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沒錯。他說是在尾隨茜兒的時候,想到的點子。她父親的公寓就在轉角的地方。羅伊在修道院釘了塊板子,板子上面有很多掛勾,勾子上面掛著各式各樣教堂的鑰匙,而且都標示得很清楚。弗提耶很容易就拿到了他想要的那把鑰匙。」 
「哦,吉伯特有一把廚師專用的鋸刀要送給你,他說那把刀可還是亮晶晶的。」萊恩說。 
他一定從我臉上看出了點什麼。 
「等你身體好一點再說。」 
「我已經等不及了。」我想要爬起來,可是腦部的挫傷又讓我退縮了回去。 
護士小姐進來了。 
「警方辦案。」克勞得爾說。 
護士小姐兩手交叉放在胸前,然後搖了搖頭。 
「請出去。」 
她領他們出去,不一會又回來了,凱蒂就跟在她後面。我女兒默默地走進病房,緊緊地握住我的雙手,熱淚盈眶。 
「媽,我愛你,」她溫柔地說。 
我靜靜地看著她,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我也愛我的孩子,聽到她說這句話,我心裡感到很滿足,但同時也很愧疚。在這個 世界上,我最鍾愛的人就是她。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她能過著幸福平安的日子,可是我卻完全沒有把握能夠做到這一點。我的眼眶也紅了。 
「親愛的,我也愛你。」 
她拉一張椅子過來,坐在床邊,還是緊緊握著我的雙手。燈光在她頭頂罩上一圈金黃色的光環。 
她清了清喉嚨。「我現在住在莫妮卡家,她目前通勤上暑期學校,人還是住在家裡。她家人都對我很好。」她說到這裡忽然打住,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又不該說。「博蒂也跟我們在一起。」 
她朝窗邊看了看,然後又看著我。 
「有一位警察先生每天都會跟我聯絡兩次,而且只要我想來,他就會載我來看你。」她身子往前靠,兩隻手臂擱在床上。「可是你大部分的時間都昏迷不醒。」 
「我也想保持清醒。」 
她露出緊張的笑容。「爸每天都會打電話給我,問我需不需要什麼,同時打聽你的狀況。」 
我內心有種罪惡感,而且摻雜著些許悵然若失的感覺。「跟他說我很好。」 
護士小姐不聲不響地走了進來,然後站在凱蒂身旁,凱蒂一看就知道意思了。「我明天再來看你。」 
隔天早上,我又繼續聽著弗提耶的案情。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有侵犯女性的不良紀錄,最上一次還可追溯到1979年。15歲那年,他曾經把一個女孩子關了一天半,可是竟然一點事也沒 有。因為他祖母想辦法私下和解了,所以沒有被捕的紀錄。他通常都會先挑好下手的對象,然後加以跟蹤,並且把她平常的生活習慣都記錄下來。到了1988年, 他才因為施暴而遭警方逮捕。」 
「就是毆打他祖母那件事。」 
克勞得爾又露出先前怪異的眼神。這時我才發現到,他戴了條淡紫色的絲質領帶,領帶和他身上穿的那件襯衫是同一個顏色。 
「沒錯。當時法院曾經指派一名精神病醫生對他做過診斷,結果證實他患有偏執狂,而且內心常常會有一股不可抗拒的衝動。」他轉向萊恩說話,「那份報告還說些什麼來著?報復心非常強,有使用暴力的傾向,特別是針對女性。」 
「後來他就在精神病院待了半年,然後又自由了。這是一般典型的判例。」我說。 
這次克勞得爾只是看著我,沒有再露出怪異的眼神。 
