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迎過去的右手一個纏絲腕躲過矛尖,抓住了矛桿。空中撲下的襲擊有個缺點,就是在空中變招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為身體無法協助動作。所以空中襲擊的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魯聯躲過矛尖抓住矛桿。
迎出去的右手抓住了矛桿,卻止不住烏銅短矛的繼續下刺。這是空中襲擊的優點,一擊之下,除了殺手刺出的力道,還有身體落下的力道,還有重力加速度的力道。魯聯只有將身體側過,讓開頸部,眼睜睜地看著矛尖刺進自己肩部的肱三頭肌。
刺下的力量還在繼續,短矛已經刺穿了肱三頭肌。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其他原因,魯聯鬆開了握住矛桿的手,所以短矛還在繼續刺入。一支尖桿一體的短矛已經刺穿**,這時不管它是如何繼續刺入,和剛刺穿時的傷害效果是一樣的,沒有變化。
「香樟樹枝」在下落,短矛在刺入,空中落下的力道確實難以估量,竟然沒有絲毫的阻滯。但這力量可以殺人,也可以殺自己。魯聯鬆開矛桿的手握起拳頭,是箭錘形,箭錘直奔落下人坎的胸口。
魯聯往上迎的拳頭已經伸到極點,沒有什麼力道,他只能利用身體的力量。放低的身體猛然挺直,雙腿用力繃緊。這樣子雖然力量還是不夠大,當他就像是根立在地上的鐵柱,而「香樟樹枝」用拚命撲殺下來的巨大衝力將自己的胸口撞在這個鐵柱尖兒上。
撞擊是疼痛的,「香樟樹枝」鬆開了握住短矛的手,就如斷線的風箏摔出。撞擊是要命的,「香樟樹枝」身體飛出時口中噴出的鮮血染紅了魯聯右半張臉。
樹皮痕烏銅短矛留在魯聯的肩膀上,整支矛幾乎完全從肩上穿過,但只是幾乎,那矛仍然有餘下不多的尾端留在刺入的那一側,沒能品嚐到肩膀血肉的滋味。短矛雖前端短後端長,比例不均地橫插在魯聯的肩上,卻是插得平平的,魯聯肩頭結實有力的肌肉將矛桿裹握得緊緊的,沒有一點後重前輕的現象。
那扮作香樟樹枝的殺手倒在池塘邊的濕泥裡。他瞪著一雙眼睛無神地看著魯聯肩膀上的短矛,順著短矛的矛桿,鮮血流到矛尖,並從矛尖上捻團成艷紅色的圓球躍入水中。
池塘裡深綠色的水開始有了紅暈,人坎的七竅也開始溢出鮮紅。他的四肢開始抽搐,他的目光顯露出臨死的不甘,他沒想到自己已然一襲擊中目標,只是將手臂抬舉了一下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魯聯抬臂舉手就將空中人坎擊斃,看似容易,其實也付出了極大代價。這空中落下人坎兒的衝擊力,將他雙腳深深砸到池塘邊的濕泥裡,他心中一陣煩悶,湧起的血腥味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嚥了回去。其實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他的拳頭頂在那人扣兒的胸口時,他聽到了很清脆的「咯崩」聲。他原以為是殺手胸骨的碎裂聲,但隨即傳來的劇痛和手腕的僵固讓他知道自己的右手受傷,無法動彈了。
持刀的右手受傷無法動彈對於一個刀客來說是最悲哀最慘痛的事情。
跌落池塘的殺手沒有落入池底,他竟然只是跌在水面下一點點就魚躍而起,再次向魯聯撲來過來。流血的碎石堆忽然又扭曲成一塊外形怪異的石頭朝魯聯直撞過來……
