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姐姐,我們為何選擇做女人?
蛇自古是男性始祖的神秘象徵。
蛇妖最大的秘密是,他們是陰陽兩性。
在他們修煉的最關鍵時,可以自行選擇,成為男兒身還是女子。
姐姐,那我們為何要選擇做女人?
思,凡。
無可抵禦。
做人的誘惑。
五百年。
五百年過去了。
庭前閒落花,又一年。
由《白蛇傳》改編的影視及舞台作品
電影版
1926年,上海天一影片公司出品的《白蛇傳》上下集(又名《義妖白蛇傳》)及1927年《白蛇傳》第三集(又名《仕林祭塔》),由中國第一位電影皇后胡蝶扮演白娘子,吳素馨扮演小青,邵醉翁任導演,該片系中國第一部以影視形式出現的《白蛇傳》題材故事。該片的情節簡介中有「小青野性未改,欲與許仙調情,受責後,盤踞昆山媚人子弟」,頗值玩味。
1939年,上海華新影片公司出品《白蛇傳》(又名《荒塔沉冤》)。楊小仲任導演,陳燕燕扮演白娘子,童月娟扮演小青。
1952年,香港富華影片公司版電影《白蛇傳(續集)》,導演是王天林和洪叔雲,主演為於素秋、白雲、洪波和藍虹。
1955年,香港泰山影片公司版電影《白蛇傳》,導演是周詩祿,主演為羅艷卿、羅劍郎、鄭碧影、石堅和飄慧梅。
1956年,山口淑子(李香蘭)主演的日本電影《白夫人妖戀》,導演豐田四郎。該片據林房雄的《白夫人妖術》改編,由邵氏公司和東寶共同製作,主題思想較各版最為接近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妖氣十足。八千草熏扮演的小青伶俐嬌俏,委實令人難忘。故事最後,白夫人與許仙捨棄人間,共赴蓬萊,一派仙姿。電影曾獲最佳攝影。
1962年,邵氏出品的黃梅調電影《白蛇傳》,由岳楓執導。林黛出演白蛇,與趙雷的許仙般配非常,兩人演技精湛,堪稱當時經典。這部影片的最後情節,卻是許仙為救白蛇而死,兩人還魂,再不分離。
1975年,中國台灣地區神話電影《白蛇大鬧天宮》,由嘉凌、江彬、張琴主演。情節多打鬥,一上來便是青白到人間,遇歹遭戲,許仙路見不平相助而識。水漫金山後,許仙再次遇白蛇,兩人避往偏處,夫妻恩愛,養兒育女,多年以後,法海才找到他們,將她收歸,遂使悲劇氣氛大減。
1978年,林青霞版電影《真白蛇傳》(又名《新白蛇傳》),與秦祥林搭配,兩位主演端得青春貌美。劇情由青白拜別師父下山開始,還加了一個人物——師兄。這版的台詞令人記憶猶新,明明是古話,意思卻現代,小青利嘴張口說來,咄咄逼人,脆生生地好聽。此部劇裡,白蛇初時應允小青,兩人共侍一夫。
1993年,徐克執導的奇幻電影《青蛇》,又是一部經典之作。王祖賢飾白蛇,張曼玉飾青蛇,該片借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掀起的熱潮而上映,據李碧華的同名小說改編,探討了多類與多位感情。在此之前的影視作品,兩蛇無論怎個扮相,無論是女女敵對還是姐妹情深,角色地位明顯「主僕有分」,白蛇多是正大仙容,青蛇總是嬌俏磨人,到了李碧華和徐克這裡,才真正平分秋色了。
2000年,葉童、梁琤、林湘萍、唐文龍等共同出演《白蛇新傳之妖魅迷蹤》,劇情現代,「兇案乃黑青兩條女蛇妖所為,黑蛇濃濃因其配偶白蛇無故而別,故帶同妹妹青蛇媚媚一同尋找白蛇」,該劇只能算作衍生作品。葉童飾演的黑蛇對白蛇說:「做人有什麼好啊,我們在一起五百年,還不好嗎?」白蛇執意離去。
2011年,程小東執導作品《白蛇傳說》。
電視劇
港劇《奇幻人世間》是1990年12月17日開始於香港電視廣播有限公司翡翠台首播的電視劇,全劇共20集。該劇是以《白蛇傳》的人妖戀為題材而大幅改編的神話劇,主要由范秀明執導,陳美琪飾白蛇素素,吳岱融飾書生寧丹,邵美琪飾青蛇。本劇頗值一提,一是開頭劇情很有《青蛇》之味,書生愛的是青蛇非白蛇,甚至有點褒青貶白;其次是,兩年後,此處演白蛇的陳美琪在《新白娘子傳奇》裡飾演小青,從而被廣大受眾所記。
