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正如那些橫樑模樣的人坎見到的一樣,明明看著竹籤在那裡,可是踩下去的時候,卻發現和看到的不是一回事,為什麼?因為他們在快速跑動,如果他們是靜靜地緩步走過去,肯定可以輕鬆地從竹籤的間隙中走過去。
對家取奇門遁甲術中的精華,訓練了這樣一個「六菱沖圍」的高明人坎。啟動起來像平地風,行動起來像草頭風,攻殺起來像龍捲風。可是他們沒想到,他們今天面對的是個一輩子研究奇門遁甲術的行家,是以解風水學中破敗惡險為樂的高手。
牆外戴狸子面具的女人看到了全部的經過,她鬆開了咬緊的牙關,嘴巴變做了半開狀,可以看到她嘴裡掉牙的缺口。這樣的表情很複雜,有驚訝,有詫異,有後悔,有無奈。她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以為全掌握的事情中還有很多不瞭解的成分,她到現在才知道,今天計劃好的事情辦得有許多很讓自己後悔的地方。
鄭五候沒有繼續追殺最後一個人坎,因為他並不是嗜血的殺手,他只是個想保命的工匠。其實也不用追殺,那個人坎已經被自己同伴瞬間出現的變化嚇得失去了攻擊能力,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這就是這園子裡人坎最大的缺點,他們只見得別人流血,卻見不得自己流血。本來一個犀利的組合,一下子廢掉了五個,他害怕,他恐懼了,就像是一個人看到自己的手腳被砍落在地的時候,他最恐懼的是害怕繼續失去自己的生命,因為這是他所剩中最有價值的。
柳兒他們三個人平靜地往關緊的黑色圓月門走去,鄭五候意氣風發地提刀斷後,剛才那一殺,讓他覺得英雄無比豪氣萬丈。牆外的面具女人沒有再與他們同步移動,呆立在那裡的人坎也沒有移動,就這樣無聲地看著他們三個隨意地行動。
到了黑色圓月門口,魯天柳和秦先生才偷偷吁出一口氣,他們的心中非常緊張,他們知道如果面具女人再喚出這樣一個人坎組合,他們就沒有機會了。其實就算沒有人坎可出了,那個剩下的橫樑人坎只要繞過「亂枝撕風」就可以將他們攔住,從他們剛才的步法身形來看,這個人坎的功力就算不能殺了他們,至少能將他們阻在這裡,一直等到園子中其他援手到來。
鄭五候不喜歡多想,這樣他就不會意識到危機的存在。這是壞事,有些情況下倒也是好事。比如說現在,他的神情讓就人坎不敢輕易移動,他的神情就讓面具女人放棄了繼續圍殺的打算。但這樣性格的人也容易衝動,當他看到黑色門上沒有鎖扣的時候,便丟失了應有的謹慎,莽撞地伸手就往那門上推去。
第二十五節: 來去兮
「動勿得!」魯天柳發出一聲驚呼,她的聲音其實並不十分尖利,但他的驚呼在五侯的耳中如同晴天霹靂。秦先生也被嚇住了,他知道魯天柳能有這樣的反應肯定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他看過天師掌門給的《玄覺》,他也聽龍虎山的那些老道們說過,柳兒是青瞳碧眼的半仙之體。所以在魯家,他是最瞭解魯天柳的,甚至比柳兒自己還瞭解,但這是在柳兒偷看了《玄覺》之前。
魯天柳不知道危險來自哪裡,但肯定很危險,也許在眨眼間就讓他們三個化為齏粉。她聞到了一種味道,一種過年的味道。是的,這味道只有過年時才會時常瀰漫在空氣之中。當然,如果過年沒有放鞭炮的習俗,那麼這味道也不會存在。
