不著,你還敢出頭露面?」蔣五爺說:「你不稱和尚二字,你是賢愚不分。按說此話跟你交代不著,我們倒不是搶緞店估衣鋪的,你們確實是搶了秀才之妻,以官壓私,以強壓弱。你助紂為虐,你是銅和尚、鐵和尚,我若砸不扁你,我不叫蔣伯芳!」五爺掄拳便打,和尚接架相還,兩個在擂台上,一來一往,各使平生的學業,一位是金鐘罩、鐵布衫童子工,一位是踢柏木樁,橫推八匹馬,和尚軟硬的工夫在身,蔣爺是藝精氣傲,和尚拳到處泰山粉碎,蔣五爺腳踢處神鬼皆驚,二人戰了百十餘回合不分勝負。和尚用少林寺的絕藝三十六把左右神拿,一伸手將蔣五爺的英雄帶捋住,鷹爪力亞賽鋼條。蔣五爺用右手,將和尚手腕纏住,用大指一點和尚的寸關尺,和尚五指俱開。和尚三十六把左右神拿,蔣五爺七十二手破法,一會兒被和尚拿住,一會兒被蔣五爺破開。金頭虎說:「楊香五你看,這要是我上去,和尚將我擲出二里地去。」和尚二十六手左右神拿,蔣五爺七十二手破法,不分高下,兩人又遞拳腳,看熱鬧之人,猶如木雕泥塑一般。蔣五爺動著手,鋼牙一咬,雙睛一瞪,心中思索:「我自十八歲出世,棍掃十三省英雄,又回松竹觀練了三年,反不如初也,今天遇見對手,何不使我老師所傳的那陰陽童子腿的絕藝?我教師雖然傳授於我,當初可受過戒,但分有一線生路,可不許使這一招。今日我用這一招,將和尚踢死,以報我張大哥之仇。」蔣五爺思想至此,遂使跨虎式,右手二龍吐須,奔和尚二目,和尚用手一蔽,豈知上面是假招,底下用陰陽童子腿,左腿起來照定和尚腿腋一晃,和尚一閃身,蔣五爺右腿抬起來,照定和尚胸前就是一腿。這一腿使的十足的力量,蔣五爺有踢柏木樁的工夫,四五寸的柏木樁,飛起腿來一腳踢折,沒有千餘斤的力量,踢不折柏木樁,今天這一腿踢在和尚胸脯之上,和尚要不是童子工十三道橫練,就是筋斷骨折。和尚中了一腳,向後一退兩退,嗓子眼發甜,「哇呀」一口鮮血吐出,仰面躺在擂台上,昏迷過去。擂台下一陣大亂,老和尚死在擂台之上!此時焦公子與眾教師早就下了台啦,一見如此光景,他遂齊集兩縣一府的官人,將擂台東西兩台口早已團團圍住。就聽吶喊:「拿呀!拿呀!將老當家的打死啦!」蔣五爺不慌不忙,在擂台上一抱拳,說道:「列位,公門當差的朋友,帶軍裝穿號坎的眾位,你們當一份小差事,都有妻子老婆,賺錢養家,我蔣伯芳須說明白了,樹從根上起,水從源處來,八月廟上,知府的公子焦振芳搶秀才之妻,廟上人山人海,都不敢干預,秀才之妻哭的可憐,我們打的是抱不平。知府之子,以官壓私,說我們搶緞店估衣鋪,賊咬一口,入骨三分,焦公子比賊都厲害,比賊都惡。我從中解勸焦公子,惡奴家人由背後劈我一刀,我用棍將刀磕飛,刀落在那一個惡奴頭上,焦振芳說我是明伙,我才棍打焦振芳,眾教師包圍我,我才騎焦振芳的馬逃走。我們打的是不平,眾位每月賺幾兩銀子,不致賣命。我把話也交代明白啦,眾位擋我者死,放吾者生。」眾差人也知道此事,只喊「拿呀拿呀」,就是沒有人上前。蔣五爺由擂台上跳下來,官人俱都將道路閃開,看打擂台的猶萬佛頭一般,蔣五爺到處,人俱閃開。蔣五爺來在勝爺人群之中,遂說道:「走!」此時賀宅家人背著張爺,張爺口中的血還直滴答,大伙相商夠奔何處呢?賀照雄說:「先奔我家,還能上別處去麼?」 

眾人到了賀宅,天已平西。賀照雄吩咐家人,預備軟榻籐床,將張爺放在軟榻之上,仍然昏迷不醒。勝爺叫道:「照雄!速取文房四寶。」勝爺開了治吐血的方子,叫家人備快馬,到大藥鋪照方抓三劑藥。家人去了工夫不大,將藥買來,勝爺說道:「照雄、三太,這時要有你師叔、師大爺在此,他們的藥比我開的方快。」三太說道:「前幾天我師祖父來了,追刺客出去未歸,叫我們不必懸念。」勝爺心中暗道:「事情是越鬧越大,連我恩師都露了面了。」此時將藥煎好,把張爺扶起來,用筷子將牙關撥開,用匙將藥灌下,灌下幾匙去,張爺就稍能自己下嚥了。服完了藥,將張爺放躺下穩了一穩,勝爺拍張旺的肩頭說道:「張賢弟心中明白不?」張旺翻了翻眼說道:「擂台上這一掌,小弟自知受傷太重,大約不能久存人世。