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陰謀追逐中感動人心的愛戀:樓蘭地圖 作者:吉力

 這是一部敢於PK《達芬奇密碼》的本土懸疑小說。故事源於一幅實地繪製的樓蘭地圖。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英國探險家喬治·德納姆爵士深入樓蘭故地,死後留下一幅神秘的樓蘭地圖。由於機緣巧合,地圖被一分為二,一片由德納姆的後人掌握,一片則落入癡迷考古的上海灘大亨倫庭玉手中。

  多年之後,隨著《喬治日記》的發表,失落在荒漠深處的樓蘭文物成為眾人覬覦的目標,而兩片地圖就是抵達夢想彼岸的通行證。於是,腥風血雨中,人性的光輝經歷了陰謀、仇恨與屈辱之後,仍開出了淒楚唯美的愛戀之花......

北方文藝出版社 出版

  《樓蘭地圖》 1

  風暴過去很久了,空氣裡依然瀰漫著無數細小的沙塵,像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籠罩著大地。步履蹣跚的喬治·德納姆走在魚鱗狀的沙丘上,背部的傷勢似乎越發嚴重了。但是,疼痛並不是最主要的感受,酷熱與乾渴才更加難以忍耐,如果能夠換取一杯清水,他寧可脊椎斷裂也毫不在乎。

  即使悶熱難消,卻並沒有流太多的汗,大概是體內的水分早已蒸發殆盡。面目全非的臉上蒙著一層厚厚的油膩污垢,隨著脂肪熱量的急劇消耗,生存的希望也在一點一滴流逝。德納姆再次感到了恐慌,同時胸口發堵,吸入肺底的沙塵似乎凝結成塊,於是猛烈地咳嗽了幾下,吐出了一口佈滿血絲的濃痰,喉嚨立即奇痛無比,就像是撕開了一道剛剛癒合的傷口,他忍不住發出一聲**。

  辛格黝黑的面龐流露出驚恐,黯淡的目光四下游移,像是要尋覓一片希冀所在,卻被周圍如墳隆起的沙包擋住了視線。

  人在前途未卜的時刻總是顯得茫然無措,同時內心深處常常充滿各種幻想。一旦徹底絕望,頭腦反而變得極度清醒,也不會為任何不切實際的雜念所困擾。德納姆暗忖,是到了痛下決斷的關頭了。

  「辛格,」他呼喚僕人,像是自語似的說,「我們再也不能耽擱了……」一邊說,一邊費力地解開掛在胸前的挎包,從裡面取出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隨手翻開,其中夾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羊皮紙。他將紙攤開擺在身前,上面縱橫交錯勾畫著許多線條符號,並附有密密麻麻的註釋,看起來是一幅精心繪製的地圖。低頭審視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甚滿意,又掏出自來水筆做了幾處修改,然後重新疊好,和筆記本一起鄭重地遞給辛格。

  「這本日記一定要妥善保管,爭取親自交給大英博物館的奎因先生。至於地圖麼……」德納姆說到這裡,眼裡突然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以前我已經叮囑過多次了,想必你不會忘記吧。」

  辛格佝僂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層出不窮的沙梁之間,德納姆的心情似乎輕鬆了許多,但隨之而來的是一份難以釋懷的惆悵,不知道遣辛格先行究竟是不是一種明智的抉擇,抑或又是一個錯誤的延伸。只是他早已無暇費神揣測,混亂不堪的思緒如同隨風揚起的沙塵飄至遠方,其中,有約克希爾河畔秀麗莊園內的寧靜生活,可愛的妻女如花般的笑顏,也有身遭誣陷時的錯愕與憤怒,繼而是深入中亞的艱辛與挫折,發現湮沒千年瑰寶後的興奮和狂喜。當然,揮之不去的還有無數驚心動魄的場景,鋪天蓋地的黑風暴,震撼寰宇的塌陷,同伴接二連三地慘死……

  他無助地合上雙眼,口中喃喃低語:「親愛的艾麗絲、蘇珊,願上帝與你們同在……」

  《樓蘭地圖》(二)(1)

  青樓雲集的會樂裡,論起佈局考究,聲名顯赫,首推位於裡弄盡端的「媚香樓」。「媚香樓」的館名據說是效仿明末名妓李香君的香巢,不但建築恢弘,裝潢典雅,門庭周圍也看不到搔首弄姿的**或鹹水妹,更沒有酒氣熏天的地痞無賴在此逗留尋釁,出來進去的大多是氣度不凡的豪紳巨賈,若沒有房前高掛著的一幅意味曖昧的鮮紅招牌,說不定會被誤認為一座遵教守禮的千若小說。

  此刻的「媚香樓」裡,除了那些人老色衰生意慘淡的姑娘,最落寞的人恐怕就數這位余老闆了。他已經不太年輕,眉眼還算清俊,只是額前和兩頰的皮膚略顯粗糙,像是經歷過一段艱辛歲月的磨礪。身量頎長而消瘦,肩膀卻寬闊堅實,給人一種十分可靠的感覺。他苦熬了半宿,早已飢腸轆轆,面對誘人的宵夜,頓覺胃口大開,便不客氣地坐下來邊吃邊飲。剛喝了幾杯酒,聽得身後珠簾響動,緊接著一陣香風飄襲,眼前多了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

