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我看著她們的檔案照片,長相雖然截然不同,卻也有相似的地方:蒼白臉上濃艷的妝,和一雙冷摸無生氣的眼睛。 
攤開犯罪現場照片,我可以看到康絲妲陳屍的棄屋臥室,她的頭幾乎被打爛;而高提耶則陳屍於車站後的灌木叢內,頸部有明顯的勒痕,右眼也被搗爛。她們曾遭受的種種殘酷虐待,在我們的調查下一一浮上檯面。 
我閱讀驗屍報告、藥物測試和警方的筆錄,仔細研究所有的訪談記錄和警探的工作摘要,不論是受害者生前死後的一切細節我都拿出來推敲,希望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可惜並沒有太大效果。 
我可以感覺身旁有人定來走去,也聽到有人談笑的聲音,但我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等我結束所有的研究工作,時間已超過下午5點,辦公室內只剩下萊恩。他正盯著我瞧。 
「想去看吉普賽人表演嗎?」 
「什麼?」 
「聽說你喜歡爵士樂?」 
「沒錯,不過爵士音樂節已經結束了。」誰告訴他這些的?他現在是在約我嗎? 
「街頭表演雖然結束了,市區裡還是有地方可以欣賞表演。我知道一個很棒的吉普賽樂團在舊碼頭那裡演出。」 
「萊恩,還是改天吧。」其實我很想和他出去,只是不是現在,調查工作正在進行,我還沒抓到那只禽獸。 
「好吧!不過你總得要吃飯的。」 
這倒是實話。不過,我雖厭卷抱著微波食物孤單的打發晚餐,卻也不想又看到克勞得爾出現。 
「這該不會又是……」 
「我們可以叫客披薩,邊吃邊談你對這個案子的看法。」 
「工作晚餐嗎?」 
「當然。」 
我腦袋嗡嗡作響。 
我想討論案情嗎?當然。一來我想瞭解這兩名受害者的案情,二來也好奇這個專案小組組成的內情。我必須弄清楚我在這個小組裡該做些什麼?得迴避些什麼? 
「好啊,想去哪家餐廳。」 
「安奇拉餐廳。」 
那裡離我的公寓很近。我想起上個月凌晨4點的電話,想到他的那個「朋友」。算了!別想太多,他不過是想吃披薩,又想我可以把車子開回家停好。 
「這樣對你很方便吧?」 
「確實方便。」 
對什麼方便?我沒問。 
「那好,待會在那兒見——30分鐘後。」 
我先回到家,餵好博蒂,然後在鏡子前看著自己。頭髮不用放下來,也不用化妝,這只不過是頓工作晚餐。 
晚上6點半,我和萊恩坐在餐廳裡各自喝著啤酒和可樂,等待披薩上桌。他的那一半特別吩咐過廚師不加羊奶起司。 
「你實在沒口福。」 
「我討厭羊奶味。」 
「古板。」 
我有自己的喜好。 
閒扯一陣後,我轉移話題,「為什麼會把康絲妲和瑪麗奧的案子放進來?」 
「帕提諾要我回溯自1985年以來魁北克警局末破的謀殺案,克勞得爾負責在蒙特婁警局找,各地區警探也被要求做一樣的調查。到目前為止,只找到這兩件。」 
「只有清查魁北克省?」 
「也不盡然。」 
剛好侍者送上餐點,我們暫時停止交談。 
「為什麼說也不盡然?」 
「起初帕提諾要求我們調查蒙特婁地區的案件,當犯罪心態研究組織的報告出來後,他又要求我們按照報告裡的建議去查,所以我們也查了山區一帶的檔案。」 
「結果呢?」 
「沒有,看來這傢伙不愛亂跑。」 
兩人沉默地開始吃東西。 
萊恩再度開口:「你有什麼發現嗎?」 
「我花了三個小時閱讀這兩件案子的資料,覺得它們並不符合其他案件共同的假設。」 
「因為她們是妓女?」 
「除此之外,雖然這兩個案子的兇手手法同樣殘酷,可是卻顯得較……」我一時想不出可用的形容詞,看著眼前黏糊糊的披薩,突然有了靈感。「一團亂。」 
「亂?」 
「對,亂。」 
「天啊,布蘭納!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沒看過瑪格莉特或是法蘭絲的公寓嗎?與康絲妲的命案現場一樣慘。」 
「我不是指現場血腥的情況。康絲姐和瑪麗奧的死法看起來太過……雜亂,不像其他受害者,兇手的每一個步驟彷彿都經過設計:闖入她們的住宅、有個人專用的武器。你在現場永遠找不到凶器,對嗎?」 
他回頭表示同意。 
「你們在瑪麗奧的身上發現做案用的剪刀。」 
「可是找不到指紋,表示兇手可能早有計劃。」 
「案子發生在冬天,兇手應該會戴手套。」 
我喝了口可樂。「瑪麗奧的屍體臉朝下,康絲妲則是橫躺著,上衣已被撕裂,褲子被脫至腳踝處,看來兇手趕著逃離現場。反過來想在法蘭絲和瑪格莉 特的檔案照片裡,可以發現她們都被平放在地上,雙腿打開,雙手則擺出僵硬的姿勢,活像個芭蕾舞娃娃。老天,瑪格莉特的屍體不就像是在踮著腳尖跳舞嗎?另 外,她們的衣物破碎在一旁,身上全裸。兇手如此做的目的在展示他的戰利品。」 
萊恩沒說話,侍者過來問我們還要點什麼,正好通知他結帳。 
「我只是有個感覺,這兩件案子不是同一類。我也不一定對。」 
「我們會努力把答案找出來。」 
萊恩拿起帳單,舉起手擺出「不要搶著付錢」的姿勢。「這次我請,下次再讓你請。」 
他不理我的抗議,揮手要我安靜。突然,他伸了食指,輕輕劃過我的嘴唇,然後拿到我面前。 
「起司沒擦乾淨。」他說。 
頓時,我滿臉通紅了起來。 
回家後面對的還是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人在家。雖不意外,卻希望戈碧能有消息,至少讓我有辦法把她留下的衣物送回去。 
我倒在沙發上看電視,腦袋裡想的卻是康絲妲和瑪麗奧與其他案子間的關聯。康絲妲是印第安莫哈維克族人,這是她在剛納維克遇害的原因嗎?不過其他的受害者清一色都是白人。 
四年多前,印第安人弄斷聯繫當地的梅西耶橋,造成通勤兩地的人極大的不便,可見保留區與鄰近地區居民間的重重問題,但這會與案情有關嗎? 