二十年前,您救過小弟之命,小弟如今方要報答,不想半途遭此。有兩宗事您得給我辦。」勝三爺問道:「那兩件事?」張旺說道:「第一件就是這一掌,您得給我報仇,若不與我報仇,至九泉下我也不能瞑目。」勝爺說道:「張賢弟,你眼前站立的這位,你可認識?」張旺上眼皮一翻,說道:「我由四月就未離您左右,所有您這一干老少賓朋,也有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差不多我都認識。此時我只覺心中發慌,眼目昏花,看不清楚。」勝爺說道:「張賢弟,這一位就是飛天玉虎蔣伯芳蔣五弟。」張旺說:「原來是蔣五弟。在火燒紅棚之時,我就見過一次,分手不過幾日。」勝三爺叫道:「張賢弟,第一件事,已經給你辦完了。當你受了重手法的時候,蔣五弟就上了擂台,楊香五、賈明、濮德勇三個才將你救下擂台。蔣五弟與和尚當時動手,和尚中了蔣五弟一腿,比你的傷還重,踢的和尚滿口噴血,當時就昏迷不醒。用的是陰陽童子腿的絕藝,一腿正踢在胸脯之上。賢弟不要思慮,好好的養傷,別看此時心中發慌,吃下第二服藥去就穩的住了。你偌大年紀之人,吐血焉能夠不心中發慌呢?年輕的人要是吐一口血,也得頭暈眼花。賢弟,這頭一件算不用辦啦。但不知第二件是什麼事呢?」張旺打了一個唉聲說道:「勝三哥,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兄弟有一個犬子,名叫張玉龍,前三年在杭州我會見他一面,那時我正在酒樓上獨自喝酒,他也上了酒樓啦。我見了他,一問他:『這幾年總沒見你之面,孩兒你做什麼事情呢?』玉龍言說:『在蓮花湖充當水八寨的寨主。』我當時一聽,就唾了他一口。我說:『好冤家!你不走正道,當了臭賊啦?為父養你,指望光大門楣,光宗耀祖,你不知上進,流為臭賊,從此我只當沒有你這個兒子,咱父子從此永別,你當你的賊,我當我的保鏢的。』說完了,我甩袖下了酒樓,他伸手拉我的衣服,跪在地上央求我,他言說從此改邪歸正,我一時氣惱,遂下了酒樓。過了二年我又煩人打聽他的行蹤,據說由前三年父子酒樓分別,他就棄了蓮花湖啦,我再想找他也找不著了。張氏門中只此一子,第二件事就是此子,以後您要遇見他,千萬提著他的小辮,由苦海中將他提到岸上,把他安置在十三省總鏢局內,將來好叫他得一個好結果,接續我張門之祀。這孩子的長像,可與我大不相同,他的長像酷似他母,乃是俊品人物,現在雖不在蓮花湖,吾想他絕不能走正路,不是在深山,便是在海島,不為大王便為匪首。這就是小弟第二件心事,這事關係張家的香煙,三哥要遇見他的時候,無論他怎樣無理,三哥要看小弟之面,就說有小弟的遺言,務必將他導入正道,小弟死亦瞑目了。」勝三爺說道:「張賢弟,這兩樣事,第一件,不用提啦。第二件,愚兄無論在何處遇見吾那賢侄,必然遵賢弟的話辦理。只要有愚兄在世,絕不能叫他走入邪途。賢弟你安心養病要緊,千萬不要多思多慮,騷擾自己精神。」張旺將話聽完,閉目合睛,仍然昏昏睡去。勝爺說道:「眾位賢侄,咱們大家也該吃飯了。」賀照雄說道:「飯已預備好了,就請恩師與蔣五叔和眾位兄弟等,到前面客廳用飯吧。」大伙這才來到前院客廳之內,一張圓桌面,爺兒十位入座用飯。蔣五爺還是不喝酒,勝三爺叫道:「蔣五弟!你這一腳,恐怕踢出禍來。」蔣五爺說道:「勝三哥,何禍之有?便有禍豈能奈我何?慢說他是肉和尚,就銅和尚鐵和尚,我也砸得扁他。」勝三爺說道:「五弟你有所不知,少林寺老方丈九十餘歲,他手下有和尚不下六七百名,皆因少林寺地方狹窄,所以又創設白蓮寺於杭州,這座白蓮寺是老和尚的四個徒弟掌管。別人的本事大小,賢弟不知,你還不知恩師的本事麼?老和尚與恩師呼兄喚弟,小巧軟硬勁的工夫不提,老和尚與恩師時常在一處較量。冬天二人俱都脊背對脊背坐在冰上,一坐三天三夜,只穿一條單褲,這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大小便,老和尚伸手摸摸恩師的身上滾熱,恩師再伸手一摸老和尚的身上也是滾熱。夏天在少林寺中大殿裡,生四盆火,放在大殿的四門,恩師與和尚俱身穿皮衣,二人脊背對脊背打坐,一坐三天三夜,俱是週身冰涼。這種驚人的絕藝,誰人能行?白蓮寺掌院僧是老和尚的徒弟,賢弟這一腳,恐怕有禍。」蔣五爺說:「勝三哥,我一條棍打南七北六十三省,五七百和尚何足道哉?」勝爺見蔣五爺性傲,遂說道:「五弟還是有欠涵養。」 