  「咦,你從哪裡來的?」余老闆詫異道。

  「方纔我一直坐在床角,只是余老闆心不在焉,不曾留意罷了。」那女人裙幅擺動,款款靠近,一雙明媚的大眼秋波盈盈,兩片櫻唇柔嫩紅艷,嘴角微微上翹,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妖冶之氣。她身穿一件淺綠色的寧綢短衫,上面繡滿了五彩斑斕的蝴蝶,姿態各異,何止千百。

  沉默了片刻,那女人輕輕笑了,說:「余老闆大概是弄錯了吧,如果只為填飽肚子,直接下館子就行,何必要到『媚香樓』來呢。」

  余老闆似乎有所醒悟,紛華靡麗的溫柔鄉里,確實不宜冷落佳人。於是放下筷子開始攀談,首先請教芳名。

  「花影老九。」那女人回答。

  「以前怎麼沒見過你。」余老闆說,由於平日應酬繁多,他時常陪客戶一起到此冶遊。

  「昨天我才來這裡,今日掛牌,第一位客人就是余老闆。」

  「榮幸之至,」余老闆見她曲線玲瓏,凹凸有致,不像是尚未梳攏的「清水貨」,好在自己並無苛求,問:「你是哪裡人?」

  「揚州。」花影老九道,和堂子裡其他姑娘一樣,說的卻是一口甜脆糯軟的蘇白。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你果然沒有辜負美女之鄉的風水。」余老闆讚了一句,又問,「今年多大了,家裡還有什麼人?」

  「問這麼仔細干什嘛!」花影老九淺淺一笑,「難道余老闆還打算明媒正娶嗎?」

  余老闆啞然失笑,對她的言語伶俐和舉止自然又多了幾分好感,說:「那麼,你準備怎樣消磨今夜呢。」

  「這就要看余老闆的意思了。」

  余老闆重新舉起酒杯,笑著說:「初次相會,不敢過多奢望,就請陪我開懷暢飲一番如何。」

  「哎喲,還說不敢奢望,」花影老九大發嬌嗔,「兩件事體一起來,人家哪裡吃得消呀。」

  「怎麼是兩件事體呢?」余老闆困惑地說。

  「怎麼不是,既要『暢飲』,又要『開懷』,你也太貪心了吧。」花影老九妙語連珠,「不過,陪你暢飲,我恐怕不勝酒力。至於開懷麼,要看你的身體夠不夠硬朗了。」說著一隻手像是無意識地在頸下輕輕撥弄,解開了胸前的兩粒紐扣,露出一段雪白肌膚,還有一條赤金鏈子繫掛著的猩紅色肚兜。

  余老闆心旌搖曳,頭腦間一片昏沉,起先以為是空腹飲酒的緣故,但隨著體內一股股烈焰升騰,才明白是壓抑已久的**正在膨脹擴展,以至於雙頰滾燙,呼吸濁重。他一把將花影老九攬入懷中,假意責怪道:「憑什麼懷疑我的身體不夠硬朗?」

  「如果硬朗,」花影老九媚眼如絲,「為什麼還絮絮叨叨說個沒完?」

  煙花女子籠絡客人的方式無非兩種選擇:一則放蕩形骸,醜態百出,令人感覺無比下賤;二則故作矜持,刻意掩飾風塵氣息,又往往顯得矯揉造作,惹人厭煩。花影老九卻可以兩者兼容,不著痕跡地施展撩撥手段,致使閱人無數自制力頗強的余老闆也不禁血脈賁張。「好吧,不提『暢飲』的事,咱們先去『開懷』。」

  他抱起花影老九走進內室,雙雙倒在溫軟舒適的彈簧床上,恣意輕薄之際,發現女人的左手腕上纏著一條玫瑰紫的絲帕。

  神魂顛倒的關頭,余老闆突然覺得後股之上一片冰涼,並且略感生疼,像是被一樣十分堅硬的東西用力頂住,緊接著聽到「卡叭」一聲,有人低喝警告:「別動———」

  毋庸置疑,身後是一柄上了膛的手槍。余老闆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卻與往常**蝕骨後的激動毫不相干,事實上方才騰雲駕霧般的感受已經不復存在,只覺得一股陰寒之氣沿著脊樑急劇蔓延。借助床頭銅飾上的映影,依稀可見房中多了一個穿西服的高個兒男人。

  「朋友,是不是認錯人了?」縱然莫名懊惱,余老闆卻聲色不動。

  「不會錯的,余老闆,我家主人有請。」持槍的男人長著一張「娃娃臉」,語氣相當溫和。

  「哦,貴上是哪一位?」余老闆疑團莫釋,目光四下游移,思謀著脫身之策。看見花影老九雙腮緋紅,眼波流動,似乎仍未從極度興奮中解脫出來,甚至忘記了拿被子遮擋袒露的**。

  「現在不方便告訴你,等見了面自然會明白。」「娃娃臉」拒絕了余老闆的問題。

  《樓蘭地圖》(二)(2)

