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出口很矮是出乎魯承宗意料之外的,這雖然不會有光線直射他的面部,讓他看不清進來人的情況,但他準備好的刻刀刺出角度就不對了。外面人進入的速度很快,這讓他調整都來不及。
外面的人走了進來,不,應該是低頭鑽了進來。很明顯,這不是個江湖人,他進來時竟然沒有一點防範的意識和戒心。
進來的這人的確不是個闖江湖的,也許他是個會家子,也許他是個坎子行,但這些並不代表他能闖蕩江湖,甚至從他進來的狀態可以說他是個想法和做法都比較莽撞的人。暗室中發出如此奇怪的聲音,他竟然沒有一點意外情況的考慮,就這樣直直地鑽了進來。另一種可能就是在他的意識中,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有人可以撞破桶形牆壁鑽入暗室。
進來後,他抬頭看到一個人影,卻看不到那人的面目,因為大大的煤油燈遮住了那面目,燈的光線也晃了他的眼睛。所以暗藏在光線裡的三角錐頭刻刀他更加不可能看見,他是從額頭上的疼痛才知道明晃晃的光線裡還有明晃晃的殺人武器。
魯承宗沒有像原定計劃那樣刺中對家的咽喉,他刺中的是對方的額頭。對方也真的是個會家子,還是個很好的會家子,這可能也是他為什麼敢大大咧咧地直接鑽入的原由之一。他一感到額頭的疼痛馬上就往後避讓。所以刻刀雖然刺中額頭卻沒有刺入堅硬的額骨。
避讓的距離是有限的,對家的頭已經靠住了出口的上部牆體,再也無處避讓了。但刻刀也只是抵在額上,再也無法繼續刺入,因為會家子的雙手已經死死扣住了魯承宗腋下天府穴。
魯承宗不知道什麼人體穴位經脈,但他能感覺到自己被抓之後是疼痛中有酸麻,酸麻裡有疼痛。整個上半身一下子變得無力癱軟。
人一般都是右手力量大過左手,對家和魯承宗也都一樣。所以魯承宗的左手臂在對手右手扣捏下,首先失去了應有的功能,提著的煤油燈掉落在地。他清楚自己右手持的刻刀很快也會如此,因為右手的手指已經開始在失去了知覺。
魯承宗沒想到逃出了坎面扣子,竟然最後被一個松弦落扣的「桿子」給困住了,可現在的狀況確實是力不如人、技不如人,自己在人家手中就如同未成年的孩童。
右手已經握不住刻刀了……右手已經托不住刻刀了……右手已經搭不住刻刀了。
掉落地上的煤油燈只頑強地跳躍了幾個火苗就熄滅了,也就在熄滅的那一瞬間,魯承宗的右手也完全脫離了三角錐頭的刻刀。
黑暗中傳出一聲短暫的慘呼,但在「炸鬼嚎」的旋道裡卻迴盪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魯承宗鑽出暗室出口的時候,感覺一雙手臂就像沒了一樣,但隨著經脈漸漸地通了,取代麻木的是劇烈的疼痛,彷彿腋下的肌肉都被捏爛了一般。
就在魯承宗再也沒有能力把持刻刀了的時候,就在魯承宗無奈又無力地垂下手臂的瞬間。魯承宗將頭顱狠狠地砸向了刻刀的刀柄。手臂沒力了,上半身沒力了,脖頸卻是有力的,頭顱卻是有力的。
魯承宗的頭顱像個錘子,只是像個錘子,像個不結實的錘子,這一砸,他的額頭血花迸濺。因為刻刀是真正的刻刀,刻刀柄是真正的刻刀柄。但是有一點是值得慶幸的,刻刀的三角錐頭也是真正的三角錐頭,它在那「桿子」腦門上撞擊出要命的深度。所以魯承宗的額頭雖然淌著血,卻保證了他能夠自己走出了暗室的出口。