秦先生一直跟著前面的那個身影,那身影的奔走像鬼移形,看到他在前面十步左右,一個忽閃,已經到了十五步開外。他就像不用走,是閃過去的,是擺放過去的。
秦先生不管這些,他只是加快腳步,緊緊追上。他的嘴大張著在喘息。他也不看自己走到什麼地方了,他也不看周圍有什麼東西,這時就算有什麼人從他身邊走過他也不會理睬,。他的眼中只有那身影,他只是想著要抓住他。
穿堂,繞屋,出廳,過廊,越過天井,再穿堂,出廳。秦先生站住了,因為他前面不見了那個身影,他的面前是一條筆直而來的河道。秦先生轉身,他在大口喘息著,他抬頭看看,左右看看,他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這宅子的正門外面。
秦先生的氣喘一下子止住,這讓人覺得他剛才那樣急促的喘息是假裝的。
正宅門是大開著的,可秦先生並不敢馬上再進去,他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將斜挎在肩上的籐條箱往身前拉了拉,然後回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宅子正門的佈置以及門前的風水環境。
他驚訝了,他疑惑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九節: 情襟斷
得一知己生死付,野老吞哭江曲孤。
河頭殺勢鎖玄門,仗義斷情應天數。
這正門竟然也如同後門一樣,正衝著水道,唯一不同的是在河道上橫跨著一座拱橋,橋的兩頭隱入河兩面的二層樓群之中,不知道可以通向哪裡。
秦先生雖然不清楚這前後河道是不是對直成一條直線,但他依然能夠肯定這宅子做的不是伏水局就是滌穢局。
什麼叫滌穢局?就是先有此宅,可宅子中有極凶的髒東西,無人可除。或者被安置得極其隱秘的降頭暗破,無法起出。這時可在宅子前後引兩路水道,一前一後,可鎮住宅中異物,並且在多年以後,經過水道沖滌,宅中異物會漸失其凶,最後自然消失。可這種局相很少,一般有能力挖引兩條河道的人家,他還不如荒棄舊宅,另擇吉地重建宅園。還有就是這局相很難把握,凶相盡除後,就要馬上改引河道,不然就要破了宅子剛聚起的陽元,又會傷人破家。
那麼這裡就應該是伏水局了。伏水局是指隱伏於水中,養精蓄銳,以待騰空躍世。這一般是因為風水師算出宅中有人合靈龜出世、金鯉躍門命相才會將宅子做伏水局。可一般靈龜、金鯉的伏水局除水道沖宅口外,還應該有水道繞宅或半繞宅,有個迴旋水面。可這宅子沒有,前後直衝宅門的水道,不但沒有分道繞宅或半繞宅,甚至就連那門口的水道寬度都沒有多出一點點。
那麼只有可能是順一字伏水局,也就是潛龍格。清-柳遂《大勢局風水》有云:龍落潭則為蛟,也謂困龍,……潛龍應合一字水道,才有騰沖之勢,所伏水道首要活,次要無鎮水之物。
也就是說這樣的大格局只有想得天下的人才會擺,而且這想得天下的人還必須身具龍脈才能擺。要不然住在這樣的宅子中沒帝王家龍氣壓住,前後水陰對沖,宅子陽元俱破,很快就會變做一座死宅或鬼宅。
秦先生還是很難相信,雖然魯承宗曾經跟他提起過,這家人家是屬龍相格的,他一直都認為是魯承宗故弄玄虛。可從今天這宅子的風水佈局來看,從正門兩旁半人多高的鎮門龍紋石鼓來看,從承簷額枋上龍脊形斗拱來看,又由不得他不相信。他很灰心,他很喪氣,他很愧疚,他有被羞辱的感覺,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是留在這門口還是離開。
不,不留在這裡,更不能走,自己還得進去。那裡有自己的知己朋友,那裡有自己的親人兄弟。
