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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伦勋爵

埃达从父亲身上继承了诗意和叛逆的气质,但是她对机器的热爱却不是来自父亲。事实上,他父亲是一个勒德分子(Luddite)。1812年2月,时年24岁的拜伦在英国上议院发表了自己的首次演说,为内德·勒德(Ned Ludd)的追随者大肆破坏机械纺织机的行为进行辩护。拜伦在演说中轻蔑地嘲笑了诺丁汉的工厂主们,他们当时正在推动立法,希望将破坏自动化纺织机的行为定为一种可判处死刑的犯罪。“这些机器为他们带来了利益,导致他们忽略了雇用大批工人的必要性,于是被抛弃的工人就只能挨饿受冻,”拜伦说道,“由于工厂主的无知,这些失业的工人无法享受到人文思想的进步为人类带来的好处,反而成为机械装置发展的牺牲品。”

两周之后,拜伦发表了长篇叙事诗《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 )的前两章,他在诗中叙述了自己在葡萄牙、马耳他和希腊各地游历期间的传奇经历。他后来是这么评价这次新诗发表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出名了。”这是一篇优美、迷人、忧愁、深沉和充满冒险精神的史诗,他在过着“拜伦式英雄”生活的同时创造出了自己诗歌中的典型形象。他迅速成为伦敦文学界的宠儿,每天都会接到三场聚会的邀请。其中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由卡洛琳·兰姆夫人(Lady Caroline Lamb)主办的一场晨间舞会。

卡洛琳夫人的丈夫是一位在政界举足轻重的贵族,后来还成为英国的首相。尽管已经嫁作人妇,但她还是疯狂地爱上了拜伦。拜伦当时觉得她“太瘦弱了”,不过她身上有一种非传统的中性特质(她喜欢将自己打扮成男仆的模样),这点对他而言是极具诱惑力的。他们开始了一段狂热的恋情,而在这段感情结束之后,她仍然执迷不悟地跟踪他。她曾经对他做出了一条流传甚广的评价:“认识他是一件疯狂、邪恶和危险的事情。”他的确是这样的人,而这个评价也同样适用于她。

在卡洛琳夫人的聚会上,拜伦勋爵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位表现拘谨的年轻女士,他后来回忆说对她的印象是“穿着打扮相当朴素”。时年19岁的安娜贝拉·米尔班克(Annabella Milbanke)来自一个富有而显赫的家庭。她在参加聚会的前一天晚上刚刚读过了《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对于这位诗人,她可以说是又爱又恨。“他的语言过于矫揉造作,”她写道,“但是在描绘深刻情感方面又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当在聚会上看见他的时候,她心中产生了一种抵触的情感,就像是要躲避什么危险的东西一样。“我不希望有人向我引见他,因为他身边已经有太多不可理喻的追求者,她们都千方百计地想要成为他作品中的讽刺对象。”她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我可不想在他的诗歌当中占据一席之地。我不是恰尔德·哈洛尔德神殿中的祭品,不过如果他前来结识我的话,我应该不会拒绝。”9

双方结识的机会终究还是出现了。在经过正式的引见之后,拜伦就认定她是作为妻子的合适人选。对拜伦而言,这种理性战胜浪漫的时候是非常少见的。比起唤起他的激情,她似乎更像是那种能够平息这种激情的女人,而且她还可以帮他解决之前欠下的风流债——还有金钱上的累累负债。他在一封书信中言不由衷地向她提出了求婚,她当时明智地拒绝了。于是,他又回到了那些不适合当妻子的情人们的身边,其中包括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奥古斯塔·李(Augusta Leigh)。然而在一年之后,安娜贝拉开始重新考虑拜伦的求婚。当时的拜伦正深陷沉重的债务中,而且迫切地想要抑制自己身上过度旺盛的激情。“只有婚姻,而且是尽快敲定的婚姻才能拯救我。”他向安娜贝拉的姑姑坦承道,“如果您的侄女愿意下嫁于我,她将是我的首选;如果不能,那么第一位看起来不会在我脸上吐口水的女士将成为我的妻子。”10 拜伦勋爵也有放下浪漫主义者身份的时候。他和安娜贝拉在1815年1月成婚。

拜伦是以自己特有的风格描述婚礼的,在描述婚礼那天的情景时拜伦写道:“晚宴开始之前,拜伦夫人就在沙发上坐等了。”11 两个月之后,他们前去拜访拜伦同父异母的姐姐,这时他们的夫妻关系尚算融洽,因为安娜贝拉已经怀有身孕。然而就在这次拜访期间,她开始怀疑丈夫和奥古斯塔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姐弟的界线,特别是在他躺在沙发上要求她们轮流亲吻他之后。12 这段婚姻从此开始走向分裂。