魯承宗又拿出一把刻刀,這是一把尖楞槽口刻刀。剛才的那把三角錐頭刻刀自己硬賽給了人家,就沒有費力氣再拿回來。只顧著急匆匆地走自己的路了。
出來後的光線並不是很耀眼,本來就是個陰霾的天氣,剛才雖然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些時間,但自己從適應火絨,到煤油燈。直到現在出來,已經感覺不到光線的太大變化。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立身之處是花蔭小道旁的黃楊樹叢裡。
魯承宗握著刻刀,想想又從木提箱裡拿出一個「鳳眼刨」,為什麼叫鳳眼刨,是因為這刨子的刃口就像個細細彎彎的丹鳳眼。
一手一樣武器,多少增加了他幾分信心,他從桂花樹叢中跨出,繞過兩株寬大的芭蕉樹,站在了花蔭小道上。
這花蔭小道和他剛才進入假山洞是的花蔭小道有了很大的不一樣,這是直通池塘邊小樓邊畫舫過廊的,而他剛才走的花蔭小道沒幾步就轉進假山洞了。但這顯而易見的怪異沒有引起魯承宗的注意,因為他的眼中看到一幅血腥殘酷、驚魂詭異的場面……
魯聯面對如同閃電一般撲過來的黑衣人,他只有退。他退的速度也很快,因為他沒有刀,因為他的右手不能動,因為他不知道這個黑衣人憑什麼敢合身撲了過來。
說那黑衣人如同閃電,不止是因為他的速度快,而且他還真的發出一道閃電般白中帶青的光芒。是因為他用力擊出的手臂上的黑色衣料突然崩裂開來,現出一隻金屬光澤的小臂,這金屬小臂上還有三道刃口,刃口在手臂上下側還有外側。
「十六鋒刀人」,果然是「十六鋒刀人」,魯聯心裡不由一寒。他知道為什麼黑衣人敢合身撲上了,因為他的身上都是刀,因為他整個人就是刀。
雖然魯聯曾經是鐵血刀客,但是對武術技擊界的事情知道得並不多,特別是其中較高深和較偏門的武技,因為他不是真正的武林中人,他的身份是個侍衛,是個兵卒。
由於使用的武器是刀,他卻是對用刀的武技、門派特別關心,有空就千方百計找武林中人探討刀技。就算是在魯家,他也時常與以前的同行和江湖朋友有著聯繫,詢問一些江湖中的奇事變故。
十多年前,那時他已經在魯家多年不是鐵血刀客,卻有以前同行好友給他帶來一封書信,告訴他兩廣有暴亂,兩廣總督遣人暗運一批古器珍玩入京,在黃河渡口被幾個渾身是刀的人劫殺,所運物件被洗劫一空。這就是清末案卷中有名的「刀人血洗倉臨渡」。後來,他們鐵血隊也幾次遇到這樣的刀人,都被對手殺得大敗,據傳聞說,這種刀人身上攜有十六扇刀鋒,所以都管他們叫「十六鋒刀人」,讓他以後遇到的話要多加小心。
剛才魯聯一見到這兩個黑衣人就感覺他們刀氣滿身,那時就已經在猜測可能是「十六鋒刀人」。他這才先下手為強,不惜使用飛刀斬殺的技法,滅了他們一個再說,要不然自己在他們夾攻之下絕對沒有任何機會。
刀人此時已經前撲了兩步,四肢上的黑衣都已經綻裂開來,四肢上果然各有三道刀鋒。
魯聯的心再一寒,如同落入一個冰窟。他清楚,雖然面前只剩下一個刀人,自己也一樣沒有機會,不是因為手中沒刀,不是因為右手無法動彈,也不是因為肩部受傷,就算這些原因全都沒有,他也只能是多拖延一些時間,機會照樣不會有。是因為刀人的動作快速得像閃電,是因為刀人一擊之下像無數道閃電,是因為刀人連環劈斬後像不滅的閃電。而且那刀人才只露出十二道刀鋒,還有四道未露,未露的才是真正厲害的後手殺著。