他提起自己夾棉長褂的前襟,右手「攝魂死封鈴」的刃邊隨手一劃,整幅的前襟落下來。然後他同樣割下了整幅的後襟,長褂變作了短襖。他知道這趟再進去就肯定是一場硬架,他這輩子都沒打過架,雖然學了些本事,可是生性懦弱善良,人家凶的他不敢打,人家弱的他不忍打。可是今天不打不行了,他這是要救人,他這是要補救,他是要挽回自己這輩子最大的一個錯誤。
「呦,割袍斷義呢?」正門裡傳來一句甜得有些發膩發烘的女人聲音,讓人覺得就像是王大年豬油糕的糖餡噎在了喉嚨口。
秦先生心中一緊,腦門有些發麻,眼睛也有些發朦。二十多年了,他魂遷夢繞了二十多年呀!這聲音,還是那麼甜美細潤,二十多年的時光竟然沒有讓這聲音有一絲趨老的跡象。
秦先生發朦的眼睛閃過一絲淚光,但這淚光瞬間即逝。一個身著寬大袍服的身影出現在宅子往裡的第二道建築轎廳的門裡,那身影有些模糊,因為兩廳間的院道中無緣故地起了一層輕霧。
「儂騙我格!」秦先生的嗓音竟然有些哽咽,所以只能勉強吐出幾個字。
「對不起,所以你走吧,」女人的對不起說得很輕鬆,聲音也依舊甜膩,但甜得有些勉強。
「行呢!」秦先生的語調有些像在哀求「把吾帶他們一道行出,不然吾作的孽太堵(大)格。」
「對不起,那樣你也走不了。」女人的甜膩聲音有了些冷意,不再像糖餡,而像是塊冰糖。
「儂到底是啥人?公主?還是王妃?」秦先生依舊好奇,他想知道一個騙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你要是現在離開,這輩子你都叫我小楓。你也可以進來,但從此要跪下叫我聲太后。」女人的聲音有了些傲慢。
「太后?難得,你一個太后竟然會屈駕騙我這江湖的浪蕩子二十多年。」秦先生說的話突然變成了不大規範的北腔官話,聲音變高了,也變得有些激動,腳下也不由地朝前邁了兩步。「我這老朽的山野村夫,本來是跪不下也不懂怎麼跪,但我今天還是盡我能力跪你一下,我求你讓我帶走他們,他們只是些忠厚匠人,對你們沒什麼危害。」
「咯咯吱」那女人的笑聲有些怪異,像是在咬什麼東西一樣,這讓秦先生有些困惑。「你這人怎麼迂腐成這樣?你想要是對我們家沒危害,我會費勁讓你在他們家窩上二十多年?」
「那你就看在我二十多年為你做的那些事情放他們一把。」秦先生依舊在哀求。
「你二十多年做的事只是為了回報我,我不欠你。」女人的聲音很冷了。
「可是今天他們是我帶來的,這件事不能算是回報你的,你不能再讓我作這把孽了。」秦先生的語氣有些急了。
「所以我讓你活著離開。」女人的聲音竟然能又冷又甜,就像冰鎮的酸梅湯。
秦先生似乎沒什麼話可說了,他重又用吳語腔調喃喃地反覆著:「求儂個,吾給儂跪落個,求儂個,嗯吾給儂跪落個……」
秦先生一邊說著,一邊真的往前邁步彎腰屈膝要跪下。就在他的身子還沒完全跪下,也就是身子呈一個百米起跑的狀態時,突然間,身子陡然縱出撲向轎廳門口的那個身影。可他的身體剛跨進正宅門的門檻裡面,迎面四道黑色的暗光朝他飛過來,速度就像是強弓發出的箭矢。
秦先生沒有後退,他將手中的「死封鈴」迎了上去。並不是他不想退,是因為他將要跪下時,眼睛的餘光讓他知道門外兩邊的石鼓在動,他不知道那會有什麼作用,但他知道自己要再回到門外肯定會有後果,所以絕不能再被面前的「箭矢」逼回去了。
