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人呢,不到最後時分,誰說的話均沒用。
非要自己撞了南牆,知道了痛,才會罷休。
有些人,是撞了又撞,都不曉得退。
大概前世為飛蛾投胎。
我和能忍在清波門與那青年分手,隨即馬不停蹄朝市集趕。
尚未到市集,近郊處。能忍在路邊像是發現什麼,急忙跑上前。
原來路邊牆根躺著一具女體乾屍,面貌慘白,不忍卒睹。
能忍近前蹲下察看。
後告訴我:「師父,好像是被蝙蝠妖咬傷的。你瞧,屍頸有被咬的血洞。」
我心中已瞭然,遂問他今天是什麼日子。
能忍答得伶俐爽快:「十五,師父。」
我告誡他:「我們要盡快找到這些妖物,不然今晚鎮上花燈會,死的人就多了。」
「遵命!」
別遵命啦,我敲了他一記木魚。
他朝我吐吐舌。
4.欠
大宋繁榮景象,尤以蘇杭為首。
市集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藥材店內,醫師正為一個衣著美艷的女子在把脈。
醫師問診:「唔,昨晚睡得好不好啊?」
女子答曰:「全鎮唯一的大夫,作為全鎮唯一的選美冠軍,我飄紅能睡得好嗎?很多表演、很多宴會要出席的啊。」
「那麼多工作啊?晚上不睡,早上可以睡吧?早上不睡,午間也可以睡吧?不要告訴我你早午晚都要工作,真這樣的話,華佗再世也醫不了你。」
「大夫,你把脈把清楚點吧,什麼華佗再世救不了我,我根本沒有病。」
醫師揮揮手,好奇地問:「那你來這裡幹嗎?」
女子佯裝含羞帶怯,「人家一坐下來話也沒說呢,你就拿起人家的手來把脈,人家是來找許仙許公子的啦。」
醫師瞧美女不找自己,卻找個嘗百草的呆子,便回:「那你真有病,他只是個採藥小官人,三天兩頭送些藥來我這裡而已,想找他沒道理來這兒找呀,還有就是,他是絕不會喜歡你這樣貪慕虛榮的小姐。因為他沒錢。」
「我看有病的是你吧,誰不貪慕虛榮?我知他跟你學醫,常來這裡,現在是有人付了錢,要我來吻他啊。」
「吻?」
「吻!」
「嘴對嘴的那種?」醫師大驚。
「不對著嘴,還對著什麼?」
「你肯定吻的是他,不是我?」
「你病人多,朋友少,所以不會有人付錢請你嘗香吻的啦。」
「這樣的朋友,可真難得啊。」
「是這樣的,許公子有個朋友吻了許公子,為了要讓許公子忘了這一個同性的吻,所以付錢給我,要我施盡渾身解數,把許公子吻個死去活來,好以後都只會想起我的吻,忘記那個同性之吻。」
「吻個死去活來,聽起來很吸引人啊。你不要騙我啊,騙人是不好的,騙一個濟世為懷、醫者父母心的醫師,是好沒有道德的。」
「你想不想試試這天下第一吻呢?那你替我把許仙找來啊。」
醫師不住點頭。「不如這樣,你先把那死去活來的吻讓我嘗嘗,真死去活來的話,我立馬就把許仙抬過來。」
「好。來吧。」
「唔,那我來啦。」
香唇正要貼上,許仙剛巧來到藥材店外。
女子立時伸手攝在兩嘴之間,對牢許仙道:「許公子,找到你就好了,我是飄紅,李甲公子叫我來送你一個天下第一吻……」
這番話頓時把許仙嚇得不輕,當下快步離開。
一邊走一邊喃喃著:「不行不行的,說什麼也不行的。我許仙已經把那一吻交給那天鏡湖裡相救的女子了。」
想起那位不知名姓的女子,許仙的臉突然火辣辣起來。
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是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姑娘會住在鏡湖邊呢,抑或她只是路過?
她水性那麼好,會是漁家女嗎?
會不會是異鄉客,誤入此間?
許仙拍拍自己的腦袋,怪自己青天白日地胡思亂想,將正事忘記,遂又折回藥房對醫師說:「掌櫃的,藥我還是改天再送來吧。」
那名女子並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滿街滿巷迴盪著她磨人的聲音:「許公子,你去哪兒啊,許公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許公子!」
5.還
許仙曾進過廟堂送藥。
他從來不是什麼忠誠的信徒。
但他相信,世界上真有一種叫人無能為力的力量,而在此力量面前,個人的抵抗是徒勞無功的。
某天,他聽見寺廟裡的師父講道傳經。
故事是這麼說的。
有位年輕貌美的女兒家,到了適嫁年齡,卻拒絕了許多登門紅娘。她鬱鬱寡歡,皆因有次她逛廟會之時,遇到了一位她心目中的男子。他們沒有貼近,甚至沒有對話。可那男子就是深深扎進了女兒家的心裡。
然而,她再也沒有遇見他。
她想方設法,苦苦尋找,都沒有出現有關於那個男子的絲毫訊息。從此以後,女子閉門吃齋念佛,祈求佛祖讓他們再次相遇。
佛祖被她的誠心所感,顯身問她:「你想再見到那個男子嗎?」
「是的,哪怕見一眼也行!」女兒家的心總是熱烈又執著。
佛祖答應她,將她變作一塊石頭,躺在他必經的路旁。
女子百般等待千般呼喊萬般思念。終於有一天,那男子打從橋上走過。
沒有看她一眼。
一眼也沒有。
變作石頭的她,覺得體內碎成了千片萬瓣。
但她依然不後悔,依然祈求佛祖讓他們再次相遇。
佛祖歎了口氣,將她變為一棵樹,長在他必經的路旁。
女兒樹等了五百年,又一個長長的五百年。
終於有一天,夏日炎炎,男子揮汗如雨,看到牢牢駐地生長的大樹,便走過來,坐在樹蔭底下,背靠她乘涼。
變作樹的她,但覺樹心湧動起千愁萬緒。
可她沒有辦法開口讓他知道,讓他知道啊,她默默地等了他千年。
稍歇後,男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女子終於落淚,她的淚是凝結於樹葉的露珠,在黑夜裡熠熠閃光。
她想跟他一起走,陪著他走遍天涯海角。
她的慾望節節攀升,她悲哀自己只是一棵樹。她要更多,她希望佔據他的生命,成為他生命裡不可或缺的部分。
佛祖搖頭,歎息。
女子問:「佛祖啊,你能憂愁什麼呢?」
佛祖說:「你可知道,有另外一個女子等了那男子五千年,不論你再怎麼等,她永遠多過你。」
女子怔忡了,她沒有想過。同一個賽場裡,還有另一位她。
佛祖又說:「但你可曾知道,另一個男子也苦苦等待了五千年,只為你的回眸一笑。」
女子聽了,淚流滿面。
佛祖微笑:
「你是否知道,你們曾經是伴我左右的,互相纏繞的兩股燈芯。」
原來。
一切互為因果。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有欠有還,互為因果。
你欠了他的,來生要還。
他欠了你的,今生要償。
欠少的,回眸一笑。
欠多了,結為夫婦。
欠來欠去,剪不斷,理還亂。
許仙堅定不移地想:我一定會再跟她遇上。
佛不是說麼,五百年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
而她吻了我。
那我們一定,一定等了對方幾千、幾萬年了。
為了再次與你相遇,我會再次等下去。
「你知道嗎,我也找你找得好辛苦。」
第四章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白蛇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