  「可是,」余老闆苦笑道,「我這個樣子去見人未免不大雅觀吧。」

  「你慢慢穿上衣服,」「娃娃臉」說,「記住,不可有任何僥倖心理,否則我的槍會走火的。」

  余老闆依言行事,緩緩下床,將散落地上的衣褲拾起,一件件地套在身上,眼風飄移,瞥見兩步以外有一扇雕花木窗。他記得窗下就是一條通向街口的胡同。

  一邊慢條斯理地穿著衣服,一邊與花影老九道別。「沒辦法,今晚讓你掃興了,改天再加倍補報吧。」

  花影老九的臉上並沒有太多驚慌之色,只是兩團紅暈越發明顯,幽幽笑道:「相信余老闆一定不會叫我失望的。」

  「不要囉嗦,快走。」「娃娃臉」已經不耐煩了。

  這裡原是一條三面圍牆的死胡同,唯一的出口卻被一部嶄新的奧斯汀牌汽車封堵,車前坐著一個頭戴禮帽的矮個兒青年,正是下午在「百寶齋」出現的「楊大班」。

  「楊大班」對余老闆斬釘截鐵地說,「其實你就是聞名遐邇的通天大盜余伯寵。二十年來,震驚中外的盜墓事件,十有七八出自閣下的手筆。當初你翻山越嶺,橫穿荒漠,行蹤遍及新疆南北,不但挖掘過北庭都護府遺址,又在哈喇和卓、伯孜克裡克等地竊取了無數珍貴文物。因為機敏過人,並在沙漠邊緣地帶活動頻繁,還得了一個『沙狐』的綽號。」

  見他洞悉無遺,證據確鑿,余老闆頹然歎息了一聲,喃喃道:「這麼說,兩位是巡捕房的人了?」

  「楊大班」緊閉雙唇,像是不屑回答。這時樓上的「娃娃臉」也負痛趕來,並未採取任何報復行動,微微冷笑一下,從衣袋裡掏出一隻特製的黑布眼罩套在余伯寵頭上,連推帶搡地將他押入汽車。

  「楊大班」坐上駕駛位,「娃娃臉」在後座挾持余伯寵,汽車倒出胡同,掉頭向北疾駛。

  由於雙目蒙蔽,余伯寵無法分清汽車在哪條路上穿行,只能憑印象做出大致的判斷,起先心裡滿是沮喪迷惘,漸漸地就發覺不對勁了。

  如果「楊大班」兩人是當地的公差,應該把自己解往大自鳴鐘附近的法租界總巡捕房,然而離開「媚香樓」後,汽車始終朝北行駛,幾乎不曾轉向,估計已抵達蘇州河一帶。

  半夜三更去河邊做什嘛?余伯寵疑雲滿腹,忽然想起前日在報紙上看到的新聞「蘇州河內撈起無名浮屍……」一念至此,頓生悚惕,靠近車窗的一隻手摸索著伸向門鎖。

  「干什嘛?放老實點。」「娃娃臉」大聲呵斥。余伯寵的腦袋向前一栽,口裡發出忍無可忍的乾嘔聲。

  「怎麼回事?」「楊大班」側身質詢。

  「頭暈,想吐……」余伯寵艱難地說。

  「楊大班」大皺眉頭,踏著油門的右腳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不料,就在車速稍減的一剎那,余伯寵已猛然打開車門,身體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般躥了出去,根本沒有留給「娃娃臉」扣動扳機的時間。

  汽車發出刺耳的嘯叫,又向前衝了五六丈遠才徹底停下,而余伯寵已利用這個機會從地上爬起,一把扯下眼罩,轉身朝路旁的一條狹小的裡弄飛快跑去。

  上海灘蜂屯蟻聚,龍蛇混雜,大多數人只為眼前的溫飽生計奔波操勞,對於瞬息萬變的時局並不關心。他們可能不知道誰是巡捕房最威風的探長,誰是租界現任的總領事,甚至不清楚當今的大總統乃何許人,但提起「倫庭玉」這個名字,卻是婦孺皆知,如雷貫耳。

  余伯寵來到位於福建路的倫府前,已是子夜時分了。

  叩響門環,通報姓名,首先出來迎接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余伯寵認得他是倫庭玉的心腹助手杜昂。

  深宵來訪未免有違常情,杜昂的眼裡流露出一絲驚奇之色,但顯然曾聽過倫庭玉的交代,態度還算友善,將余伯寵引入一間書房,敬煙奉茶,招呼得十分周到。

  等候片刻,走進了一位身材不高的男人,正是此間的主人倫庭玉。他的頭髮略顯稀疏,卻修理得十分整齊,清瘦白淨的面龐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沒有穿外套,上身是一件古銅色的緞面馬夾,胸前裝飾一條耀眼生花的白金錶鏈,下身是熨燙的非常挺括的灰色西褲。走起路來右腿微跛,但借助一根精鋼象牙柄手杖的支撐,仍不失一份儒雅穩健的氣度。