那「箭矢」是四隻瞿雎,也就是秦先生認為的蠟嘴。秦先生的銅鈴當然是傷不到它們的,因為在銅鈴距離它們還有一尺多遠時,它們就變向四面散開了。秦先生沒有止步,蠟嘴散開正好將前面的路讓開了,他要繼續往前衝,衝到那裡揪出那個惡毒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當年到底是被什麼鬼迷了心竅,四十多歲的人也算修道半世,竟然在一夜之間就把自己的心和命都交給這個女人。並遵照她的意思在魯家呆了二十多年,每過一段時間將自己所聽、所見、所學都通過別人轉敘給她。而且今天自己還為她將魯家人帶到這宅子裡來,因為這女人讓人帶話,說要見識一下魯家人的真正身手,並且保證不會傷害到他們。
秦先生有些痛恨自己,自己還算個辨陰陽弄鬼神的,怎麼就辨不清個人?為什麼魯承宗說的那些話自己沒一句相信,一個如同血肉兄弟的人,就因為他的話如同神話傳奇,自己就一句都沒聽進去。而這個女人,二十多年沒對自己說過一句真話,自己卻從不懷疑。他的牙關咬得緊緊的,他的心中在發狠,一定要揪住她,只有揪住她,才能保住兄弟親人的性命。
蠟嘴鳥散開並不是讓秦先生過去,而是要將秦先生圍在中間。所以秦先生只往前多邁了一步,就再也不得向前了。一隻蠟嘴啄在他揮出的胳膊上,棉褂袖子多了個綻放出大團棉花的洞口。兩隻蠟嘴,一個落在他肩頭,一個抓住他後背,他使勁將它們甩去,他不能讓這些扁毛畜生有對他頭頸部下口的機會。蠟嘴的爪子抓破棉褂的聲音不大,就如同鋒利的刀子切破衣物那樣沒太大的聲息。還一隻蠟嘴的爪尖在他臉龐上一帶而過,這讓他對蠟嘴爪子的硬度和鋒利有了最徹底的體會。
蠟嘴的爪子從秦先生的臉上劃過,那除了徹骨的疼痛外,還有一絲難以忍受的冰寒,像是一根細長的針直刺進腦髓。這瞿雎因為喜食毒物和屍腦,久而久之已經變得腑臟皆劇毒,骨爪硬如鐵、寒如冰。
秦先生還沒來得及打個寒戰,啄破袖管的那只已經在空中繞了圈再次撲下。秦先生只能退。可那蠟嘴眼瞧著一撲不中,馬上橫翅膀轉方向進行二次的追擊。其他三隻鳥也魚貫而下,秦先生還是只能退。
已經退到門檻邊上了,再要退就又被逼出去了,而且外面左右兩面的一對石鼓剛才也動了,不知道是什麼殺著扣兒候在那裡呢。
可是不退不行,這個一輩子沒打過架的風水先生一時之間是應付不了這些扁毛畜生的,而且臉上傷口的疼痛,棉褂布料的撕裂聲都讓他慌亂無措。
秦先生是摔出正門的,他倒退著的腳步絆在門檻上面。正門雖然是開著的,卻好像另有兩扇緊閉著的無形大門,鳥兒們沒有越出門框外一點點,全都翻翅橫揮,調頭飛回。
秦先生躺在地上,兩股粗重的風聲從他身體上方交叉著相對而過。秦先生定睛看去,是那兩隻半人多高的石鼓,此時的石鼓不是立在那裡,而是懸在梁架上,懸掛石鼓的不是繩子鏈子,而是兩根樹幹。不知這海碗粗細的樹幹中是否有什麼奧妙,反正那對石鼓在這樹幹的懸掛下如同鐘擺一般來回搖擺。
秦先生手腳並用地從石鼓下方爬出來,這對石鼓讓他冷汗直冒。誰的頭頂掛著這樣一對大石鼓擺來擺去都會害怕。還有他想到,幸虧自己是摔出宅門的,要是站著走出來,被這兩隻石鼓一拍,肯定是個骨斷筋折。
秦先生從石鼓底下爬出後,那對石鼓便一下停住,緊貼住兩邊門廊牆壁斜掛著,靜靜地候著下一個目標。秦先生知道自己肯定是剛才摔在這對石鼓的弦扳上了。
宅門裡冷笑了兩聲,秦先生苦笑了一下。
胡亂衝了一把,結果是衣破臉傷,連滾帶爬地被趕出來。要不是運氣好,自己可能還要死在這對石鼓下。秦先生不知自己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沮喪。哎,對了,這石鼓叫什麼來者,秦先生在腦子裡翻騰,好像聽魯承宗說過這種機關叫做「鼓自撞槌」,是用來封退路的。這種扣子一落,就是務必要趕盡殺絕的局勢。
自己這一進去,那位紅顏知己也沒準備放過自己的性命,那她又怎麼會放過裡面那幾個人?