《白蛇與張天師》由中國台灣地區拍攝,導演謝德麟,由李全忠、黃冠雄等主演。
《新白娘子傳奇》是1992年11月5日起首播的中國台灣電視公司八點檔連續劇,全劇共50集,堪稱是史上與《白蛇傳》相關的電視劇中為最經典、最受好評的版本。製作單位為景得傳播,製作人為曹景德,導演為夏祖輝和何麒。本劇主要以玉山主人所著的中篇小說《雷峰塔傳奇》與夢花館主所作的長篇小說《白蛇全傳》為藍本來編劇。劇中推陳出新處在於基本每集都有很多的、由台灣知名音樂製作人左宏元譜曲的「新黃梅調」唱段,使該劇宛如一出連續音樂劇。而趙雅芝端莊大方、溫柔高貴的形象以及葉童的反串都相當深入人心。該版本也是回放最多的版本,年年佔領暑期檔,幾乎同《西遊記》與《紅樓夢》齊驅。
《白蛇後傳之人間有愛》是1994年由新加坡新傳媒私人有限公司出品的電視劇,全劇共20集。該劇是以《白蛇傳》的續篇為題材而改編的神話劇,主要講述白蛇水漫金山被鎮雷峰塔以後,白蛇兒子士林的故事。主要由謝益文執導,劉秋蓮等主演。中國大陸部分地區在發行DVD時將劇名改為《人蛇魔神錄》。
《青蛇與白蛇》(又名《白蛇新傳》)是中國台灣的楊佩佩工作室有限公司與新加坡電視機構聯合籌拍的。2001年9月17日在新加坡首播。範文芳演白蛇,張玉嬿演小青,李銘順演許仙,焦恩俊演法海。該劇顛覆原有《白蛇傳》的內容,加上法海和尚的感人故事,以全新面貌來闡述白蛇和許仙的這一段浪漫曲折的戀情。
編外版:《我和殭屍有個約會I》,有一段小劇情,講的是白蛇對許仙的八百年等待。麥景婷出演白蛇。
2005年劉濤飾演白蛇的《白蛇傳》,由吳家駘執導,首播於2006年5月1日。這部劇集保留了民間傳說《白蛇傳》中大部分基本人物和重要情節元素,但更多的是對整個故事進行重新創作。故事圍繞著人間的各種情感展開,其中著重描寫了許仙和白素貞的愛情。原有48集,經剪輯後為30集,劇中有些情節(如盜無情草等)前後不夠連貫,有些場景缺乏過渡,這些應歸咎於剪輯後縮減的原因。
2009年,《白蛇後傳》是由杭州嘉藝影視傳媒有限公司投資拍攝的一部古裝神話電視劇,為2005年電視劇《白蛇傳》的後傳。由傅淼、邱心志、劉詩詩等領銜主演。
《又見白娘子》是北京柯瑞傳媒有限公司籌拍的一部35集的神話電視連續劇,於2011年5月首播。以翻拍《新白娘子傳奇》為名義投資7000萬元人民幣打造。製作方收購了《新白娘子傳奇》的部分歌曲及配樂,該劇將實現延續使用《新白娘子傳奇》的黃梅戲風格以及部分樂曲。劇情以及在人物的設定上與《新白娘子傳奇》有很大的差異。
編外版:2010年,《天師鍾馗之青蛇有淚》是古裝神話劇《天師鍾馗》中的第二單元,講述了蛇妖小青的故事。
動畫版
1958年,《白蛇傳》(日原標題為《白蛇伝》),為以中國的民間傳說《白蛇傳》為題材的日本第一部彩色長篇動畫電影。在製作該劇前,日本並沒有製作長篇動畫電影的體系,因此工作人員們從研究他國的動畫、動畫師的養成、開發拍攝動畫用的器材等開始著手,約花費2年的歲月作成本片。導演為曾擔任東寶教育映畫部的短篇動畫製作的藪下泰司。製作為東映動畫,由東映發行,上映日為1958年10月22日。
2007年,藝術沙畫《白蛇》由阮筠庭導演。該片以沙動畫的形式對這個故事進行了現代意義的解說與顛覆。
《水漫金山》是一部以四大民間傳說之一《白蛇傳》為主題的52集國產動畫片,由南京鴻寶影視文化公司與鎮江廣電局及中央電視台聯合投資拍攝。央視動畫導演陳家奇將出任該劇的總導演。現已進入中期製作階段。
歌舞表演