爺兒十位正在喝著酒,忽聽家人來報,說道:「回稟少當家的,現在四角貼告示,擂台不動,明日止擂一天,廿六日仍然開台。告白上寫專會南七北六十三省保鏢護院的英雄,打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俠客,誓不止擂。」勝爺聞聽,一攏銀鬚,叫道:「五弟!你這一腳踢出禍來啦,少林寺老和尚大概許要出世。」蔣五爺叫道:「勝三哥!就是他項長三頭,肩生六臂,小弟也要與他見個高低!」到了八月廿六日這一天,爺兒十位及賀宅的家人,起早用飯已畢,眾位英雄分三撥前往擂台。眾人來到擂台下,一看擂台仍舊,四門貼著告白,看熱鬧的人較前尤多。在路上就見遊人如鯽,到擂台下再一看,就好似螞蟻一般,萬頭攢動。作買賣的皆去趁生意,茶棚搭了無數,惟擂台上一人皆無。爺兒十位,擂台下來回的溜躂,觀看擂台下的形形色色。金頭虎賈明與張茂龍一同走,蕭銀龍與楊香五同走,黃三太與賀照雄等偕行,勝爺與蔣五爺同行,大伙等在擂台前後閒溜,有的看十樣雜耍,有的閒遊。蕭銀龍與楊香五二人走到擂台下,蕭銀龍仰面向台柱子上觀看,見有白紙黑字,一張告白,字有核桃大小。蕭銀龍看上面寫著「告白」兩個字,下面寫的是:「為通告事,本擂發起,緣以盜匪充斥,官家需求武術人材,拔尤選萃,以應需要。不料事出意外,白蓮寺掌院僧在擂台上受傷甚重,因之散擂,對於立擂本意,未收效果。茲再續擂若干日,為選擇人材起見,專會南七北六十三省保鏢護院教場之老師,及俠義劍客,四海英雄。其有懷藝未售,不得展其所長者,正可作出身之階梯,或不願意聘公門,亦可借此揚名天下。望各界英雄、武術大家,一臨此擂,實為幸甚。」蕭銀龍看畢告白,再看兩擂台柱子上紅紙黑字,這副對聯的口氣,真有打遍天下的意思。蕭銀龍叫道:「楊五哥!你看看這個告白,是多大的口氣?所說的話,完全是對咱們鏢行說的。」楊香五說:「這回的熱鬧可大啦,必然有出類拔萃的人材。要似你我之輩,決上不了擂台。」 

蕭銀龍與楊香五在閒談之際,就聽東南一陣大亂,塵沙蕩漾,人聲喧嚷:「鎮擂的來啦!」眾人閃開了道路,一看前面正是焦公子,騎著一匹艾葉青的馬,後面緊跟著就是野雞溜子王七,座下一匹帶花騮,在馬上搖頭晃腦,精神露外。再看後面,就是焦公子的那群惡奴,護院的、當教師的,俱坐在馬上,洋洋得意,齊撤坐驥,亂抖嚼環。當中間有一乘二人亮轎,轎上坐著一位僧人,白臉膛,白鬍鬚,白眼眉,壽毫有二寸多長,穿著灰色的僧袍,光頭未戴帽子,灰色的僧褲,灰色的僧鞋,灰色的襪子,一身灰色,露出一種出塵逸世之概,閉目合睛,穩坐在亮轎之內,連氣兒都看不見喘。金頭虎叫道:「楊香五!你看這個和尚都要死啦,用轎搭到擂台底下,必是斂缸錢來啦,死了好坐缸。怎麼連氣兒都看不見喘呢?」楊香五說道:「你別胡說啦,這必是鎮擂的。」二人說著話,焦公子的馬已經來到擂台之下,後面的轎子也到啦。焦公子棄了座騎,家人接過絲韁,牽往擂台後面去了,其餘眾惡奴緊跟著也棄了坐驥,自有人接馬去遛。眾人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將老和尚圍的風雨不透,焦公子來到轎前,面對老僧,控背躬身行了一禮,說道:「老方丈請下轎上擂台,已經來到啦。」老僧這才微睜二目,看了看眾人,下了二人亮轎,轎夫將轎抬走。老方丈對眾人一擺手,向兩旁一打手勢,眾人雁排翅分開,列於兩旁,真是連大氣兒都不敢喘,惟獨看熱鬧的人,聲音鼎沸,人聲嘈雜。眾人立於兩旁,老方丈走至擂台切近,將左腿向上一揚,腳心扣在後腦海上,作出朝天凳的架式。