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報完案的李元芳伴著昌陽縣縣令王承祖一起快馬趕到——狄公由於暫時不欲亮明身份,故並未一起前來。
王承祖下得馬來,看到正陪著兩個小孩子的狄景暉,狐疑地瞅了一眼,轉身問元芳:「這是……」
「哦,他就是和小人一起來此踏青之人。」
「噢,」王承祖點點頭,命捕快先行進屋查察,自己又轉向那兩個小孩子,「是你們先[奇·書·網]發現的屍體?」
兩個小孩子也就七八歲的年紀,雖說是長得靈秀可愛,但由於本就受了驚嚇,又是第一次見到縣太爺,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知點頭罷了。
王承祖見是如此情景,知道問不出什麼來,搖了搖頭……,忽然捕快驚恐的聲音從茅屋中傳來:
「大人,是趙柏!」
「什麼?」王承祖一個趔趄,元芳眼疾手快忙扶住了他。
兩人一同走進小屋。
王承祖疾步上前察看,一見之下,神情大變,頹然坐到桌邊一條長凳上,喃喃自語:「真的是他,真是如此……」
「《盪舟圖》——」王承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又嗖地站起,環顧四周,只見褥掀櫥開……如忽然挨了一記悶棍,王承祖面色驟白,忙伸手扶住窗台——差點碰掉上面放著的一個瓦罐,這才勉強站住,「這,這可怎生是好……」
午後,驛館。
「你們是說,小屋被人搜過,而男子死時眉頭緊皺,雙手微張,胸口處插著尖刀?」狄公神色凝重,問向侍立在旁的李元芳和狄景暉。
「是啊,」景暉一臉疑惑——自中午回來,父親得知事情經過後,就一直在這兒坐著沉思,——可案情很明顯啊。「定是有人為了尋找某件東西,闖入小屋,殺死了主人。」
「不對,景暉,事情不能只看表象。當時的情形不應該是這樣。」狄公緩緩搖頭。
景暉聞言,大吃一驚,「怎麼?父親,有什麼問題嗎?」
狄東並沒有答話,抬頭神秘一笑,正看見李元芳若有所思,便開口問道:「元芳,你怎麼看?」
「大人,卑職覺得現場似乎有些奇怪,」元芳兀自在冥思苦索,「可也說不準是在什麼地方。」
狄公讚許地點了點頭,接口言道:「是在死者的姿勢!」
「大人,卑職明白了!」李元芳一臉興奮,抬頭卻對上景暉驚訝的雙眼,深悔失言。
「噢?說說看!」狄公卻是興致昂然地看著自己的愛將。
這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李元芳硬著頭皮言道:「忽然遇刺,一般人的直接反應應是連忙用手去捂傷口,或者伸手企圖反擊兇手,絕不會像死者這般雙手伸展微張。況且在巨痛之下,面部自然扭曲,身體蜷縮,也不會像死者這般僅是直身皺眉而已。」
「像這樣的反應,倒像是在昏迷之後才遭人刺殺。」狄公點點頭,起身踱到元芳和景暉面前。
「可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是啊!若像你們所言,兇手是為了尋找什麼東西,那既然死者已經昏迷,已不能有所阻礙,又為何要殺他?」狄仁傑像是在詢問元芳和景暉,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大人的意思是?」元芳怕打擾了狄公思路,猶豫著小聲問道。
「現在還不好說啊!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必有蹊蹺……」狄仁傑仍慢慢踱著方步向門口走著,「元芳,你說王縣令和捕快們見到死者很是吃驚?」
「是啊,他們應該是認識的。」元芳肯定地點點頭。
狄公轉過身,又踱了回來,「那個小女孩可曾說了什麼?」