1975年,雲門舞集藝術總監林懷民編創《白蛇傳》,成為雲門長青舞碼。雲門舞集,是一個中國台灣的現代舞蹈表演團體,享有世界性的讚譽,是國際重要藝術節的常客。2010年,白蛇、青蛇來到故事背景的杭州西湖畔,對著雷峰塔起舞,圓了一個時代的夢。這也成為雲門首次在大陸的大型戶外演出。
1982年,汪明荃版舞台劇《白蛇傳》,是由羅文獨資監製的香港首部粵語歌舞台劇。羅文飾許仙,米雪飾小青,盧海鵬飾法海。
戲曲表演
《白蛇傳》的戲曲表演豐富,演繹手法多姿多彩。在其故事傳說不斷的衍變中,先人給我們留下各種唱詞,使它的戲曲表演更加得天獨厚。形式有晉劇、潮劇、越劇、京劇、豫劇,粵劇、湘劇、漢劇、秦腔、河北梆子、同州梆子、呂劇、紹興高腔、歌仔戲、木偶戲、皮影戲等,不一而足。
1962年由陳皮執導的粵劇《仕林祭塔》,1980年李炳淑主演的京劇電影以及青春版越劇《蛇戀》等,都在各個年代,各個階段,很好地詮釋了該傳說的核心內容與價值,並用各具側重的表達方式解讀了它的不同側面,將一本瑰麗的民間珍寶繼續流傳下去。
註:本附錄編輯內容參考了谷歌、百度、維基百科、豆瓣等網站的網絡共享資料。如有訛誤,歡迎讀者予以指正。
參考書目
(以出版時間為序排列)
《西廂記與白蛇傳》,黃裳著,平明出版社刊,1953。
《白蛇傳》(秦腔劇本),袁多壽改編,東風文藝出版社,1963。
《白蛇傳集》,傅惜華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白蛇傳》(蘇州彈詞),俞筱雲口述,韓德珠、易楓整理,江蘇文藝出版社,1987。
《西湖佳話》,〔清〕古吳墨浪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警世通言》,〔明〕馮夢龍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白蛇·橙血》,嚴歌苓著,春風文藝出版社,1998。
《青蛇》,李碧華著,天地圖書,1998。
《霸王別姬 青蛇》,李碧華著,花城出版社,2001。
《悟空傳》,今何在著,光明日報出版社,2001;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
《白蛇傳》,張恨水著,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
《舞動白蛇傳》,蔣勳,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
《禪是一枝花》,胡蘭成著,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
《人間:重述白蛇傳》,李銳著,重慶出版社,2007;江蘇文藝出版社,2011。
《白蛇傳奇:中國的魔法世界》,馬特著,劉達、鄧曉菁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
《白蛇全傳》,夢花館主,岳麓書社,2009。
《一隻牧羊的金剛經筆記》,郝明義著,文化藝術出版社,2009。
《楞伽經》,賴永海主編,中華書局,2010。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明〕馮夢龍編)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話說西湖景致,山水鮮明。晉朝鹹和年間,山水大發,洶湧流入西門。忽然水內有牛一頭見,深身金色。後水退,其牛隨行至北山,不知去向。哄動杭州市上之人,皆以為顯化。所以建立一寺,名曰金牛寺。西門,即今之湧金門,立一座廟,號金華將軍。當時有一番僧,法名渾壽羅,到此武林郡雲遊,玩其山景,道:「靈鴛山前小峰一座,忽然不見,原來飛到此處。」