秦先生用手指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從手感上可以知道傷口的肉已經朝兩邊翻開。他將沾了血的手指在嘴裡吮了一下,血腥的味道讓他的目光變得越發地堅定。然後他又將沾了唾液的手指在山羊鬍上捻了幾下,將須尾捻得更尖更翹。
他將「攝魂死封鈴」交到左手,右手打開籐條箱的蓋子。他抬高左手手臂,轉動手腕,銅鈴在手腕的帶動下慢慢地轉著圈搖擺。右手打開籐條箱蓋後就放在籐條箱裡沒再抽出來,像一支暗伏的武器一動也不動。他開始有些輕輕的喘息,由於氣溫低,可以看到他嘴裡噴出的白色霧氣。步子卻很沉穩,不急不緩地再次朝宅門裡走去。
「咦!」,「咦!」,宅門裡發出兩聲驚訝的聲音。前一聲肯定是因為秦先生再次向門裡走來,後一聲大概是由於看到了秦先生竟然也滿目殺氣縱橫閃爍。
「一聲天鈴響,祖師擺道場,嘸——;二聲天鈴響,請得天兵將,嘸——;三聲天鈴響,妖魔鬼魂喪,嘸——;天開日月同現,地塌閻羅升堂,嘸——,罪心罪行罪人,污身污口污腦,嘸——,自來報,自擇程,嘸——。魂來隨鈴轉,魂來隨鈴轉,嘸——。」秦先生一邊走,一邊唸唸有詞,他念的是「天師法」收魂鈴的啟口,從他嘴裡出來的經文竟然是越來越清亮高亢。可隨著他經文念出,他的喘息卻在加劇,每念一句都「嘸」的聲深呼出一口氣,他面前的白色霧氣越發濃了,而他手中固死撞球的攝魂死封鈴似乎偶爾有嗡嗡的輕微響聲發出。
「鼓自撞槌」是封退路的,所以進去的時候並不動作。秦先生既然知道這坎面是個「鼓自撞槌」,那這道理肯定也曾聽魯承宗說過,所以他大步走了進去,沒有絲毫遲疑。
進到門檻裡才兩步,依舊是那四隻瞿雎飛撲過來,這一次秦先生沒有用銅鈴迎上去,他只是看著那四個扁毛畜生右手稍稍動了動。那四隻瞿雎撲過來很猛,可散開也快。還沒等秦先生的右手從籐條箱中取出來,他們就已經四散飛開了,並且遠遠躲開,有些痛苦地掙扎著,撲騰著。
「哼!」那個輕霧籠罩的身影發出一個讓人冷得透骨的鼻音。
一陣響亮的呼哨聲響起。秦先生知道這是訓鳥人在催促鳥兒。可沒用,鳥兒依舊撲騰,沒理會這哨聲。呼哨聲變作一聲一直不停息的長音,不知道這訓鳥的哪來這麼長的氣,哨音竟然久久不斷。
誰都不可能有這樣長的氣,就算是風箏上的哨口在空中也會有高低緩急的變化,也不能像這樣一個調一直不變地吹這麼長時間。除非他能換氣。
是的,他肯定會換氣。秦先生見過一個吹嗩吶的可以一個聲調吹得久久不停,那是因為他在吹奏的過程中,可以一邊吹一邊換氣,這呼哨聲肯定也是這個原理。
哨聲終於又將那四隻鳥聚到一起,四隻鳥合在一處再次朝秦先生衝了過來。
第十節: 搔白首
可這次它們的速度明顯慢了,而且越接近秦先生速度就越慢,不止速度慢,就連翅膀拍動的動作都有些無措和呆滯。
秦先生是個只學術不學功的人,這在南派道教龍虎山天師一脈是很少見的。幸好是教中幾位老道給了點補救措施,教了他一些技擊招術,並且給了他個「攝魂死封鈴」,讓他必要時按「天師法」收魂鈴的招式舞動。收魂鈴的招式並不是那麼容易舞動的,這需要有充沛氣息墊底。秦先生不學功,也就沒練過氣,但他學過討巧的「大換氣」法,通過快速大口的換氣來彌補底氣的不足。所以秦先生的喘息不是累,也不是病,而是在換氣。你瞧他喘得越厲害,也就代表招式威力越厲害,越是不喘,則越是沒用。