金頭虎遂說道:「楊五哥你看,老和尚小子還弄這麼一手給大家看看呢。他必是覺著他老啦,在眾目之下逞能呢。這一手我由五六歲上就會,香五你看。」傻小子當時抬起右腿用手一搬,貼在後腦海;又放下右腿,再用左手一搬左腿,放於腦後,然後又來了一個大叉,遂說道:「這算什麼?這還驚的了人嗎?」楊香五說:「你別裝瘋賣傻啦,人家搬朝天凳就完嗎?你看看,那是要上擂台的架子。但不知他怎樣上法?反正一條腿,一丈五六高他不准躥的上去。」金頭虎說:「你別抬舉他啦,搬過梯子來他也上不去。」二人正在說話之際,就見老方丈,右腳向地一跺,耳輪中就聽得「呱噠」一聲,聲音震人的耳鼓。再一看老方丈,左腿仍然搬著朝天凳,縱上了擂台啦。此擂有一丈三尺高,擂上又起二尺餘的欄杆,共合一丈五尺餘高,老方丈一條腿縱上擂台欄杆之上,來了個金雞獨立的架式,猶如站在平地一般。老方丈面向擂台,縱上欄杆,仍然面朝裡。此時台下之人,一見老方丈單腿縱上擂台,個個莫不愕然,喧嘩聲音忽然而止,猶如鷹入松林,群鳥無聲一般,真是鴉雀無聲,將看擂之人俱都鎮住,萬眾目光,俱都射在擂台欄杆上的老方丈的身上。就見老方丈一轉身軀,僧衣一飄,賽蝴蝶一般的輕巧,一個旋子,面朝外而立,仍然單足,好似釘子釘在木頭欄杆之上。面對擂台下之人,口中念道:「阿彌陀佛。」焦公子走到老和尚面前,先作了一揖,遂說道:「請老方丈後台用茶。」老方丈一擺手,焦公子無語而退。老方丈手打問訊說道:「眾位施主,我出家人來此鎮擂,雖說焦公子之聘,事實上不然。那麼貧僧是為功名富貴而來嗎?也並不是為功名富貴而來。只緣貧僧有一長門大弟子法藍,掌院白蓮寺,年已七十有餘,自幼出家,拜在小僧門下,小僧晝夜教授,六十餘年的苦工,派來杭州掌院於白蓮寺。也是他不知自愛,一時糊塗,參與杭州之擂,受焦公子振芳之聘,前來鎮擂,致受重傷,這也是他學藝不精,禍由自取。但而有一件,孺子蔣伯芳乃是玄門的門徒,自古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來是一家,孺子不知玄門義,用陰陽童子腿,下毒手,一腿將我長門弟子法藍踢得口吐鮮血,不知人事,倒於擂台上,老僧因此才出頭露面。但是出家人焉願擾攘紅塵?你們俗家疼兒女,孝父母,敬兄長,愛兄弟;我們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塵不染,萬慮皆空,惟有一樣,疼徒弟,孝師傅,敬師兄,愛師弟,這就是出家人所有的牽掛。吾的掌院僧法藍,竟被蔣伯芳小兒所傷,老僧此來,就為的看看蔣伯芳小兒的陰陽童子腿,要與徒兒略報一腿之仇。」老和尚語至此,將腿放下,一個轉身落在擂台之上,仍然臉朝外,不聞台板的聲音。面對台下,厲聲叫道:「蔣伯芳孺子聽真,貧僧知汝是艾道爺之徒,倚仗你有陰陽童子腿的絕藝,橫推八匹馬、倒拽九頭牛之能力,藐視一切,不知義氣。自古三教是一家,你是玄門徒弟,吾徒法藍乃是僧門弟子,你不知僧道之義,竟下毒手傷了吾徒。今天貧僧擂台,並無他意,貧僧也不傷害生靈,蔣伯芳你也不要擔驚害怕,你要是人物,你就此速上擂台,貧僧要看看你的陰陽童子腿。就憑乳臭小兒,黃口孺子,胎毛尚且未退,你就敢藐視天下英雄豪傑?你要是畏頭畏尾,怕死貪生,不敢上擂,貧僧必要找你師傅,分辯理論,決不輕饒與你!小畜生還不上擂台,等待何時?」此時擂台下,勝三爺與蔣伯芳、黃三太、賀照雄等眾人,已經聚到一塊,蔣五爺一聽,老和尚在擂台上口出不遜,口口聲聲叫自己上擂台,蔣五爺只氣的三屍神暴跳,立刻就要上擂台。勝三爺伸手相攔,叫道:「五弟不可。且息雷霆之怒,聽為兄有言相告。此和尚名叫璧和僧,愚兄在賀宅酒席上曾對五弟談過,賢弟萬不可逞一時之憤,自取其禍。」蔣五爺說道:「勝三哥,恩師與他為友,小弟不知,恩師又未曾與小弟介紹過,他為誰的長輩?他就是鐵打的金剛,小弟又何懼之有?」勝爺仍然不放蔣五爺。蔣五爺大怒,叫道:「三哥別管!」