當時人皆不信。僧言:「我記得靈鷲山前峰嶺,喚作靈鷲嶺。這山洞裡有個白猿,看我呼出為驗。」果然呼出白猿來。山前有一亭,今喚作冷泉亭。又有一座孤山,生在西湖中。先曾有林和靖先生在此山隱居,使人搬挑泥石,砌成一條走路,東接斷橋,西接棲霞嶺,因此喚作孤山路。又唐時有刺史白樂天,築一條路,南至翠屏山,北至棲霞嶺,喚作白公堤,不時被山水沖倒,不只一番,用官錢修理。後來時,蘇東坡來做太守,因見有這兩條路被水沖壞,就買木石,起人夫,築得堅固。六橋上朱紅欄杆,堤上栽種桃柳,到春景融和,端的十分好景,堪描入畫。後人因此只喚作蘇公堤。又孤山路畔,起造兩條石橋,分開水勢,東邊喚作斷橋,西邊喚作西寧橋。真乃:
隱隱山藏三百寺,依稀雲鎖二高峰。
說話的,只說西湖美景,仙人古跡。俺今日且說一個俊俏後生,只因遊玩西湖,遇著兩個婦人,直惹得幾處州城,鬧動了花街柳巷。有分教才人把筆,編成一本風流話本。單說那子弟,姓甚名誰?遇著甚般樣的婦人?惹出甚般樣事?有詩為證: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話說宋高宗南渡,紹興年間,杭州臨安府過軍橋黑珠巷內,有一個宦家,姓李名仁。見做南廊閣子庫募事官,又與邵太尉管錢糧。家中妻子有一個兄弟許宣,排行小乙。他爹曾開生藥店,自幼父母雙亡,卻在表叔李將仕家生藥鋪做主管,年方二十二歲。那生藥店開在官巷口。忽一日,許宣在鋪內做買賣,只見一個和尚來到門首,打個問訊道:「貧僧是保叔塔寺內僧,前日已送饅頭並卷子在宅上。今清明節近,追修祖宗,望小乙官到寺燒香,勿誤!」許宣道:「小子准來。」
和尚相別去了。許宣至晚歸姐夫家去。原來許宣無有老小,只在姐姐家住,當晚與姐姐說:「今日保叔塔和尚來請燒子,明日要薦祖宗,走一遭了來。」
次日早起,買了紙馬、蠟燭、經幡、錢垛一應等項,吃了飯,換了新鞋襪衣服,把子錢馬,使條袱子包了,逕到官巷口李將仕家來。李將仕見了,問許宣何處去。許宣道:「我今日要去保叔塔燒子,追薦祖宗,乞叔叔容暇一日。」李將仕道:「你去便回。」
許宣離了鋪中,入壽安坊、花市街,過井亭橋,往清河街後鐵塘門,行石函橋,過放生碑,逕到保叔塔寺。尋見送饅頭的和尚,懺悔過疏頭,燒了子,到佛殿上看眾僧唸經。吃齋罷,別了和尚,離寺迤邐閒走,過西寧橋、孤山路、四聖觀,來看林和靖墳,到六一泉閒走。不期雲生西北,霧鎖東南,落下微微細雨,漸大起來。正是清明時節,少不得天公應時,催花雨下,那陣雨下得綿綿不絕。許宣見腳下濕,脫下了新鞋襪,走出四聖觀來尋船,不見一隻。正沒擺佈處,只見一個老兒,搖著一隻船過來。許宣暗喜,認時正是張阿公。叫道:「張阿公,搭我則個!」老兒聽得叫,認時,原來是許小乙,將船搖近岸來,道:「小乙官,著了雨,不知要何處上岸?」許宣道:「湧金門上岸。」這老兒扶許宣下船,離了岸,搖近豐樂樓來。
搖不上十數丈水面,只見岸上有人叫道:「公公,搭船則個!」許宣看時,是一個婦人,頭戴孝頭髻,烏雲畔插著些索釵梳,穿一領白絹衫兒,下穿一條細麻布裙。這婦人肩下一個丫鬟,身上穿著青衣服,頭上一雙角髻,戴兩條大紅頭須,插著兩件首飾,手中捧著一個包兒要搭船。那老張對小乙官道:「『因風吹火,用力不多』,一發搭了他去。」許宣道:「你便叫他下來。」老兒見說,將船傍了岸邊。那婦人同丫鬟下船,見了許宣,起一點朱唇,露兩行碎玉,深深道一個萬福。許宣慌忙起身答禮。那娘子和丫鬟艙中坐定了。娘子把秋波頻轉,瞧著許宣。許宣平生是個老實之人,見了此等如花似玉的美婦人,傍邊又是個俊俏美女樣的丫鬟,也不免動念。那婦人道:「不敢動問官人高姓尊諱?」許宣答道:「在下姓許名宣,排行第一。」婦人道:「宅上何處?」許宣道:「寒舍住在過軍橋黑珠兒巷,生藥鋪內做買賣。」那娘子問了一回,許宣尋思道:「我也問他一問。」