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舊地重遊山僧勢利輕舟忽至姊妹翩躚

第六十七回舊地重遊山僧勢利輕舟忽至姊妹翩躚

話說馬雄擬在福建少林寺去打聽消息,是否胡惠干家人前去。當下高進忠、方魁二人聽了此言,皆大喜道:「能得師兄前往一走,這就好極了!打聽的確,便請師兄即日回來,以便我等早有準備。」當下馬雄答應,三人又談了一會,高進忠即留他二人在署吃飯。飯畢,二人回去,馬雄安歇一夜。次日,即帶了盤川包裹前往而去。暫且不表。

再說聖天子在蘇州分令高進忠、方魁二人分頭去後,過了兩日,也就與週日青雇了船隻,由內河取道鎮江,渡江而北,預備仍在揚州耽擱數日,即行北上回京。這日又到了揚州,當下開發了船錢,即刻登岸,在鈔關門內尋了一家普同慶客店,與週日青二人住下。安住一夜,次日早間梳洗已畢,用了早點,即與週日青信步先在城裡各處任意遊玩。因無甚可游之處,遂即步出天寧門,在官碼頭雇了一號畫舫,去重遊平山堂。沿途看來,覺得道路依然。兩岸河房,即各鹽商所造的花園,也有一兩處改了從前的舊貌,繁華猶是,面目已非,不免與週日青說了些滄海桑田的話。一路行來,不到半日,已抵平山堂碼頭。聖天子即與週日青登岸,循階而上,又一刻,已進了山門,直到方丈堂,有住持僧迎接出來。聖天子一看見已不是從前那個住持。至方丈廳上坐下,當有廟祝獻茶上來,那住持便說道:「貴客尊姓大名?何方人氏?」聖天子道:「某乃北直人氏?姓高名天賜。和尚法號是什麼呢?」那住持僧道:「小僧喚作天然。」又問週日青道:「這位客官尊姓?」週日青也通了名姓。聖天子與週日青與天然說話時,就留意看他,覺得天然頗非清高之行,實在一臉的酒肉氣,而且甚是勢利。天然見聖天子與週日青未說出某官某府,又見連僕從都不曾帶,便有輕視之心,勉強在方丈內談了兩句,坐了一刻,便向聖天子道:「兩位客官還要各處去隨喜麼?」口裡說這話,心裡卻是借此催他們走。聖天子寬宏大度,那裡存意到此?週日青也想不到天然有這個意思。聖天子便道:「和尚,即如此就甚好。高某本欲各處遊玩一回,就煩和尚領某前去。」天然。見聖天子叫他領路實在不願意。你道這是為何?原來無論什麼地方,凡是這些王志的庵觀廟宇、勝跡名山,遊人必經之地,那些住持和尚、道士等人,那有識見、有眼力及道行高深的,卻另有一番氣概。遇著貴官長者,極力應酬,自不必說;就便客商士庶,他也不敢過於怠慢。但這些生成俗物,再加一無見識,又存了一個勢利心,只知趨奉顯達,只要是僕從如雲,旗族載道的,他一聞知,早令廟祝預備素齋、素面,極好名茶,在那裡等著;及至到了碼頭,又早早換了乾淨的衣服。站在碼頭上躬身迎接。那種趨奉的樣子實在不堪言狀。比及迎入方丈,茶點已畢,便陪著各處去遊玩,然後供應齋飯。若遇著那過往客商,連正眼也不曾看見,這方丈內是從來不放這些人進來的。再下一等,那就更不必說。惟有一種人他倒居心不敢輕慢,既非達官人賈,又非士庶紳商,卻是那婦人女子。無論他紅樓美女,繡閣名姝,金谷綠珠,大家碧玉,只要這等人到了這些地方,那些和尚道士即刻就殷慇勤勤,前來問長問短,小心伺候,只恐這些名姝美女碧玉綠珠不與他問話。若只要稍問一兩句,他便傾山倒海,引著你問長問短,他又外作恭敬之容,內藏混帳之心。千古一轍,到處皆然。現在天然見聖天子著他領道各處遊玩,居心實在不願,因假辭說道:「小僧本當領道,實因尚有俗事些須,不能奉陪,請客官自便吧!」週日青聞言,也就甚覺不悅,因含怒說道:「和尚,你說這話俺好不明白,你既出家,已經脫俗,所謂四大皆空,一塵不染,還有什麼俗事?今據你這等說法,和尚也有俗事,可謂千古奇談也!但既有俗事,當日又何必出家,誤入這清高的所在?實在可笑!」天然被週日青這句話問得個目瞪口呆,不能回答。聖天子究竟大度包容,因代天然說道:「日青,你算了吧。