「當時沒有,」景暉接言,「——她只是哭。」
「那她現在何處?」狄公停住了腳步。
「應該是讓王承祖帶回縣衙了。」景暉沒想到父親如此重視,疑惑地回道。
狄公看了看二人,徐徐說道:「看來,我們得去趟縣衙了。」
第四章縣衙初見
昌陽縣縣衙二堂門口。
狄仁傑正靜靜地打量著周圍,李元芳和狄景暉分立兩側,狄春、狄平隨侍在後。
不一會兒,就見縣令王承祖手捧黜置使狄仁傑的官憑文牒,率眾衙屬衝出門來,倒身下拜:「卑職昌陽縣縣令王承祖拜見黜置使大人,不知大人駕到,有失迎迓,望大人恕罪!」
「貴縣請起,」狄仁傑笑瞇瞇地伸手攙扶,「不知者不罪,是本官故意隱瞞,微服至此。」
「謝大人。」王承祖起身後復又一禮。元芳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官憑文牒,王承祖躬身送還,抬頭一見,大吃一驚,「你,你不是今天來的那個報案者嗎!」
狄仁傑笑著一指元芳,說道:「這是本閣的衛隊長,千牛衛大將軍李元芳。」狄公並未介[奇·書·網]紹自己的兒子——景暉畢竟是假中探父,並沒有職責在身,正所謂「名不正,言不順」。
「啊?!卑職見過李將軍。」王承祖再次拜倒。
「王大人快快請起,」元芳急忙相扶。
「請大人入內,容卑職奉茶。」
縣衙二堂。
狄仁傑朝李元芳使了個眼色,元芳會意,向王承祖言道:「王大人,今天上午的案件中,那個死者,王大人似乎認識?」
「這,……是。他是卑職的一個管錢糧的師爺。」
狄仁傑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王承祖的表情變化,那一抹遲疑,自然也沒能逃過他那鷹隼般的眼睛。心中一轉念,笑道:「噢,本閣今天來,主要是想看看那個首先發現死者的小女孩兒,不知她可還在貴縣處?」
王承祖口氣一鬆,答道:「正在此處。此女乳名蓮兒,因受驚過度,故還未曾詢問。卑職的內人和小妾正在先行安慰。」
「王大人真是愛民如子啊!」狄仁傑笑讚道。
「大人謬讚!」王承祖躬身一禮,回頭吩咐僕役去後堂讓兩位夫人帶蓮兒過來。
不多會兒,兩位美貌女子帶著一個小女孩兒,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只見為首的一位,大約三十多歲,膚如凝脂,面含淺笑,氣度雍容,舉止嫻雅,應是正室夫人柳氏舒語;後面跟著的女子,眉清目秀,婉約可人,牽著蓮兒的手一同進入,卻正是前日見到的那位黃衫少婦!
李元芳和狄春頓時愣住,又一起不約而同地望向狄公,欽佩之心溢於言表。
狄平這小廝,似乎被兩位夫人的美貌震懾,呆呆的直盯向二人。
景暉卻一心想要「立功」,他仔細的看向蓮兒,然後悄悄湊近狄仁傑,輕聲說道:「父親,正是那個女孩子。」
而狄仁傑正在頗具意味地看著面前的兩個女子:大夫人不愧是出身大家,一絲緊張一閃而過,盈盈淺笑施禮,「妾身王柳氏攜妹子見過大人。」二夫人卻是更顯慌亂,幾近不知所措,聞言忙跟著跪下。
「夫人快快請起,」狄仁傑連忙抬手虛扶,「有勞夫人了。」
柳舒語道了一聲「不敢」,又回頭對小女孩兒柔聲說道:「蓮兒,來見過大人。」隨後便與二夫人一起移步至王承祖身後。
蓮兒看到這麼多人,又有些害怕,狄公看在眼裡,抬頭對王承祖言道:「可否讓本閣單獨與這女孩子待會兒?」
王承祖應了聲是,便和元芳、景暉他們一起退到門外,兩位夫人也自回內堂。
等大家都走了,狄仁傑笑瞇瞇的站起身,走到蓮兒面前蹲下,「你叫蓮兒?」
「嗯。」
「現在這兒沒人了,你能陪爺爺說會兒話嗎?」
「……恩。」
「蓮兒這名字真好聽,誰給你取的?」
…………
蓮兒漸漸與這位慈眉善目的「爺爺」的話多了起來。
「死了的那位叔叔,你以前見過嗎?」
「……見過。」
「什麼時候見過?」