起身道:「不敢拜問娘子高姓,潭府何處?」那婦人答道:「奴家是白三班白殿直之妹,嫁了張官人,不幸亡過了,見葬在這雷嶺。為因清明節近,今日帶了丫鬟,往墳上祭掃了方回,不想值雨。若不是搭得官人便船,實是狼狽。」又閒講了一回,迤邐船搖近岸。只見那婦人道:「奴家一時心忙,不曾帶得盤纏在身邊,萬望官人處借些船錢還了,並不有負。」許宣道:「娘子自便,不妨,些須船錢不必計較。」還罷船錢,那雨越不住,許宣晚了上岸。那婦人道:「奴家只在箭橋雙茶坊巷口。若不棄時,可到寒舍拜茶,納還船錢。」許宣道:「小事何消掛懷。天色晚了,改日拜望。」說罷,婦人共丫鬟自去。
許宣入湧金門,從人家屋簷下到三橋街,見一個生藥鋪,正是李將仕兄弟的店,許宣走到鋪前,正見小將仕在門前。小將仕道:「小乙哥晚了,那裡去?」許宣道:「便是去保叔塔燒子,著了雨,望借一把傘則個!」將仕見說,叫道:「老陳把傘來,與小乙官去。」不多時,老陳將一把雨傘撐開道:「小乙官,這傘是清湖八字橋老實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傘,不曾有一些兒破,將去休壞了!仔細,仔細!」許宣道:「不必分付。」接了傘,謝了將仕,出羊壩頭來。到後市街巷口,只聽得有人叫道:「小乙官人。」許宣回頭看時,只見沈公井巷口小茶坊簷下,立著一個婦人,認得正是搭船的白娘子。許宣道:「娘子如何在此?」白娘子道:「便是雨不得住,鞋兒都踏濕了,教青青回家,取傘和腳下。又見晚下來。望官人搭幾步則個!」許宣和白娘子合傘到壩頭道:「娘子到那裡去?」白娘子道:「過橋投箭橋去。」許宣道:「小娘子,小人自往過軍橋去,路又近了。不若娘子把傘將去,明日小人自來取。」白娘子道:「卻是不當,感謝官人厚意!」許宣沿人家屋簷下冒雨回來,只見姐夫家當直王安,拿著釘靴雨傘來接不著,卻好歸來。到家內吃了飯。當夜思量那婦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夢中共日間見的一般,情意相濃。不想金雞叫一聲,卻是南柯一夢。正是:
心猿意馬馳千里,浪蝶狂蜂鬧五更。
到得天明,起來梳洗罷,吃了飯,到鋪中,心忙意亂,做些買賣也沒心想。到午時後,思量道:「不說一謊,如何得這傘來還人?」當時許宣見老將仕坐在櫃上,向將仕說道:「姐夫叫許宣歸早些,要送人情,請假半日。」將仕道:「去了,明日早些來!」許宣唱個喏,逕來箭橋雙茶坊巷口,尋問白娘子家裡。問了半日,沒一個認得。
正躊躇間,只見白娘子家丫鬟青青從東邊走來。許宣道:「姐姐,你家何處住?討傘則個。」青青道:「官人隨我來。」許宣跟定青青,走不多路,道:「只這裡便是。」許宣看時,見一所樓房,門前兩扇大門,中間四扇看街隔子眼,當中掛頂細密朱紅簾子,四下排著十二把黑漆交椅,掛四幅名人山水古畫。對門乃是秀王府牆。那丫頭轉入簾子內道:「官人請入裡面坐。」許宣隨步入到裡面,那青青低低悄悄叫道:「娘子,許小乙官人在此。」白娘子裡面應道:「請官人進裡面拜茶。」許宣心下遲疑。青青三回五次,催許宣進去。許宣轉到裡面,只見四扇暗隔子窗,揭起青布幕,一個坐起,桌上放一盆虎鬚菖蒲,兩邊也掛四幅美人,中間掛一幅神像,桌上放一個古銅香爐花瓶。那小娘子向前深深地道一個萬福,道:「夜來多蒙小乙官人應付周全,識荊之初,甚是感激不淺。」許宣道:「些微何足掛齒!」白娘子道:「少坐拜茶。」茶罷,又道:「片時薄酒三杯,表意而已。」許宣方欲椎辭,青青已自把菜蔬果品流水排將出來。許宣道:「感謝娘子置酒,不當厚擾。」飲至數杯,許宣起身道:「今日天色將晚,路遠,小子告回。」娘子道:「官人的傘,捨親昨夜轉借去了,再飲幾杯,著人取來。」許宣道:「日晚,小子要回。」娘子道:「再飲一杯。」許宣道:「飲撰好了,多感,多感!」白娘子道:「既是官人要回,這傘相煩明日來取則個。」許宣只得相辭了回家。