  「倫先生,深夜打擾,實在抱歉。」余伯寵起身致意。每次見到倫庭玉,總會有一些難以置信的感受,因為在一般人的想像中,似這樣叱吒風雲的大亨應該生得方面大耳,氣宇軒昂。然而親睹尊容,竟何其斯文柔弱,活脫脫像是一位吃齋念佛的虔誠居士。

  「嗨,伯寵,跟我還客氣什嘛!」倫庭玉意態安詳,笑容和藹,「不過,相識多年,你還是第一次光臨寒舍,想必總有一個很特別的緣故吧?」

  「唉,是這樣的……」余伯寵簡要陳述了當天的經歷,談到「媚香樓」一節,神色不免有幾分尷尬。

  「怎麼又見外了,」倫庭玉說,「其實,就算你此刻不來,我也會派人去請,並且掘地三尺非要找到你不可。你的及時出現反而省卻了我不少查訪之累。」

  見他神情鄭重,不似無稽之談,余伯寵不由得怔住,問:「倫先生找我有什麼指教麼?」

  「主要想借助你一臂之力,」倫庭玉說,「嗨,三言兩語也難以盡述,來,先坐下喝一杯,一則聊慰別情,二則替你壓驚。」說著抓起茶几上的酒壺,緩緩地斟滿兩杯酒。那酒鮮紅欲滴,醇香四溢,一望便知是難得的佳釀。

  《樓蘭地圖》(二)(3)

  余伯寵懵懵懂懂地舉杯啜飲,只覺得甘冽無比,口角生香。

  「味道如何?」倫庭玉笑瞇瞇地說,「是否勾起你不少難忘的回憶?」

  「不錯,這是原產吐魯番的陳年葡萄酒,我已經很久沒有喝過了。」余伯寵輕喟著,想起了以往登山涉水飽歷風霜的崢嶸歲月。

  倫庭玉若有所思地呆了片刻,又喝了一杯酒才悠悠開口。「伯寵,你可曾聽說過《喬治日記》?」

  「《喬治日記》?」余伯寵目色一凜,說,「可是許多年前英國人喬治·德納姆所寫的那本日記嗎?」

  「是的,」倫庭玉說,「這件事差不多有九年了。當初德納姆受大英博物館委託,抵達**西域進行所謂的科學考察,率領的隊員包括測量、地質、昆蟲學家和動物剝皮師等,加上民夫、嚮導總共三十二人,輾轉深入羅布荒漠,大肆挖掘掠奪。或許是卑劣行徑激起天怒神怨,在他們即將撤離的時候,居然接連遭遇了猛烈的地震和黑風暴,考察隊員幾乎全軍覆沒,最後只有德納姆的一個印度僕人僥倖脫險,帶出了少量的木簡文書和那本描述他們艱難歷程的日記。」

  「這件事情我略有耳聞,」余伯寵說,「據說《喬治日記》在西方學術界曾引起過不小的重視。」

  倫庭玉說,「你知道嗎,眼下又有一支英國探險隊來到**,卻兵分兩路,一路通過帕米爾高原直接進入新疆,另一路由孟買港出發,乘船到達上海,準備重新尋找喬治·德納姆遺留在羅布地區的文物……」

  「且慢,」余伯寵提出質疑,「既然去西域探寶,趕來上海豈不是南轅北轍嗎?」

  「這其中自有緣故,事實上是一個難得的異數。」倫庭玉笑道,「你也清楚,自從我脫離宦海,閒暇之際常常以鑒賞古玩珍品為怡情悅性的樂事,尤其對瑰麗多采的西域古文化不勝嚮往,因而曾多次遊歷新疆。當年喬治·德納姆的探險隊進入西北時,適逢我在沙漠邊緣小城雅布暫作逗留,恰巧遇上了那個隻身逃難的印度僕人辛格。劫後餘生的辛格除了懷裡的一本日記和背上的兩包行囊外幾乎一文不名,根本無法前往喀什與英國領事館取得聯繫,最後依靠我的資助才得以上路。這個印度人還算知情重義,為了表示酬謝,就把德納姆精心繪製的樓蘭地圖一分為二,送了一半給我留作紀念。」

  「不用說,」余伯寵似有所悟,「剩下的半幅地圖就保存在目前的那支英國探險隊裡。」

  「不錯,」倫庭玉說,「鑒於以往各國探險家的諸多教訓,更能體現出運籌策劃工作的重要性,而把那幅樓蘭地圖合二為一正是其中最關鍵的因素。經過與英國友人的協調磋商,政府決定成立一支聯合科學考察團,不日將開赴西北。由於我在社會上還有一點微薄影響,這一次得以忝居中方首席代表之位。」

  「恭喜了,倫先生大才槃槃,此去一定出手得盧。」余伯寵虛言奉承,內心的疑團漸漸理出一絲頭緒,感覺到對方即將切入正題。

  「不要取笑我了,伯寵,」倫庭玉坐直身體,說,「其實從開始接手此事我就有不堪負重的感受。一來年事漸高,精力衰微,一些繁瑣環節恐怕照料不周。二來腿有殘疾,走動不便,許多事情不能身體力行,所以迫切盼望有一個得力的幫手。而放眼天下,似乎再也沒有比你更加合適的人選了。」