魯聯躲避得很狼狽,幾乎是在滿地打滾。並不是魯聯無法站立,是因為這樣躲避有個好處,刀人面對這樣無用的對手,他們就不會全力撲殺,更不會自己也滿地打滾地去撲殺,因為他們知道殺死對手是遲早的是事,也是肯定的事。他們是武林人,不是市井混混,就算殺人也要殺得漂亮,殺得有風度。
這樣的話,魯聯就只需要應付刀手兩腿的攻擊,攻擊力少了一半,可拖延的時間就長了一倍。
可是拖延時間對魯聯來說並沒有太大用處,那只是意味著更多危險的來臨。因為他沒有後援,而那刀手卻有幫手,就是準備從太湖石那面入坎面夾攻的人坎,而且那人坎已經轉過了太湖石,正準備轉動荷葉缸闖進這一半的坎面來夾擊。本來荷葉缸的位置已經可以進入這半邊坎面,但是由於那人坎轉動了太湖石,所以坎面變化了,要將荷葉缸重新變個角度這才過得來。
刀人的動作變快了,看得出他是想在幫手到來之前解決魯聯。殺死這樣一個不濟的對手有可能是個不小的功勞,那為什麼要將這功勞與別人分享。
刀人的攻擊有招有式,動作是瀟灑的,是有風度的,他不會滾爬著追殺魯聯。所以他要在短時間裡解決魯聯,就必須加強身體下部的攻擊力。
魯聯雖然在地面上滾爬著,但是他的眼睛卻是一直盯著刀人的手腳,他在提防另四把刀。他知道,刀人突然加快攻擊的節奏,有可能是要使自己手腳更加忙亂,使自己更疲於應付那十二道刀鋒,然後他可以在某個出人意料地部位讓他暗藏的刀殺出,一擊而中。
刀人突然一腳踢出,這一腳讓魯聯覺得有些怪異,因為他沒有利用小腿前面和左右的刀鋒進行斬殺,而且出腳的角度也不是太合適,魯聯幾乎不用躲,那腳就已經擦著魯聯的身體過去了。
踢空的腳沒有馬上收回去,而是抬得挺高,並且膝蓋繃直用力,腳跟無所顧忌地直落下來。
魯聯知道了,刀人的這一招是為了使類似北路腿法中的「倒磕」,可是這「倒磕」中怎麼會有寒光四射的?
等到魯聯看清楚那寒光四射的是一道刀鋒的時候,他的反應動作就明顯慢了,雖然他側身往一邊躲過了半尺多,可是刀鋒還是在他的背部到腋下勾勒出一道嫣紅的線條,線條在瞬間變粗,沸漲,很快就渲染成一個大大的紅團。
刀人的動作是持續的,是連環不息的。他右腳的「倒磕」剛落下,左腳就已經踢抬在空中。所以還沒等魯聯對自己的第一道嫣紅線條有一點疼痛的反應,他的身上已經出現了第二道,第三道。
刀人終於使出了他暗藏在鞋跟處的兩道刀鋒。
魯聯知道自己現在的躲避只是要讓刀人多出的兩道刀鋒不刺入自己的要害,不一刀之下使自己身體某個部分完全失去功能。皮開肉綻、鮮血飛濺那已經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合圍的人坎是個高大強壯的會家子,他的力量輕易就將荷葉缸移動過一個角度,合圍的人坎與魯聯之間不再有任何阻擋,他的面前是一個兩步多遠的通道和魯聯完全沒有招架的背部。他只需要走過去給上一刀或者一拳就解決所有問題了。
刀人也意識到這點,所以他猛然躍起在空中,他要雙腳齊下,一招要了魯聯的命。因為再慢半拍,不僅僅是要與別人分享功勞了,恐怕全部的功勞要歸在別人名下。
身體躍起,雙腳都抬踢在空中,他要一起落下,雙鋒齊磕,這一招是要魯聯必死的一招,可是越是凶險的招式,也越有可能給別人機會。刀人的這一招使得急了一點,這就讓滿地滾爬的魯聯滾爬出了一條活路。
渾身是血的魯聯已經不知多少次經歷這樣的浴血場面,所以他雖然受傷、躲避,可是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死死盯住刀人的動作。這就像在戰場上一樣,不管受了多少傷,不管場面多混亂,你一定要保持自己意志力的清醒,要不然,第一個死的就會是你。