一把抓住勝爺的手腕,向外一推,竟將勝三爺推了一個趔趄。勝爺叫道:「三太、香五!攔阻你五叔,千萬別叫上擂台。」三太等弟兄八位上前攔阻,蔣五爺用手一分眾人,這八位東倒西歪,蔣五爺奔向擂台而去。勝三爺知道蔣五爺青年剛愎,決不能相攔,只可聽之而已。蔣五爺來到擂台之下,一聲吶喊:「僧人不要口出大言,你家蔣五爺來也!」語畢,縱上擂台,遂說道:「你不稱和尚。」此時焦公子等見蔣五爺上了擂台,王七在老方丈耳邊低言說道:「師祖,打我恩師的就是此人。」老方丈一擺手,野雞溜子一拉焦公子,眾人俱都抽身下了擂台。此時台上只剩鐵煉金剛的璧和僧與蔣五爺二人,眼看就是一場惡戰,蔣五爺大禍臨身,從此惹起一場風波,僧道鬥藝。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眾位要問璧和僧由何而來?書中不得不補敘一番。話說法藍僧那日在廟中,正在盤膝打坐,忽然野雞溜子王七進廟,門頭僧叫道:「王七!你被逐出廟,永不許回廟,又幹什麼來啦?」王七說:「師兄,你給稟報一聲,我此來乃是血心熱膽,有機密大事。」門頭僧無法,只好回明法藍僧,法藍僧叫門頭僧將野雞溜子王七喚入。野雞溜子王七進了禪堂,見師傅法藍僧,雙膝跪倒,放聲大哭。法藍僧問道:「你有話快快說,何必如此?」野雞溜子王七由腰間取出小包袱,打開了小包袱,取出法寶的戒箍,雙手遞與法藍僧,說道:「恩師,吾四師叔現在被殺,小徒不避危險,將戒箍盜來,特報與師傅知曉,好與我四報仇雪恨。」法藍一看,果然是四師弟之物。原來,和尚受戒之後,戒箍上有自己的名字,決不能到在別人之手。法藍這麼一看,果然是自己親師弟的戒箍,當時顏色更變,一問情由,野雞溜子王七便將賀家堡如何暗藏巨盜,殺死四師叔之事說了一遍。法藍僧聞聽王七之言,怒髮衝冠,當時就要前往賀家堡找賀照雄與師弟報仇。野雞溜子王七說道:「恩師你先別忙,此事因為焦公子所起,賀照雄又將我師叔的人頭擲在焦宅,焦公子氣憤不出,雖然埋了我四叔的人頭,事不算完。府台大人並吩咐焦公子,欲拿獲正凶,刻不容緩,你要自己去報仇,殺人流血,王法攸關。要藉著焦公子之名,既能報仇又不礙王法,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法藍僧問道:「怎樣借焦公子之名,報你四叔被殺之仇呢?」野雞溜子王七便說:「杭州八月廟立擂,明著為要拔選人才,暗為訪拿賊人。賀家堡距八月廟一水之隔,賊人必然上擂。在擂台之上擒著匪人,送於官廳治罪,叫他身首異處。一舉兩得,豈不勝過恩師你一人前往報仇嗎?」法藍僧一時報仇心急,竟受野雞溜子王七之愚弄。此及在擂台上打了張旺,蔣五爺上擂台用陰陽童子腿,破了法藍的金鐘罩,口吐鮮血,眾教師遂叫道:「野雞溜子王七!你說你師傅天下無敵,壓倒群雄,如今卻與你四師叔一樣啦,這可怎麼辦吧?」焦公子也是埋怨。王七小腦瓜一晃,嘿嘿一笑說道:「公子爺,我還有主意呢,只要公子爺能照計而行,準能報仇雪恨。但有一件,公子爺到了那時,心滿意足,可別忘了我王七的功勞?」焦公子說道:「你還有何法?快快說出,不要絮叨了。」野雞溜子王七,晃小腦瓜兒說道:「公子爺,我提起一位來,你大概沒見過面。當然,也得有個耳聞。」焦公子問道:「又是何人?」王七說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少林寺的長老,吾之師祖,璧和僧。現年一百來歲,自幼出家習武,掌院於少林寺,這個人可能行嗎?」焦公子說道:「提起此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能聘這位高僧出世,可以打遍天下。但是誰能介紹呢?」野雞溜子王七說道:「此事非這樣辦不可,公子爺你可曉得?出家人愛惜徒弟。如今吾老師被蔣伯芳踢的昏迷不醒,將我老師抬回廟去。現在老方丈正然遊方至此,一見長門弟子被人所打,決不能善罷干休,必要報仇。