火藥!對!魯天柳嗅覺做出這樣的肯定,同時她能肯定的還有,這火藥絕不是鞭炮的火藥,因為這味道要濃烈得多,刺鼻得多。她繃緊的神經似乎都可以感覺出這些火藥爆炸的威力,她渾身的汗毛都在劇烈地顫抖。
「勿要動格,千萬勿要動格!」魯天柳的語氣很少有這樣緊張的。她的緊張讓那兩個人更加緊張。
「我不動,你們先退。」鄭五侯從不將自己的生死當回事,只要是柳兒沒事就好。
「呆了你哉,儂曉得就儂踏落弦子哉?阿拉兩個亦可能踏落格。」魯天柳今天真的有點惱五侯的莽撞了,其實同時她心裡也責怪自己大意。她回頭看看站在龍骨牆外面的那個戴面具的女人,再看看那個呆立在那裡沒有繼續糾纏的人坎。她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跟過來,因為這裡是個絕斷坎,殺戮威力很大、波及面很廣的一個絕斷坎。
三個人都不敢動,可是有人卻要動了。面具女人輕輕地哼了一聲,呆立的人坎頓時重新活泛起來,他迅捷地繞開竹籤陣,往前走動了幾步便停住了,手中匕首一顛,將匕首前後翻身,用三指捏住匕首刃。這是標準的飛刀手法。
鄭五侯站著不敢動,伸出的左手搭在門上也不敢動,只有提刀的右手可以動作。但是動的速度不敢快也不敢用力,他怕帶動身體其他部位而彈了弦子。所以當匕首飛過來的時候,他只能用朴刀的刀頭部分護住自己的頭部和脖頸部分。匕首重重地落在五侯筋肉結實的臂膀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可能是五侯天生反應較慢,他對疼痛的忍受能力也很強。匕首的尖兒都釘住他的骨頭了,他卻一動都沒動。
人坎舉起了第二把匕首,他的目標還是五侯,這次匕首是往下三路去的。
匕首飛到一半的時候,魯天柳的也動了,她往人坎那邊緊趕兩步,同時撒出了自己的「飛絮帕」,「飛絮帕」的小鋼球撞在匕首上,匕首的方向偏了,直落在在鵝卵石鋪成的地面上。匕首飛出的力道很大,在地面上一彈後,撞在那扇黑色圓門上,發出「當「地一聲響,如同鐘鳴。原來這黑門也是金屬的。
一根「飛絮帕」撞偏了匕首,另一根「飛絮帕」纏上了人坎的手腕。「辟塵」一工中「鏈臂」的手法要在人坎的手腕上做個精巧難解的節是很容易的事情。
人坎的反應是很快的,魯天柳的身形一動,他就開始往後退步,等「飛絮帕」的鏈條一纏上手腕,他馬上抖臂繞腕想脫出纏繞,可是魯家人打的結怎麼可能這般容易就解脫出來。他的另一隻手趕忙上去解那鏈子結,可是摸了幾下卻無從下手。
讓那人坎最為駭異的是,就在他試圖解開鏈子結的時候,魯天柳手中鏈子一抖晃,竟將他的另一隻手也給扣住了。
柳兒手中鏈條甩得是精巧無比的,發力卻是突兀迅猛的。鏈條剛扣上就突然帶勁,往回猛地一拉,那正駭異著的人坎竟然被這個身小力薄的女孩子拉過來好幾步。
是那人坎的力量不如魯天柳,不是,是他沒想到,他疑惑了,他走神了,他的疑惑和走神是因為他竟然沒有脫出腕上的鏈條結,另一隻手去解竟然也無從下手還同樣被扣。他的疑惑和走神還因為他怎麼也沒想到最早發現絕斷坎的魯天柳怎麼就敢動了,剛剛她不是還在說誰都可能踏到弦子,都不能動的嗎?難道那是說給自己聽的,給自己在放誘兒?