「十六鋒刀人」,全身都是刀,這樣一個與殺人武器融為一體的殺手堵住你的出路,你能有什麼辦法將他驅開?你的每一個攻擊都如同是將自己往刀人的刀口上在撞。除非是他給你讓一條路。
刀人雙腳齊跳,騰空躍起,卻正好給魯聯讓出了這樣一條活路。這樣一縱即失的機會也只有像魯聯這樣,在戰場上刀風血雨中闖蕩過來的人才會抓住。
刀人的躍起並不太高,因為魯聯本身就在地上滾爬著,他不需要太高就可以將魯聯的身形完全罩住。刀人的下落也很快,因為速度才是必殺的前提。
魯聯的身體也縱出,雖然他的速度沒有刀人快,但他的程序比刀人少,他只需要向前下方落下,所以當刀人腳跟雙鋒落下時,他的身體已經緊貼地面,從刀人臀部與地面之間不大的間隙裡滑了過去。
刀人腳後雙鋒失去了目標,這讓他十分意外,於是立即變招。他是不會跌坐在地上的,他更不會讓落下的雙鋒插入泥土之中。他的身體一側,單手在地上一撐,雙腿往回一收,便半蹲在了那裡。
半蹲著的刀人只需要站直身體,然後雙腳往後反踢,魯聯便依舊在他的攻擊範圍之中。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這種連續反應對於他來說都是下意識的。可是他再次意外了,不止是意外,他還感覺到負擔。
他連續反踢出的兩腳都落空了,他的身後好像根本就沒有魯聯這樣一個人。他站直時腰腿感覺到沉重的負擔,就像負載著兩個人一樣。然後他感覺到身體其他部分的不適應。
從刀人臀部下滑過的魯聯,上半身剛過去,就將抬起了雙腿,這樣他的小腿就正好掛住了刀人的腰部,魯聯馬上夾緊,隨後腰部用力,上半身頓時翻轉過來,左臂手腕上魚皮護套甩出,纏住刀人左臂根部,吊住自己身體,並盡量將左臂往後拉。他的身體撲在刀人的背上,右臂從刀人右腋下抄過去,死死地勾住刀人的右臂往後扳。而魯聯的腦袋則用力抵住刀人的後腦勺。
做完這一切,刀人也正好收回反踢出的雙腳。
刀人的反應是果斷的,他沒等魯聯完全將他的後腦勺頂死,就用力扭轉自己的頭顱。
扭頭!出刀!魯聯見到了第十五道刀鋒!
第二十一節: 池水驚
荷葉缸,似鬼窟,水轉淤翻枯葉烏。
園作牢,塘為砧,一旋暗流鎖移塋。
無風也能作大浪,不做廢人運籌局。
我辨潛龍為御駕,睚眥頷下取珠還。
第十五道刀鋒,閃著瘆人的白光,正對著魯聯的眼角處撲閃而來。刀人這一刀是沒有徵兆的,是完全不按使刀規矩的,出刀的地方是魯聯想都不敢想的。
這一刀鋒竟然是從刀人的口中而出。是的,第十五把刀竟然藏在刀人的嘴巴裡。
刀鋒直逼眼角,眼光只能在刀光中顯示出怯弱、退縮。魯聯抬頭後仰,既然不能阻止刀人的腦袋後轉,既然不能阻止刀鋒的斬切,那就只好躲。
刀人是不會只滿意於魯聯的腦袋躲閃開,他也不會滿意於魯聯的身體躲讓開,他需要的是在剎那間取命,要不然他的局面就太難堪了。必殺的一招使出,反倒被垂死掙扎的對手纏在了身上。現在被逼使出第十五道刀鋒,如果再不奏效,他不止是沒面子的問題,恐怕以後的日子都會變得很難過了。
刀鋒在魯聯的臉上停留了下來,因為魯聯不願意從刀人的背上跳下來,這樣的話,他就只好用自己的臉去阻擋對手的刀了。
其實這樣做魯聯想得很清楚,他要是從背上下來,不要說已經是兩面合擊的局勢,單單就是此時已經十分惱怒的刀人,就會不顧一切地要了自己的命。所以在腦袋已經到了讓無可讓的地步時,他索性將自己的臉迎了上去。