可有一宗,這回我自己可不行,你得辛苦一趟,皆因為我是人微言輕,老方丈身價太重,不能聽我一面之詞。用人抬著我的師傅,咱們二人一同去,我先見了我師祖,將我師傅被打之事,先說了;然後你再進去,必然當面應允。他老人家要一出世,別說是這些小輩們,也不是我說一句大話,打遍天下的俠劍客,都不費吹灰之力。」焦公子聞聽野雞溜子王七之言,甚為喜悅,當時派人將法藍抬回白蓮寺,野雞溜子王七同著焦公子,也一同來到白蓮寺廟門外。野雞溜子王七在前,後面幾個家人抬著法藍僧向裡就進,門頭僧向前一看,大吃一驚,抬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老師法藍!不由的一怔,說道:「這是怎麼啦?」王七就將擂台上老師被打之事,報告了門頭僧,門頭僧這才到裡面禪堂,回稟了璧和僧,言說:「王七求見祖師爺。」璧和僧問道:「是那一個王七?可是前者被吾驅逐的野雞溜子王七嗎?」門頭僧說道:「正是此人。」璧和僧說道:「他又來此作甚?我有言在先,不准他再進白蓮寺,何以又引他前來?告訴他,就提祖師爺已回少林寺,叫他去吧。」門頭僧說:「還有一事,吾們恩師在擂台上被蔣伯芳所傷,渾身是血,不知性命如何。」璧和僧聞聽,長歎一聲,遂說道:「果然不出吾所料,白蓮寺必要斷送在此人之手。快將汝師抬進來,也叫王七進來吧。」門頭僧這才來到外面,喚出幾個小和尚,將法藍抬入廟內,野雞溜子王七隨後跟了進來,焦公子仍在門外候等。野雞溜子王七見了老方丈璧和僧,跪倒行禮,叫道:「祖師爺,再晚生與師祖爺磕頭!」老方丈璧和僧叫道:「野雞溜子王七!你幹什麼來啦?」王七便將賀照雄明善暗惡,家中窩藏江洋大盜,如何將法寶害死,人頭扔在焦公子宅院,以及法藍僧擂台上受傷之事說了一遍。這小子他並不懂的什麼叫陰陽童子腿,他就告訴璧和僧說:「蔣伯芳先抬左腿,後抬右腿,正踢在我師傅胸脯之上。」璧和僧聞聽王七之言,叫道:「王七!你是無故搬弄是非!你又前來害貧僧?賀照雄的為人,誰人不知?汝師昧於考察,被汝一時所抬,致有此禍。貧僧九十餘歲之人,焉能叫你小孩子利用?」語畢,叫小和尚:「到禪堂將緣簿拿來。」小和尚遂將緣簿取來,璧和僧左一篇,右一篇,掀開緣簿,叫道:「王七!你來看,賀氏三輩行善不替,施捨白蓮寺都有賬可查,他乃是杭州第一的善人,到賀照雄本人,仍是奉行善事,你無故的要加害於人。王七,王七,須知人容天不容,貧僧焉能聽汝一面之詞呢?你快快退去吧,以後不許進廟。」野雞溜子王七聞聽老方丈這一席話,把小腦瓜一晃,叫道:「祖師爺!你可屈死晚生了。賀照雄坐地分贓,有真憑實據,搶綢緞店,搶焦公子的白龍駒,這些人俱都在他那裡住著呢。你看他兩輩施捨,在他先兩輩,我可不知道,在他這輩,你看他每年施捨一萬,江洋大盜暗中分與他三十萬呢,以他表面上而論,行些小惠,遮掩人的耳目。別的事情你不辦,難道說我之恩師被蔣伯芳踢的昏迷不醒,不知死活,這樣的仇,你就不報了嗎?」璧和僧聞聽野雞溜子王七之言,長歎一聲說道:「貧僧昨日心驚肉跳,偶占一課,知有血染衣襟之禍。大數來臨,豈能逆天?」野雞溜子一看老方丈說話,有犧牲性命之意,遂叫道:「祖師爺!現在焦公子還在門外,要拜見祖師爺。」璧和僧說道:「何以早不告知我?快快請進。」這就是子以父貴,杭州府知府的少爺,誰不敬重?再說璧和僧以為白蓮寺在杭州,又是知府的治下,焦公子前來,豈有不見之理?並且王七所說之話,璧和僧全都不信,也要問問焦公子始末根由,所以叫王七來到外面,將焦公子請入禪堂。焦公子見了璧和僧,納頭便拜,口稱:「老祖師,弟子焦振芳與祖師爺磕頭。」璧和僧伸手相攙:「焦公子請起,貧僧不敢當。」焦公子站起身形,侍立一旁,恭敬溢於表外。璧和僧一問焦公子,賀照雄是否有窩藏江洋大盜之事,焦公子滔滔不斷說了一遍。璧和僧聞聽,心中暗想:「堂堂知府的公子,諒不至有虛言。縱有不實之處,法寶被殺,將人頭擲在焦公子的書房,當然是實事;擂台之上吾徒法藍被打,現在目前。」