「到他出院為止,除了女孩和祖母那兩件事比較嚴重外,弗提耶其實也只是會騷擾女性而已。可是等到他遇上葛麗絲·當馬斯後,情況就惡化了。他不 但真的殺死了葛麗絲,而且從那次之後,他更是變本加厲,簡直是殺上癮了。於是他就開始到處租房子,當做他的犯罪溫床,而博傑街那一間是最近才租的。他可不 想在家裡跟老婆一起分享這個嗜好。」萊恩說。 
「他只有在肉店打工,哪來那麼多錢租房子。」 
「他老婆有工作,錢八成是從她那兒拿來的。男人總是會編些謊話。也搞不好他還有什麼拿手絕活,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不過我們一定會查個清楚。」 
克勞得爾又繼續用他那超然的見解來分析案情。 
「隔年,他就開始認真尋找獵物,而且是有系統地加以計劃執行。關於捷運的事,你的看法是對的。他非常喜歡六這個數字。他先是經過了六個站牌, 然後就開始跟蹤一名符合條件的對象,這位不幸被他第一次胡亂選上的女人就是法蘭絲·莫瑞錢伯。他在魁北克大學站上車,然後在喬治瓦內下車,然後一路尾隨她 到家。在跟蹤了好幾個禮拜之後,他終於採取行動了。」 
聽到這裡,我忽然想起她先生說過的話,內心頓時湧起一陣憤怒。她只不過想有個安穩的家,可以不受外界的侵擾,這也是女人最終的夢想。這時克勞得爾又開口了。 
「不過這種漫無目標的獵尋畢竟太過冒險,不符合他喜歡主動操控的個性,於是當他看到了法蘭絲所住的公寓後,就想到了以出售房屋廣告為目標的這個辦法。這對他來說,再好不過了。」 
「茜兒呢?」我有點想吐。 
「也是一樣。這次他改走別的路線,也是經過六站,然後在愛德華站下車。下車以後,他就在附近閒逛,尋找出售房屋的看板。最後他找上了他父親的 公寓。目標一選好,他就開始慢慢觀察,看著茜兒來來去去。他還說他看到了她制服上繡著的校名,還曾經去過學校幾次。最後他就展開埋伏的工作。」 
「這次他還找到了隱密的殺人場所,」萊恩也補上一句。 
「修道院。太完美了。可是他是怎麼讓茜兒就範的?」 
「有一天,等到確定只有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他就去按門鈴,說要進去看房子。買房子總是得先看看,這不過分吧。可是她不讓他進去。幾天之後, 他又趕著放學的時候,故意把車停在她身旁,說他之前已經跟她父親約好了,可是她父親並沒有出現,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她。她也知道父親急著把房子賣掉,所以 就答應幫他帶路。接下來的事,我們都已經知道了。」 
我病床上方的燈管發出細微的嗡嗡聲。克勞得爾接著說下去。 
「因為不想再把屍體埋在修道院的庭園裡面,以免節外生枝,於是他就把車開到聖傑羅。可是他又嫌路途太遠,萬一半路被攔下來就糟了。他已經勘查過神學院,也記得鑰匙放在什麼地方。下一次他會做得更加漂亮。」 
「伊莉莎白。」 
「是在練曲球的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護士小姐出現了,她比上次那位要來得年輕,個性也溫柔多了。她看了看我的心電圖,摸了摸我的頭,還幫我量脈搏。我發現我手上的注射器已經拔掉了。 
「你累了嗎?」 
「我很好。」 
「需不需要止痛藥?」 
「看看情況再說好了,」我說。 
然後她就對我微笑,走開了。 
「那瑪格莉特呢?」 
「每次一提起愛德基,他就變得很不耐煩,」萊恩說。「然後就不講話了。看來是對這件案子不甚滿意的樣子。」 
有輛醫藥推車從走道上通過,橡皮輪靜靜地滑過地面。 
為什麼瑪格莉特是例外呢? 
這時醫院響起了一陣廣播,通知某人撥「237」這個號碼。 
為什麼這麼亂? 