魯聯的最大優點就是會掌握時機。此時刀人的頭差不多扭轉倒了極限,刀人的頭也差不多探伸到了極限。這樣的角度位置,就類似強弩之末了,刀人出刀的速度不會十分迅捷,出刀的力度也不會十分強勁,再加上他出刀的同時要推開魯聯從後面抵住自己後腦勺的腦袋,這也大大阻礙了切斬的速度和能量。
但是這位置角度也是魯聯無法避讓的,鋒利如同紙片的刀刃可以夠到他的脖子,可以毫無阻礙地輕輕切過他的脖子。於是,魯聯只好不避反進,利用這速度和力量不是太大的位置,一口咬住了那鋒利的刀鋒。
鮮血從魯聯的嘴中湧出,滴滴答答地濺滿他的胸前和刀人的後背。刀鋒還是割破了魯聯的嘴角和舌頭,命卻依舊還是魯聯自己的。
鋒利的刀雖然讓鮮血如同湧出,但讓人感覺不到多少的疼痛,這就讓無數次浴血的魯聯還保持著清醒,眩目的鮮血是不會讓他產生絲毫慌亂的。
魯聯的一副鋼牙將刀鋒咬得緊緊的,刀人無法收刀再殺。他腦袋扭轉的角度差不多到了極點,是個無法使出大力的角度。魯聯雖然咬的是刀刃,但他腦袋的角度可以利用頸背一起用力。
魯聯不能松,這一鬆他就沒有第二次機會咬住刀鋒了,那就又是一個必死之局。刀人也不敢鬆口,他知道刀要到了魯聯的口中,趴在他背上的魯聯同樣可以給他致命一擊。
局勢突然之間變成了這樣,刀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開始認識到一個事實,面前這個快被殺死的人,其實是個很難殺死的人。他也認識到自己貪功是個極其錯誤的想法,他現在的局勢必須依靠合擊的同伴。
刀人是聰明,他轉過自己的身體,將魯聯的後背再次暴露在自己同伴的面前。刀人也是愚蠢的,他轉過身體後,就急切地朝後退步,想將魯聯盡快送到同伴的面前。
刀人能想到的,魯聯這個老江湖肯定也能想到,刀人後退了才一步,魯聯就已經放下反夾在刀人腰部的雙腿,一起往後退走。退走的速度由於多出了兩條腿而變得迅疾,在加上刀人背上一直掛著魯聯的體重,這一退幾乎變成了兩人後傾跌倒。
高大的人坎剛才被面前這兩人怪異的格鬥場面驚呆了,他一時搞不清楚自己應該怎樣才能幫助到自己的同伴。一直到兩人纏裹在一起朝著他跌撞過來,他依舊沒反應過來。
其實高大的人坎也有他的道理,他不敢用手中的刀砍下或刺出,纏裹在一起的兩人只要稍稍有點變動,就會誤傷到自己人。他也不敢對魯聯一拳或一掌,那兩人咬著一把刀鋒,一震之下同樣有可能是兩敗俱傷。
就在高大人坎打了這麼一個磕愣時,兩人已經跌撞到他的面前,他用左手抓住魯聯的左肩胛,不知是推好還是拉好,只能一起往後快速後退。
高大的人坎撞在了荷葉缸上,魯聯的後背撞在他的胸前,撞擊一點也不重,因為高大人坎的左手撐住了他的身體。刀人的後背撞在魯聯的胸口,也不重,因為一道刀鋒在兩人的口中,誰都不敢用力,誰都在極力控制自己腳步下的跌撞。
魯聯感覺到疼痛,穿透骨髓的疼痛。高大人坎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解決魯聯,所以只好將全身力量都集中到左手上面,就好像溺水的人撈住一件東西就死命抓緊,他搭住對手身體的一部分也死命用勁兒。於是魯聯就感覺肩胛骨像被捏碎了一樣。如果不是嘴裡咬著刀刃,他肯定會慘叫出來。
魯聯無法對付背後的人坎,他只能下意識往後戳出兩腳。這兩腳,人坎是面帶微笑躲過的。戳腳踢不中人坎,就只能踢在荷葉缸上,大大的荷葉缸被踢震得嗡嗡直響,缸裡的水紋被踢得打起了旋兒。