其實,魯天柳之所以敢動,是那人坎給了她提示,人坎的兩次飛刀,目標都是鄭五侯。而且從飛刀的飛出途徑來看,都不是奔要害去的,他的目的應該是逼著五侯動。
也就是說,只要五侯動了,坎面就會動作。五侯不能動,所以她動了。
「五哥,儂格腳下勿動,把伊個門推推看。」與人坎相持著的魯天柳好不容易緩了口氣快速說出句話。剛才她將人坎拉過來幾步後,人坎意識過來,馬上踩穩腳步,一時兩人成了相持狀態。
她的膽子很大,竟然敢要五侯推那門?其實柳兒敢這樣做,也是那個人坎給的提示。她鏈拉人坎,人坎完全可以順勢撲擊,可是他卻沒有,看來是因為這裡坎面的殺傷力極其大,讓他不敢繼續往前再邁一步。而他敢將匕首飛出,在撞擊那扇門以後,沒有下意識的側臉抬臂的動作,說明弦子不在門上,而且匕首撞擊後知道那是一扇金屬門,更加說明那門也不應該是扣子,而應該是扣子的定座。
魯天柳聞到的是火藥味,火藥的威力雖然大,但佈置的人是不會蠢到用它來推動這麼寬大沉重的金屬門來做殺招,那樣的攻擊面又窄,速度又慢。
魯家**之力中「布吉」有一技,叫做「改破」,就是所選宅地雖然什麼條件都是上吉,可是唯獨其中有一處有某件物體有破局之相,需要除去或者移動。這樣的東西如果是一棵樹、一條溪,只需要砍樹或者改道。可是如果是山壁上的一個巨塊的尖稜,難度就大了。魯家上幾代有人在江南驚天堂學了一手用火藥炸石的技藝,就是利用牢固定座使火藥威力往需要方向炸出,這有點類似我們現在的定向爆破,因為「改破」是有形狀大小要求的,不能亂炸。此種技藝秦先生是不會太感興趣的,可聰穎質慧的柳兒卻將其牢記在心。
此時此地的數個條件往一處這麼一合,柳兒就基本看出此中端倪。
那扇金屬門應該是可以推開的,就算它平常時不能推開,現在也應該能推開。因為定座擋住炸藥的爆炸方向,讓其威力往一個方向去。為了保證不會導致那個方向的石稜因為威力過大,反而炸壞局相,所以在定座上會留一個釋口,在爆破力過大時,釋口會被推開,洩放衝擊力。這裡也應該有釋口,它的作用應該是防止過大爆破力推動金屬門做的定座,而推倒固定定座的整面院牆。
鄭五侯手中緩緩用力,那金屬門果然被推開一個不大的間隙,足夠一個人通過了的間隙。
「先生啊!儂快些過去。」魯天柳的話剛說完,秦先生就已經往那間隙走過去。他沒問為什麼,他說不出話的嗓子也問不出什麼,只管低頭邁步往那門的間隙中走去,他心裡清楚,柳兒能下決定的事情,差不多都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人坎拚命往後拉扯,希望可以掙脫鏈條。可是魯天柳卻紋絲不動,而且好像還很輕鬆。因為她的另一根鏈條已經纏上了五侯的刀桿。而且兩個「飛絮帕」之間也打上了一個結。人坎現在變作與五侯在較力,那真如是蜻蜓撼石柱。也是五侯腳下不敢用力,要不然早就將這人坎一把給甩過來了。
看著魯天柳輕巧秀美的背影從黑色院門的間隙中穿過去,站在龍骨牆外面的面具女人長歎了一聲。她曾在後面戲樓前親眼看到這個女孩子和那傻小子被誘進戲樓,很明顯,戲樓裡自己認為絕佳的坎面和上選的高手沒留下他們。
戴面具的女人也是個高手,所以她從這個女孩子的眼睛裡、話語裡、氣度裡她知道,自己也絕對無法對付這樣一個小女子。特別是這女孩子對自家這道坎面佈置,如果不是她預先就知道,她還能在轉瞬間發現並且逃脫,那她的能力就已經遠遠超出了高手這個稱呼的範疇。怎麼秦先生這個老殺才沒告訴過魯家有這樣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只有自己兒子能夠對付,還有就是自己那個在外遊學天生異能的孫子能對付。