  余伯寵神色淡漠,緘口不言,似乎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加入積德行善的行列。卻見倫庭玉微微一笑,從衣袋裡取出一份文件遞了過來。

  余伯寵低頭細看,原來是一份「中英聯合西北考察協議書」。上面條款清晰,分工明確,附註兩行中方隊員的名單,其中不乏當今考古界的權威人士,最著名的要數燕京大學的歷史教授方子介。文件末尾是英方代表約翰·威瑟及倫庭玉的親筆簽名,並加蓋一方燦然醒目的政府學部印章,看上去規格頗高,不容置疑。

  坐在客房舒適的床上,余伯寵回想起半日來的經歷,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受。念及倫庭玉的計劃,越發侷促不安,雖說知恩圖報是做人的本分,但前往沙漠探險勢必承受太多的艱苦考驗,不僅吉凶莫測,也意味著即將告別奮鬥多年才爭取到的安逸生活。

  好在辛酸坎坷的身世使他早已養成了隨遇而安的性格,事既至此,索性聽天由命,先把所有徒勞傷神的雜念統統拋開。但在寬衣**,準備就寢的時候,腦海裡卻油然閃過花影老九勾魂攝魄的眼神,還有那一身溫軟光滑的皮肉,剎那間禁不住腹內燥熱,心癢難止。

  他不由得奇怪,以往走馬章台的情形也不在少數,對於閒花野草的態度從來是隨意而灑脫,事後便丟開,絕不會心存惦念,何以今日有所不同。況且花影老九不過略顯妖媚,並不是自己由衷欣賞的一類女人。

  事實上,迄今為止他還沒有遇見過一個真正喜歡的女人,只是在心靈深處珍藏著一段聖潔而美妙的情結。多年以前,他流竄到和田南部盜掘一座古墓,曾在墓室的牆壁上發現一副形象逼真的美女出浴圖。畫面中央有一個四周裝潢華麗的正方形水池,水上漂浮著色彩不同,姿態各異的蓮花,在池中沐浴的女人赤身露體,只有一塊印度風格的紗巾綰著高而黑的髮髻。她的頸部和腰間有一些精巧的飾物,右手纖指輕撫胸口,左手攥著一條系有鈴鐺的藍色絲帶。美人細眉高挑,鳳眼微睜,似醉似夢的神韻栩栩如生。在死寂千年的沙漠廢墟裡看到如此艷麗脫俗的壁畫,余伯寵早已目瞪口呆,內心交織著詫異、驚疑、愛慕與渴望,幾乎代替了一個少年人的狂熱初戀。

  《樓蘭地圖》(三)(1)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余伯寵整束完畢,見倫庭玉施施然走來,笑著說:「來,我替你引見兩位朋友。」

  倫庭玉的身後跟著兩個凸鼻凹眼的洋人。為首一人長著濃密的絡腮鬍須,一隻碩大的鷹鉤鼻子格外惹人注目。另一人身材魁偉,舉止頗顯幹練。通過介紹,得知他們正是遠渡重洋而來的英國考古隊代表———隊長約翰·威瑟和測繪員保羅·蓋勒,其中約翰·威瑟還是《喬治日記》作者德納姆當年的好友。

  由於考察計劃和分配方案已經議定,談話內容便相對輕鬆,詞鋒強健的倫庭玉自然成為主角,一會兒問及英倫三島的風物人情,一會兒又聊起國際間的時局變換。然而,兜來轉去,最終又回到沙漠探險的話題上。

  倫庭玉微笑著說:「面對惡劣的環境,我何嘗沒有退縮畏懼的念頭,只是始終無法割捨對西域文化的眷戀,加上這次機會難得,德納姆的地圖完整化一,或許可以為我們提供不少便利條件。最重要的是,有了伯寵的加盟,更使我感覺信心百倍。」

  余伯寵一直沒有發言,就著一碟錦州醬菜喝紅豆粥,聽了倫庭玉的話,立刻有不勝負荷之感,放下湯匙說:「倫先生太抬舉我了,只怕以後會失望的。」

  「不必過謙了,你有多少本事我還不清楚麼。」倫庭玉說,面色忽然變得沉峻。「不過,承蒙相助的同時,還希望你能夠明白此行的意義重大……」

  一語未完,驟然住口,目光輕輕掃向威瑟和蓋勒,彷彿有不願與外人道的隱衷。余伯寵縱然不解,卻也被那份肅穆的神容所感染,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問:「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我已經預定了明天的船票。」

  「明天?太倉促了吧。」余伯寵驚訝地說,「何況現在也不是進入沙漠的最好季節。」

  「但你不要忘記,此去新疆關山萬里,就算一路上沒有意外情況,日夜兼程,舟車交替,也許耗費不少時光,再說威瑟先生和同伴還有約定。」

  「是的,」威瑟補充道,「我們與其他隊員在印度分手的時候,曾經約好兩月後趕到小城雅布會合,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余伯寵釋然,不再多說,卻仍感覺過於匆忙,似乎身心還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去迎接天翻地覆的轉變,又像是在毫無提防的情形下被捲入一個激流迴盪的漩渦。