至次日,又來店中做些買賣,又推個事故,卻來白娘子家取傘。娘子見來,又備三杯相款。許宣道:「娘子還了小子的傘罷,不必多擾。」那娘子道:「既安排了,略飲一杯。」許宣只得坐下。那白娘子篩一杯酒,遞與許宣,啟櫻桃口,露榴子牙,嬌滴滴聲音,帶著滿面春風,告道:「小官人在上,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奴家亡了丈夫,想必和官人有宿世姻緣,一見便蒙錯愛,正是你有心,我有意。煩小乙官人尋一個媒證,與你共成百年姻眷,不枉天生一對,卻不是好!」許宣聽那婦人說罷,自己尋思:「真個好一段姻緣。若取得這個渾家,也不枉了。我自十分肯了,只是一件不諧:思量我日間在李將仕家做主管,夜間在姐夫家安歇,雖有些少東西,只好辦身上衣服,如何得錢來娶老小?」自沉吟不答。只見白娘子道:「官人何故不回言語?」許宣道:「多感過愛,實不相瞞,只為身邊窘迫,不敢從命!」娘子道:「這個容易!我囊中自有餘財,不必掛念。」便叫青青道:「你去取一錠白銀下來。」只見青青手扶欄杆,腳踏胡梯,取下一個包兒來,遞與白娘子。娘子道:「小乙官人,這東西將去使用,少欠時再來取。」親手遞與許宣。許宣接得包兒,打開看時,卻是五十兩雪花銀子,藏於袖中,起身告回。青青把傘來還了許宣。許宣接得相別,一徑回家,把銀子藏了。當夜無話。
明日起來,離家到官巷口,把傘還了李將仕。許宣將些碎銀子買了一隻肥好燒鵝、鮮魚精肉、嫩雞果品之類提回家來,又買了一樽酒,分付養娘丫鬟安排整下。那日卻好姐夫李募事在家。飲撰俱已完備,來請姐夫和姐姐吃酒。李募事卻見許宣請他,到吃了一驚,道:「今日做甚麼子壞鈔?日常不曾見酒盞兒面,今朝作怪!」三人依次坐定飲酒。酒至效杯,李葬事道:「尊舅,沒事教你壞鈔做甚麼?」許宣道:「多謝姐夫,切莫笑話,輕微何足掛齒。感謝姐夫姐姐管雇多時。一客不煩二主人,許宣如今年紀長成,恐慮後無人養育,不是了處。今有一頭親事在此說起,望姐夫姐姐與許宣主張,結果了一生終身,也好。」姐夫姐姐聽得說罷,肚內暗自尋思道:「許宣日常一毛不拔,今日壞得些錢鈔,便要我替他討老小?」夫妻二人,你我相看,只不回話。吃酒了,許宣自做買賣。
過了三兩日,許宣尋思道:「姐姐如何不說起?」忽一日,見姐姐問道:「曾向姐夫商量也不曾?」姐姐道:「不曾。」許宣道:「如何不曾商量?」姐姐道:「這個事不比別樣的事,倉卒不得。又見姐夫這幾日面色心焦,我怕他煩惱,不敢問他。」許宣道:「姐姐你如何不上緊?這個有甚難處,你只怕我教姐夫出錢,故此不理。」許宣便起身到臥房中開箱取出白娘子的銀來,把與姐姐道:「不必推故。只要姐夫做主。」姐姐道:「吾弟多時在叔叔家中做主管,積攢得這些私房,可知道要娶老婆。你且去,我安在此。」
卻說李募事歸來,姐姐道:「丈夫,可知小舅要娶老婆,原來自攢得些私房,如今教我倒換些零碎使用。我們只得與他完就這親事則個。」李募事聽得,說道:「原來如此,得他積得些私房也好。拿來我看。」做妻的連忙將出銀子遞與丈夫。李募事接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上面鑿的字號,大叫一聲:「苦!不好了,全家是死!」那妻吃了一驚,問道:「丈夫有甚麼利害之事?」李募事道:「數日前邵太尉庫內封記鎖押俱不動,又無地穴得入,平空不見了五十錠大銀。見今著落臨安府提捉賊人,十分緊急,沒有頭路得獲,累害了多少人。出榜緝捕,寫著字號錠數,『有人捉獲賊人銀子者,賞銀五十兩;知而不首,及窩藏賊人者,除正犯外,全家發邊遠充軍。』這銀子與榜上字號不差,正是邵太尉庫內銀子。即今捉捕十分緊急,正是『火到身邊,顧不得親眷,自可去拔』。明日事露,實難分說。不管他偷的借的,寧可苦他,不要累我。只得將銀子出首,免了一家之害。」老婆見說了,合口不得,目睜口呆。當時拿了這錠銀子,逕到臨安府出首。