電梯門開了,嘶嘶兩聲又關上了。 
「我們不妨來推敲看看,」我說。「他在博傑街租了房子,他的殺人計劃也持續進行著。他從捷運和房屋出售的看板找到對象,然後跟蹤被害人,找適 當的時機下手。他有隱密的地方可以殺人,又有安全的地方可以丟棄屍體。或許就是因為一切都進行得太順利了,也可能是他覺得這樣已經沒什麼意思了,所以他就 決定改變方式,再回到被害人的家裡去,就像他對付法蘭絲那樣。」 
我想起了那些照片:散亂的運動服,躺在一片血泊中的屍體。 
「不過這次就做得有點草率。我們發現他曾事先打電話跟瑪格莉特約好,可是沒有想到,就在他拜訪的期間,她丈夫突然打了通電話回家。這下他只好匆匆忙忙把她殺掉,趕緊隨便找個東西來切割屍體,然後草草結束這次行動。他並沒有獲得掌控全局的快感。」 
我又想起了那半身的雕像以及被切割下來的乳房。 
萊恩點了點頭。 
「有道理。殺人只不過是滿足他控制欲的最後一個步驟。他可以讓被害人生,也可以叫她死。他可以讓被害者穿著衣服,也可以叫她衣不蔽體。他可以 割掉被害人的乳房或陰道,讓她性別顛倒。他可以切斷被害人的手臂,叫她變成廢人。可是這種種的快感卻被她丈夫的一通電話給破壞了。」 
「就因為匆忙的關係。」萊恩說。 
「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使用過偷來的東西。可是事後他競用了她的銀行卡,或許就是想彌補當時的不滿吧。」 
「也搞不好他是有金錢上的困難,變得沒有購買力,因此需要借被害人的金融卡來解困。」克勞得爾說。 
「真是奇怪。他對其他的案子都能侃侃而談,偏偏一提到瑪格莉特就三緘其口,不肯多說。」萊恩說。 
有一陣子,大家都沒再說話。 
「康絲妲和瑪麗奧呢?」我問。故意轉移話題。 
「他說不是他幹的。」 
這時萊恩和克勞得爾開始交頭接耳了起來,我聽不到他們在講些什麼,只覺得一般寒意湧了上來,塞滿了整個胸腔。緊接著,有道疑問就開始成形,漸漸合併,然後就懸在那裡。 
「戈碧呢?」 
克勞得爾眼睛往上看,而萊恩則清了清喉嚨。 
「你……」 
「我說戈碧呢?」我又問了一次,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萊恩點了點頭。 
「為什麼?」 
沒有人說話。 
「因為我的關係,對不對?」我勉強壓抑住自己的聲音。 
「這王八蛋是個瘋子,」萊恩說。「他心理不正常,滿腦子就想控制女人。他不太願意談到自己的童年生活,只是一味地責怪他的祖母,說他會淪落到 今天這個下場,全都是她害的。他非常痛恨他的祖母,你要是在場的話,聽了也會覺得心寒。據我們所知,他祖母是個非常專制的女人,而且具有狂熱的宗教信仰。 他之所以會有心理障礙,老覺得自己很無能,問題可能就出在他和他祖母的關係上。」 
「也就是說,這傢伙在女人面前永遠是個輸家,而他就把自己的失敗歸咎於他祖母的身上。」克勞得爾說。 
「這又跟戈碧有什麼關係?」 
萊恩一副不想說下去的樣子。 
「剛開始,他是借由偷窺的行為來滿足自己的控制欲。他跟蹤被害人,觀察她們的一舉一動,把她們的事情調查得一清二楚,而被害人卻渾然不知。他 一面做筆記和剪報,腦海裡頭便開始幻想起情節來。對他來說,這樣子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用忍受被拒的難堪。可是久而久之,這樣子畢竟還是無法讓他滿 足。等到殺了葛麗絲以後,他才發現到殺人的快感,於是他就決定繼續殺下去。此後他就開始到處誘拐被害人,然後加以殺害。他要的就是這種終極的快感,不但能 夠掌控生殺大權,而且誰也阻擋不了他。」 
我看到藍色的眸子裡頭燃燒著火焰。 
「可是後來你出現了,還把伊莉莎白的屍體挖了出來。」 
「所以我威脅到他了,」我說,等著他接話。 
「他怕這樣的快感會毀於一旦,而布蘭納博士就是可能的禍因。你可能會毀了他的整個幻想世界,而他卻是這個世界的國王,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我把這六周來的發生過的事件又重新過濾了一遍。 
「我是在六月初挖起伊莉莎白的屍體,然後驗出了她的身份。三個禮拜過後,弗提耶就殺了瑪格莉特,隔天我們就出現在博傑街。再過三天,我又找到了葛麗絲的屍骨。」 
「這就是了。」 
「他氣炸了。」 
「正是。他會獵殺女人,就是因為蔑視她們……」 
「或是為了宣洩對他祖母的恨意。」克勞得爾說。 
「也有可能。反正不管怎麼說,他就是把你當成絆腳石。」 
「而且我又是個女的。」 
萊恩伸手拿煙,接著說。 
「他也犯了一個錯誤,沒想到瑪格莉特的金融卡也會出問題,害他差一點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下他又要遷怒於人,找個出氣簡。」 
「這傢伙就是死不認錯。他沒辦法忍受被女人揭穿行徑的這種窩囊事。」 
《聽,骨頭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