安娜贝拉从小就接受数学教育,拜伦勋爵对此感到很有趣。在他们交往期间,他曾经在玩笑中调侃了数学的严谨死板。“我知道二加二等于四——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很乐意证明这个结果。”他写道,“不过如果我可以通过某种计算将二加二变成等于五,我应该会感到更加高兴。”起初,他亲昵地将安娜贝拉称为“平行四边形公主”。但是当他们的婚姻开始变质之后,他更正了这个数学比喻:“我们是两条无限延伸的平行线,虽然一直并列,但是永远都不会相交。”后来,他在叙事诗《唐璜》的第一章中写出了对她的讽刺:“她最心爱的科学就是数学……她是个精于算计的人。”

1815年12月10日,他们的女儿降生了,但是这段婚姻却没有因此得到挽救。他们女儿的全名叫奥古斯塔·埃达·拜伦(Augusta Ada Byron),其中“奥古斯塔”这个名字取自拜伦过分喜爱的姐姐。拜伦夫人在确认了丈夫的背叛之后,便只用女儿的中间名“埃达”来称呼她。在五个星期之后,她就收拾行装,带着襁褓中的埃达回到了娘家。

埃达从此之后就没有再见过自己的父亲。拜伦夫人在书信中威胁要公开他涉嫌乱伦和同性恋的丑闻,以此确保分居协议可以将女儿的抚养权归于自己。拜伦对前妻这种千方百计争夺抚养权的做法感到不满,并把她称为“数学美狄亚”(Mathematical Medea)。拜伦勋爵在当年4月被迫离开了祖国。13

数周之后,他以埃达为灵感写下了《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第三章的开篇:

可爱的孩子,你的脸可像你妈妈?

我家和我心中唯一的爱女,埃达!

上次相见,你天真的蓝眼睛含着笑,

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拜伦是在日内瓦湖畔的居所中写下这几行诗句的,跟他住在一起的还有诗人珀西·比希·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和雪莱的未婚妻玛丽。当时的天气阴雨连绵,他们已有多日无法外出。拜伦提议他们各自写一篇恐怖故事。他自己写了一篇不完整的吸血鬼故事,这是他第一次涉足这个文学领域。但是最后成为经典的是玛丽所写的作品:《科学怪人》(Frankenstein ),又名《现代普罗米修斯》(The Modern Prometheus )。故事主人公的原型是古希腊神话中使用黏土造人和窃走天火带给人类的英雄。《科学怪人》讲述的是一位科学家将尸体的碎片拼凑在一起,然后通过电击将其变成一个会思考的人。这是一个关于技术和科学的警世故事。它还提出了一个日后与埃达相关的问题:人造的机器真的可以思考吗?

在《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第三章的末尾,拜伦预言安娜贝拉会千方百计阻止埃达了解自己的父亲,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她们家中有一幅拜伦勋爵的肖像画,但是拜伦夫人一直把它严实地遮盖住,埃达直到20岁的时候才得以看到这幅画。14

相反,无论拜伦勋爵身在何处,他的桌上总会放着埃达的画像,而且他经常会在寄回祖国的书信中请求获得女儿的消息或者肖像。在埃达7岁的时候,他在一封写给奥古斯塔的信中说:“我希望你能从拜伦夫人的口中了解埃达的秉性……她是不是充满想象力?……她的情感是否丰富?我希望上帝没有在她身上赋予诗意的特质——这个家庭有一个这样的傻瓜就已经够了。”拜伦夫人在回信中表示埃达的想象力“主要体现在她对机械装置的天赋当中”。15

当时的拜伦正在意大利四处漫游,长期的写作生活和跌宕的感情经历已经让他心生厌倦,于是他决定投身于希腊反抗奥斯曼帝国统治的独立运动当中。他乘船前往米索朗基,并成为当地一支革命军队的司令,准备攻打一座被土耳其人控制的堡垒。但是他在真正走上战场之前感染了一场严重的风寒。在医生决定采用放血治疗之后,他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了。1824年4月19日,拜伦离开了人世。根据他的贴身仆从的转述,拜伦在临终遗言中说道:“噢,我可怜的孩子——我亲爱的埃达!上帝啊,我真希望可以见她一面!请为她带去我的祝福!”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