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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勃·泰勒和拉里·罗伯茨

鲍勃·泰勒和拉里·罗伯茨(Larry Roberts)之间的关系与数字时代推动科技进步的许多其他搭档不同,两人从来都不是朋友,不论是他们在IPTO共事之前还是之后。两人晚年时甚至还互相贬低彼此的贡献。泰勒2014年抱怨说:“拉里称网络是他自己建的,这样说是大错特错,别相信他说的话,我为他感到遗憾。”33 而罗伯茨则说,泰勒之所以怀恨在心是因为他没有获得充分的赞誉,他说:“除了把我招进去之外,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别的功劳。这是鲍勃做过的唯一一件重要的事情。”34

但泰勒和罗伯茨20世纪60年代在ARPA共事的四年里,两人的配合还是非常默契的。泰勒算不上出色的科学家,他甚至连博士学位也没有。但他个性平易近人,善于说服别人,就像一块吸引人才的磁石。而罗伯茨则是个埋头搞研究的工程师,举止唐突,甚至到了无理的程度,在庞大的五角大楼里,他曾掐着秒表计算沿不同路线在各个办公室之间穿行的时间。他不是用个人魅力让同事倾倒,但他在同事中却很有威信。他那种生硬直接的做派虽然没能让他成为深受爱戴的管理者,但他不失为一位有能力的管理者。泰勒善于劝服人,罗伯茨则用自己的才智打动人。

鲍勃·泰勒1932年诞生在达拉斯一个未婚母亲之家,一出生就被送上开往圣安东尼奥一家孤儿院的火车,28天大的时候,他被一对经常四处奔波的卫理公会牧师夫妇收养。一家人每过几年就要搬一次家,去尤瓦尔迪、奥佐纳、维多利亚、圣安东尼奥和梅塞德斯这样的小镇布道。35 泰勒说,他的成长经历为他的性格打上了两种烙印。和同样是养子的史蒂夫·乔布斯一样,泰勒的父母也反复强调他是“被选择,被特别挑选出来的”。他开玩笑说:“其他所有父母都不得不接受分派给他们的孩子,但我却是被选中的。这也许给了我一种不该有的信心。”此外,由于经常搬家,他必须不断学习结交新朋友,学习新的方言,并在一种小镇的社会秩序下捍卫自己的位置。他说:“我每次都得交一群新朋友,并应对一堆新的偏见。”36

泰勒曾在南方卫理公会大学学习实验心理学,在海军服过役,并在得克萨斯大学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在写一篇关于心理声学的论文时,泰勒不得不把他的数据写在打孔卡上,提交至得克萨斯大学的计算机系统进行批处理。他说:“我得带一大沓卡,数据处理起来要花上几天时间,然后他们会告诉我653号卡上有个逗号写错了之类的,一切都要重来。这让我很生气。”当他读到利克莱德有关交互式计算机和人机共生的论文时大受启发,他意识到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他记得当时自言自语:“对,就应该这样!”37

泰勒在预科学校当过老师,还为佛罗里达一家国防承包商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他在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华盛顿总部找到一份工作,负责监督飞行模拟显示器研究。当时,主管ARPA的IPTO的利克莱德开始定期把从事类似研究的其他政府研究人员召集起来举行会议。1962年年底,泰勒参加会议时意外地得知利克莱德知道他在得州大学写的心理声学论文(泰勒的导师是利克莱德的朋友)。泰勒回忆说:“我简直太受宠若惊了,于是从那时起我就成了利克莱德的仰慕者和挚友。”

泰勒和利克莱德有时会一起出差开会,这就进一步巩固了他们的友谊。1963年,在一次希腊之行中,利克莱德带泰勒前往雅典一家美术馆,给他示范怎样通过眯眼欣赏绘画作品来研究绘画的笔法。当天夜间在一家小酒馆里,泰勒受邀和乐队坐在一起,教他们演奏汉克·威廉斯(Hank Williams)的歌曲。38

利克莱德和泰勒与一些工程师不同,他们了解人的因素;两人都研究过心理学,善于与人相处,还喜欢欣赏艺术和音乐。泰勒比较暴躁,利克莱德往往比较温和,但两人都乐于与他人合作,和他们交朋友,并培养他们的才能。这种对人际互动的热爱和对互动成果的欣赏使他们成为设计人机界面的理想人选。

利克莱德从IPTO引退时,他的副手伊万·萨瑟兰暂时接替了他的职位,而泰勒在利克莱德的催促下从NASA调到IPTO,担任萨瑟兰的副手。泰勒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认识到信息技术会比空间计划更精彩的人之一。1966年,萨瑟兰辞职到哈佛大学担任终身教授之后,泰勒一开始并不是大家心目中的最佳继任人选,因为他没有博士学位,也不是计算机科学家,但他最终还是获得了这个职位。

IPTO有三大问题触动了泰勒。其一,每个与ARPA签署协议的大学和研究中心都想要功能最强大的最新式计算机。这既浪费又多余。盐湖城也许有一台处理图形的计算机,斯坦福有一台能挖掘数据的计算机,但如果一名研究者需要同时处理这两项任务,要么得乘飞机在两地间跑,要么就得让IPTO出钱再买一台计算机。为什么不能用网络把它们连接起来,让研究人员分时使用彼此的计算机呢?其二,泰勒出差时在与年轻的研究人员的交谈中发现,这些研究者很想了解其他地方展开的研究。他意识到,有必要通过电子网络把他们连接起来,让他们更容易分享信息。其三,泰勒惊讶地发现,他的五角大楼办公室有三个终端,每个终端都有自己的密码和指令,连接到ARPA资助的不同计算机中心。他想:“这种方式很笨,我应该能从单个终端访问这些系统中的任何一个。”他说,对三个终端的需求让他“恍然大悟”。39 这三大问题都可以通过建立连接研究中心的数据网络来解决,也就是说,如果能实现利克莱德建立星际计算机网络的梦想,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于是,泰勒走到五角大楼的E环去见他的老板——ARPA主管查尔斯·赫茨菲尔德(Charles Herzfeld)。说起话来带着得州鼻音腔的泰勒知道怎样讨赫茨菲尔德欢心(聪颖的赫茨菲尔德来自一个维也纳难民家庭)。他既没有带幻灯片也没有带备忘录,只是热情洋溢地讲了一番话。如果ARPA能出资设立一个网络,就能让研究中心分享计算资源,进行项目合作,并能让泰勒取消办公室里的两个终端。

赫茨菲尔德说:“这个想法不错。去做吧。你要多少钱?”