他那死封鈴也並非真的沒聲音,只是那聲音正常的人是聽不到的。這就有些類似犬笛、蝶哨那樣的東西,只有一些感覺特別靈敏的的動物和有第六感的人才可以聽到。而瞿雎就正好是這樣感覺靈敏的動物,死封鈴發出波形很平的聲波刺激到它們,所以它們才會亂飛亂撲騰。而訓鳥人的長哨音稍稍擾亂了死封鈴發出的沒有響聲的聲響,這才使瞿雎恢復了些可以操控的能力。
接近秦先生的瞿雎飛得有些昏昏沉沉,在離秦先生還有不到兩步遠的地方已經如同是在原地撲閃翅膀,雖然身體還懸在空中,卻絲毫不再繼續往前了。呼哨的聲響明顯弱了下去,就算會一邊玩吹口一邊偷換氣,可這樣長時間的用力吹氣會讓體力迅速下降。訓鳥人現在已經有底氣卻無底力了。
秦先生的右手從籐條箱裡拔了出來,面前這四隻扁毛畜生在他面前擠著撲騰成一團,他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的。
手臂揚,手掌張,一把亮閃閃的粉末瀰漫開來,將那四隻鳥包裹起來。那粉末不是毒粉,也不是迷粉。
秦先生遊走市井江湖好多年,得不到別人認可的原因和這也有關係,他不懂怎麼害人,他也不敢去害人。被一些達官貴人、財主梟雄養著捧著的術師方士一般都會幾手旁門左道設局害人的招術,或者是會制一些特別的毒藥、迷藥或者是可以采陰吸陽延壽滋顏的春藥。這些秦先生不會,就算會,他也不敢做也不忍做。所以說好人難得好報的呢,這世上並不缺有本事的人,缺的是有本事的壞人,能替滿口仁義道德的那些好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做壞事的壞人。
那這粉有什麼用?這是火粉,主要成分是磷,能夠見風即著。龍虎山一派叫它「耀夜散」,江湖上也有叫它「焚三魂」的。
四隻鳥兒剎那間變作了四隻火鳥,掙扎慘鳴著往回飛去,直奔轎廳門口的那個身影直衝而去。呼哨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怪音能明顯聽出破音和變調。四隻火鳥沒能撞到那個身影,就在離他還有兩步遠的距離,一下子全摔在地上。那樣子就像是撞在牆壁上然後摔落。
掉落在地上的鳥兒在抖動抽搐,身上已經所剩無幾的幾根焦黃羽毛猶自冒著白煙。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怪味道,那是羽毛燒焦的糊臭和烤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你還行,當年我沒看錯你。」那身影的聲音這時才像一個正常人,可有誰知道,像她這樣身份的人,拿腔拿調地說話才正常。如果她說的話像正常人,那反倒不合理了。除非她是由於突然、無措或是矛盾的情況下,才會脫口而出。
秦先生沒有理會那人說什麼,只是將手依舊放在籐條箱中,繼續喘著粗氣,步步穩健地朝前走去。這一刻他感覺自己漸入佳境,驅魂鈴運轉起來後,就如同箭在弦上,收不回來了,只能一路往下。雖然他可以不繼續走下一招,但第一招「魂隨鈴轉」已經重複了幾回了。身上流轉著的力量和氣息讓他從來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也能如此的強悍和無懼。
