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當張屠戶和薛奇瑋進到房間的時候,整個房間就只剩下地上一小堆灰白色的骨灰,以及旁邊地上的肉色夾雜黑色的人皮卷。
張屠戶並沒有表現過多的驚恐,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將一大沓鈔票塞到了左弘聖手裡,連聲道謝。
左弘聖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心安理得地收下錢,將人皮裝進隨身布袋,讓薛奇瑋用車子將我們送到了洛泉山下。
走在熟悉的山路上,我又想起了小惠,更想起了那個靈女沈文瑤,想起那個神秘的儀式廣場。
心裡也不斷在猜測,沈文瑤會葬在哪裡,左炫明最後的結局又如何,周修永和邱初一最後是不是成功突圍,那些困在鎮子裡遭受了生化迷幻炸彈的鬼子又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麼,這個鎮子的深處到底隱藏著些什麼需要守護的東西。
我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經下過的決心,決心不再追尋這一切的真相,只是守著小惠和寶寶,哪怕只是一個美好的夢,也讓自己一直沉淪其中。
神廟的獸頭鐵環大門還是老樣子,左弘聖敲門,開門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儒雅男子,我對他有印象,跟小惠第一次拜訪神廟的時候,開門的也是他,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的感覺。
「我想先看看沈文瑤。」我跟在左弘聖的後面走進了神廟,我在想,沈文瑤總不能葬在神廟裡吧?難道會像靈異小說那樣被塑造金身供奉在神廟裡?
「我這不是帶你去嗎?急什麼!」左弘聖沒好氣地白眼道。
神廟內堂我是第一次進,沒想到裡面那麼大,好幾個房間對門排列,房門緊閉。
左弘聖停在了其中一個房間門前,門上貼著各種符咒,讓我一度覺得裡面關著什麼惡鬼凶靈。
」你真的要見她嗎?我覺得還不不見的好...」左弘聖耐人尋味地說道,眉頭緊皺,也不知道在顧慮些什麼。
看到我一臉的堅持,左弘聖不再說什麼。
敲了敲門,左弘聖扭開了門把,我跟著走了進去,心裡納悶,難道他們把沈文瑤也製作成了滿身古怪符文的屍體?
答案是否定的。
房間裡一張小床,一張竹搖椅,狹小的窗口透著光,撒在一個老嫗身上。
老嫗穿著黑布衣,乾淨整潔,蒼蒼白髮梳得一絲不亂,臉上爬滿了皺紋,緊握著的手輕輕顫抖著,口中也不知喃喃著些什麼。
「她就是你想見的沈文瑤!」
左弘聖的話不亞於一顆原子彈,在我心中炸開。
年輕貌美,英姿勃發的小媳婦沈文瑤,如今就這麼出現在我眼前,她沒死,而且還活到了現在!
好像聽到了我們的聲音,沈文瑤扭過頭來,我看到,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渾濁的白翳,似乎已經失明了。
一股憂傷湧上了我的心頭,填的滿滿的,甚至沒給我留下呼吸的空間。過往的一幕幕再次湧上心頭。
不斷向我求救的靈女,臨死前打在我心頭的淚水,最後時刻說出的兩個字:救我。
這個女人,為了愛情,義無反顧地追隨著我老爹,也可以說是我,哪怕在幻境裡,我也能感受到,這份感情的重量。
我不明白,為什麼沈文瑤只能在貼滿符文的小黑屋裡慘度餘年,白髮蒼蒼,風燭殘年,而我老爹卻剛踏進暮年,雖然退休了,但活得有滋有味。
有點恨,恨我老爹,真的。
「翰宰,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沈文瑤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從我們進門就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我的心頭被一種東西堵得滿滿的,眼淚止不住往外湧。
我能想像得到,這個失明的女人,幾十年來,一直坐在竹搖椅上,不管是誰開門,都會開口問,是不是自己的男人回來了。
她就一直這麼等,直到等得頭也白了,再也走不了了。
哪怕現在精神也不是很清醒了,聽到開門的聲音總會習慣地問道:「翰宰,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這句話像憂傷和歉疚組成的雷霆,不斷敲擊在我的心頭,我緩緩走了過去,在沈文瑤前面跪了下來。
頭深深地埋在她的懷裡,放肆地大哭著,像個離家出走在外闖蕩了多年,突然回家的任性孩子,像個辜負了妻子在外面花花世界浪蕩半生,突然回歸的負心男人。
「翰宰,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沈文瑤就像無視我的存在,依舊抬頭看著小窗外的一絲光,不斷地重複著這一句話。
「是我!小妖,是我!我回來了!」我看著她滄桑的臉,就像第一次在鎮子鐵匠鋪看到她時那麼的美麗動人。
「翰宰,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這句話已經成為了她最後的信念和支撐,就像說過了太多遍,除了這句話,她再也不會說第二句一樣。
「小妖,是我,你的翰哥回來了!」我撫摸著她的臉,大聲地說道。
她還是抬頭,就這麼仰視著窗外的那絲光,那一線希望。
我的淚水斷線一般不斷滴落,我只希望她能再看我一眼,只是一眼也好,我願意用剩下的壽命來換她叫我一聲翰哥!
