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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女儿喘气,艰难发声:“宽城……给他……”
“你要找他?他……他是警察!”
女儿双唇嚅动:“爸……那个……国宝,在你……手里吗?”
万教授跪在女儿身边,眼泪纵横:“没有,没有……”他下意识地否认,但又下意识地哀求女儿:“小雨,你能原谅爸爸吗?爸爸也是为了你,你能理解爸爸吗?”
女儿也流了一滴眼泪,很大,很亮的一滴眼泪,顺着眼角快速滚落下去,“爸,你给他……打电话……”
万教授泣不成声:“小雨,你真的不原谅爸爸吗,爸爸真的爱你,你爱爸爸吗?”
女儿的眼泪已经干涸,声音已经喑哑,只有她的口型和气息,才能看懂她要说的话语:“……爸,你去……自首!去找他……”
万教授站起了身子,像要摔倒似的,后退了一步,用哭腔喃喃:“你让我自首……你是让我去自首吗?”
女儿几乎无法言语,只是用口型重复着:“电话……电话。”
万教授没有把手机交给女儿,他向后退去,茫然自语:“自首……自首……”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楼梯口,像是要下楼似的,只下了一个台阶,就坐了下来,不知是抱头思索,还是无声哭泣。他更不知道这个时候,邵宽城已经和唐古县的几个民警一起,驾驶着两汽车,开出了县公安局的院子,奔唐古山这边飞一般地来了。这个时候,李进也驾车离开家往刑侦总队开去。十分钟后,省公安厅给唐古县局上级省厅的协捕电告,也将发出。
这个时候,唐古山恢复了宁静,比往常还静。
鸟声在那一刻也莫名其妙地停了。
整个山林只听得见万教授一个人嘶嘶的喘息,他不知道自己在楼梯上呆坐了多久,当他终于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崩溃。
他歪歪斜斜地走到女儿面前,蹲下来抚摸她的面颊。女儿的脸好像忽然瘦了许多,白了许多,皮肤依然如孩子般细腻。
万教授哭着叫了女儿一声:“小雨……”
女儿一息尚存,不甚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来:“……水。”
万教授从桌上拿了一瓶水,慢慢地喂女儿喝,喝了水的女儿表情不那么痛苦了,半开半闭的眼里又出现了些湿润的光亮。万教授重新站了起来,他踉跄地站起身来,放下水瓶,从地上拣起那支猎枪,他看着女儿,看了很久,然后,猎枪的枪管抖抖地,顶住了女儿的头部。女儿的眼睛睁开了,也看着他,父女之间,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终于,他扣下了扳机,一颗冲力极大的猎枪子弹,将女儿的头颅重重地钉在地板上,枪声沉闷而又持久。
第二十二章
木屋里的枪声对唐古山没有形成任何惊扰。枪声之后,山林更静,连树上的鸟儿都未曾飞走。
但,鸟儿不叫了,风在树梢上张皇走过,也没敢带出一丝声音。
天完全亮了,通往山区的公路上,过境的卡车开始增多。邵宽城开着大切,车上还坐着两位县局的刑警,左冲右突,穿行在形形色色的货车当中。出发前他给赵红雨发了两个信息,一个是:“亲,你的病情我已经跟家里说了,我要不要去接你?”第二个是:“妹纸我们正在围猎的路上,你那边还有野兽吗?”
两个信息,红雨都没有回复。
在进山的路上,邵宽城从车上的唐古县刑警与县局指挥中心的通话中,知道出山的部分路口已被封锁,还有部分路口正待封锁,紧急动员的警力正在赶往各个关隘的途中。邵宽城半路也接了一个电话,是李进打过来的。当听到李进已经离开刑侦总队,正带着人从西京出发,往唐古县这边赶过来时,邵宽城才真正感觉到战斗的迫近和真实。
李进不惜长途跋涉,急切地亲赴唐古,无疑说明赵红雨早上提供的那个情况,是长安盗案目前最有价值的线索。
邵宽城是在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抵达唐古山口的。七点五十五分,他们所在的山口被唐古警方完成封锁。匆匆赶到的武警部队拉起封锁线开始盘查进出的车辆和行人。在这里过往的车辆非常稀少,路口和视野之内的公路上,同样人迹寥寥。
根据李进的指示,邵宽城的行动暂时听从唐古县局的统一指挥,而唐古县局命令任何警员不接指示不得擅自进山。邵宽城在和李进的通话中,报告了他两次给赵红雨发信息但红雨没有回信的情况,李进指示他可直接拨打红雨的手机,以问候健康及饮食为由,看看红雨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李进认为,红雨肯定会在言语之间,巧妙地透露一些信息出来,这些信息肯定有助于唐古县局对情势的分析和对行动的部署。
邵宽城奉命马上拨打了赵红雨的电话,他拨号时很兴奋,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红雨的声音了,他真的很想她。但是,红雨的电话没有人接。他连续拨了两遍,红雨都没有接听。