泰勒坦言,这个项目光是启动可能就得花100万美元。

赫茨菲尔德说:“没问题。”

泰勒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看了看手表。他自言自语道:“天哪,只用了20分钟。”40

这个故事泰勒在接受采访和做口述史访谈时经常会讲。赫茨菲尔德喜欢这个故事,但他后来觉得必须要澄清事实,因为这种说法有些误导人。赫茨菲尔德说:“他略去了一个事实:我已经就这个问题与他和利克莱德研究了三年。拿到这100万美元并不难,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是在等他开口要钱。”41 泰勒承认事实确实如此,他还补充了一段趣事:“真正让我高兴的是,这笔钱是查利从本来准备用于开发导弹防卫系统的基金里拿出来的,我觉得做那个项目是最愚蠢、最危险的。”42

接下来,泰勒需要找一个人来运营项目,拉里·罗伯茨就是这样参与到项目中去的。他是个顺理成章的人选。

罗伯茨似乎就是为建立互联网而生的。他的父母都拥有化学博士学位,在耶鲁大学附近长大的罗伯茨动手组装过电视机、特斯拉线圈[3] 、业余无线电和电话系统。他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工程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罗伯茨在读到利克莱德有关人机共生的论文后深有感触,于是他来到林肯实验室与利克莱德一起工作,并继承了利克莱德在分时、网络和界面等领域的思想。罗伯茨曾在林肯实验室做过一项连接两台远程计算机的实验,该实验由ARPA的鲍勃·泰勒资助。罗伯茨回忆说:“利克莱德将计算机连接成网络的设想给了我很大启发,我决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但罗伯茨多次拒绝泰勒让他去华盛顿做自己副手的邀约。他喜欢林肯实验室的工作,也并不是特别敬重泰勒。还有一件事情泰勒不知道:一年前,罗伯茨曾受邀从事泰勒的这份工作。他说:“伊万走的时候曾让我来IPTO做下一任主管,但这是一份管理工作,而我更喜欢搞研究。”曾经拒绝过一把手职位的罗伯茨当然不愿做泰勒的副手。他对泰勒说:“别再提了。我很忙。我现在做的这项研究很有意思。”43

罗伯茨之所以拒绝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原因泰勒能感觉出来。泰勒后来说:“拉里有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学位,而我只有得克萨斯的硕士学位,所以我估计他不想在我手下工作。”44

但泰勒是个聪明、倔强的得州人。1966年秋季,他问赫茨菲尔德:“查利,林肯实验室51%的经费都是ARPA出的吧?”赫茨菲尔德肯定了他的说法。于是泰勒说:“你知道我想做的这个网络项目吧,我要找的这个项目经理不愿意来,他现在在林肯实验室工作。”泰勒建议赫茨菲尔德给林肯实验室主管打电话,告诉他如果能说服罗伯茨接受这份工作会对该实验室有利。这就是得克萨斯人的处事方式,当时的美国总统、同为得克萨斯人的林登·约翰逊应该会欣赏这种方式。林肯实验室的主管也不傻。他接到赫茨菲尔德的电话后对罗伯茨说:“如果你考虑这个选择,可能对我们都好。”

于是,1966年12月,拉里·罗伯茨来到了ARPA。泰勒后来说:“我胁迫拉里·罗伯茨走上了成名之路。”45

罗伯茨在圣诞节前后刚刚搬到华盛顿时,他和妻子在找到房子前在泰勒家住了几个星期。他和泰勒虽然没什么私交,但两人的关系友好而专业,至少在他们同为ARPA工作的那几年是这样。46

罗伯茨不像利克莱德那样友善热情,不像泰勒那样外向,也不像鲍勃·诺伊斯那样无视身份等级。泰勒说:“拉里这个人冷冰冰的。”47 但罗伯茨也拥有一种有助于促进协作创新和团队管理的特质,这就是他的决断力。更重要的是,他这种决断不是建立在情绪或个人好恶上,而是建立在一种对备选方案的理性、精确分析之上。同事们即使不同意他的决定,也都尊重这些决定,因为罗伯茨头脑清楚、干脆果断、不偏不倚。这是让一位真正的产品工程师来从事管理的优势之一。罗伯茨不愿做泰勒的副手,于是他和ARPA的大老板赫茨菲尔德达成了一项安排,被任命为ARPA首席科学家。他回忆说:“我白天做项目管理,晚上做自己的网络研究。”48

而泰勒则诙谐风趣、喜欢交际,有时候甚至有点儿过火。他说:“我是个外向的人。”每年他都会组织两次大会,一次是请ARPA资助的研究人员参加,还有一次是邀请他们最优秀的研究生,这些大会通常在帕克城、犹他和新奥尔良等好玩的地方举办。他让每位研究者都做一个报告,然后人人都可以问问题、提建议。他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掘美国的学术新星,他因此成为一块吸引人才的磁石。泰勒后来到施乐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工作时,这便成为他的优势。他还借此完成了网络建设中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即说服所有人接受联机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