秦先生走出了門廳,他已經站在兩道建築間的院道上。他可以看見轎廳門裡站著一位繡衣擁簇的女人。那是個長了一張狐媚臉的老女人,總也要有四十多歲的模樣。面龐上沒有看到抬頭紋和魚尾紋,因為她臉的上半部分覆蓋著一隻金色的狸子面具,而面具沒能遮住的是那雙狐媚無限的眼睛。只須從能見到的容貌上就可以看出,這女人年輕時絕對是個能媚惑眾生的胚子。
秦先生終於看清了女人的面目,他的氣息猛然一頓,手中死封鈴院道轉動也明顯緩了下來。他的嘴唇有些輕微地顫抖,半天才從顫抖的嘴唇間吐出幾個字:「你老了!」
「你死了!」女人的聲音如同一塊巨大的冰塊砸向秦先生。「放固套,『搔白首』!」
秦先生並沒有注意到女人說什麼,他只看到女人薄薄的嘴唇開啟時,口中左下顎缺了兩顆牙齒,他心裡在說:「難怪她的笑聲那樣怪異,也老掉牙了,可從面相上看,她怎麼也不像五十多的人呀!」
俗語說,迂腐之人難動情,一旦動情似海深。這秦先生看著這老女人,竟然忘了自己的處境,竟然連女人說的什麼話也未有一字入耳。
兩家雖然都是擺弄機關消息、奇門遁甲的,但名稱切口上卻並不相同。不止他們兩家不同,江湖上哪家都有自己不同於別人的一套切口。這是為了便於自家人之間交流,也防止別人聽懂意思。
固套其實就是死坎面兒,女人看到活坎子在靠近秦先生時會出現錯亂,不受控制。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她知道應該用死坎面來毀了他。
「搔白首」,不管你是何年歲,一搔之下皆白首,就是說你在一搔之下就老了,活到頭了。
這道坎面兒是二十八星宿位的「五指錐合罩」,從門廳、轎廳共六開間屋頂的青瓦凹道中,按倒數星宿位的順序落下。「五指錐合罩」,也是清宮內侍所用暗器「血滴子」的前身,但它比「血滴子」更小,攻擊速度更快也更隱蔽。所以有人說「血滴子」毀的一般是空技,也就是不懂技擊的人。而「五指落合罩」毀的是練家。
已然皓皓白首的半調子練家秦先生,在那「搔白首」已經套口全張的情景下還在琢磨一個老女人的兩個破牙齒,那他那顆已然蒼白的首級還能留住嗎?
被「天網羅雀」扣住的鄭五侯竟然還能站立在那裡,不但站在那裡,他還在彎腰,難道他用脊背去抵擋天花頂上密密排列的九十九枝「鳳嘴飛矛」,難道他的脊背真的能硬過龜衣。
「鳳嘴飛矛「的矛尖閃著寒光,矛尾處的彈射竹片繃得緊緊的,在「嘎嘎」作響。鄭五候知道這東西瞬間就會要了他的命,他沒有龜衣那樣的脊背,但他要是不爭取時間做點什麼的話,倒是可以變成個刺蝟樣的脊背。所以他在使勁,在彎腰,他要爭取在「鳳嘴飛矛「射出之前鑽出網眼。
就鄭五候這粗壯身胚能鑽出網眼?不可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那他是要幹什麼?他是要將水磨生鐵刀桿鑽出網眼。
《魯班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