邵宽城再次请示李进,话语中难掩忧虑和焦急。李进随即和刚刚赶到塘古山口的县局的一位袁队长做了电话沟通,商定由县局派一个便衣民警扮做护林工人的身份,以防火安全检查的名义,去木屋敲门检查是否动用明火做饭,直接看看木屋里是何情况。袁队长马上选出一位面相沧桑的便衣扮做护林工人的模样,用车送进山去了。大家焦急地等了二十分钟,袁队长的电话终于响了,电话里传来了最不好的消息。
从袁队长接电话时的表情和语言上,邵宽城知道木屋里肯定出了些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袁队长来不及细说,便命令众人立即发车进山。邵宽城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跟着县局刑警匆匆上车向山里开去。他们到达木屋时看到木屋大门敞开,先前开车进山的刑警和扮做护林工人的便衣已在门前等候。邵宽城下车,一脚深一脚浅地凑上前去听便衣向袁队长汇报,说屋里发现了三具尸体,没有发现活着的人。门口停着一辆捷达汽车,不是本地的牌照。
考虑到现场保护的需要,在负责现场勘查的技术人员赶到之前,袁队长只带了两个人进入木屋,一个人是此前已经进入过木屋的那个便衣,另一个就是从西京来的刑警邵宽城。
木屋里呈现出一个令人窒息的杀人现场。楼梯口姿态古怪地蜷着一具男尸,从墙面喷溅的血迹看去,像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二楼的梯口也横陈男尸一具,仰面朝天,额头中弹,虽然整个头颅都浸在血泊之中,但邵宽城屏息细看,还是能一下认出死者正是通缉在逃的罪嫌杨锏。邵宽城并没有在杨锏身边停下脚步,他心里甚至都没有去想杨锏的现身是否意味着西京盗案的胜利……他磕磕绊绊地跑向对面一间洞开的屋门,在那里,他看到了他的红雨。
红雨侧身躺在地板上,头部染血,双目紧闭,乌黑的头发成扇状散开,面颊依然肤白如雪。邵宽城扑上去抱起她来,一瞬间泪滴成线,他的声音扭曲变形,他想喊却没有力气喊出声来:“红雨……”
红雨没有出声。他哭着继续叫她:“红雨,你是在……在装死吗?你是躺着装死吗?”
他的心,五脏六腑,一下子掏空了,他梦魇般地想:他的红雨,真的在玩装死吗?还是又犯病昏迷过去了?
他的下意识不肯绝望,他抱起她,跌跌撞撞地向楼下跑去,嘴里嘶喊着:“快救人!去医院!去医院!救护车!”
唐古县局的刑警们都看到了邵宽城脸上飙飞的眼泪和扭曲的表情,在那个刹那大家都以为这个男孩疯了……
十分钟后,司机老王和保姆小刘带着请来的老中医,坐着那辆旅行车回来了,他们下了车,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三十分钟后,万教授开着那辆黑色越野车出现在木屋的门前,他的面孔与此前的司机和保姆一样,呈现出无比惊愕与疑惑的表情。他看到木屋的外面停满了顶灯闪烁的警车,许多警察面目严肃地进进出出,有人将他拦住盘问,继而将他带进木屋。杨锏和杨力的尸体被包裹着从屋里运了出来,从他的身边走过……他看着几个警察还在楼梯上收集着墙上的血迹,整个现场勘查的工作实际上已经接近尾声。
很快,万教授被一辆警车送到了县城的医院,在医院的走廊上他听到了邵宽城呜呜的哭声……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他看到了他的女儿。女儿躺在冷柜里,面目平静如眠,栩栩如生。万教授也哭了,眼泪真的夺眶而出,他屈膝跪在女儿身侧,泣不成声。
很快,万教授被“请”到了县公安局的一间会客厅里,接受警方的问询。
参加问询的除了县公安局的两个民警外,还有他的准女婿——邵宽城。
关于案发时间他的去向,万教授做了如下解释:“我今天起的早,起来后先叫我的司机和保姆一起到镇上去接钱医生。钱医生过来给我女儿看病,是昨天就约好了的。后来杨锏来了,他也是昨天给我打电话,说要来看看小雨。他好像对小雨有些感情。这两天小雨在山里住得有点闷,所以我就同意他来了。他来以后跟小雨聊天,我就借他的车到镇上去买菜了。小雨说想吃点新鲜的蔬菜,镇上今天恰巧有集,可以买到新鲜的蔬菜。我怕去晚了集就散了。我也没想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县局的袁队长问:“杨力是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
万教授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他来干什么,我不认识他。”
如果只看神态,只听声音,万教授已经形散意乱,状如梦魇。但,他的回答似乎未见破绽。他甚至并不回避与邵宽城的对视,两个人都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同样红肿,同样含泪,同样失魂落魄,同样没有互信。
但是,如同万教授还能回答一样,邵宽城也还能发问,他问:“杨锏到这里来,还有别的事情吗?”
“别的事?应该没有了。”
“你知道杨锏是一个正被通缉的逃犯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这个报道。”
“一个正被追捕的逃犯,他会为了看你的女儿,这么老远抛头露面跑到唐古山来吗,你认为这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