  翌日清晨,天色略顯陰沉,六部載滿人的汽車緩緩開出倫府,迤邐向北行駛。

  倫庭玉請余伯寵同乘,車內除了趙根發擔當司機外,還有一個倫府的高級侍從唐懷遠,生得精氣內斂,寡言少語。出發不久,半空中有雨絲飄落,是那種細若輕塵潤物無聲的牛毛小雨。余伯寵最喜愛這樣的天氣,漫步雨中,無須打傘,可以切實體味一份心靈澄靜的意境。或者約上三五知己,攜一壺美酒泛舟湖面,淺斟慢飲,高談闊論,簡直是人生的至高享受。但他此刻只能收起所有綺念,迷離倘恍地踏上一條難以預料的行程。

  神思昏沉之際,忽然發覺有異,原來趙根發駕駛的方向並沒有同前面的車輛保持一致,卻是中途左轉徑直朝西開去。余伯寵不免錯愕,問:「倫先生,我們不是去浦江碼頭嗎,怎麼走這條路?」

  「反正時間來得及,繞點遠路一樣可以到碼頭。」倫庭玉說,「如果有人在身後盯梢,就會被攪得暈頭轉向了。」

  余伯寵驀然回首,透過後窗張望,並未看到任何意外狀況,於是暗自不以為然。其實上車以後,他便發現車身的鋼板格外堅厚,四周的玻璃也像是特製,想必具有防彈性能。倫庭玉防患於未然的本意雖說無可非議,但若時刻擺出如臨大敵的架勢也未免令人好笑。

  哪知一念未了,身體猛然向前傾斜,腦袋一下子撞上了前排座椅,耳畔也響起尖銳的剎車聲。定睛細看,卻是一個手提水果籃的小販橫穿馬路,險些撞上汽車,自己也收不住腳,一跤摔倒在地,籃內的蘋果梨撒得滿街都是。

  「小赤佬,沒長眼睛呀!」趙根發把頭探出車窗呵斥,「趕緊爬起來滾蛋。」

  頭戴紹興氈帽的小販也不敢辯駁,只顧彎腰往籃子裡撿水果。他穿著一件粗布短褂,不經意間袖子撩起,露出左腕上一塊鮮紅醒目的紋身,似乎是一片漂亮的花朵。

  倫庭玉一直在凝神觀察,看到那塊花紋,立刻臉色大變,不迭地高喊:「根發,快倒車———」

  余伯寵茫然不解,小販卻倏爾抬頭,氈帽下生著一張「娃娃臉」,正是在「媚香樓」中遇到的持槍男子。余伯寵尚自猶疑,又見「娃娃臉」目含凶光,右臂高高揚起,手裡攥著的卻不是什麼水果,而是一枚黑黝黝的東西。

  「炸彈?!」余伯寵驚呼,正感到手足無措,機敏的趙根發已做出了最快的反應。換擋、倒車、調頭一氣呵成,衝著斜刺裡一條小胡同急速開去。

  車後不遠處傳來一聲振聾發聵的巨響,迸裂的彈片碎屑「劈里啪啦」打在汽車外殼上。幸而車身堅固,三人得以安然無事,卻也感受到一股強烈氣浪的衝擊。趙根髮絲毫不敢怠慢,加大油門穿過胡同,飛快地駛向另一條馬路。

  跨越幾重街巷,估計已將刺客遠遠甩開,車速才稍稍減緩。余伯寵長吁了一口氣,內心波瀾起伏,終於明白了倫庭玉的謹慎並非多餘,但同時又有幾分困惑,難道倫庭玉和「娃娃臉」也曾有過瓜葛,不然何以一眼就識破了他的不軌企圖?

  《樓蘭地圖》(三)(2)

  「伯寵,」倫庭玉像是看穿了余伯寵的心事,首先開口,「如果我判斷正確的話,剛才那個小販和前夜劫持你的人必有關聯。」

  「不錯,正是其中之一,倫先生如何知道?」余伯寵越發驚奇。

  倫庭玉鏡片後的雙眼微微瞇起,說:「你可曾留意到他手腕上的那塊紋身?」

  「啊,確實有一塊,」余伯寵回憶著說,「好像是一朵梅花,咦,又不大對……」

  「是櫻花。」倫庭玉神色嚴峻地說。

  「櫻花?」

  「是的,」倫庭玉說,「你在上海呆了這麼久,總該聽過『櫻花社』的名號吧。」

  余伯寵眉頭一皺,說:「是不是近年來崛起於虹口的日本浪人組織?」

  倫庭玉沉重地點點頭,說:「該組織的人數雖然不多,實力卻不可小覷。其成員全是一些陰狠毒辣的亡命之徒,平日販賣煙土,走私鴉片,綁票勒索,無惡不作。由於行動隱秘,來去無蹤,無論在本國或海外都令當地政府極為頭痛。和其他幫會不同,『櫻花社』的犯罪動向毫無規律可循,越是大家以為萬無一失的領域,他們越是敢於鋌而走險。甚至有一次潛入日本京都,密謀竊取明治七年鑄就的那顆赤金玉璽,只因皇宮警衛森嚴才最終沒有得手。」