璧和僧思索至此,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獲罪於天,無所禱也。貧僧血染衣襟之禍,諒難脫卻。焦公子,你趕緊回去辦理一切,今日二十四日,明日停擂一天,二十六日重新開擂。你四門張貼告白,口氣越大越好,就提專會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俠劍客、保鏢的、護院的。貧僧打不淨保鏢護院的俠劍客,誓不回歸少林寺。擂台上再作一幅對聯,口氣越大越好。」焦公子聞聽,滿心歡喜。野雞溜子王七這才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向焦公子抿著嘴,瞇縫著眼竊笑。焦公子叫道:「祖師爺!後天二十六日,弟子前來接你上擂。」璧和僧說道:「不必來白蓮寺迎接於我,後日晨刻,我到城里長春寺等候你們。什麼也不用預備,只要一個太師椅子,穿上兩條轎桿,前去長春寺迎接。擂台之上,也不要預備什麼,貧僧連一杯水都不喝。你們就去照辦吧,後天辰刻,貧僧必到長春寺等候。」焦公子與王七二人這才告辭,回歸焦公子私邸,辦理一切。所有告示對聯,俱是焦公子請人作的,第二日貼出,城裡關廂四外俱是告白。單說璧和僧見王七和焦公子俱都走了,自己獨坐在禪堂之內,長歎一聲,說道:「大數來臨,誰能倖免?雖由於王七之蠱惑,亦貧僧之命也。」語畢,遂向小和尚說道:「你師傅現在何處?」小和尚說道:「現在東禪堂呢,人事不知,微有呼吸之氣。」璧和僧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這都是剛愎用事,不察賢愚所致。當初不聽我之勸戒,野雞溜子王七這宗人一入廟,我就知道白蓮寺必化為灰燼。」站起身形來在東禪堂,叫小和尚將法藍僧衣襟用刀挑開,一看正在胸際,有腳印一個,不偏不倚,如紅色染的一般。璧和僧遂叫小和尚取了一碗滾水,一碗涼水,對在一處,由腰間取出一粒丹藥,用陰陽水化合,以筷子撥開牙關,將藥灌下,又叫小和尚取來棉被與法藍覆蓋。小和尚問:「祖師爺,何時可愈?」璧和僧說道:「十八日恢復原狀,金鐘罩的工夫休矣。」 

白蓮寺之事暫且不表,單說璧和僧到了廿六這天清晨來到長春寺,焦公子與眾惡奴早已等候,接璧和僧到擂台。璧和僧臨上擂台之時,獻了一手絕藝,然後才對台下說道:「貧僧我並不是為功名富貴而來。你們俗家愛惜子女,孝敬雙親,我們出家人愛惜徒弟,孝敬師傅。吾之長門徒弟法藍,被蔣伯芳陰陽童子腿踢傷甚重,那蔣伯芳不知自古僧道是一家,不講僧道的義氣,竟下毒手傷人。」又道:「貧僧不開殺戒,孺子上得台來,我不過教訓你一回。你要膽小,不敢上擂台,我也是找你師傅辦理。孺子不要怕死貪生,也叫貧僧試一試你的陰陽童子腿。」就用這一些話,把蔣五爺激惱。蔣五爺在台下,怒髮衝冠,勝三爺一把未曾抓住,一聲吶喊:「和尚你不要逞能,蔣五爺來也!」璧和僧雙睛一轉,打量蔣五爺:五官俊美,面如白玉。再一細看,蔣伯芳赤線穿雙眉,紫紅線兩道,由左右眉中穿過,天庭飽滿,福壽綿長之相。老方丈久讀相書,善於相法,這一看蔣五爺有八十餘歲之壽祿,自己心中暗想:「出家人螻蟻未曾害過,我豈能拗天而行?」老方丈看罷,叫道:「孺子蔣伯芳!你身負重罪還敢上擂台來?」蔣伯芳說道:「可惜你偌大年紀,不知賢愚好歹,助紂為虐。你是銅和尚、鐵和尚,我要砸不扁你,我不叫蔣五爺。」璧和僧微然一笑,向後倒退,脫去灰布僧袍,擲在台板之上。怎麼沒有人接衣服呢?焦公子與王七早都溜之乎也了。大眾一看裡面這身衣服,好似灰鼠皮兒相似,蔣五爺掄拳便打。老和尚的本事與蔣五爺可不同,週身是軟的,柔能克剛,軟能克硬,鐵煉金剛璧和僧,以柔軟的工夫相招架。笑嘻嘻的走了三四十個回合,老和尚一漏招,右手腕子被蔣五爺捋住,無奈,不論怎樣的撅疊,隨著蔣五爺的勁兒走。蔣五爺一怒,向外一擲,擲出五六丈遠,老和尚仍輕輕落在台板之上,聲音皆無。接續再戰,蔣五爺又將老和尚腿腕兒捋住,提起向上一擲,擲了四五丈高,老和尚頭朝下,離台板一尺來高,一疊腰又輕輕落在台板之上。