「初三那天,有六七天了。那天小寶——小寶就是和我在一塊兒的那個男孩子——要我和他一起去小山那兒放風箏。他說那兒風大,好放,可他在那兒也還是沒放好。」蓮兒回憶著小寶的狼狽樣兒,終於現出了笑容。
「我一開始不想去的,可小寶給我折了一大把桃花——我最喜歡花了,就跟他去了山坡。後來風箏掉了下來,掛到了小屋旁邊的樹上,我們夠不著,都快急哭了,那是小寶央及了好長時間,他娘才給他買的。這時那個叔叔從屋裡出來,幫我們把風箏摘了下來。我想謝謝他,可他不理我們,轉身走了。我就把那幾枝桃花放到門口,然後偷偷躲起來看,那個叔叔好像本來打算把花扔了,可拿起來盯著看了一會兒,又拿了進去。我們見他收下,就離開了。今天小寶又叫我去放風箏,我想去看看叔叔還在不在,結果就看到他死了……」
…………
昌陽縣縣衙外街道。
拒絕了王承祖搬至縣衙內居住的邀請,離開的狄公一行走在返回驛館的路上。
突然,狄仁傑拈鬚一笑,對眾人說道:「這個案子倒越發有意思了。」
「大人,您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麼?」元芳關切地詢道。
「王承祖對這個案子非常關注啊!」
「可這有什麼不對嗎?」景暉也不解地問。
「也不是不對,只是太過了。對於一個還不一定能不能問出什麼線索的七八歲小女孩,[奇·書·網]不是交於府內的丫鬟僕役,而是竟讓兩位夫人一同看護!足見這位縣令對這件案子的關注程度非同一般啊。況且這兩位夫人的神情態度也有些奇怪……」
元芳和景暉對視一眼,皆是一臉疑惑。
狄仁傑卻一頓,回頭對二人說道:「元芳、景暉,明日我們也去探探小屋!」第五章花訴隱情
三月十一,清晨,山坡小屋外。
四周雜草叢生,甚至有些小草已佔據了泥牆,從上面探出頭來,得意地搖擺著。
「這裡若從未來過,可不易找到啊!」狄仁傑望著小屋,對元芳和景暉說道:「這座房子看樣子久已荒廢,不知那趙柏為了什麼要來此暫住——走,進去看看。」說著,三人入內。
屋內陳設一如昨日,只是屍體已被抬走,空餘了一地血跡,似乎在倔強地提醒著曾經發生的一切。
狄仁傑目光如炬,環視四周,定格在窗台的一個瓦罐上。瓦罐裡胡亂插著幾枝枯萎的桃枝,乾癟發蔫的枝條正垂頭看著窗台上的幾點花瓣,追憶著自己昔日的一身美麗。
「這該是蓮兒送的桃花了。」狄仁傑暗忖。
抬頭再次環顧:結滿蛛網的房梁,灰暗的四壁,簡陋的一床一櫥一桌,桌上倒扣一個缺角的灰色粗瓷碗,兩條破舊的凳子,還有就是窗台上的瓦罐,牆角里的掃帚,地上的血跡和散落的衣物,再無其它。
如此簡單的現場,能有什麼上了疏漏呢?狄仁傑不禁也皺起眉,在屋中不停地徘徊著,元芳和景暉在旁靜靜地看著他。
忽然,狄公停住了腳步,再次環視四周,微微頷首,笑了,「原來是這兒。」
元芳跟著笑了,「大人,看來您又有收穫了。」
景暉上前一步,追問:「父親,哪裡有什麼不對嗎?」
狄公一笑,「這裡,太乾淨了。」
「乾淨?!您瞧屋子亂的!」景暉驚訝地一指櫥櫃前的衣物。
狄仁傑笑著搖了搖頭:「不是那兒,是這兒!」說著,他用手指了指窗台下。
元芳和景暉順著狄仁傑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台下倒確實空無一物。
「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景暉還是不明白。
「你們再看這兒。」狄仁傑又指向窗台上。——上面的瓦罐裡插著幾枝枯枝,瓦罐外落著兩三點花瓣。
「這也很正常啊!您不是說蓮兒給趙柏送過花麼?」
身後的元芳卻是眼睛一亮,想說什麼又壓了下去。
《狄仁傑之昌陽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