她的眼睛裡突然多了一絲生機,像靈魂抓住了什麼,像瞬間看到了當初的美好。
乾枯的手終於覆蓋在我的臉上,順著我的臉部輪廓,顫抖著撫摸我的臉。
她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不一樣的表情,一個讓我永生銘記的笑容,一個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笑容。
她的手定格在我的臉上,幾十年來第一次說出了不一樣的話:「翰哥,救我...」
我的眼淚隨著沈文瑤垂下去的手徹底崩潰,這個等待了半生的女人,透過窗,看到那絲光,變成了花海和樂園。
左弘聖站在後面,兩滴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
沒有人知道,這幾十年,他一直照顧著只會不斷重複一句話的沈文瑤,沈文瑤看著窗外那絲光,等待著庚翰宰。
左弘聖看著貼滿符文的門,等待著沈文瑤。
他希望帶著沈文瑤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她只是想呆在這裡,隔絕一切,害怕外面的東西讓自己忘記了庚翰宰,她不能分心,只是這麼等著。
直到今天,她看到了光,看到了生命中的光。
庚翰宰,就是她的光,沒了這個男人,她寧願永遠活在黑暗裡。
我攤開她緊握著的右手,掌心中是一根黑色石條,穿在上面的繩子已經發白,這是左炫明送給我的。
我取過石條,默默地戴著了自己脖子上。
我沒有離開神廟,也沒去管左弘聖如何處理沈文瑤的遺體,只是坐在神廟大堂前。
抬頭看著神位上的一尊金身,老神仙左炫明的金身。
我想,他會看到我的悲傷,甚至覺得是他,讓我脫離幻境,來到了這個不辨虛實的鎮子,我想聯繫老爹庚翰宰,我想證實一切是否真實發生過,可電話那頭總是無人接聽。
我還是無法走出這裡。
原本以為,像個烏龜一樣縮到殼裡,守著小惠和寶寶,等著美夢醒來。
可現在。
一切都不再相同。
我要繼續挖掘這一切,我要把這個鎮子翻個底朝天,我只想知道,我老爹庚翰宰是不是真的愛過沈文瑤。
左弘聖和楚高歌帶著廟裡所有人出去了,我知道,他們要給沈文瑤找個家。
我掏出筆記本,想將今天的事情記下來,翻到今天的日期,上面赫然寫著:「她像一隻美麗的蝶,試圖穿越大海,尋找生命中的蜜,不知疲倦,振翅飛翔變得麻木,卻不知,下面的海,是她掉落的淚。」
淚水打濕了那一頁,我狠狠地將本子扔了出去!
該死!
所有的一切!
真該死!
我要記住所有關於沈文瑤的一切,她的笑,她的臉,而不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用盡世界上所有的紙,都無法描述出我對她的情感。
本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我看到一絲縫隙。
金身座下。
抹了把眼淚,我打開了金身座下的暗格。
我要讓這只蝶看到,她一直追尋著的蜜,就是她底下的那片海!
暗格裡沒有木箱,而是一個鋼值氣壓罐!
是的,我知道了,左炫明和周修永,最後終於奪走了鬼子的生化迷幻彈!
就是這個東西讓左炫明從漢奸成為老神仙嗎?
就是這個東西,讓沈文瑤守著一絲光,一守就是大半輩子,花費所有的青春和年華,只為等一句,小妖,我回來了。
去死吧!
所有的一切,去死吧!
我抬手就想狠狠地砸下暗格的板,肘子卻碰撞到了法座貢台上的木板。
「啪嗒!」
木板掉了下來,跟著掉落的,是一個精美的木盒!
我急切地打開了木盒,我恨不得馬上揭開所有的謎團,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木盒裡是一個厚厚的本子,還有一大塊黑色的藥膏,木盒底板藏著一把小匕首。
我打開本子,紙張泛黃,字跡模糊。
第一頁上寫著:「國恨家仇啃魂蝕骨,赤心鐵血安國撼虜,活剝皮,生吞肉,不求長生,但求戰死!——左炫明,1944.3.4.」



第三十八章
從神廟回來之後,我總是不斷惡夢,經常半夜醒來,然後拿著左炫明的本子一遍一遍地看。
「今天師傅又外出雲遊。我一直渴望能像他那樣,在戰火紛亂的年代閒雲野鶴雲淡風輕,國恨家仇,我全部都要讓這些惡鬼十萬倍償還!師傅說我放不下,哪個人能放下?其實師傅一直暗中籌劃一件大事,可他為什麼不讓我參與呢?」
隔了幾頁。
「今天終於跟師傅坦白了,雖然他沒有跟我剖析整個計劃,朝聞道夕死可矣,師傅的隱忍讓我五體投地。井野的死期不遠了!」
「今天又活捉了十幾個鬼子,離五百之數還遠,但急不來。跟師傅喝酒,酣暢淋漓。師傅首次跟我說起他的師門,混一教。說自己是棄徒,我想,師傅這麼通天徹地還只是個棄徒,這個混一教到底神通廣發到了什麼程度,我又開始有點仇視這什麼混一教了,如果中國所有類似的隱世教派都用來抗日,勝利唾手可得。」
日記的下一頁畫著那個圓形符號,混一教的徽記!
《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