老和尚筋骨如棉,所謂縮小綿軟巧,蔣五爺行動颼颼帶風,二人戰在一處,一個硬是金剛一般,一個軟像嬰兒一樣。老和尚與蔣五爺動手好像耍笑,蔣五爺一怒,伸手指一點老和尚面門,老和尚用手一迎,蔣五爺心中暗說:「這回就行啦。」底下抬左腿,照定老和尚的腿腋踢去。前文書表過,這條腿是假的,陰陽童子腿,左腿晃右腿踢。那知道老和尚並不躲閃,兩手叉腰,騎馬蹲襠式,站立在蔣五爺面前紋絲兒不動。蔣五爺心說:「老和尚完啦,他還不如他的徒弟呢,他徒弟倒能躲開左腿,他連躲都躲不開,更好踢啦。」蔣五爺此時按足了踢柏木樁的工夫,抬起右腳,照定老和尚腿踢去。老和尚仍然是騎馬蹲襠式,並不躲閃,容蔣五爺鉤右腿,距離胸前一二寸遠,老和尚向左一歪身,蔣五爺踢空,腳擦著老和尚的胸口過去,老和尚一伸左手,將蔣五爺的右腿拿住,用鐵沙掌、鷹爪力的工夫,這一拿蔣五爺的腳後跟,蔣五爺就覺得混身發酸,不能用力。老和尚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貧僧不害生靈。」右手掌翻著,照定胸上打去。老和尚這一掌,使了七八成勁,距離護心的橫骨讓過二指打的,若打在橫骨上,蔣五爺是當時喪命。老和尚這一掌打在蔣五爺的身上,蔣五爺就覺心中發熱,一粒混元氣壓不住,一張口,鮮血吐出。老和尚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蔣伯芳小兒,貧僧不與你一般見識,去吧。」蔣五爺一退兩退,站立不穩,腳跟無力,「噗咚」一聲,仰面朝天,栽倒於台板之上。這一掌雖不能喪命,十幾載橫練的工夫,化於烏有。老和尚將蔣伯芳擊倒,面向台口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還有哪位保鏢的護院的前來?」在蔣五爺被打的時候,勝三爺與小弟兄等站在一處,看得明明白白,此時老和尚又招呼保鏢的護院的,勝爺如何能夠袖手呢?勝爺一飄銀髯,甩大氅就要縱上擂台,與和尚較量輸贏。正在此時,就見東台口一陣大亂,人聲鼎沸:「看漢奸啊!看漢奸啊!」由東台口縱上一人,頭戴春秋帽,狐狸皮馬褂反穿著,面向老和尚說道:「王八羔子,我打你個和尚!」老和尚一看長像,心中暗想:「常聽說過有這麼一位。」遂向歐陽大義士說道:「閣下莫非是歐陽大義士嗎?」歐陽大爺說道:「我不是義士,我是雞屎。我打你個王八羔子!」一翻手照定老和尚就是一掌。老和尚向後一退,就見由歐陽大爺袖口之中,呼的一聲,冒出一股子連煙帶火,緊跟著又是兩甩,呼呼黑煙紅火。老和尚一怔。老和尚可怕燒,老和尚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火,向後就退。台下看熱鬧的人,萬頭攢動,就一齊亂喊:「火燒擂台啦!」眾人這麼一亂,把台口近處的人讓開一條道路,蕭銀龍心裡明白,叫道:「楊五哥!歐陽大爺這是鬼火,一會兒就沒有本事啦。趁此一亂,咱們快上擂台救蔣五叔吧!」濮德勇、楊香五、金頭虎賈明上了擂台,將蔣五爺救下擂台,蠻子的火也放完啦。遂說道:「我打你個老王八羔子!我揪你的鬍子!我捶你個老王八羔子!」老和尚說道:「歐陽義士,你失了身份了。」歐陽爺說:「我打你個老王八羔子!什麼叫失身份?」二人在擂台動起手來。歐陽大義士是皮襖馬褂,踢啦蹋啦,二人戰了五六十個回合,老和尚用少林寺的絕藝,反背一掌,歐陽大義士躲之不及,眼這掌離歐陽大義士切近,老和尚反手將歐陽大義士的皮馬褂抓住。歐陽爺皮襖馬褂甚為寬大,並未抓住皮袍,歐陽爺一較力,不是老和尚的敵手,老和尚抓著歐陽爺向台柱上摔去,只見皮襖馬褂落於台下,歐陽爺仍在欄杆切近的台板上蹲著呢。遂說道:「老和尚,你懂得這一招嗎?這叫仙人脫衣。」語畢,縱下擂台。

《三俠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