女人甩手又發出一個響哨,龍骨牆尾端的寬簷翹脊上躍下兩個渾身上下衣著如同青色小瓦的人坎,兩個人坎矮著身子,身形如同撲食的獵犬,往黑色圓門那裡衝殺過去。面具女人的想法是哪怕用自家幾倍的人命去換,也要讓魯家人死一個好一個,現在那裡只剩下個好像渾身是力氣的傻小子,他踩中套子沒法移動,得趁現在殺了他,絕不能再讓他也走脫了。
兩個青色小瓦般的人坎的動作很快,但有人比他們還要快,誰?就是那個被「飛絮帕」牽住的人坎。他也不想動,他更不想動得快,除非是往後退。可是由不得他,鄭五侯手臂上的力量不是他能抗衡的,他只能隨著這巨大的拉力騰身躍起,就像一隻被牽拉著飄起的風箏,晃了兩晃就到了鄭五侯身體的斜上方。
人終究不是風箏,不可能老在空中飄著,就算是風箏也終究是要落下來的。人坎落了下來,他的落腳點應該是鄭五侯的頭頂。人坎不是庸手,在這樣的宅院裡,不要說庸手,就是身手稍不如人都是不會有立足之地的。所以那空中的人坎面對這樣一個落腳位置有了想法,也有了計劃。
身手反應很快的人坎在空中迅速將右腿屈膝,膝蓋直奔五侯天靈蓋跪撞下來。他知道,他這一跪,就算五侯是個鐵殼腦袋,也會給他撞裂。他對自己膝蓋的功力如此自信,看來在這宅院裡最容易練成的大概就是這跪功。
但是他這一撞之後,就不怕五侯被撞出,鬆開腳下踩住的套子?這一點人坎也考慮到了,所以他沒有雙膝齊跪,他要留出一條左腿代替五侯踩住套子,不讓機括動作。這不但要求這人坎動作迅捷準確,而且還要對這道坎面非常熟悉。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空中的人坎發現站在下面的人忽然旋轉起來,旋轉得就像一陣風,但不是旋風,也不是龍捲風,而是穿堂風,從黑色圓月院門的間隙中一穿而過。
人坎的膝蓋落空了,他目前這一瞬間裡能做的,必須做的,也計劃好要做的,就是用左腳一下踩住五侯剛剛站立的位置。那位置上有個鵝卵石鋪成的「壽」字形階面,站在這階面上,卻不知道是能延壽還是要斷壽。
與此同時,他手腕上的結扣也突然像活的一樣鬆開,跟著那風蹴溜一下也鑽進了黑色院門的間隙。
一切都如魯天柳所料,雖然和她的算計有點出入,過程也驚險了幾分,但結果卻和預計的一樣。
魯天柳從五侯身邊走過的時候,小聲說到:「拉伊過來,替儂踏坎哉。」
柳兒不是隨便出這麼個主意的,她走過時看了一下五侯腳下的階面。她看到那是鵝卵石鋪的階面,這樣的階面在坎面中叫「碎面」。「碎面」坎子一般不會用直踏機括,因為在「碎面」上,踩踏的力量分佈不是很均衡的,用直踏機括不可靠。所以這裡應該是壓彈機括,就是踩踏讓機簧受力,在踩坎人移動開後,靠機簧發力,彈動弦子,啟動坎面殺扣。因為機簧的力道始終是均衡的,能保證「碎面」動作的可靠。
從這可以看出,剛才人坎飛刀逼五侯移動,不是要他踩其他地方,而是要他移動走開。他不下殺手是有道理的,因為殺死五侯,五侯只要死後癱倒在原地,他的體重還是會壓住機簧不讓坎面動作。
柳兒知道,既然是壓彈機括,那坎面承受力道的範圍就很廣,這是為了保證體重由輕到重什麼樣的人都可以陷坎落扣。五侯可以壓住簧,那人坎也可以壓住簧,而且這坎面不怕壓,就怕放。將那人坎拉過來,兩人壓住機簧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然後留人坎一個壓簧也不會有問題。
魯天柳的原意是將那人坎拉過來打昏放在坎面上,那人坎雙手被縛,要達到這樣的目的還是比較容易。
可是沒有想到,那人坎竟然會身體高躍,從上往下用腿進行攻擊。下面的五侯對於這樣的狀況,第一反應就是矮身躲避,到實在躲不過了,他也只有賭一把了,因為他也知道這樣高度,一百多斤的一個練家子,從高處往下直撞下來的力道,無論如何都會讓他退出一步、半步。與其讓他撞出,還不如自己避開,你來了,我就走,大不了同歸於盡,反正柳兒她已經脫身了。他血一衝腦,便不管不顧了,身子一旋,側身從門的間隙中鑽了過去。
