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回 桂金急病投匪店

第17回 桂金急病投匪店

話說那少年對章士成道:「小生姓劉名字瑞,父乃吏部天官劉文俊便是。」章土成吃了大驚道:「原來是獅子街劉公子,失敬了。」劉宇瑞道:「豈敢。」章士成道:「請問公子為何單身到此?又似遠行之狀?」劉宇瑞歎道:「都為著公子之稱,故受此顛沛之苦。」就把伊父親被劉瑾圖害,滿門解京,未知生死,要進京打聽消息細細言明。章士成歎道:「如此,公子與我俱是全家流離可憐。」劉宇瑞道:「阿伯只一令嬡失散,怎說全家?」章士成道:「公子差矣,公子人口多,老漢人丁少,也是全家。只是要進京,到此卻不曉得走錯了路徑麼?」劉宇瑞道:「我前要進京,因聞得全家被害,幸虧救駕武狀元李夢雄保奏,暫禁天牢。今李夢雄到山東登州鎮為游擊,故欲往登州,見李夢雄探知信息。」章士成駭問道:「李夢雄莫不是山東風陽府一等候李勃之孫麼?」劉宇瑞道:「正是,阿伯怎知其詳?」章士成道:「李夢雄幾時做官?」劉宇瑞道:「聞知是同州救駕有功御封的。」 

章士成聞言,暗想目力高強,李夢雄驟然加封。女兒若在,豈不是一位二夫人?我便是外太翁了。垂淚道:「原來李夢雄亦做官了,可惜!可惜!」劉宇瑞不悅道:「章阿伯聞得家姐夫封官,為何反下淚可惜的話?卻是奇怪。」章士成聞言,越加著急道:「欲雲無女,莫貪佳婿,李夢雄乃是老夫的小婿。公子卻見我失脫了女兒,晦氣易欺,連無緣的女婿竟要奪去為妹夫,實是我的女婿。」劉宇瑞道:「偏是我的姐夫。」章士成說:「當真我的女婿。」二人只管爭辨,劉宇瑞回心一想,搖手說:「章阿伯休要討得便宜,我說的是姐夫,你說的是女婿,宛然爾與我竟是父子之分了?請問阿伯,幾時與李夢雄結親的。」章士成就把某月日李夢雄兄弟初到蘇州,與他結親之事說明,劉宇瑞聞言慍色暗想:他結親在先,不料李夢雄作事如此糊塗,豈不誤了姐姐終身大事!

章士成見劉宇瑞沉吟,便問道:「公子卻怎樣也與李夢雄結親哩?」劉宇瑞道:「不意李夢雄作事顛倒,據爾所說,爾的婚事在前,我的姻事在後。」便將李夢雄入城招親說了一遍,又因見章士成認李桂金是李夢雄兄弟,便未說李桂金改裝之事。章土成喜道:「公子不必遲疑,依此看來,兩下無差,竟是爾的姐夫,亦是我的女婿了。」劉宇瑞道:「豈有此理?古人云一馬不掛兩鞍,李夢雄雖如此糊塗,少不得後日另有一番言論。」章士成道:「實不相瞞,我因見李夢雄心下嫌我們門戶低微,故將小女願送他為側室,令妹乃是正室,豈不兩下無差?」 

劉宇瑞方才歡喜道:「原來如此,老丈與我親上加親,實乃有緣,故能相會。但小生從來未曾單身出路,還求阿伯同行。尋見李夢雄後,尋令嬡若何?」章士成道:「公子出外不慣,況歹店甚多,單行實為不穩,老漢願同往。見了李夢雄,然後再覓小女,以盡我的情分。」劉宇瑞稱謝。二人起身同行,至晚尋店安歇。次日二人出門上路,好不情意相投。章土成對劉宇瑞道:「前日初相遇爾,你我俱未深交。今既同行,爾我各一包裹,何不將我的小包袱,收拾在公子的包裡,路上又好替公子背著。」劉寧瑞道:「極是,只是怎好勞動阿伯。」章士成道:「不然兩下替負何妨?」遂收拾做一個包裹,兩人在路上替負。