  余伯寵震驚不已,說:「莫非這一回他們也想染指樓蘭的寶藏?」

  「是啊,」倫庭玉歎道,「隨著《喬治日記》的廣泛流傳,『德納姆的財寶』成為太多人覬覦的夢想,除了西方列強之外,日本人也在暗中窺望。他們四處網羅情報,刺探消息,只為爭取到一點順利進入樓蘭的線索。其中活動猖獗的地下組織有兩個,分別是英國人統轄的『白鬍子』和日本人控制的『櫻花社』。」

  「『白鬍子』?可是由英國駐喀什領事館創立的那個情報組織?」余伯寵插言道,關於「白鬍子」的聲名早有耳聞,其成員形形色色,參雜不一,有英屬印度的買賣人、穆斯林商販、僮僕駝工等,他們來往於西域的大小綠洲,秘密搜集各種信息,影響遍佈新疆全境,甚至包括甘肅西部。

  「不錯,」倫庭玉說,「由於目前和英國人的合作關係,『白鬍子』暫時不會成為我們的敵對勢力,而最須提防的就是奸滑凶險的『櫻花社』了。事實上多年以前,『櫻花社』的一個頭目田倉雄次曾經派人與我聯繫,想要利用我手中的半幅地圖共同尋找樓蘭遺址,然後將發掘出的珍品賣給國際文物市場。這種無恥要求自然遭到我的嚴詞拒絕,幾次威逼利誘不成,他們也不再上門騷擾。後來雖然犯案纍纍,卻均和尋寶之事無關,我本以為田倉一夥已經放棄了計劃,不料時隔這麼久,還是被他們纏上了。」

  「可是,」余伯寵不禁抱屈銜冤,「近年來我安分守己,遠離是非,怎麼也忽然成為『櫻花社』挾持的目標?」

  「仔細分析也不難理解,」倫庭玉說,「『櫻花社』大概是仰慕你『沙狐』的威名,在趕赴西域之前,想要找一個經驗豐富的嚮導。」

  「如此就讓我受寵若驚了,」余伯寵淡淡地冷笑,「可惜他們不瞭解我的性情,並不是輕易肯替人賣命的,何況以那樣卑鄙的手段,更不可能使我就範。」

  倫庭玉側身望著他,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說:「『櫻花社』突施暗算,除了想借助你穿越沙漠的能力以外,或許還另有緣故。」

  「哦,是什嘛?」

  「我曾多次呼籲政府搶救發掘西域文物,醉心考古的形跡昭著,很自然便成為那些野心家的眾矢之的。『櫻花社』既然已探知半幅地圖的下落,也難保不查明你我之間的交誼。因此,在陰謀伎倆無法得逞的情況下,他們很可能先採取翦除羽翼,迂迴打擊的策略。」

  余伯寵垂首深思,頗有同感。以倫庭玉在上海灘的聲勢地位,幾乎無人可與之正面抗衡,「櫻花社」把自己當做突破口也是一種很實際的選擇。只不過「他們公然在手腕上刺上花紋,也過於明目張膽了,既不利於掩飾行跡,又容易冒充混淆,豈不是顯得十分愚蠢麼。」

  「倒也未必,」倫庭玉說,「『櫻花社』平日潛蹤匿影,行動人員往往直接受命於上司,彼此間當然需要一個相互識別的標誌。那種紋身所用的顏料極其特殊,外人很難仿造,況且他們懲戒假冒者的手法異常殘酷,沒有幾個人敢於斗膽一試。」

  余伯寵喟然,覺得有幾句話要說,但礙於趙根發和唐懷遠在場又不便直言,只得隱忍不語。倫庭玉憂心忡忡地輕歎,「我臨時起意改變路線,尚且遭遇埋伏,也不知小杜他們的情況怎麼樣了。」於是命趙根發繼續加快車速,穿行環繞,終於在半個鐘頭後抵達了浦江碼頭。

  由於事先有過關照,碼頭上巡警林立,防護嚴密,除了手持船票者一律不許入內。一艘巨大的豪華客輪緊靠江岸,深灰色的船頭上有五個黑漆大字「聖瑪麗亞號」。

  「聖瑪麗亞號」總共有十四間頭等客艙,倫庭玉一行人就佔據了十二間。其中最大的一間由倫庭玉、唐懷遠和趙根發三人合住,除了兩個臥室,還有一個極寬敞的客廳,於是成了考察隊在船上的臨時指揮所。

  開船不久,倫庭玉請余伯寵進艙敘話,順便引見一位很重要的同伴,正是燕京大學的方子介教授。

  《樓蘭地圖》(三)(3)

  「我曾經拜讀過方教授的《西域紀略》,」余伯寵頷首致意,笑著說,「考證嚴謹,文詞通暢,真正大手筆。」

  「哪裡,哪裡,這位先生是……」方子介面容清矍,神態謙厚,聽了倫庭玉的介紹,臉上的微笑卻倏爾不見,目光驚疑不已,怔了片刻才冷冷地說:「原來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沙狐』呀。據說閣下足跡遍及新疆南北,從你手裡流失的珍貴文物數不勝數,不知道這一次有沒有什麼新的劫掠計劃?」