那大尹聞知這話,一夜不睡。次日,火速差緝捕使臣何立。何立帶了夥伴,並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逕到官巷口李家生藥店,提捉正賊許宣。到得櫃邊,發聲喊,把許宣一條繩子綁縛了,一聲鑼,一聲鼓,解上臨安府來。正值韓大尹升廳,押過許宣當廳跪下,喝聲:「打!」許宣道:「告相公不必用刑,不知許宣有何罪?」大尹焦躁道:「真贓正賊,有何理說,還說無罪?邵太尉府中不動封鎖,不見了一號大銀五十錠。見有李募事出首,一定這四十九錠也在你處。想不動封皮,不見了銀子,你也是個妖人!」不要押,喝教:「拿些穢血來!」許宣方知是這事,大叫道:「不是妖人,待我分說!」大尹道:「且住,你且說這銀子從何而來?」許宣將借傘討傘的上項事,一一細說一遍。大尹道:「白娘子是甚麼樣人?見住何處?」許宣道:「憑他說是白三班白殿直的親妹子,如今見住箭橋邊,雙茶坊巷口,秀王牆對黑樓子高坡兒內住。」那大尹隨即便叫緝捕使臣何立,押領許宣,去雙茶坊巷口捉拿本婦前來。
何立等領了鈞旨,一陣做公的徑到雙茶坊巷口秀王府牆對黑樓子前看時:門前四扇看階,中間兩扇大門,門外避藉陛,坡前卻是垃圾,一條竹子橫夾著。何立等見了這個模佯,到都呆了。當時就叫捉了鄰人,上首是做花的丘大,下首是做皮匠的孫公。那孫公擺忙的吃他一驚,小腸氣發,跌倒在地。眾鄰舍都走來道:「這裡不曾有甚麼白娘子。這屋下五六年前有一個毛巡檢,閤家時病死了。青天白日,常有鬼出來買東西,無人敢在裡頭住。幾日前,有個瘋子立在門前唱喏。」何立教眾人解下橫門竹竿,裡面冷清清地,起一陣風,捲出一道腥氣來。眾人都吃了一驚,倒退幾步。許宣看了,則聲不得,一似呆的。做公的數中,有一個能膽大,排行第二,姓王,專好酒吃,都叫他作好酒王二。王二道:「都跟我來!」發聲喊一齊哄將入去,看時板壁、坐起、桌凳都有。來到胡梯邊,教王二前行,眾人跟著,一齊上樓。樓上灰塵三寸厚。眾人到房門前,推開房門一望,床上掛著一張帳子,箱籠都有。只見一個如花似玉穿著白的美貌娘子,坐在床上。眾人看了,不敢向前。眾人道:「不知娘子是神是鬼?我等奉臨安大尹鈞旨,喚你去與許宣執證公事。」那娘子端然不動,好酒王二道:「眾人都不敢向前,怎的是了?你可將一罈酒來,與我吃了,做我不著,捉他去見大尹。」眾人連忙叫兩三個下去提一罈酒來與王二吃。王二開了壇口,將一罈酒吃盡了,道:「做我不著!」將那空壇望著帳子內打將去。不打萬事皆休,才然打去,只聽得一聲響,卻是青天裡打一個霹靂,眾人都驚倒了!起來看時,床上不見了那娘子,只見明晃晃一堆銀子。眾人向前看了道:「好了。」計數四十九錠。眾人道:「我們將銀子去見大尹也罷。」扛了銀子,都到臨安府。
何立將前事稟覆了大尹。大尹道:「定是妖怪了。也罷,鄰人無罪回家。」差人送五十錠銀子與邵大尉處,開個緣由,一一稟覆過了。許宣照「不應得為而為之事理」,重者決杖,免刺,配牢城營做工,滿日疏放。牢城營乃蘇州府管下。李募事因出首許宣,心上不安,將邵太尉給賞的五十兩銀子盡數付與小舅作為盤費。李將仕與書二封,一封與押司范院長,一封與吉利橋下開客店的王主人。許宣痛哭一場,拜別姐夫姐姐,帶上行枷,兩個防送人押著,離了杭州,到東新橋,下了航船。
不一日,來到蘇州。先把書會見了范院長並王主人。王主人與他官府上下使了錢,打發兩個公人去蘇州府,下了公文,交割了犯人,討了回文,防送人自回。范院長、王主人保領許宣不入牢中,就在王主人門前樓上歇了。許宣心中愁悶,壁上題詩一首:
獨上高樓望故鄉,愁看斜日照紗窗。
平生自是真誠士,誰料相逢妖媚娘。
白白不知歸甚處?青青豈識在何方?