幸虧是那人坎瞭解坎面,幸虧那人坎的左腳離地面已經非常接近,幸虧那人坎的動作迅捷而且準確。坎面沒有動作,要不然這下同歸於盡的不只是他鄭五侯和那人坎,還有始終在門的間隙處看情況的柳兒。
五侯剛鑽過去,就有兩個人馬上有了極度驚恐地反應。
一個人是柳兒,她抓住「飛絮帕」的鏈條,一拎一抖一晃,解了人坎手上的纏扣。然後拉住五侯迅速竄出,趴倒。她是害怕五侯這樣不管不顧如風般鑽進院門,他如此的大力,會牽動鏈條,帶著那人坎繼續往前移動,使坎面動作。
還有一個是站在門外的人坎,他的想法和魯天柳一樣,這時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那大塊頭拉著往門裡去了,那樣,自己會化作一蓬血水潑到那扇門裡。所以他一落穩腳步,馬上雙腿一前一後,後麵條腳踩住坎面,前麵條腳抵住沒開啟的半扇院門,身體後仰,他指望能依靠這半面死門撐住自己的身體,不被拉動……
「卡崩!」一聲巨響,那人坎雖然沒有化作一蓬血雨,但他的的確確變做了一堆碎屍。與他一起變作碎屍的還有那兩個青色小瓦一樣的人坎。血濺得很遠,揚起的血沫被氣浪吹揚著一直飄到龍骨牆的外面,並從那青瓦隔成的花窗中穿過,塗抹在了那個金色的狸子面具上。
坎面還是動作了,是因為魯天柳沒想到,鬆開鏈條了,那人坎還是沒站住;是因為那人坎已經仰身用力了,而就在這節骨眼,那鏈條卻活了似地解開了,他是自己將自己摔出去的。
緊貼地面趴著的魯天柳,從門的間隙中竄進來的氣流中感覺到坎面的巨大威力。但這爆炸的威力雖然巨大,和她想像中應該有的威力還是相去甚遠,至少和那厚重的金屬門做的定座都不相配。如果只是這樣的一個殺傷力,根本不需要用這樣的金屬活門來洩壓。而且,那爆炸的聲響也不對,倒像是用炸藥啟動了其他什麼大型的扣子一樣。莫非這是……
沒等魯天柳細想,她緊貼住地面的左耳聽到的聲音馬上就否定了她的推斷,她的耳中聽到了極為猛烈的隆隆起伏聲,其中還夾雜有她在前院天井地面下聽到的怪異聲響。同時,她的鼻子從濃濃的硝藥味道裡還聞到了晦澀、陰寒的氣息,這樣的氣息能混雜在爆炸後的灼熱火烈之中,說明了散發這氣息的源頭蘊含的能量是非同小可的。這樣的現象讓她改變了思路,不是爆破威力小,是炸藥的爆破威力向下分散了。地面下遭受這樣巨大的衝擊,同時也誘發了某些奇怪力量的甦醒,此處可能很快就會像前院天井一樣,變得步步驚心,所以必須趕快離開。
魯天柳沒說話,爬起身拉著五侯就走。五侯也不敢說話,他從沒見過柳兒有這樣凝重的表情。
前面的小道盡頭是條長廊,長廊拐過彎就直接站在了一座書軒般的建築前面,這建築是正面全敞式的,弧形屋頂,內部格局整齊,柱壁對稱,正三堂的建築,卻未分隔。
秦先生靜靜地站在這所書軒一般的屋子前面,卻是背朝軒門,往遠處查看。其實前面和龍骨牆外面一樣,有一排高大樹木,看不到什麼。而往書軒的另一邊去,也是一條相連的長廊。
魯天柳和五侯悄聲走到秦先生時候,他們聽到秦先生在喃喃地說:「就是格裡哉,就是格裡哉。」
第二十六節: 入龍鼻
(醉花陰)墨綠暗域無夜晝。忘死入龍嗅。
潔體如玉構,池淤盡掩,人若已涼透。
水下襲殺滅高手。憑巧器功奏。
莫道女兒家,踏波移塋,取龍寶入袖。
「先生,格裡是個啥子地界?」魯天柳輕聲問道。
「那些樹木不太高,遮不住樓頂簷角,可什麼都看不到,因為那裡是敞地。」秦先生的手指在一個假山盆景中的沙堆上迅速地寫著,沙堆寫滿就馬上用手掌一撫,平整了沙面再寫。,「應該有池塘,是龍口。」