  余伯寵頗覺尷尬,正不知如何應對,倫庭玉已搶先打圓場,說:「亂世謀生難乎其難,道德公理的約束也相對淡薄,好在伯寵已經幡然思悔,倘若此次西行考察一舉成功,盡可彌補以前的所有過失。請教授不必膠柱鼓瑟,最好拿出一點精誠合作的態度。」

  「哼,」方子介卻嗤之以鼻,「道不同,不相為謀。」

  「方教授潔身自好,實在令人佩服。可惜我已經接受了倫先生的委託,自然不得躲懶,讓您覺得彆扭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余伯寵說,雖不致十分懊惱,卻也甚感無趣,訕笑了兩聲退出艙門。

  倫庭玉攔阻不及,不無責備地對方子介說:「教授的言辭過於苛刻了。」

  「對於作惡多端的文物大盜,我是絕不會稍加詞色的。」方子介不屑一顧,「倫先生肯將這樣的人招致麾下,未免有些良莠不分吧。」

  見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倫庭玉沒有爭辯,無聲地笑了笑,放緩了語氣說:「教授,你認為我們這一趟西北之行稱得上意義重大麼。」

  「當然,如果能找到樓蘭故址,可以揭示許多不為人知的歷史,無疑是考古界的一次偉大突破。」

  「假如這一切發現都由外國人完成,在你的心裡會不會感覺有一絲遺憾呢。」

  「所以我們才組成了聯合考古隊嘛。」方子介不假思索地說,彷彿此問純屬多餘。

  「可是,」倫庭玉不緊不慢地說,「沙漠的艱苦環境眾所周知,平心而論,以你我的實際狀況,是否有十足的把握堅持到底呢。」

  「這……」方子介躊躇了,以前為了精研細證,他已經多次領教過沙漠的嚴酷,即使沒有過分深入,卻也曾數度死裡逃生。畢竟自己只是一介文弱書生,伏案執筆尚可不畏辛勞,但若親臨險境,確實有些勉為其難。

  「因此我才薦賢舉能,」倫庭玉委婉地說,「而經過明察暗訪,似乎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取代余伯寵。教授大概還記得,當年曾文正公有句名言,『辦大事以找替手為第一』,想必你能夠體會到其中的深意吧。」

  方子介頓口無言,臉上卻依舊流露出崖岸自高的神情。倫庭玉感到無能為力,苦笑著搖了搖頭,喃喃歎息:「其實,余伯寵不過是誤入歧途,等你瞭解他的清華家世和傳奇經歷後,就會明白此人並不是想像中的罪孽深重。」

  興味索然的余伯寵返回自己的客艙,同屋的杜昂正在整理行李,對他的出現也未加理會,依然彎腰忙碌著,只是偶爾回首巡睨,像是不經意的樣子。

  「需要幫忙嗎?」余伯寵問。

  「不用了,謝謝。」杜昂淡淡地說,又扭頭看了一眼。

  余伯寵感覺十分滑稽,通過兩日來的觀察,他發現杜昂有一個怪癖,平時和人說話的時候,常常無緣無故回頭張望。這在《麻衣相法》裡被稱做「狼顧」,是過分機警或心懷叵測的特徵。

  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余伯寵搭訕著說:「杜兄,我覺得倫先生的隨員裡,除了那位金口難開的唐君外,就數你的言語最少了。」

  「也許余老闆忘記了兩件事情,第一,我倆的交情算不上深厚,本來就無話可談。第二,這次出來並不是遊山玩水,誰也沒有工夫陪你閒聊。」杜昂的口吻相當生硬,目光也格外冷漠,其中蘊含著幾分輕蔑和憤恨。

  余伯寵一下子愣住了。

  前腳剛剛離開,倫庭玉隨即走進,余伯寵無暇揣測,連忙欠身讓座。倫庭玉噓寒問暖,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客套話,眉宇間的神色卻略顯怪異。

  「倫先生有什麼吩咐麼?」余伯寵問。

  倫庭玉稍作遲疑,說:「方教授半生致力學問,涉世不深,身上難免沾染了一點頭巾氣,方纔的言語冒犯還請你多多擔待。」

  「倫先生過慮了,我看上去像是個感情脆弱的人麼?」余伯寵不以為然地輕笑,雖說是一件小事,卻可以領會倫庭玉處處維護的苦心。

  「如此最好,既然大家目標一致,理應同舟共濟,不該彼此鬧意見。」倫庭玉坦然笑道。

  「放心吧,我不會同他計較的。」余伯寵說,「但是,以此事為例,或許能讓您體諒我的一些苦衷,從前之所以不敢到府上拜望,除了無從報效的原因外,也深恐我的惡名影響了您的清譽。」

  「嗨,伯寵,何必妄自菲薄呢。」倫庭玉正色勸解,「那段明珠暗投的經歷實在是迫於無奈,一旦旁人清楚了你的坎坷遭遇,自然會消除偏見,另眼相看的。」

《樓蘭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