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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宗

光宗皇帝,讳惇,孝宗第三子。年四十受禅,孝宗即退居重华宫。在位四年。

原文 帝欲诛宦者,近习皆惧,遂谋离间两宫,帝疑之。顷之,内宴,后请嘉王扩为太子,寿皇不许。后退,持嘉王泣诉于帝,谓寿皇有废立意。帝惑之,遂不朝寿皇。后又以黄贵妃有宠,谋杀之,以暴疾闻。翼日,合祭天地,风雨大作,黄坛烛灭,不能成礼而罢。帝既闻贵妃卒,又值此变,震惧增疾,遂不视朝。

直解 光宗即位,尊孝宗皇帝为寿皇圣帝。嘉王扩,光宗第三子。光宗年四十即位,宜立扩为太子。时后性悍妒,亟欲立子,又因宦者离间,后泣诉于帝,谓寿皇有废立意。帝惑之,遂不朝寿皇。后以贵妃有宠,后杀之,以暴疾闻。及祭天地,因天变,不成礼而罢,遂增疾,至不能视朝。

原文 帝疾不朝重华宫。吏部尚书赵汝愚谏,秀王伯圭调护,两宫之情始通。帝乃朝,竟日而还,都人大悦。

直解 帝有疾,重华温清之礼,与诞辰节序,屡以寿王传旨免。既而帝稍愈,百官请帝朝者,至叩头引裾,即夙驾而不果,都人始以为忧。至是赵尚书,王嗣伯圭,往复言而悟,帝拟朝,寿皇允朝,两宫通意,帝遂朝。父子聚欢终日,都人忧改而为喜。

原文 陈亮才气超迈,善谈兵,议论风生,志在经济。淳熙中诣阙上书,极言时事。孝宗将擢用,亮辞。帝至是问礼乐刑政之要。亮对策以君道师道对。帝大喜,以为善处父子之间,御笔擢为第一,授佥书建康府判官。

直解 陈亮才气英发,善讲兵法,笔舌如悬河,而留心经济。淳熙中上书言事,帝善之。大臣恶其切直,交沮之。是时对策,甚切帝心事,帝喜,以为善调停骨肉之间。

原文 韩侘胄欲推定策功。赵汝愚曰:“吾宗臣,汝外戚也。何可以言功。”但迁侘胄为汝州防御使。侘胄大失望,然犹以传道诏旨,浸见亲幸,时时乘间窃弄威福。叶适闻侘胄觖望,言于汝愚曰:“侘胄所望,不过节钺,宜与之。”不从。适叹曰:“祸自此始矣!”

直解 韩侘胄,韩皇后季父。立嘉王,侘胄亦与定策。赵汝愚,宋太祖宗室,故说宗臣。侘胄于韩皇后面为外戚。宗臣外戚俱矜不得功。但侘胄以防御使不能有节钺之任,大失所望。然犹以御座前传宣诏令,渐见亲爱,时时伺有可下手处,便将朝廷威权窃弄。时左选郎官叶适闻韩侘胄怨望朝廷薄待之语,对汝愚说:“侘胄本意,不过欲得节钺为荣,此分所宜与者。”汝愚不听,是终虚其望矣。适曰:“侘胄能窃弄威权,何难伸怨于人,祸根始此矣!”

原文 焕章阁待制兼侍讲朱熹进讲,务积诚意以动帝心。讲毕,极言四事:一、谏修东宫,二、定省太皇,三、谏左右窃柄,四、为寿皇求吉地。熹仕于外者仅九考。立朝四十六日,进讲者七,内引奏事者再。熹急于致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亦颇见严惮,帝遂罢熹职,侘胄益无所忌。