不是秦先生不想說話,他是實在說不出話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很快不是說不出話的問題,情況會比這糟糕得多。因為他麻木的頸部開始疼痛了,而且是裡外貫穿起來的疼痛。疼痛的中心部位是瞿雎拉鳥屎的地方。秦先生此時才意識到,那蠟嘴鳥(他依舊以為那些鳥是蠟嘴)拉的屎有毒,那扁毛畜生的骯髒招式不是要以勢奪人,而是一個實實在在地殺招,一個效果緩慢而至的毒招。
秦先生顫抖著手指又指指兩邊長廊,他的左手手指摸過鳥屎,這時也開始刺痛起來,另一隻手不痛的手指迅速在沙堆上書寫:「長廊相連不斷,是龍鬚。軒屋裡有兩口井,是龍鼻。這真是個『馭龍格』,連龍鼻都用軒屋罩住,雖然不斷龍息,取無法直吸到日月雨露的天成靈氣,使得龍精難聚,終為所馭。」
「先生,那格現在哪能辦呢?」魯天柳靜靜地問道,她沒有因為秦先生如此妙到極處的風水相局分析而驚訝,因為她自己也看出了此中玄妙的**分,也沒有因為那書軒其實是個井軒並且有兩口井而驚訝,因為她清明的三覺已經感覺到軒中兩道柱狀的濃重寒氣噴湧而出,並將這井軒層層裹繞盤旋。
「下龍鼻。」秦先生這三個子寫得極度地虯勁飛揚,沙堆的沙粒被撥撒得四處濺落。秦先生如此的書寫並不是意氣風發的表現,而是孤注一擲的無奈。他知道魯家此趟的目的應該和這馭龍格的龍寶有很大關係,但是現在,只要有五六分把握可以讓這兩個孩子全身而退,他就絕不會讓他們下龍鼻。此時的情形已經是招招必殺,他從「蠟嘴」鳥給他拉的屎中徹底清醒過來,一打開始對家就沒準備放走他們一個人,包括自己。眼下可能只有下龍鼻直探龍頜奪得龍寶,以此要挾對家,這樣才有可能保住大家全身而退。
魯天柳沒說話,雖然秦先生只寫了這麼三個字,但她卻似乎聽到秦先生心中所有想說的話,她轉身走向井軒裡面,並且直奔左側井口。
漢代《九州見龍》:琉溪藏龍,喜弄珠。其珠,龍之命寶,常於口、左鼻間循環不止。
魯天柳當然沒看過這樣的書,她是在龍虎山聽降龍殿那個酒糟鼻子的禿頂老道說過,遠古時有降龍尊者,專為民間百姓降伏孽蛟妖龍,他降龍不屠龍,所以常用手法是以一臂夾持龍顎,使龍無法張嘴,另一隻手直插龍的左鼻孔,整個手臂探入,從龍頜處挖出龍珠,從此妖龍便被其控制。所以。柳兒從秦先生的心中聽懂所有信息和目的時,她想到了這個降龍的手法,下龍鼻取龍寶,應該從左鼻下去。
柳兒將「飛絮帕」收在自己袖中,她知道自己這趟下去沒有趁手的家什是不行的,「飛絮帕」肯定得帶著。她還必須給自己留條退路,誰都不知道那井下會有什麼。於是她讓五侯解下腰裡纏著的捻股牛筋繩,鬆開了三股,將牛筋繩變作原來的三倍長。柳兒將繩頭打了個抖解扣,這扣子繫上後就牢固異常,但需要它鬆掉時,只須朝幾個角度稍稍抖動一下就可自解。她將扣子繫在自己左腕上,繩子的另一端繫在五侯的刀桿上。
柳兒褪去了外面藍印花布的棉衣棉褲,只穿一身暗綠色的襯衣褲,一雙穿著棉線襪子的天足踩在井沿邊上。她準備直直跳下去。這是一種方式,不是莽撞。
這是那年隨老爹外出尋奇木,在神農架遇到神捕獵手卓百獸教她的,就是必須要進入一個自己不清楚環境和危險的地方時,千萬不要悄悄地慢慢地進入,那樣說不定反而讓裡面的怪獸或其他可怕東西做好了準備,等你一進入,馬上就發起攻擊。而你要快速直接地進入,進入的那一瞬間,只會讓對手驚恐慌亂,而你卻會在那一刻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周圍的一切,並且隨時準備攻擊或者逃離。
五侯此時卻語氣堅定地喃喃說了一句「我來吧?!」
魯天柳用眼神制止了他,在這樣的眼光裡,五侯的堅定化作一口重重的長息,輕輕地吁出口外。
柳兒一腳已經跨出井沿,突然又收回,她回頭看來一眼始終背對著井軒的秦先生,柔聲說了一句:「先生,儂要保重自家格!」