拋離骨肉來蘇地,思想家中寸斷腸!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又在王主人家住了半年之上。忽遇九月下旬,那王主人正在門首閒立,看街上人來人住。只見遠遠一乘轎子,傍邊一個丫鬟跟著,道:「借問一聲,此間不是王主人家麼?」王主人連忙起身道:「此間便是。你尋誰人?」丫鬟道:「我尋臨安府來的許小乙官人。」主人道:「你等一等,我便叫他出來。」這乘轎子便歇在門前。王主人便入去,叫道:「小乙哥,有人尋你……」許宣聽得,急走出來,同主人到門前看時,正是青青跟著,轎於裡坐著白娘子。許宣見了,連聲叫道:「死冤家!自被你盜了官庫銀子,帶累我吃了多少苦,有屈無伸。如今到此地位,又趕來做甚麼?可羞死人!」那白娘子道:「小乙官人不要怪我,今番特來與你分辯這件事。我且到主人家裡面與你說。」
白娘子叫青青取了包裹下轎。許宣道:「你是鬼怪,不許入來!」擋住了門不放她。那白娘子與主人深深道了個萬福,道:「奴家不相瞞,主人在上,我怎的是鬼怪?衣裳有縫,對日有影。不幸先夫去世,教我如此被人欺負。做下的事,是先失日前所為,非干我事。如今怕你怨暢我,特地來分說明白了,我去也甘心。」主人道:「且教娘子入來坐了說。」那娘子道:「我和你到裡面對主人家的媽媽說。」門前看的人,自都散了。
許宣入到裡面,對主人家並媽媽道:「我為他偷了官銀子事,如此如此,因此教我吃場官司。如今又趕到此,有何理說?」白娘子道:「先夫留下銀子,我好意把你,我也不知怎的來的?」許宣道:「如何做公的捉你之時,門前都是垃圾,就帳子裡一響不見了你?」白娘子道:「我聽得人說你為這銀子捉了去,我怕你說出我來,捉我到官,妝幌子羞人不好看。我無奈何,只得走去華藏寺前姨娘家躲了;使人擔垃圾堆在門前,把銀子安在床上,央鄰舍與我說謊。」許宣道:「你卻走了去,教我吃官事!」白娘子道:「我將銀子安在床上,只指望要好,哪裡曉得有許多事情?我見你配在這裡,我便帶了些盤纏,搭船到這裡尋你。如今分說都明白了,我去也。敢是我和你前生沒有夫妻之分!」那王主人道:「娘子許多路來到這裡,難道就去?且在此間住幾日,卻理會。」青青道:「既是主人家再三勸解,娘子且住兩日,當初也曾許嫁小乙官人。」白娘子隨口便道:「羞殺人,終不成奴家沒人要?只為分別是非而來。」王主人道:「既然當初許嫁小乙哥,卻又回去?且留娘子在此。」打發了轎子,不在話下。
過了數日,白娘子先自奉承好了主人的媽媽。那媽媽勸主人與許宣說合,還定十一月十一日成親,共百年諧老。光陰一瞬,早到吉日良時。白娘子取出銀兩,央王主人辦備喜筵,二人拜堂結親。酒席散後,共入紗廚。白娘子放出迷人聲態,顛鸞倒鳳,百媚千嬌,喜得許宣如遇神仙,只恨相見之晚。正好歡娛,不覺金雞三唱,東力漸白。正是: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白蛇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