直解 朱熹每进经筵前一日,必沐浴端居,积诚以为献纳地。讲毕有可以开益帝德者,罄竭无隐,帝亦虚心加纳焉。其所最急切者四件:一、修东宫以储太子;二、辰昏必定省太皇安否;三、左右窃弄威权,以中伤忠良;四、为孝宗皇帝宜葬,急须勘吉地以为山陵。熹自出仕以来,已历九考,而立朝止四十六日,进讲经筵者七次,内召对者二次。熹以尧舜之君望君,有所学则有所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下不负所学。光宗颇有畏惮之意。倘帝以四事一一行之,而使久于其位,进讲岂止于七,奏事岂止于再,于凡陈善闭邪,进贤远奸,用以启心沃心,而君臣之间严惮如对师保,朝夕纳诲以辅德,则中原可复,耻辱可雪,而名分可正,岂至偏安于一隅已耶?奈何熹进言而终为侘胄所嫉,一罢职而只为侘胄恣行无忌,赘旒其君之地耳。

原文 国子祭酒李祥抗疏言:“赵汝愚勋劳著于社稷,精忠贯于天地,乃卒受黯黮而去,天下后世其谓何?”李沐劾为党,斥之。

直解 韩侂胄欲逐赵汝愚,谋于京镗。镗曰:“诬以谋危社稷,则一网打尽矣。”侂胄乃引李沐为右正言,使劾汝愚将不利社稷,乞罢为观文殿大学士,出知福州。时祭酒李祥见方正不容,谗谄蔽明,邪曲害公,乃上疏言:“功劳昭然于社稷,精诚忠悃达于天地,翊皇上以登九五,如此鸿功伟积,乃受诬陷而去位,近而天下,远而后世,其何以解?”右正言李沐劾为恶党,斥逐之。

原文 太学生杨宏中与周端朝、张道、林仲麟、蒋傅、余范等六人伏阙上书,言:“赵汝愚之忠勤,祥等之非党,乞窜李沐以谢天下。”疏上,韩侂胄大怒,内批编管六人五百里外,天下号为六君子。

直解 太学生六人伏阙上书,言:“赵汝愚定策翊主,勤劳王室,李祥救汝愚,为致君,非党恶。李沐计劾汝愚以同姓居相位,将不利社稷而乞罢政,使陛下孤立,万民丧气。陛下降窜逐之诏,快天下之心。”侂胄闻之大怒,矫诏流放六人于五百里远方,天下称六君子。

原文 蔡元定生而颖异,父发博览群书,以程氏《语录》、邵氏《经世》、张子《正蒙》,授元定,曰:“此孔孟正脉也。”元定深涵其义。既长,闻熹名,往师之。熹叩其学,大惊曰:“此吾老友,不当在弟子列。”至是被窜,与从游者饯之,坐客叹泣,元定不异平时。熹喟然曰:“朋友相爱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谓两得矣。”至舂陵,远近来学日众。爱元定者,谓宜谢生徒。元定曰:“若有祸患,亦非闭门塞窦所能避也。”元定贻书训子曰:“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勿以吾得罪故,遂懈其志。”在道逾年卒。学者尊曰“西山先生”。

直解 时韩侂胄命沈继祖论朱熹十罪:“又收召四方无所义之徒,以益其党。其徒蔡元定佐熹为妖。”诏:“熹落职罢祠,窜元定于道州。”元定幼年英敏不群。其父名发,博览万卷,以程颐《语录》、邵雍《皇极经世书》、张载《正蒙》授元定,说:“此孔孟相传正脉也。”元定潜心以涵泳其义理。及长,闻朱熹名誉,负笈去,师事之。熹探问其夙学,大骇曰:“汝年虽少,乃似老学,不是弟子辈中人也。”此时被窜,熹与同门游者饯行,坐间客或叹其以学为圣贤,乃蒙罪累事不可解,至于泣下。独元定坦然如平时。熹叹曰:“友朋相爱之谊,季通百折不回之志,俱得之矣。”元定乃言:“数该有祸患,不是闭户绝迹可脱的。俗言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言非人所自取也。元定留家训于子说:“庄子有云:“独行不愧影”,言所为可对天日。云“独寝不愧衾”,言所行不欺暗室。汝勿谓吾以为善得罪而遂懈于修身力学也。”明年卒于道州路次。先生字季通,又以居洞庭之西山,学者称“西山先生”。