又行了一日,至次日行至廣野之處,路絕行人。時日將斜西,忽遠遠林間露出酒旗飛揚,一座大客店,店前擺著一些食物,站著五六個高大夥計。劉宇瑞大喜道:「好了,前面有客店可歇了。」章士成也不應答,扯劉宇瑞竟向旁邊叢林中便走。劉宇瑞不知為何?走了幾步才止住。劉字瑞問道:「方纔何伯為何如此著急?」章士成埋怨道:「公子不知厲害麼?爾想開客店的人無非將本覓利,這樣冷落地方,怎容得許多夥計度日?明是麻汗藥店。若客人進門,藥倒了,將財物衣服剝去,捆了手足,人肥的切作油煎,人瘦的操作餡,做饅頭料用的。難道你要進去,與他作料肉的?方才不是走得快,他見我是老人,爾是後生,必強拿謀害。」劉宇瑞方省悟道:「多蒙指點。」正言間,見林下有一座祠廟,章士成道:「今晚就在此祠中歇罷。」及到祠前,見祠字傾斜,丹青零落,香火斷絕,祠門亦無匾額。二人進廟內,壁上寫著「土地祠」三字。劉宇瑞來到座前,見座邊透入明亮,探頭一看,原是旁邊僧室倒壞,連小門也被人取去,惟有牆。劉宇瑞向神前祝道:「弟子劉宇瑞,因一門遭奸監陷害,死生未卜。伏乞尊神庇佑,得全家無事,自當重造祠宇,再整盎身。」拜罷.就在拜石上解開包裹,取出乾糧,二人飽食畢。章士成說:「公子就在拜石上睡,方無濕氣。」劉宇瑞道:「阿伯卻在哪裡去睡?」章士成道:「我自有處安歇。」遂將供桌上的香爐取起,放在祠內角上。劉宇瑞笑道:「阿伯爾是吃神道飯,怎好把神爐放在地上,不怕神明見怪麼?」章士成道:「不妨,若是爾們便不可如此,老漢與神道相熟,從不見怪。」便出祠外取些亂草,向桌上拭淨後,得兩塊磚頭作枕,就在桌上睡下。劉宇瑞把包裹作枕,章在拜石上睡下。各人心中有事.又兼金風布冷,玉器橫秋,山谷之中,涼風透體。半眠半醒。且慢表著。

且說那座客店,果然是歹店。因章士成有個同胞姐姐,人稱為章大娘,嫁在蘇州城內李家。丈夫早亡,只生一子,名叫李勝康。自十一二歲時,每到人家游耍,不拘財物,即竊取回家。章大娘非但不教訓,卻心中暗喜,再教其小心,休被人看見。每見人家孩子只貪戲耍,便想咱今家門有幸,偏生得此子。幼時就曉得這等治家,若其長成,豈不更曉得如何治家了?時李勝康見母親稱讚,越發認真,一進人家,只圖竊取東西。屢屢被人捉著,及告訴章大娘,反說兒子年幼無知;鄰里之情,何必苦訴?因章大娘護子不管,鄰里只好來告訴章士成。士成即往家打罵李勝康,章大娘恐打破了膽,後來手足不伶俐,遂阻擋不許責打。章士成發憤道:「幼年不督責,欲縱他為賊乎?」章大娘怒罵道:「爾好督責,為此絕嗣。」章士成亦怒道:「若是這等兒子,倒不如絕嗣更妙。」章大娘道:「從今以後,你休認我為姐。」章士成發憤道:「爾亦休認我為弟。」從此姐弟絕交。後來李勝康長成,果然不務生業,專與匪類往來,習得鼠竊狗偷度日。後因蘇州米貴,母子遂流落山東。招了幾個好友,開張這座客店,由章大娘掌櫃。客人見其有家眷,即來安歇。酒飯裡用些麻汗藥,麻倒作肉包用。不知斷送了多少性命?近來又新合了一個伙名喚阿酷,乃是醉死望生之徒。所有麻倒客商,儘是阿酷開剝。其人生得肚大頭尖,面肥睛小。這李勝康年經二旬,雖不是豪傑,卻亦粗知武藝,生得身長九尺,甚是肥大。面肉橫生,猶如活蠍。