瑪麗奧和康絲妲兩人以賣淫為業,其他人卻都是良家婦女,如果兇手並沒有特定選擇對象,為什麼在七次犯罪裡重複兩次找上妓女下手? 
我認為法蘭絲和瑪格莉特的死亡現場呈現出兇手的作案儀式,這種假設不知道是否正確?或許兇手只不過是臨時起意。我看不出兇手作案有任何宗教上的暗示,如果我錯了,那他想表達的又是什麼呢? 
想到後來,我恍惚的進入夢鄉。我夢到自己在緬恩區的街上,面對一幢破舊的旅館,而戈碧競出現在旅館樓上的窗口,還可以看見她前後隱約有人影在 動。我想走過去,但旅館門口有幾個女人拿起石頭砸我,阻止我前進。然後我看見一張臉孔出現在戈碧旁邊,那人居然是康絲妲,她正拿起一件洋裝形式的衣服要套 上戈碧的頭,戈碧拒絕,雙手瘋狂地揮舞著。 
一顆石頭擊中我的腹部,我痛得驚醒過來。博蒂正坐在我的肚子上,眼睛正盯著我看。 
「謝謝你叫醒我。」 
我把博蒂抱下沙發,起身坐著。 
「你想這怪夢是什麼意思?」 
這個夢其實不怪,潛意識用某種曖昧的形式反映出我最近的生活。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亞瑟王,屢次在魔法師梅林的猜迷遊戲裡挫敗,他絕不會直接告訴你答案,你必須拚命思考,自己解決問題。 
讓我想想,砸過來的石頭代表什麼呢?戈碧是讓我擔心的朋友。我還夢到緬恩區、一群妓女和康絲妲。康絲妲正要強迫戈碧更衣,戈碧則大聲呼救,這景象讓我覺得恐怖。 
康絲妲和瑪麗奧生前都是妓女,戈碧也和妓女一起工作。戈碧不見了,這些事情有什麼關聯嗎?戈碧該不會真的遇上麻煩吧? 
我試著說服自己是被戈碧擺了一道。她經常像這樣利用我,但我卻還是忍不住為她擔心。在夢裡她背後還有一個人影,那會是誰?她看起來非常害怕。但她連張字條都沒留就離開,我又能做什麼。 
「好吧!戈碧博士,看我能不能找到你。」 
我走到客房,該從何找起呢?我已經把她的衣物打包收到儲藏室裡,實在懶得再去翻動,就從垃圾著手吧。 
我倒出垃圾桶內的東西:面紙、糖果紙、買衣服的收據、提款機收據,和三個揉掉的紙團。 
打開其中黃色的紙團,上面是戈碧的字跡:「我很抱歉,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如果……」 
她就寫到這。是準備給我的字條嗎? 
我打開另一個黃色紙團: 
「我是絕不會被嚇倒的。你這個危險人物一定是……」 
她又只寫了兩句。是被打斷的嗎?她到底想寫什麼?誰是收信人呢? 
第三個紙團是白色的,而且比較大。我一打開這個紙團,頓時打了個冷顫,巨大的恐懼感迎面襲來。我雙手發抖,整個人都呆住了。 
在這張紙上是一幅用鉛筆畫的圖,看得出畫的是個女人,她的乳房和生殖器官被誇大描繪出來,四肢和臉孔則只是概略帶過。畫中女人的腹部被剖開,裡面的器官躍出來排列在人形四周。在最左下角,有一行陌生的字跡: 
「無論你做什麼,無論你去哪裡,都擋不住我。」
三十
 
我覺得全身發冷。噢,天啊,戈碧。你到底碰上什麼事?你在哪裡?我望著戈碧凌亂的房間,這是她的習慣?還是倉皇逃離的結果? 
戈碧寫了一半的字條準備要給誰?給我還是給跟蹤她的人?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什麼?這個危險人物一定是什麼?看著手裡怪異的素描,彷彿看到瑪格莉特的x光檔案,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不!千萬不要是戈碧! 
冷靜點,布蘭納。思考! 
電話!我打到她公寓和辦公室,都是答錄機。 
冷靜。 
她母親在哪裡?我翻出她母親的電話,撥電話過去。一位講法語的老太太接的電話。戈碧沒有去過那裡。 
現在怎麼辦?戈碧近來交往的朋友我一個也不認識。 
找萊恩幫忙? 
不行。他又不是我的保鏢。更何況,我該怎麼向他解釋? 
別急,冷靜思考。我拿出一瓶可樂。是我太緊張嗎?我回到客房,再看一次素描。太緊張?天啊,我根本太不夠積極了。我再翻開電話簿,找到約翰的電話,趕緊打過去。 
「喂?」 
「約翰,我是唐普。」 
《聽,骨頭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