原文 放前起居舍人刘光祖于房州。光祖撰《涪州学记》,言:“学之大者,明圣道以修身,而世以道为伪;小者治文章以达志,而时以文为病。好恶出于一时,是非定于万世。”谏议大夫张釜劾光祖佐逆罔上,遂落职。

直解 涪州,是郡名。刘光祖是时重修涪州学,作记以记之。但当时以名儒为党人,以圣学为伪学。御史胡纮乞禁用伪学之党。沈继祖论朱熹十罪。至乡会试取家状,必书不是伪学。刘德秀奏毁《语录》、《四书》、《六经》。所以光祖记云:“大者明圣道以修身,而世以道为伪。大凡立学校以养人才,为士者明历代圣贤之道以治身,而近世以道为虚伪无实之物而毁之。立学以兴文运,作文者明经传义理之蕴以成文,而近世以文为张浮驾诞之物而禁之。好则奸邪合志,恶则忠正违心。不知是是非非,公论千万世不泯灭者也。”时谏议大夫张釜希韩侂胄之旨,劾光祖辅佐背逆以欺上,贬职。

原文 时攻伪学日急,而朱熹日与诸生讲学。改《大学》诚意章,此为绝笔。门人黄幹尝曰:“道之正统待人而后传,能使斯道章著者一二人。繇孔子而后曾子、子思得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繇孟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绝,至熹而始著。”众以为知言。李燔初见熹,熹告以曾子弘毅之语。燔因以“弘”名其斋。熹语人曰:“李燔进学可畏,处事不苟。他日任师道者,必燔也。”燔尝曰:“凡人不必待仕宦有职事,方为功业。但随力到处有以及物,即功业也。”陈淳少习举子业,得《近思录》读之,遂弃其业而学焉。及熹至漳,淳受学,熹曰:“吾南来喜得陈淳。”繇是所闻见皆切要语。淳义理贯通,恬退自守,名播天下。李方子初见熹,熹曰:“子于宽大中要规矩,和缓中要果决。”方子遂以“果”名斋。尝曰:“吾幸于大本有见处,此心尝觉泰然。”

直解 时韩侂胄攻伪学,附之者御史陈贾、京镗、李沐、胡纮、沈继祖、谏议大夫张釜辈。外面攻伪学严紧,而熹日与门人讲学不辍,至《大学》诚意章,手为辑定。其门人黄幹,字直卿,尝说:“道统之正传,必待其人,使斯道章明昭著者,千古来不过一二。自孔子而后,曾子与子思得道之传,而尚微而未著。至孟子而道始章明昭著于战国之际矣。孟子而后,又历千百年,周敦颐、程颢、张载继其垂绝,至朱熹而又章明昭著于有宋矣。”看黄幹此言,深识道脉之渊源者也。又门人李燔初见熹,熹告以曾子“士不可以不弘毅”一语。燔因以“弘”题其斋额。熹语人曰:“吾门李燔,其勇猛精进,一往之概,令人可畏。及其临事,无论物来顺应,即盘根错节,亦游刃处之,无难事矣。今日无论,即他日任师范者,必燔也。”燔尝说:“凡人何必出仕有职事,方展经济,立勋绩。但随我本分,随所造诣,有以济人利物,即功业也。”又门人陈淳,字安卿。少时习举子业,所学未博,尚是无本之学。及见《近思录》读之,憣然有悟,遂改其前习而学焉。及熹至漳。漳,漳州府,属福建省。陈淳受学。熹曰:“吾自南方来此,喜得陈淳一人。凡所闻,无不切要语。”淳潜心养道,凡义理看得透彻,恬退自得,不以爵禄为荣,不以意气为尚,其声誉播满天下。李方子,字正叔,熹高弟。初见熹,熹对说:“子天资近道,而端谨纯笃,气度宽宏,尤须合规矩,禀性和易,尤须作事果断。”方子遂于“果”题其书斋,说:“吾幸于大本根上看透,此心便自觉得与义命皆安,与乾坤同泰。”