不料是晚,章士成劉宇瑞閃開過後,適有李夢雄兄妹前來。亦是該得有事。這日恰值李桂金感冒風寒,在馬上頭弦眼昏,身熱口渴。對李夢雄說:「妹子遍身骨節疼痛難忍,怎得少眠一番方好。」李夢雄說:「且忍耐,趕到面前,倘有人家借宿未遲。」兄妹趕至太陽西墜,方到這客店。只見布旗揚處,露出一個大大的「酒」字,李桂金喜曰:「前面有店,可就安歇罷?」李夢雄說:「賢妹出外亦久了,還這等不識時務。此間地面荒涼,路少行人,這客店如何度日子?必是靠著僻處,夜裡謀人性命。爾要去安歇,莫不要送殘生麼?」李桂金說:「前日響馬劫駕,人馬許多,我們亦曾殺過,何懼這幾個毛賊?」李夢雄說:「爾焉說這太平話?同州救駕,刀槍相見,此乃明槍容易閃。今欲歇店,宿食俱在店中,如何提防得周至?正乃暗箭實難防。」李桂金說:「妹子實是痛楚,將就歇宿罷。」李夢雄說:「即如此,我今夜拼著一宵不睡就是了。」兄妹勒馬前來。

這李勝康等了半日,並無半個客商。忽聞鸞鈴聲響,忙出店攔住馬頭道:「天色已晚,客官可就此安歇?」李夢雄道:「正是,只因我們兄弟感冒風寒,可撥一間潔淨房屋,與我們安歇。」二人下馬,李勝康便叫阿酷,把客官的馬帶到後養料。阿酷上前牽馬,李夢雄見其伙俱非良善,阿酷更加兇惡。情知這店不能安歇,但無奈妹子身體困乏,只好安歇。隨吩咐道:「我們出路人,全憑馬腳力,須要小心上料。」章大娘起身,迎接道:「這個知道,不必叮嚀。」即引李夢雄兄妹要進房去。李勝康見包裹似覺沉重,即躡足上前,伸手向包裹一捏。李夢雄撥出劍回身砍來,李勝康閃過一邊,道:「客官怎如此兇惡?」李夢雄道:「爾偷摸我的包袱,存心不善,便砍死爾何妨?」李勝康假笑道:「客官認錯了,我們這裡歹人極多,夜間恐有疏失,好意要替爾收拾包裹,免致有失。」李夢雄冷笑道:「不必費心,我們既敢來此,亦不怕歹人。他若有本事來取我包裹,便是他性命不要了。」李勝康道:「如此是小人多言。」李夢雄亦不答應,入房去了。

李勝康密對章大娘道:「看來有些財物。」章大娘道:「如此極好。快去問他要吃酒飯,便用那些藥,結果了他。」勝康點頭入房,來見李夢雄道:「小人家有老陳酒,有熟肉包,待小人取來伏侍相公,如何?」李夢雄道:「我們滴酒不飲,包亦不用。」李勝康道:「酒包既不要,飯總要的,待小人送來。」李夢雄道:「飯亦不要。」李勝康道:「莫非要用好麥餅麼?」李夢雄道:「麥餅亦不要吃。」李勝康笑道:「各不要吃,卻要吃什麼好東西?難道今晚廢一餐麼?」李夢雄道:「我們包裹裡帶有乾糧,只給爾房錢並馬料錢。」李勝康道:「等我弄些熱水,與相公應用麼?」李夢雄道:「熱水亦不用,清水煩取些來。」李桂金道:「兄弟身體不爽快,難得店主人要備熱水,哥哥怎麼要清水?」李夢雄道:「爾豈不曉事理?目今路上專用麻汗藥水害人,斷送多少英雄性命?爾是要吃麻汗藥?」李勝康見說出麻汗藥的話,便作笑道:「客官說混話了,清平世界,誰敢用麻汗藥水害人?」李夢雄曰:「他人不比你的厚道。」 

李勝康出對母親道:「看不出此人,到是個英雄,況這等高大,必定本領高強。」便把偏偏要吃乾糧清水的話言明。章大娘道:「好不晦氣。等了一日,卻撞著這個鈍貨。」李勝康道:「少停,再作商量。」即取兩碗清水送入房來,李夢雄因店家在面前,不便開包裹,伸手抽出乾糧。兄妹吃畢,李桂金即睡下。須臾間,客店關閉,店家照上燈火,叫聲客官們安寢,即出去了。李夢雄關上房門坐下。

未知李勝康如何下手?且聽下回分解。

《白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