「撲通!」這聲音其實不大,只是從井中傳來有點回音。秦先生的身體伴隨著這聲音發出一陣難以自制地顫慄。
秦先生微仰著頭,散披著的花白頭髮在寒風的吹拂下簌簌飄拂,那被死封鈴削去一大塊頭皮的頭頂血紅得有點刺眼。
柳兒跳下了水井,雖然她清明的三覺讓她覺得不安,但她還是義無返顧地跳了下去。
驟然入水,柳兒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的肌肉彷彿不能收縮了,血液不再流動了,關節也無法轉動了。這井水的寒冷超出了她想像,她感覺就像是萬根冰刺刺入她的身體。本來井水應該是冬溫夏寒的,可是這裡的井水卻似乎違反了這樣的規律,這水不但不溫,而且寒冷程度遠遠超過了夏天。這一點讓魯天柳很是心驚,按理這樣寒冷的水溫她的觸覺可以在井口就感覺到,可實際上卻沒有。
她的眼睛迅速掃視周圍,周圍是漆黑一片,什麼都沒有。但她的耳朵聽出,有划動水的的聲音,她的觸覺告訴她,水中波紋湧動,有東西在向她靠近,她的嗅覺也也讓她害怕,靠近的東西有一種霉澀污濁的味道。
這樣讓她感到心驚害怕的事情才剛剛開始,就在她稍微適應了一下水溫,讓渾身的肌肉關節剛能活動開來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好像不是進入到井中,她覺得自己似乎是溶入了一片星空……
池塘中那月形口子中翻湧出的水柱好長時間才平服下來,翻湧起的水柱讓整個池塘面上瀰漫起一片水霧,水霧飄上平台,讓站在平台上的魯承宗和魯聯止不住發出一陣寒顫。水霧很冷很冷,淡淡的水霧附上身體如同是將人浸在冰水之中一樣。
魯承宗和魯聯發出的寒顫在繼續,並且演變成顫抖。
「怎麼了,難道真的老了,連這樣一點寒氣都抵不住了?」魯承宗心裡在自問。
顫抖變成劇烈的顫抖,甚至連身體都出現了輕微地搖擺。這樣的情形決不是寒冷可以造成的。是震動,石頭平台在震動,檯面上石頭之間的縫隙在漸漸變大;小樓也在震動,窗欞上的花色玻璃發出清脆的顫音;水面也在震動,剛平靜的水面上起了細鱗波紋。
魯聯早就跨過平台的石頭欄杆,雙腿緊緊夾住石頭欄杆,右手緊握住刀柄,左手提著背筐護在身前。他對異象的出現反應比魯承宗靈敏多了,在魯承宗還在對自己顫抖搖擺疑惑的時候,他已經是全副攻防皆可的狀態了。
在碧綠的水面下,一條曲折蜿蜒的黑線從池塘的對面延伸過來。像是個放慢速度的黑色閃電,要把池塘、平台、小樓劈成兩半。
閃電後隨之而來的是炸雷,隆隆的炸雷。池塘不知道是不是被劈成兩半了,但平台確實是被劈作了兩半。就在魯承宗也學著魯聯的樣子靠上另一邊的石頭欄杆時,那些石頭之間的縫隙已經變得有巴掌寬了,就在魯承宗牢牢抓住欄杆的立柱時,石頭平台已經分做了兩半。中間一道兩尺多寬的碧綠水道直衝小樓。
小樓沒有被劈作兩半,小樓是被吞掉了半截。那兩尺寬的水道是直奔小樓通往平台的單扇門衝過去的。本來這平台、小樓都比水面高出許多,可現在水道已經能夠直衝小門了,那說明這座「觀明閣」在下陷。
的確是在下陷,這點魯承宗可以肯定,不要說他這樣一個建宅子的高手,就是懵懂的頑童都能看出來。因為小樓下陷的速度很快,碧綠的池水是從小門的上半部分衝進的屋子。
這是怎樣的一個坎面?魯承宗和魯聯都害怕了,這樣巨大的坎面他們從沒見過,變動如此霸道的坎面他們更沒見過,更談不上分辨坎面的扣子在什麼地方了。
不對!魯承宗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坎面,因為他是從小樓正門進入小樓的,在那裡他仔細查看過裡面的所有設施。如果是一道坎面的話,就算它掩藏隱蔽得極為巧妙,讓他瞧不出機括佈置。但是屋裡那些地板樓梯的木材有沒有入過水,他這個般門的後人沒理由瞧不出。
《魯班的詛咒》