原文 史弥远杀韩侂胄于玉津园。

直解 侂胄以金人欲罪首谋,乃复锐意出师,中外忧惧。吏部侍郎史弥远陈危迫之势,诛侂胄以安邦国。帝始允可。翌日侂胄入朝,弥远以兵拥侂胄至玉津园,殛杀之。

原文 以真德秀为江东转运副使。德秀论边事,上奏曰:“臣观鞑靼之在今日,无异昔者女直方兴之时,一旦与我为邻,亦必祖述女直已行之故智。陛下宜以宣、政为监,不可不预图以应之也。”

直解 真德秀,号西山,论当日边事上奏云:“鞑靼,夷人也,在今日就如向者女直盛时,归燕城,通和好,一旦与相邻近,亦必要照依女直所行旧事。陛下当以宣和、政和为戒,不可不防备以应敌也。”

原文 签书枢密院事任希夷尝从朱熹学,笃信力行。为礼部尚书。以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未有赠谥,乃上言:“四人为百代绝学之倡,乞定议赐谥。”朝廷从之。

直解 任希夷说:“朱熹谥‘文’,张栻谥曰‘宣’,吕祖谦谥曰‘成’,皆已赐谥。而四人继续百代之绝学,求亦赐谥以褒贤哲。”言上,朝廷遂赐谥。

原文 权知枣阳军孟宗政大败金人。金自是不敢窥襄汉。中原遗民来归者,宗政发仓赡之,籍其壮者号忠顺军。繇是威名大振,金人呼为孟爷爷。宗政信赏必罚,好贤乐善,为一时名将循吏云。

直解 枣阳之胜,孟宗政竭力于内,扈再兴合兵于外,金人自大败于枣阳军,并襄阳、汉阳二府,俱不敢窥望。枣阳县,属襄阳府。此时遭乱之民归者,宗政以仓廪发赈之,选其年壮者号为忠顺军。宗政自此威名大著,金人以爷爷呼之,畏之、重之也。即赏必信,罚必果,好贤人,乐善事,为当时名将良有司云。

原文 真德秀朝奏五事:一曰宗社之耻不可忘,二曰比邻之道不可轻,三曰幸安之谋不可恃,四曰导谀之言不可听,五曰至公之论不可忽。

直解 一言,国家于金虏万世必报之仇,今天亡此胡,近在朝夕,何惮而犹事之?且重于绝虏者,畏召祸而启畔也。然能不召怨于亡虏,而不能不启衅于新敌。权其利害,孰重孰轻?二言,鞑靼及山东之盗,苟得志而邻于吾,莫大之忧也。愿朝廷毋轻二贼,日夜讲求攻守之策,以杜窥窬之心。三言,议者以金之存亡为我欣戚,闻危蹙之报,则冀其非,实得安青之耗则幸其必然。愿陛下励自强之志,恢用武之经,毋以虏在为喜,虏去为安,则大势举矣。四言,边事方殷,正君臣戒惧之日,而小人工为谀说,或以五福足恃为言。天象告警,迩日尤甚,其可恃谶纬不经之说而忽昭昭之儆戒哉!五言,公论国之元气,元气痞腷,不可以为人,公论湮郁,不可以为国。倘能以言者为爱君为报国,无猜忌之意,而有听用之诚,则公论自此伸矣。若以言者为沮事,为徼名,无听用之诚,而有猜忌之意,则公自此屈矣。五事之论俱老成谋国之念,宁宗当惕然于中,昭示中外,与群臣朝夕策励,强固国本,俟敌有衅,然后起而图之,何难哉!

原文 以魏了翁为起居郎。开禧初,了翁以武学博士对策,谏开边事。御史徐相劾其狂妄,遂辞去。筑室白鹤山下,开门受徒,士争负笈从之,繇是蜀人尽知礼义之学。

直解 魏了翁,字华父,号鹤山。时宁宗改年号嘉定,前者号开禧。初,了翁官武学博士,召试学士院,对策谏开边事。时和战未定,有提兵临边战者,徐相劾其说为迂阔狂妄。了翁辞职,筑室于嘉定府卬县西白鹤山下,以讲学受徒。士子慕其文艺道德,负橐而从。四川人始知圣贤义理之学而文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