荷葉缸裡的水其實不多,因為裡面有好大一部分都是淤泥,用來種荷花的淤泥。但那不多的水竟然打起了旋兒來,而且那旋兒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泥水的旋兒、淤泥的旋兒。這景象好多人都見到了,只要是在這園子裡高處埋伏著的人坎都看到了,包括站在花蔭小道上的魯承宗也看到了,但是誰都沒有出聲。有人是驚訝得忘了出聲,有人是根本沒想出聲。
淤泥的漩渦中伸出一隻大手,髒兮兮、黑乎乎,長著鱗形角質的手。這手一把捏住高大人坎的腦袋,往一邊一扭,骨頭折斷的清脆聲響在這園子的每個角落都可以聽得很清楚。
高大的人坎連個悶聲都沒發出,便被這只毛茸大手拎著腦袋無聲地拖進了荷葉缸中。
刀人口中出刀,回頭刺殺,所以他看到了這一切,他好像也意識了這是什麼東西。他突然鬆開了嘴裡的刀鋒,用尖細的聲音大叫起來:「落水鬼上岸了!落水鬼上岸了!」
魯聯才不管什麼落水鬼,他沒吭一聲,繼續緊咬著刀刃不放鬆。然後他將整道刀鋒狠狠朝前送去,他要阻止這個刀人繼續喊叫,只有他停止了喊叫,自己才可以繼續走路。
魯聯的嘴緊緊貼住了刀人的嘴,貼得那麼緊密、那麼用力。不知道刀鋒的另一頭是什麼形狀,其實不管什麼形狀,這樣一道鋒利如同紙片的刀刃深深插入到喉嚨裡面都不是什麼好事。
刀人鬆弛了的身體和魯聯一起跌倒在地。刀人卻再也爬不起來,就因為他看到了那麼一隻有鱗狀表皮的大手。魯聯慢慢爬起,他能爬起是因為他到現在才看到這隻手。
魯聯是在爬起的時候,扭頭看到一隻有鱗狀表皮大手搭在荷葉缸的缸沿上,他雖然沒有看到剛才的過程,但他清楚,自己背後那個高大壯實的人坎瞬間不見了蹤影肯定和這隻手有關。
這是一隻詭異的手,落水鬼的手,是一隻像人手卻沒有人味兒的手。魯聯的感覺是複雜的,就像那手污穢不堪的長長手指探到他喉嚨裡一樣搔癢、噁心、恐怖。他再也忍耐不住,他跪著地上,邊嘔吐,邊朝著遠離荷葉缸的過廊那邊爬行。
荷葉缸裡發出一聲怪叫,聲音不高卻攝人魂魄。在這聲音中,一個大手大腳的小東西一個長長的弧線從荷葉缸中直落到池塘的中央。
魯承宗幾乎是和這個小東西一起動作的,他迅速從驚怖和惶恐中恢復過來,迅速朝著畫舫過廊奔了過去。
「封層,敞水」這聲音是那個甜膩聲音的狸子面具女人發出了,這四個字是那怪叫剛剛入水,是那魯承宗剛剛邁步的時候發出的。隨著這四個字,發話的女人不見了,水邊石頭平台上的女人不見了,很快,池塘中蕩起的漣漪也不見了。
魯承宗和魯聯都不知道女人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園子裡其他的人卻都知道。「封層」,護住小樓,不要讓他們進去,「敞水」撤開池塘周圍坎面,將他們逼入池塘。
魯承宗比魯聯先一步到的過廊,所以他先一步被踹到池塘邊上。他站起來後沒有馬上重新躍入過廊,因為過廊裡已經有魯聯和踹他的人坎動手了,他只好緊張地看看他們的打鬥,再不時緊張地看看背後的池塘,似乎覺得水裡隨時會有個落水鬼的怪異大手會將他拖下去塘去。
過廊裡魯聯左手持刀,很快,那烏青砍刀脫手飛出,卻不是他飛刀斬殺,而是被對手震飛,砍刀釘在過廊的廊柱上不停抖動著,烏青的刀刃像一汪濺動的水波。
魯承宗往過廊那裡走近了兩步,卻沒有衝過去幫忙。
池塘的中央輕輕冒上幾個氣泡,浮上水面後久久沒有爆裂。
《魯班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