雖然和尚四大皆空,本無俗事,但是他既住持這個所在,他便為此地之主,難免無瑣屑之事。他既說有事,俺們也不必勉強他,好在俺也是來過,所有各處也還認得,便與你同去便了。」週日青雖見聖天子說,究竟心中不願,卻也不敢違逆,只得隨著聖天子出了方丈,天然也是勉強送出來。聖天子便與週日青到各處遊玩去了。這裡天然心中甚為不樂,當時便命侍者道:「等會兒方才在方丈裡的那兩個人如果再來,你就說我有事下山去了,不必再來告訴我。」那侍者自然答應,天然也就退歸靜室。這靜室在方丈後面,非至尊且貴的人不能放他進去。可巧天然退入靜室,不到片刻,那侍者進來報道:「現在城內王八老爺請了許多客前來,船已到碼頭了。」天然聞言,聽說是王八老爺前來,是本山的施主,而且是個極發財的人,怎肯不去迎迓?他便趕緊出了靜室,前往碼頭迎接。你道這王八老爺究是誰呢?原來這王八從前本非世家,因後來在八大鹽商家內做了都總管,所有這八大鹽商的家事都要與他往來,因此就交結了城內這一班富戶,不到數年,賺的錢已經不少。該應他要轉運,又得了一宗無意而得的橫財,就此成了個大富戶。雖不能與八大商總並駕齊驅,卻也自立一幟,又兼著本地官紳見他發了大財,居心想弄他一點,也就與他時常往來,他見本地官紳都與自己往來,便以為是巴結他,瞧得起他,他也就趾高氣揚起來了。到後來,又報效國家二三萬銀子,朝廷賞他一個五品職銜。他更借此誇耀鄉里,以為是欽賜的功名,因此更加居移氣,養移體,廣置妻妾,精選孌重,在家時門前仆從強如虎,出外是道上族旗去似龍。而且出人乘輿,絕不徒步。家中妻妾,因他如此,也就光寵起來。天然來到碼頭,躬身站在那裡鞠躬迎接。始以為是王八本人請客到此,那知並非男客,只聽船中一片笑語之聲,即刻就斜著兩隻眼睛向船艙裡溜去。只見一群女眷,天然已知是王八家的太太們。正在心裡打算,又見船頭上站著兩個家人,皆是二十歲年紀,扎束乾淨,在那裡招呼船戶搭跳板,打扶手。不一刻,船戶將跳板搭好,用竹籬子打了扶手,天然還站在那裡埋著頭,外似恭敬,那兩隻眼只管斜睨著向跳板上溜去。只見從船艙裡先走出一人,年約十八九歲,容顏修美,體態輕盈,所有裝束,自不必說。挽扶著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少年,那女媽子慢慢上了跳板,又聽艙裡一聲嬌滴滴的聲音說道:「六妹妹,你走好了,防備著滑下水去。」只見在跳板上走的這個帶笑容答道:「人家正是心懸懸的,你偏要來嚇人家!」一面說,一面慢慢的走,一步不到三寸,在那跳板上旁扭著身子,並著腳,一點一點的移開,好容易下了跳板,上了岸,口裡還笑,說道:「我的媽媽,好了,走過來了。」接著艙裡走出有五六個來,皆是二十歲左右,一樣的珠翠滿頭,綺羅遍體,衣香髻影,環珮叮噹。天然儘管埋著頭,斜著眼,呆著悄悄的偷看,末後艙內又走一個約在二十一二歲模樣,卻生得溫柔明媚,倜儻風流,筆直的一對金蓮剛有三寸左右。左手扶著一個俊俏的少年的女媽子,右手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婢女,那婢女雙環丫髻卻也極有可觀,慢慢的走過跳板,登了岸,聚在一處。此時天然那兩隻眼睛卻也不向船艙裡去溜,可是掉過來,也不呆立在那裡,便趕緊搶兩步,走到那方才在船頭上招呼水手的那兩個家人面前,問道:「請問管家,八老爺可來麼?」那家人道:「八老爺今日不來,這是我們家三姨太太來此請客。」 天然聽說,即刻搶步跟到後面,將一家女眷請入方丈,獻茶。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乾隆南巡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